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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在神探狄仁杰吧首更。然而还是手痒在这个吧里也发一遍。
部分有删改。


IP属地:北京1楼2017-08-09 15:42回复

    正月二十二 癸卯
    天气还冷得很。清早的空气里似乎能一把抓出冰来。
    这几日身体不畅,一昧地困乏,几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在床上躺着。躺着,也只是半梦半醒,有时睁开眼,甚至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今晨却起得格外早。从暖意熏绕的屋里看出去,外面还只有一点点光亮,宮仆也多还睡着,这长生殿静得有些陌生。
    也许是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几个宫女赶忙过来给她梳洗。铜镜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一面,背面有一条威武的龙。
    她想起刚收到这面铜镜的时候,有人说,镜子背面应是缠枝莲、回字纹之类,哪有刻龙的。她没责怪那人的无礼,只是说,“朕喜欢。”不觉已这么多年了呵。铜镜如新,镜中人却花白了双鬓,平添了皱纹。
    尽管宫女的动作已足够轻缓,还是有几缕发丝脱落了下来,拂在她脸上,痒丝丝的。那宫女慌忙去敛,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她皱了一下眉头——那手太冰了。在这个用熏香和暖炉烘起的梦似的屋中,这手把她一下拉回冰凉的现实里。
    梳洗罢,宫女退下。她又往外面看去,天色已经微明,沉睡的宫殿也正在苏醒。张氏兄弟住的地方也热闹起来,许是他们醒了。
    这两日病重未曾上朝,但还是听说张氏兄弟二人闹得有些过火。上次早朝,也就是三天前,狄阁老还为此事上奏,说陛下应早作处理,不然大周天下,不为李氏所争,也要为张氏所夺。这两天病得头脑昏昏沉沉,没心思管这事,今天好些,且把他二人叫来谈谈吧。
    这样想着,她便叫了人来,说是去请张氏二人。这片刻,那边又闹得紧了。
    奇怪,如此早晨,怎么如此喧哗?
    起身。推门。
    现在她身旁带着的侍女倒是个眼巧的,见她要推门出去,忙拿来她那件明黄的袍子,给她披上,又给她开了门。
    门外冷风扑着脸砸过来,并不因她身份尊贵而有所收敛。在屋里闻久了香,一出门触着冰凉的空气,总觉得冷清得很,冷到心底。今天却不一样,空气里杂着一股冲鼻的血腥。
    她皱了皱眉,颇觉不悦。这迎仙宫是她久居的地方,她又久皈佛教,住处沾血,总是不祥。自她登基至现在近二十年,这里从未有见明血了。不知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在此杀戮,一定要好好惩处才是。
    正想着,那边廊子上熙熙攘攘涌过来一群人。她眉头皱得更厉害了,怎么一大早这么多人来她这宫里,门口守着的内卫是傻了么,拦也不拦住,真把她这里当菜市场了么。
    怒气一上心头,她反而冷静了些。今天之事,桩桩件件都太反常。难道是……
    呵,以她的身子,也难挺到这年底了,总想着那些人该消停两天吧,没想到,有这样心急。
    人群近了。
    打首的是崔玄暐,一手里拎着两个血淋淋的人头,一手里握着一把刀。不必细看,她已经看出,那人头原是在张易之、张昌宗项上的。崔卿后面跟着李显,她的儿子。李显后面还乌乌地一群人,在薄雾似的阳光下看不清面孔。
    目光从李显头上越过去,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有些臃肿,但总让人感到可靠的身影。不知何故,她搜索的眼神也发着抖。她从人队的尾处向前扫视,几乎将人队看完,也没看到他。她心里涌上一种奇怪的感情,让她几乎没有勇气将剩下几个人的面孔一一辨认。她希望在这个时刻他能在,至少陪着她,看着她;她又无比希望他不要在,因为如果他在,那么他也是这场变数里面推动的一股力量。而且以她的了解,绝对是重要的力量。
    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去看。八十年的风雨早就把她心底的懦弱磨得没了痕迹。
    果然。
    他站在那里,微垂首,是她见惯了的谦和样子。
    苦涩再装不下,溢出嘴角。
    她说:“众卿为何清早作乱?”
    崔卿回道:“张易之、张昌宗二人谋逆已久,臣等今奉太子之命,将其除去。”
    她笑了。这笑也是苦涩的笑。除去逆贼?好笑。二张官职不高,就算有心谋逆,又能闹到什么地步!再说,除贼也不必除到她住处。最重要的是——她看了一眼默立的群臣——这帮人真是迫不及待,还没等逼她写下退位诏书,就不再行跪拜之礼了。
    她就这样笑着说:“好啊。既然逆贼已除,就劳烦众卿将太子送回东宫休息吧。”
    人群一下又安静得过分了。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这样一句话——
    终于来了。
    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崔卿上前说:“太子为何要再回东宫?太子李显,聪慧敏达,仁而能施,德而能治,可承皇位。更兼陛下年事渐高,无法再受案牍之累,亦可颐养天年了。”
    她轻轻眯了眯眼:“若朕不愿呢?”
    “臣等已调来千牛卫数千,守在玄武门及整个迎仙宫外。愿陛下三思。”
    “三思?众卿可曾三思?”她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李湛,当时你以罪臣逆子之身被举荐,朕力排众议当即启用,你才有了今日位子,忘了?”
    被点到名字的男子一下涨红了脸,“我”了半天,还是没说出话来。
    她又一一扫视众人,群臣无不低垂了头。是,他们多是受过武帝的赏识和提拔,但李唐之复是必然的,从她夺位那年起就注定了的。
    可这目光里还是有那么多不可承受的东西,一种近乎责怪的威严,就那样沉甸甸地压在脖子上,使他们抬不起头来,而且万分恐惧那语言的力量也会一同加在自己身上。
    最终还是崔卿打破了沉默:“陛下,臣等无夺位之意。然陛下确已年迈,请陛下在长生殿颐养,也是臣等一片赤心。”
    似乎没有听到这话,她看着崔卿的眼,说:“玄暐啊,这在场的诸位里面,大多是经人举荐而得官职的,只有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
    崔卿滞了滞。他能想到接下来的责问有多平和而直击心脏,他像等待疼痛似地等待着,绷紧了身子。
    可她没再看他。她的目光掠过去,好像他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似的。
    她说:“怀英呢?有什么话说?”
