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嘉王道★170810+原创★《相携》（娱乐圈 HE）

一
日历上一年的尽头，是平安夜后的第七天，是圣诞节后的第六天，是元旦小长假的前一天，亦是众星云集跨年晚会的今天。
GOTV电视大楼七层，拐角处的休息室里两人正对峙在一处，不时有嘈杂的争论声传出门外，路过此地的工作人员皆是默默低头加快脚步，远离这一片焦土。
“李总监，当初我们可是谈好了，Mark作为上半场压轴登台，你现在临时变卦到底什么意思？”人至中年微微发福的男人正对着面前满脸讨好的工作人员质问出声，那张刚毅的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王哥，这是上头临时决定的，我做不了主，您大人有大量，通融一回，就这一回，下次您再从我手里遇上这事儿，我拼着这破职位不要也给您讨个公道来，就这一次，您行行好，行行好。”
“行，我不为难你，你们台长在办公室还是调控现场？我去找你们台长，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这是想违约还是怎么着？”
“王哥王哥，您别冲动啊，您也是这一行的老人了，里头的水有多深您不是不知道，何苦争一时意气毁了以后的路，您想想Mark，您带他带了快五年，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名气，要真得罪了上头那些人，他就全完了！”李总监死拽着王斌的手，嘴里迅速扔出一连串利弊分析，终究还是止住了男人愤慨的行为。
“不是我说，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吗！临时在上半场结尾多加一场特邀来宾，那之前签的合同算什么？啊！”王斌气急眼中已浮出血丝，不过到底停下脚步，不再执意出门。
“李总监，特邀来宾是哪一位前辈？”垂首安坐在化妆镜前的青年抬起头来，透过镜子望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哪是什么前辈，算起来他比你还晚出道半年，也不知道他后头有什么人，一出道就开始走红，就是现在小生里最红的Jackson。”李总监一边把人拦住一边开口解释，稍显瘦弱的身体看起来极为艰辛。
平滑的镜面上映照出不远处仍在争论的两个男人和青年怔愣的脸，特意打造的妆发将本就精致的面孔显得更为出众，细长的眼线微淡的烟熏配上略带朦胧的眼神，尤为勾人。
Jackson这个名字，近年来在各大论坛热搜榜久居不下，种种风光无限的称号被冠于名前，但是对Mark而言，Jackson代表的仅仅只是王嘉尔。
2011年夏天，气温随着高考后的择校狂潮来得更为炽烈，十七岁的王嘉尔站在男生队伍的排头，这是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显眼到四面八方的阳光迅速将他变了种族。
这场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在少年少女们的迫切中缓慢地来到第五天，教官正站在树荫下与其他教官交谈，同班的女生队列也坐在稍微阴凉一些的地方补充水分，只有他们，表演系三班的男生，还立在烈阳下的水泥地上，感受着从头到脚的温暖。
“你说教官是不是失恋了？肯定是女朋友被哪个帅哥勾搭上了。”身侧的少年压低声音，勉力控制着嘴唇的开阖幅度，说出这句不甚明晰的话。
“什么意思？这跟他折磨我们有什么关系？”王嘉尔偷偷往右瞟了一眼，见教官的注意力并未放在他们身上，立即小幅度的动了动早已僵直的身体。
“你想想，我们班上的男生，那都是冲过艺考厮杀的，光是颜值这一点就足以在万人中傲立群雄，教官被妹子甩了，挖墙脚的又是个帅哥，因此，教官看见我们这些人就理所当然的起了迁怒之心。”男孩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声音不禁微微上扬，语毕周遭传来阵阵隐忍的嗤笑声。
“你不当编剧真是可惜了。”王嘉尔无奈开口，只觉身旁之人脑洞破开天际，女娲补天都补不上他的脑洞。
“那是，编剧界损失我这样的人才真是一大憾事。”
王嘉尔不再出声，他恍然发现，这位相处不到一周名为金有谦的同学，着实画风清奇。
无意义的对话没能持续得更久，严肃的教官回到他的战场，将一群他口中的小****训斥得欲生欲死。
夏季的烈日总是更为留恋天空，不愿轻易离去，被它视作劲敌的雨云却不请自来，豆大的雨滴伴随摄魂的雷鸣落下，砸在人脸上微有些疼，无风的高温雨天，带走了灼人的艳阳，留下了更为闷热的阴沉时光。
六人一间的学生寝室里，半旧的吊扇正吱呀转动，摆放在墙角的柜式空调吝啬着自己的冷气。
入校第一天，除了接踵而至的大小会议和噩梦般的军训，还有一纸不亚于诅咒的通知，学校美其名曰锻炼新生意志，在这样的高温天气里，仅于晚间九点至次日六点的时间段内供应冷气。