    那人还是那副永远不会丢掉的从容样子,用他标志性的沉稳而舒缓的语调说:“臣以为,陛下龙体为重。”
    那一刻她有种感觉,他那沉稳冷静的语调,那些字句表面的关切,都像是一个年老的刽子手,对于他手下第无数个死刑犯的温柔体贴。现在脖子上的套索已经慢慢收紧了。
    她有些窒息。
    她是明白的,就算拖到明天天亮,这些人也会等她松口。他们也是明白的,她最开始只是想拖着,毕竟他们只要动粗,道理上就很难圆过去。李显登基本就不稳,这些年武帝也在朝内发展了很多亲信,这个开端,他们不想有事。
    怀英的眸子垂着。但她能看到里面的光冷冷的。那一个瞬间,她觉得这样无谓的拖和僵持着是没有意义的。
    于是她松口了:“好。朕同意退位。”顿一顿,她又接下去,“但朕有一个条件。”
    崔卿本想着这事好笑,她那里不过一个人,他们却又上千人,能谈什么条件?然而周围只一片肃穆。他微抬头正对上她视线,竟哆嗦了下。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这个年老的女人,可以以一己之力,抵过千军万马。
    怀英抢先一步回了:“陛下请讲。”
    “朕希望,在朕死的时候,怀英能在身边。”
    怀英愣了愣,他想起了之前说过的一句话——“陛下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女人。”这句话用在今天才是正合适吧。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让怀英多呆在武帝身边也正好能削弱他的势力。大家都很爽快地答应了。
    事情既已办得差不多,那么就没有再啰嗦的必要。
    崔卿拱手道:“陛下,臣等已将上阳宫收拾妥当。上阳宫较之迎仙宫,更是怡情修身之所,皇轿在外等候多时了,愿陛下即刻动身。臣等今日扰陛下清修,还望陛下恕臣等万死之罪。”言罢,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阳宫?修身?呵。她冷笑。这些人是要有多怕她,要把她放到离中央那么远的地方?
    也好。那些纠纠缠缠,她都不想再管了。
    上了轿子,落下帘子。这宫城的一切她现在都不想看。护轿的人明显没有以前多了,那群人大概想着,随便什么人来把她刺杀了,大家都清净。要不是为了好看,肯定一个人也不派来。
    出了迎仙宫,过了玄武门,群臣都各自散了。为了今天这事的谋划,他们都还没吃晨饭。怀英的狄府正和上阳宫在相反的方向上,可鬼使神差地,他跟上了那个带着落寞的轿子。
    说是偏远,其实也没几步路程。看她进去了一会,他也进去了。
    屋里出乎意料地冷。炉子倒是点着,但火并不旺,而且明显是刚点上的。武帝连手炉都没有,在寒冷里有些发抖。
    这个柬之!
    他赶紧回自己轿子,叫下人拿来自己的暖炉,三四个呈给武帝,让她先避避寒气。
    当时柬之不在长生殿,正是因为大家让他再来上阳宫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有。毕竟她曾是皇帝,还是被他们“请”下位子的,面子上的事儿一定要做足功夫。真是没想到,竟然连炉子都没点好,真是……
    这几年柬之仕途不顺,连着几件要事都办得不好,武帝自然将其贬了职。哦,还有,武帝登基初时有人诬告柬之之侄欲行刺,武帝斩之。后来虽然澄明真相,但柬之唯一的侄子可回不来了。想来是因为这事儿柬之怀恨,今时武帝落魄才得以报复。
    怀英叹了口气。
    那边武帝抱着那个手炉,看着它发愣。那真是一个相当精致的炉子,她常年在宫里住着,也少见如此精湛的手艺。那炉子是半镂空的,两面有不一样的花纹,繁繁复复,重重叠叠,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古文字,典雅而难以读懂。炉子的正面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凸起,在整个花纹的正中心,其他花纹倒像是从这一点喷射出去的。嗯?这很像……很像是袁天罡跟她说过的太阳。翻过去看另一面,像刚才一样,花纹的正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凸起,不过这个是弯钩形状的,像月亮。
    太阳,月亮,镂空。
    她一下明白了,猛地一抬头看向怀英,正撞上他直愣愣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又一下错开了。
    第一次,他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近。
    那么近。


    IP属地:北京2楼2017-08-09 1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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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歉意地笑了一下:“怀英,陪我到外面走走吧。”他点着头,眼里骇人的光芒平息了,恢复到之前的温和。
      于是他们走出了这屋子,外面很冷。紧跟着他们的宫女抱着她的银灰色描金团云纹褂子。走到后花园的时候,她示意宫女在外面候着,宫女就把褂子递给了怀英。
      初春的花园没什么趣味,更何况这年春天又格外的寒冷。经历过的人都说,那年以后,再没有过这么冷的春了。
      园里净是些枯干的枝干,寂寥地把手伸向白得发蓝的天空。零零散散看见有些绿色,近了才看出是她那一小丛茶树。不远处迎春花打着骨朵儿,但都小小的,蜷缩着。
      今天的风有些奇怪,没有固定的风向,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不知从哪儿落下来的叶子在地上狠命地打着旋儿。
      她觉得有些冷,打了个哆嗦。
      眼尖的他立刻看到了,便把手里的褂子给她披上。在他的手碰到她肩膀的一刻,她觉得隔着那么厚那么厚的衣服,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
      那么暖。
      那样的温度渗透到她皮肤之下,在火红的血液里蠢蠢欲动,在躁动的心脏里煽风点火。胸腔里的某处剧烈而放肆地收缩舒张,涨得有些酥麻。
      他的手离开了。褂子披在她身上。
      风渐渐大了,耳边只听到风奔跑的“呼呼”声,脸颊像是被很多小刺勾住之后向一边扯,隐隐地痛,眼也要睁不开。
      他劝着她,说:“太后还是到前面亭子里歇息吧。风这样大,您身子又弱。”她同意了。
      亭子不远,只有几步路,坐在亭子里,果然觉得风小了些。从亭子里能望见外面的天,这时又蓝得发白,像是为了衬托这白,天上一丝云也没有,这就更显得天的辽阔。像是秋天。
      她看着这天,看着亭子的干地,看着天地间的自己和他,都是一样的简洁干净。她一向不喜春的热闹,现在却异常怀念起来。她几不可闻地叹气,说:“今年的春,真是没有半点春的样子。上天真是吝啬,连最后一个春也不给我。”
      怀英听出了她的意思,回道:“太后何必如此消极,明年不还有春天吗?”
      她又叹了口气,这次叹得很重:“哪里还有明年啊?怀英,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大概撑不到过年了。”这时她眼里有什么东西黯淡下去,灭了。这使她一下显得十分苍老。怀英想,这就像是这十五年来她的时间,不是一步一步均匀地流过,而是在刚才的那个时候,劈头盖脸全都向她砸过来的。而且他也很清楚,她最多撑到年底了。
      他只是不想面对罢了。
      看了看她的脸,他又笑了:“那就多想想过去。每个人都曾经经历过很美很美的春天。美到只要想起来,就会忘了现在的痛苦。”
      她苦笑:“怀英,我哪里有过春天啊。”她垂着头,这些往事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但现在,她特别想说,特别怕没有机会再说。
      她说:“怀英,你知道,我是十四岁入的宫。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是听人说宫城是个很漂亮的地方,而且那里很危险。去了之后才明白之前那些提心吊胆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别人根本不会看到你。我入宫十二年,一直只是才人。刚入宫时还见皇上,之后几年甚至连皇帝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楚。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是。
      你知道吗,有时候风大雨大,晚上一个人在冷冷清清的宫里,我真觉得不如在家乡自由。我会想我母亲,会想家门前的小河。回想完这一切,我还是只有一个我,冷冷清清,听着外面风大雨大。那时我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而我痛恨让我一无所有的所有人。别人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别人能达到的高度我何尝不能。
      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都会不择手段地去得到的。我知道你不会赞成我的方法,但我没有其它办法。
      我想登上皇位。我想,我渴望我能夺回我失掉的东西。我想有权力,我想有天下。
      我清除了所有挡路的人。我假装忘却在感业寺粗茶淡饭青灯古佛的生活。最终我拥有了权力。
      然而我环顾四周,我只有敌人。我曾为了失去重返家乡的机会而怨憎,可是当我可以回去时,却为了别的事情停留。然后我觉得寂寞,然后我自以为理解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可是我现在连站在高处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我奋斗了半生的结果只是得到了一群仇人和亲生儿子的软禁。
      在我独居宫中哀叹不公时,我从没透过宫墙看一眼春天的天空;在我脚步匆匆筹划计划时,我从没时间为春天花园里哪一朵花作长久的驻步;当我登上皇位疲于应付时,更没欣赏过春天的景色。现在,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一样的春。
      我这一生,是没有看过那样美的春天的。这大概也是一种悲哀吧。”


      IP属地:北京4楼2017-08-09 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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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四 秋分
        距离上次武帝的长谈已过去近半年。也许是一下说尽了这些年闷在心里的话,后来反倒不知说些什么,她说的越来越少。多数时候是怀英把最近听说的事一件件讲给她听,又或是两人默默地静坐着。
        今晨皇上遣人送来一坛酒,封口处贴着鹅黄的笺子,写着“竹叶青”。竹叶青是她故乡并州的传统美酒,又兼是皇上送来,定是地方进贡上来的,又见淳美。
        他去接了酒,来人还传了陛下口信,说是要武帝多保重身体,事务繁忙不能亲自看望,只能送些小微物。
        她倒是没看出有多高兴,只是淡淡地说:“若真有心关心我,也不在物上。”
        前个月西域进的葡萄,皇上也命人送来些。葡萄是翠绿色的,对着光透亮,像什么翠玉。据说这葡萄就叫做翠玉葡萄,甜得很,她一时多捻了几个,第二天竟然腹痛不止,周身发冷。一个月来越发地缠绵床榻难以起身,终日困倦难耐。请太医把了脉,说脉象濡弱而不弦牢,血虚阳败,肝脾两病,气血皆亏,脉络不通,是大寒大虚之象。就依照古方配了一味天魄汤,月里日日喝着,也没什么起色。这竹叶青酒正是补血的良药,怀英便命人取来杯具,为武帝斟酒。
        见宫女只拿来一个杯子,她说:“去,再取一个杯子来。”
        他拱手道:“太后,此酒是陛下御赐给您养身,臣不当喝。”
        “无妨。既已赠我,你喝便是。”
        他又推脱道:“太后不知,臣今日血盛虚热,不可受这等大补之物。自六月入夏起,臣已戒酒。如若不信,太后问元芳便知。”
        她不再强逼,这几日也看出怀英脸色不好,听说前夜里还咳血了。
        怀英亲自为她斟了满杯,这酒自接来还未经过他人之手。怀英说倒这酒颇有讲究,若是让笨手笨脚的宫女倒去,无异于暴殄天物。
        酒的确是好酒,清冽无杂,醇厚无异,绵口不涩。她一连喝了两杯,正要盛赞酒好,刚起身,一下头晕目眩,跌回座椅。
        她干笑:“不想我病了这些天,今日竟贪杯不胜酒力。怀英,扶我去歇息。”
        这时她脸色忽白忽红,额角青筋涨起,目光涣散,声音喑哑,十指绷直,指尖泛青,笑声渐见怪异扭曲。不过片刻即瞳孔发白,面色紫青,口角有血,呼而不应,脉息微弱,神志不清。
        他忙大叫:“太医!太医!”一应宫女吓得匍匐在地不敢动弹,太医居处又无甚回应。好在元芳已经亲去唤太医急急前来。
        太医赶到时她双眼紧闭,气若游丝。不过怀英及时下针封住命门,毒素并未扩散。所以此番虽十分凶急,却不至于危及性命。
        宫里早有人将此事报知皇上,皇上听闻龙颜大怒,责令朝臣武三思不日勘破,务将下毒之人寻出重责。
        武三思领旨诺诺连声,口里应和皇上,不住说着下毒人如何地不堪,心里却是异常高兴。
        先前武帝在位时,虽少不了提拔他,但是总是偏袒着怀英。他设计诬陷不成,反遭了武帝谴责。武帝退位之后他先是巴结上了韦后以求自保,接着便思谋起了整治怀英的意思。不想怀英真的告了假暂寄了职务,一心呆在上阳宫里,没什么把柄可拿。
        好在现在出了这一件事。且不论毒是不是他下的,亦不论他有没有嫌疑,单单因为出了下毒这事,他就需担待些责任,最轻也可定个疏忽职守。皇上又把此事交与他全权负责,这正是个机会。
        退朝后他当即点起内卫十数人,直奔上阳宫而去。先是暂拘了宫里一应太监宫女尽皆待查,然后将怀英押去大牢待他亲审。又命人收好了御赐竹叶青酒和她喝酒的那个杯子作证物,传令抽调皇上宫里知根底的宫女来此服侍,如此便乘兴而返。
        待要带走怀英时,武帝喊住了三思:“梁王,狄怀英尚未定罪,如何便以重法押解?”武三思板了脸,说:“回太后,狄仁杰在此案中有重大嫌疑,理应如此。”言罢做个手势,押着怀英的两个内卫就有使了多些力气,拧着他的胳膊。
        元芳上拦,道:“轻点,放开大人。”怀英冲他摇摇头,又对三思说:“梁王殿下亲请,本阁走一遭无妨。但本阁与这位李将军嘱咐几句家里的话,总可以吧?”