新生标配的高低床上挺尸一般躺着五具微有呼吸的躯体，偶有几丝清凉微风透过繁茂的树叶从大开的窗口飘入。
王嘉尔躺在左侧靠墙的床架下铺，与凉席直面接触的背部湿淋淋一片，宽松的棉质T恤裹在一处愈发让人心生燥意。
“哥几个儿，咱们寝室还有一位英雄什么时候来啊？”金有谦抬腿踢了踢上铺单薄的床板，如死水般沉闷的寝室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听班长说就这几天，这哥们儿运气真好，军训时间比我们都短，想当年小爷我人送外号玉面小飞龙，来这破地方混了几天直接成了黑炭瘦柴干，苍天啊，快让我明天训练的时候晕一晕，我想念医务室里泛着凉气的消毒水。”睡在金有谦上铺的男孩有气无力地开口，搞怪的语气令人忍俊不禁。
“你明天晕倒之前给个暗示，我保证第一时间接住你，然后发扬风格将你送去医务室。”王嘉尔转身朝对面的上铺笑道，面上一副热心诚挚的模样。
“带我一个。”
“我也去。”
“有福同享啊，不要忘了我。”
寝室里瞬时闹成一团，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你来我往的调笑彼此，清亮笑声里的愉悦似能吹散噬人闷热，整颗心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中午在食堂路过女生那桌时，我无心听了一嘴，她们说今天是中元节，计划晚上在寝室玩笔仙。”金有谦从床上半支起身体，声音里的蠢蠢欲动极为明显。
“懒得动，再说这种游戏也只能骗骗小女生。”
“哟，你倒是个胆大的，闲着也是闲着，中元节也是节，大家都应个景，一人一个恐怖故事，怎么样？”
猎奇心旺盛的年纪里，追求刺激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比起中元节这个较为含蓄的名字，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阴沉日子，还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鬼节。

楼主加油(*σ´∀`)σ

二
阿宽是一名快递员，朝五晚九的坚守着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因为不尽人意的外貌他常常受到旁人的白眼，这也是他为何在快递这门行当从18岁做到25岁的原因。
阿宽的左脸被一片乌青覆盖，他生在一座偏僻的小山村，他的父亲死于一次意外事故，而母亲的难产死亡为他笼上了一层不详的纱衣，脱不掉毁不去。
　自小阿宽就在村里大人们晦涩的眼神中长大，雨天里带着泥浆的尖锐石子，雪地里从天而降的脏乱雪球，幼童们尤带天真的直白言语，他就像一个生来便罪大恶极的坏人。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脸上那块骇人的胎记，和父母的相继死亡。偏僻的山村除去淳朴的民风和自然的生活方式外，同时留有未受教化的愚昧无知，而往往越是单纯不加掩饰的恶意，越是能给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阿宽十六岁时，唯一的亲人，他的奶奶也离开了他，与世长辞。从此他离开了那个从未有过一天快乐记忆的地方，小小的县城里，初中学历的他在餐厅里找到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却在第二天上菜时，因一位看见他的脸而吓得大哭的男孩丢掉了工作。
之后的人生里阿宽辗转各地，从较为落后的小县城来到经济高度发达的都市，这里的人在看到他时，眼中亦会带上明显的厌恶，可也仅此而已。
在接连失去各种工作后，阿宽成了一名物流中心的快递员，不需要任何学历经验与外貌要求，那些收到电话的顾客与他只有短暂的一面之缘，他安安稳稳地做着这份工作。没有过多的歧视与嘲讽，尚算丰厚工资也让他在一年前攒够了一套小居室的首付，阿宽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直到那一天，他遇见一个人。
今天最后一份快递的地址在一栋老旧民居，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短暂的沟通过后衣着清凉的年轻女子从阿宽手里拿过快递，细白的手指拈起快递袋的一角，似拿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快速离开。