        这话说得圆满,叫人无从拒绝,梁王也只得准了。怀英便把元芳叫至跟前,耳语几句。之后便随梁王去了。
        武帝在屋子里等着,毕竟在外面也帮不上忙。元芳敲门入内,给她行个大礼,边行礼边说:“大人叫卑职给太后捎一句话。”
        她赶忙让他起来快讲。
        元芳便说:“大人说,让太后不必担心,养好身体为是。思虑伤身。还说,让太后千万小心。”
        她点头。怀英说让她不必担心,无非是安慰她罢了,事起突然,就算他果真清白也难全身而返。何况三思有素来与他颇有过节,更是会死咬不放。这根本不能放心啊。


        IP属地:北京5楼2017-08-09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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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王虽报复怀英心切,但更明白他的手段。要想压倒他,必须先找出一定的证据。
          从上阳宫里出来,他就去提审了众宫女太监。他问起武帝中毒前后的情况,一个宫女说:“奴婢亲见狄大人取了酒之后再没经他人的手,封条是大人亲自开的,倒酒又说奴婢等不知这酒的妙处,一定要亲自倒。”旁边一个嬷嬷补充说:“可正是呢。而且太后赐大人酒喝,大人还百般推脱地不喝。”
          这两人说完,其余人皆附声说是。一面是如今武帝怀英落魄,倒是梁王风头正劲,若是不早早讨好着,等到不几日武帝殁了,肯定没好果子。一面他们反应的情况是实,再说有人出头,他们只是附和着,出事也大不了。最重要的是,如果查明排除了狄仁杰的嫌疑,那么这些宫人也就吃不了兜着走。
          梁王满意地点点头,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身后尾随之人录好了口供,便要众人签字画押。不想这时竟有个叫小苏的人说话了:“殿下,奴婢倒是知道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梁王只当是怀英又一桩罪证,便说:“但讲可也。”
          小苏说:“依奴婢说,太后竟不是这次中的大毒。奴婢记得前月里御赐了翠玉葡萄,便让沁芳姐姐洗。当时沁芳姐姐用的却不是常水,那水有股清香。奴婢好奇问起,姐姐说,那水是春分的露水,霜降的白霜,冬至的薄雪,浸了秋分开的绣球菊花瓣得的一点水,是古方子进补的,点了这葡萄香气,最是怡人。方名唤叫冷香。因这方子繁琐,便记住了。不想那日后太后日日陷在病榻,体虚血亏。想是那时日中了寒毒,今日喝了大补的御酒,冲撞了,才有这发病吧。”
          梁王听后便怒:“你这丫头懂什么!太后今日分明就是急毒之症!”顿一顿,他又吼道:“哪个是沁芳?”
          一个长相秀气的女孩走出来行了礼。
          梁王觉得她有点眼熟。但这怎么可能呢?之前他们绝对没见过。
          撇掉胡思乱想,梁王问:“你一个宫女,是怎么得知这样的古方的?”
          沁芳低声说:“是狄大人教的。”
          哦?那么这件事也与狄仁杰有关系?
          好,真是好极了!
          梁王即刻派人去搜查狄府和上阳宫偏殿狄仁杰住处,让他们一定找到记载古方的医书。
          这边审讯结束,他亲自赶去上阳宫询问搜查情况。手下人说,从书柜最侧一本竹简上找到了这个方子,是叫冷香。不过书上说这方子是凉血用的,体虚之人用了反而会加重病情。
          梁王更其兴奋。这案子似乎十拿九稳了。送去鉴定的杯子上找到了残留的毒,成分与冷香相差无几,只是多了一味剧毒的夜冥。夜冥此药极少人知,因为这并不是中原的药材,而是塞外极寒处的夜冥树的叶子。好在太医院里有位早年在西域游历过的老太医认得此药,还说没去过西域的人几乎是不可能认得这药的。
          上阳宫里所有可能下毒的人里,只有狄仁杰去过西域,也只有狄仁杰才能记得冷香方。
          肯定是他,只能是他。
          起风了。
          正是由暖入寒的时候,每年这时都是怀英最难捱的。年轻时仗着身子硬朗下冰水寻线索,后来落了个膝痛的毛病,每每遇潮遇风遇雨遇雪遇寒气,总痛得不行。
          梁王亲嘱押他去大牢,牢在地下,阴冷潮湿,六月里来还嫌冰腿,秋至时日,一时又膝痛难耐。管营见是押来待审的,并不是犯罪罪人,就没打杀威棍子,只叫送了牢房里等着梁王。而况管营曾与怀英有一面之缘,深感其仁,也就多照拂了些。
          吃过午饭,便有人报梁王将到,让管营提狄仁杰去审讯室。去后管营刚走,梁王就来了。怀英一见他扮相,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原来今日风起后冷得紧,梁王又有意炫宠,把前日皇上赐给的一件猩红色斗篷披了来。据说这斗篷是七月里边关大猎时,将军亲射的一只红狐皮做的,配了火色的软烟罗,甚是惹眼。梁王特穿来,本是想在怀英面前展示圣上有多纵他,不想这斗篷是女式的,惹得怀英发笑。
          他虽一时不知怀英在笑什么,但略想便想明白,于是恼羞成怒地把斗篷摔在一边,正要说话,又想起斗篷毕竟是御赐的,丢在地上若是叫人告了,躲不得要治他一个大不敬,便又把斗篷拾起挂好。
          这不免又惹怀英轻笑。
          梁王更恼了,一拍面前桌子,道:“狄仁杰!死到临头还笑,你可知罪?”
          怀英敛了笑容,抿着嘴说:“本阁不知。还望梁王指教。”
          梁王取出随身带着的那个证物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那看到这东西,你可有想起自己的罪行?”
          怀英还是恭恭敬敬地说:“本阁不知,望梁王明示。”
          “明示?好,你难道不知道这杯子是做什么用的?”
          怀英故作诧异地挑眉:“杯子不过是盛酒水,还有什么用处?”
          “好啊,狄仁杰,看来你是不肯认罪了?”梁王又是一拍桌子,杯子震得响了两声。
          “本阁既未犯罪,如何认罪?”
          “那好。我来给你讲讲这个故事吧。你意图毒害太后已久,一月前陛下皇恩浩荡,亲赐给太后翠玉葡萄,不想却被你这奸臣利用。你暗唤宫女沁芳,授予古方冷香,骗其说是为太后滋补,其实你再明白不过,太后身子虚冷,冷香方只能雪上加霜。好在太后福大,未中你毒手,只是身体更加虚弱。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趁陛下送酒之际,在太后酒中下夜冥和冷香毒,意欲毒死太后。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怀英笑,说:“梁王这故事精彩。但本阁只有两点不明,还望梁王指点一二。”
          梁王见他未否罪行,以为自己已说中真相,傲然道:“问便是。本王倒想看你还有何诡辩之术?”
          怀英说:“第一,既然本阁千方百计一定要害死太后,为什么还要下银针救她?第二,众目睽睽之下,虽只有我一人动过酒,但我是怎么能把毒下进去的呢?”
          梁王噎了半晌,回:“本王看,你是下了毒之后,为了给自己洗白,才胡乱下针——哦,不,应该是你本打算今日毒死太后,可是突然想到只有你碰过酒,这才下针,为的是之后能洗脱嫌疑。至于怎么下的毒,你自己清楚。”
          怀英笑了:“哦。本阁不才,竟想不出如何能在三五双眼睛下给太后下毒,还请梁王教教我吧。”
          梁王无言可对,大怒道:“罪臣狄仁杰,还敢嘴硬!你别口口声声本阁本阁,本王告诉你,今朝你犯下此事,就是开国功臣,也难逃一死!陛下授我全权处理之权,本王现在便除你职务,押入牢去,动用大刑,看你是招还是不招!”接着他叫亲信取了那竹简来,掷在桌上,喝到:“这是你书架上的书,你不会不认得吧?”
          怀英面色一凛。这书的确是他的,当初王皇后在时,他曾为其疗病。皇后爱惜他才华,将此世传医书赠予他,他一直带着不时翻看。既然梁王郑重其事地取来,定是作什么重要证物。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事情,尚不知作何应对。
          撒谎无用。
          他点头:“是本阁的。”
          梁王冷笑:“那这方子,你是知道的?”他翻到一页,立刻有人把书递过来。
          正是冷香。
          怪不得方才梁王说到冷香时如此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来,原来是古书上的。
          他又点头:“是。”
          “那本王问你,上阳宫中除你,还有谁能看过这古书,会这古方,懂这剧毒?嗯?这你作何解释?”
          “这书是我的,方子我也知道,但毒不是我下的。”
          梁王怒极反笑:“好,好,好,不认也好,前些年告你谋逆时,你仗着太后的势直接便认,没吃多少苦头,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刑罚!”
          他从墙边架上取下一支鞭子来。这鞭子是犀牛皮做的,烫了血红的色,内里有软金的里子,坚韧得紧。
          梁王拿着鞭,叫人铐住了狄仁杰,绕过木桌,甩手就是一鞭。鞭子在空气里划出犀利的风声,带着不小的力道砸在身上。入秋穿的衣服虽然微厚,也立即裂开了口子。鞭子刚砸在身上,怀英只觉到了扑在脸上的阴潮的冷风,伤处只觉得麻,一鞭离了身,伤处暴露在地牢审讯室里,才又感到火辣辣地疼。
          且不待一声痛呼,又是一鞭挥来。这下子打在脸颧骨处,即开了血淋淋的一道,从耳根直打到嘴角。血滴滴答答下划,直弄得小半张脸都红透。
          初几下怀英只是咬牙顶着,毕竟人老,几下后就挺不住,痛叫不止。
          四十鞭停,梁王满意地看着浑身血迹的怀英,故作优雅地整整袖子,问到:“怎么样?现在想认了吗?”
          怀英冷冷道:“无妄之罪,如何认?没想到陛下贤德之君,还能纵你滥用酷刑!”
          梁王阴笑道:“当年来俊臣等刑罚无所不用之极,太后尚能纵之,不见你说。今日只是几鞭,怎么你就乱骂起来?”
          怀英大笑:“哦?照梁王的意思,当今陛下竟是同你们口里骂的无能女君一样并论?”
          梁王言辞受挫,好在现在有的是机会报复。他也就不生气,把鞭子随便一扔,说:“随你怎么说,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落在本王手里,本王就是现在立斩了你,你又能怎样?”
          怀英道:“梁王说的极是。现在你立斩了我,我自然无法反抗。可梁王就没想过,审讯途中擅杀朝廷重臣,该如何解释?而且,”他顿了一下,微笑,“这几十年在朝中,历了三代君主,梁王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一点亲信羽翼都没有吧?到时候一贯吵嚷起来,就是韦后枕边风吹得怎样烈,也帮不了你。”
          这“枕边风”三个字讽刺意味再浓不过了,梁王顿时涨红了脸,随手反着抓了一个东西就要往怀英身上砸,怀英笑:“梁王轻点砸,这东西要是砸坏了,就不好了。”
          梁王这才发现自己拿的是桌子上的证物杯子,忙不迭放下,窘迫得眼白都红了。
          这时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地牢里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点声音。
          梁王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不再现窘相,说:“呀,这么晚了。快送狄大人下去休息吧,不然明天这么劳累,怎么能受得住。”那“休息”二字咬得极重极重,带着点阴森。
          牢吏真的就把他送回牢里,牢房黑洞洞的,不过铺了上好的软草,躺着也可以。膝盖伙同身上的伤口一齐叫嚣着,只是在深夜柔软的床铺上也带了倦意。
          的确很晚了。
          怀英闭了眼,侧着身子,渐渐睡去。牢房外面却突然传来了极大的噪声,他一下惊醒了。隔着牢门上方小小的气窗向外看,还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听声音也听不出什么。不一会儿声音就渐渐淡去了,他却有种不祥的感觉。
          怀英被带走后,武帝在榻上枯躺,虽说怀英让她放心,可她实在想不出他能有什么脱身术。外面内卫的人不停走动,说是要保护她,其实还不是梁王派来监视的,不让她见些不该见的人,不让她坏了梁王的事。
          也不知是几更夜深,她才昏昏睡去。朦朦胧胧间还是梦到了他。
          她梦见梁王押着怀英到黑暗的深处,她急急地跟上去,脚却抬不动,低头看,地下抽出来密密麻麻蛇一样的藤蔓,死死地缠着。那边飘过来怀英痛极的叫声,又喑哑了似地渐渐低下去,每一声都喊在她心上。她拼尽力气挣断藤蔓,脚上渗出血来,露出白骨。她跑,她逃一样地向前飞奔,然后跌倒,被藤蔓缠住全身。藤蔓上的细钩刺进肉里,像通灵了一样疯长,刺穿,腐蚀,吞噬,远处的叫声听不到了,但这里已经能远远看到怀英的身影,一个血红色的影子,扭曲着,变形着,痛苦着,向死亡滑去的身影。
          她尖叫了一声。


          IP属地:北京6楼2017-08-09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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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到你了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8-09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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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还有新文


              8楼2017-08-09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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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五
                中宗醒来的时候,韦后还没醒,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子。
                韦后天姿国色,工于文笔,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首选她入太子府为妃。中宗偏着头,打量着身旁之人。
                韦后正当年华,冰肌玉骨,体肤生香,面如脂玉,皓腕凝雪,水似的软腰肢。常人都道中宗喜奢,故把行宫弄得金玉满堂,熠熠生辉,韦后反其道而行之,独居清雅,倒是宠擅六宫。这床边的帐幔便取雨过天青色的竹纱,透过青纱的光也带着青色,打在韦后脸上,更衬出瓷器一般的光泽。
                中宗忍不住轻戳了一下韦后的脸颊。
                韦后迷蒙地拍开他的手,嘴里“唔唔嗯嗯”了两声。中宗笑了,又戳了一下,这次韦后可醒了,微睁双眼,美目盼兮,月下湖水一样清亮,流动着情愫。
                中宗看呆了一刻,才想起来该叫人伺候更衣了。
                更完衣时候已经不早,该去上早朝了。正要动身,韦后软糯糯地问:“陛下,臣妾听说昨日里太后遇险,可要紧不?”中宗回道:“不很要紧,并无碍性命,只是虚弱得紧。”
                “这样,于礼,陛下最好还是去看望一下吧。”
                “是的。朕本来也打算早朝退了就去的。难得皇后孝心了。”
                两人又念念几句,中宗就离了殿上朝,朝退摆驾上阳宫。只是朝退后,有人看见梁王武三思来到韦后寝殿,说是奉密旨来见,而后屏退众人,至于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就无人可知了。
                武帝昨夜惊醒后一夜无眠,想着自己既然不能出宫,只能借助别人,这宫里尽皆是新从别处来的新人,不可信,如此也只能靠怀英那方面来的人。常听怀英说起李元芳能力甚嘉,而且李元芳为千牛卫大将军,出入上阳宫无碍,可着他去寻怀英旧日好友忠臣,共谋救人之法,就是救不得,朝堂之上论及此事也好照应。
                早晨时倒模模糊糊又睡了会儿,起来时已经不早了。梳洗完毕,唤了元芳进来,正要嘱托事情,忽听得外面有人禀报皇上到了。接着跪倒一片,元芳来不及出门迎接,便在殿中跪下候着。
                中宗倒没在意他,挥手让他下去了。又命人唤来太医,问了问太后身体的情况。太医也只是说虚弱得很,但是暂时无伤性命,也就退下了。
                中宗坐在床前,这还是神龙政变后他第一次来看望武帝。六七个月的功夫,她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完全看不出往日的威风样子。中宗想起刚被立为太子时,地位不稳,每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都害怕得不得了。李贤温雅,尚遭毒手,他行事不慎,又怎么能够轻易保全自身!那时候每次太后召见他,他都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这么多年,自己害怕的、畏惧的,竟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吗?还是说,是自己剥夺了她继续年轻的资格?人竟会衰老得如此之快!
                中宗似乎隐约瞥见了自己的未来。但他很快把这个令人不快的念头抛到脑后,毕竟他习惯只图现时的风光。
                中宗道:“太后身体可好些?”
                说是问候,话语间却全无诚意,亦不见关心之色。呵,在她这半个死人面前,竟是连装都不愿装了么?然而她不能点破。关于当日她曾起疑的宫女的来历,她尚不明晰,但她仍对中宗抱有一点希望。倒不是希望他顾母子情分,而是希望他无此机谋毒恶之心。
                于是她勉强笑着敷衍道:“好多了。难为陛下想着。”
                中宗握了握她的手,说:“您放心,我已经派重臣钦查此案,一定会给您一个解释。”
                这才是引入正题。
                她叹口气,说:“狄怀英是难得的忠臣,素日里照顾得也妥帖。哀家在位时遇险,他还为哀家挡过刀。若论忠孝,天下恐无人出其右。怎么就出了这事。”
                中宗就是再傻,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要他动用一点影响,保住狄仁杰。于是他也左顾而言其他地答着:“是啊,狄公之能,让人钦佩。怎么就出了这事。太后放心,此案一定会查清。若狄阁老真的无罪,必定还其清白之身。”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是表明自己不会插手的态度罢了。
                她是了解梁王的。这次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就算狄仁杰没有下毒,他也会屈打成招。她也是了解怀英的。这次无可依仗者,若非他为,他肯定不会招。若真打死在牢里……她不敢往下想。
                至于中宗,尽到了为人子的义务,忙忙跑了,这个上阳宫阴森,哪有他现住的迎仙宫舒服。武帝也不愿他总在这里耗着,她身体大不适,精力不济,谈不了这多时的话。
                中宗走远后,她再次召入元芳,并喝退一干宫女,准备嘱托他去寻朝中几个可靠老臣。好像上天有意不让他们说成话一样,门外传来了打斗声和惨叫声。几滴血液喷在了门上,在屋里看得甚是惊心。
                元芳提刀冲向门外,同时大声对武帝说:“太后且在屋里莫出来,元芳定誓死保太后周全。”
                元芳出去了,她在屋里暗道蹊跷。这上阳宫不是被内卫层层把守起来了吗?什么人能闯入深宫来到她殿前?而且现时正是皇上刚刚离开,他们又是怎么得到消息,正好在这时候动手?蹊跷,蹊跷!
                元芳更是惊诧。门口倒着横七竖八的全是宫女太监,向门口攻来的人竟是内卫服饰!
                顾不得多想,他冲入人群中,同时甩开链子刀,腰斩一列之人。列尾一个内卫堪堪躲开,他收链子的动作正划伤了那人腰部,但所伤不深。元芳疾步上前劈头砍下,那人慌忙举起手中棍子来挡,气力不足,只得步步后退,眼见要逼上身后假山。这时元芳听得身后呼呼风响,下意识地背手一抓,果然是有人想要偷袭,他正抓住那偷袭的棍子。元芳就势死握那棍,狠狠向地上摔去,偷袭人即刻没了动静。假山下那人趁元芳对付偷袭人之际,从左边一个空当逃离刀下,棍子就往元芳头顶上招呼而来,元芳链子刀出鞘,穿那人心而过,后面赶来的内卫拼死握住链子刀的链子,一时竟收不回。元芳索性弃了刀,着手中刚抢的棍子一片横扫,面前之人顿时齐齐倒下,稍远处一人掷出手中金枪,枪头直向元芳而来。元芳也抛了手中棍子,击落金枪,同时拔出腰间幽兰剑,杀上前去。
                斩落最后一人头颅时,转角处出现了梁王仗队的身影。梁王本来走在队伍之首,这一下,身后数十护卫拥上前来,高呼“保护梁王”。梁王亦怒吼:“来人,与我拿下这贼!”元芳垂了还滴着血的幽兰剑,没有挣扎。
                刚才他一下就看到了梁王眼里得逞的狡黠。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已入彀。
                李元芳因杀害宫女及内卫入狱。照梁王的解释,狄仁杰入狱前鬼鬼祟祟地不知跟李元芳说了什么,想来就是说的让他趁机动手,杀死太后。于是今日,李元芳想闯入太后殿中动手,不想宫女发现了他手里握着的刀,拦下了他。他害怕事情暴露,杀了宫女,然而人越聚越多,内卫又缠住他不放,他干脆决定痛下杀手,全灭了干净。好在苍天有眼,正好被梁王碰到了杀人灭口的过程。
                这样说来,狄仁杰的嫌疑无疑更重了。
                李元芳当然也想到了这点。
                李元芳跟狄仁杰情况不同,狄仁杰尚处怀疑阶段,而李元芳证据确凿,被人家撞个正着,根本没法解释。就算有合理理由,单凭杀了内卫二三十人,也可定他的罪。所以他入大牢时,免不了一顿杀威棍子。
                大牢里管打棍子的皆是小卒,多半辈子升不了官。难得见到一位大官亲临,还押来了一位据说罪行滔天的犯人,都使尽平生气力狠狠下棍,打在元芳背上。杀威棍毕,已是皮开肉绽,寸步难行。
                然而梁王早已离开,不知何处去。几个使劲打棍子的人都骂声晦气,捎带着把气出在元芳身上,拎起他的衣领便要走,元芳刚受了棍子走不得,他们就踢踹不止,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经过审讯室时,元芳听见里面惨叫声相当熟悉,从半开的门往进去——竟然是大人!破损的肢体,斑驳的血痕,苍白的脸色——是大人!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比刚才自己受刑时还要痛。大人身子弱,年纪长,怎么受得了这么重的刑罚?
                见他在审讯室门口站住了,旁边押着的人就踹他小腿处一脚,骂道:“看什么看,要是不老实,把你也送进去。”元芳打了个趔趄,很快又重新站稳了身子。他多想就现在打死这两个仗势欺人媚上欺下的奴才,然后冲到大人面前,把那些鞭子生生挡下来;他又有多后悔昨天没有干脆劫狱救出大人——可是不行。他知道不行。
                这样只会给梁王留下把柄。
                元芳忍气吞声地跟那两人走了。
                怀英本来睡眠就浅,昨夜里被吵醒,再也睡不着。早上吃过牢饭,头刚稍稍挨着枕头,就有人来提审。那人大概得了梁王的吩咐,一句话也不说,闷声打了他四十鞭子。
                昨天那四十鞭子已几乎去了半条性命,再来四十鞭,断乎受不住。这四十鞭刚打完,怀英就痛昏了过去。这时正赶上梁王来了,扑面一盆冰水倒过来,怀英立刻清醒了,那些伤痛也清醒了。梁王又叫人往怀英身上泼水,怀英痛得大叫起来。
                然而这时,他看到了半开的门口处,一个熟悉的面影一闪而过。
                是元芳!
                元芳大概也刚受了刑,身上血淋淋的,脚步也不稳。
                他感觉自己心脏上挨了一拳头。
                梁王明显发现了他认出元芳,阴笑说:“狄仁杰,你说得很对,我不敢让你死,但是你说,我敢不敢弄死李元芳?”
                “你!”怀英双手握拳,拽得铁链哗啦哗啦响,“卑鄙小人!”
                梁王摸摸下巴,悠闲地说:“说得好,如你所愿,我就这么卑鄙。要是李元芳你可以不在乎,我还可以把狄如燕,把你的夫人曹氏,你的三个儿子都弄进来,总有一个是你足够在乎的吧。”
                “武三思,你够了!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你在认罪书上签个字,画个押,我们大家一了百了。多简单,何必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自昨天起还没有时间认真梳理一下案情,此时已到非想明白不可的地步了。看着梁王阴险的笑容,怀英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怎么办?怎么办?
                梁王一向是无能之辈,昨天刑审还处处受挫毫无锐气,怎么今天就变得这样厉害?李元芳被陷害入狱,这样的机谋不会出自梁王笨拙的头脑,那会是谁?还有那个烫伤了武帝的宫女,越想越眼熟,是在哪里见过?
                对了!一定是韦后!韦后忌惮自己的影响力,也忌惮太后的理智。有这两个人在,她永远不可能完全操纵中宗,甚至若是什么事被自己寻到端倪,她可能连后位都保不住!就单韦后同梁王偷情一事,就犯了七出之淫佚。而这件事,自己很可能说出去。
                为了一箭双雕,同时干掉自己和太后,她才想到此计,即找人伺机在太后酒中、饭食中下毒,嫁祸自己,再劝中宗选择梁王负责此案。这样,一切就都在她掌控之中。
                那么是什么人下的毒?她又怎么做到嫁祸?
                冷香!
                这毒绝非常人可知。当时给王皇后治病时,她和萧淑妃俱已失势,而高宗独宠宸妃武媚。王皇后平时娇纵目中无人,此时才想起来联络亲信,便把一本古医书赠给自己,正是这本书上有冷香方子。而此书自己常随身带着,被别人看去的可能性不大。
                下毒之人一定是在王皇后赠书之前就看过此书。那么她一定曾与王皇后有关系。而……那个烫伤武帝的、毛手毛脚的宫女!是了,看她眼熟,正是因为她长得极像死去的王皇后!
                而那宫女,他记得事后了解过,是叫沁芳!


                IP属地:北京9楼2017-08-09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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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o⊙)哇,棒棒哒心疼退位的曌曌。。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09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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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表白心迹的怀曌打call!话说这里活过神龙政变的狄胖竟然怎么看都虐不起来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7-08-09 1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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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山西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7-08-09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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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芳,怀英记得听梁王提过,说是什么他指使沁芳在葡萄里下冷香毒。那么沁芳多半也是自己的敌人了。能把王皇后后人沁芳弄入上阳宫的也只有当今掌管后宫的韦后。
                        韦后其人阴骛,没有报酬的事情是不会做的。目前还不知道沁芳拿什么跟她做的交易,但可以想见,沁芳开出的价码对韦后一定相当重要。
                        而听梁王口气,似乎并不知道沁芳之事。由此可见韦后对梁王并不十分信任。或者说,韦后只是把梁王当做一颗棋子,有用则善待,无用则弃之。
                        现在梁王不知沁芳之事,正好可以利用,诈他一诈。梁王这个人,最最在意名声和地位。巧,怀英正好知道一个能让他身败名裂的消息。
                        于是他冲着梁王大笑了两声。梁王叫他笑得心里发毛,还以为他破罐破摔打算承认了,便说道:“怎么,你改主意了?”
                        怀英道:“是。”
                        “那你快签字吧。”梁王忙命人取来文书。
                        “我本来不想威胁你。但现在看来,似乎必须要走这步了。”怀英直视梁王,眼里的寒光吓了梁王一跳。但只有怀英自己知道,他现在是在赌。
                        “你,你别逗了。你能拿什么威胁我?”
                        “哦?洛阳东的沈杏儿,梁王是忘了?”
                        “你……你别狗急乱咬人。什么沈杏儿,本王从来没有听说过。”
                        “真的?那我帮你想想。洛阳白马寺南有沈将军及其女,名沈杏儿。长寿二年时,年十六,窈窕貌美。你和薛怀义二人看中她美貌,欲行不轨。你本以为凭着梁王的身份向她求爱,一定十拿九稳。没想到沈杏儿早有心属,且不惧你淫威,断乎拒绝。沈将军曾为国效力,硬抢不得。于是你二人假传圣旨,说沈将军杀戮过重,应将其女送入白马寺颂佛。自此你们囚禁沈杏儿满足淫欲,后折磨致死。沈将军离朝多年毫无权利,四处上访却又都被你们暗中拦下。次年沈将军抑郁而死,你们便以为高枕无忧。尤其是长寿三年薛怀义被处死后,你更以为此事无人知晓。不是吗?”
                        梁王哂笑道:“本王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凭一点,你现在身陷囹圄,怎么把这件事公知天下?若不能,你拿什么威胁我?我只要让你永远闭嘴,就可以保证此事无人知道。”
                        怀英大笑:“你真以为我一点后路都不会给自己准备?你知道,昨日举报我唆使的那个沁芳,正是我的人。我早就暗嘱她一有动静,就把此事宣扬出来。我还告诉了她当年我知此事后,把你伪造的圣旨藏在了什么地方。照惯例,宫女太监没有嫌疑的,今早上就都放了吧。你动了元芳,说不定她已经开始公告了。再不快去找,怕是已经晚了吧。”
                        说完这段话,怀英紧紧盯住梁王。还好,梁王紧张兮兮的表情说明自己赌对了,梁王真的不知道沁芳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人破门而入,大叫到:“梁,梁王殿下,有情况,有情况!有个叫沁芳的宫女,跑掉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事。不过得说,来得正是时候。这完全可以打消梁王的一切怀疑。但是,为什么沁芳要跑呢?按理来说,这时候她应该继续呆在宫里,等事情彻底平静再离开。何况若她真是王皇后后人复仇而来,大仇未报,也不该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沁芳跟韦后的联盟出现了缝隙。这倒是让怀英一方寻到了夹缝生存的机会。
                        现在梁王相信沁芳是怀英方面的人,沁芳又脱离控制,还很可能掌握着沈杏儿事件的证据。强抢民女也倒罢了,关键是假传圣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这时候梁王只能选择先抓住沁芳,而不敢对怀英大动手脚。
                        梁王冲来人气急败坏地吼道:“快去找啊!没用的**!连一个女子都看不住!”接着他扭过头对怀英说:“好,你厉害。但这是你自己选的,你可不要再后悔!”扬言后他随来人匆匆离去。
                        必须要提的是,此时担任刑部司刑大夫的崔广明,是一等一的荒唐人。好男风,癖龙阳,尤喜体型健壮者。听说有一位千牛卫大将军入狱,真真叫喜不自胜。与重案犯私有沟通也是大罪,可常话道色向胆边生,他还是来到了元芳的牢房。
                        元芳受刑后见过大人,在牢中辗转反侧,焦急不已。忽听得牢门响,顿时紧张起来。来人正是崔广明。
                        崔广明自报家门道:“我是这牢中的司刑大夫。”
                        元芳不知其意,只是回拜:“见过大人。”
                        崔广明道:“将军的身材真是好啊!”
                        元芳暗惑。一般的奉承语不应该说将军武艺高超什么的吗。再说,对这样一个犯人,为什么要奉承?但他还是回道:“大人谬赞。”
                        崔广明凑过来,色迷迷地说:“那,让我摸摸。”
                        元芳大悟,厌恶地躲开:“大人说笑。要是再这样,可别怪元芳不客气了。”
                        “不客气?别这样嘛。要是你从了我,我可以给你开很多好处的。别不好意思,先前陷在这狱里很多比你身份高多了的人,最后熬不过打,也从了。咱就不那么麻烦了吧,不好看啊。”
                        元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大人说的是,刚刚是元芳不识抬举,大人别在意。”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8-10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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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楼2017-08-10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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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虐大大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8-11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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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晓得不你发文的时间是我的生日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8-12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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