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阿宽虽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眸色却仍旧黯淡了下来。离开这片区域的时候阿宽抄了一条近路，一米来宽的小巷随处堆置着垃圾，拐角处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大开，昏黄的灯光从中倾泻。
阿宽心中疑窦丛生，这条小路他以前也走过几次，似乎从未在拐角处见过这间民居，阿宽不禁放慢车速往里偷偷打量，却在猝不及防间见到一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孔。
连车带人一齐摔落在地，阿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身上的疼痛仿似在一瞬间消弭无形。
“你在怨恨。”老妪沙哑的声音响起，莫名令人恐惧。
“谁？”阿宽呆坐在地上，面上满是不解。
“怨恨所有人，怨恨你的父母为什么意外亡故，怨恨你的奶奶为什么不能保护你，怨恨村子里的人为什么欺负你，怨恨那个孩子为什么要哭，怨恨从你手中接过货物面带鄙夷的顾客，你怨恨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老妪看着阿宽的眼睛，似透过它直刨人心，将最真实的一切展露在阳光之下，再难逃匿。
“不，我没有，我没有！”阿宽推开压在自己腿上的电动车，疲于奔命地离开了这里，身后老妪沙哑刺耳的冷笑声似一张无形巨网，追在他身后，无法逃离。
阿宽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家，二环线内的一套两居室电梯房，他将门重重关上，似要将方才的一切拦在门外，与他切断开来。
浴室的镜子被人打碎，留下一地残渣和殷红血迹。这天晚上阿宽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处民居外，老妪沟壑丛生的脸对着他露出狰狞的笑，他拼命地逃却怎么也逃不出这一方天地，耳边来来回回充斥着老妪的话语。
“来啊，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本就是那些人的错，你做错了什么？那些以貌取人的**们，是他们的错，来啊，来啊......”
这场噩梦一直持续到旭日东升，阿宽第一次向物流中心请了假，他再次来到那间老旧民居。
“好孩子，你终于来了。”老妪背对着阿宽，她的声音仍旧沙哑难闻，像是砂纸摩擦在粗糙的地面上，听得人毛骨悚然。
阿宽看着老妪缓缓转向自己的身体，骇得跌坐在地，怒张的双目中满是惊恐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艳羡。
“呵呵，乖孩子，只要你听话，就能和我一样。”面容娇艳的少女身着不符年纪的黑布麻衣，翕动的红唇中传出苍老年迈的声音，这样一组诡异的结合体，在令人心生恐惧的同时，亦激起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我...我要怎么做，求求你，帮帮我，求求你，我会好好听话的！”阿宽激动地抱住老妪的双腿，言辞急切，溢满乞求。
“给我一样你最珍贵的东西，我就替你实现所有的愿望，外貌，金钱，权利，公平......乖孩子，你愿意吗？”老妪充满诱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阿宽席卷而来，将他笼罩其间，再挣脱不开。
“我愿意，我愿意，你要什么尽管拿去，我什么都愿意。”
阿宽最后的记忆是少女娇笑的脸，他再次从家中的床上醒来，天光微亮，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他恍然打开床头的手机，时间，日期，通话记录，还有自己身上泛黄起球的老旧睡衣，原来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疯狂的梦。
同往常一样，阿宽骑着电动车穿梭在拥挤的街道上，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他准时来到快递站点，开始日复一日的工作。
“帅哥，你是谁啊？”往日看见自己时总是目露嫌恶的老板娘笑着开口，语气亲和。
“刘姐，你怎么了？我是阿宽啊。”
阿宽看着眼前的人面色突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昨晚那场荒诞的梦中梦。
昨晚运来的货物早已分好，阿宽装载好自己的货物带着满心疑惑离开了物流中心，途经一家蛋糕房外的玻璃墙时，他终于明白方才老板娘脸上的神情。
尚算清晰的玻璃倒映出青年俊秀的脸，白白净净未有半分瑕疵。阿宽颤抖着摸上自己的脸，看着玻璃中与自己动作一致的身影，呆滞过后是无法压抑的狂喜，他站在玻璃前一遍又一遍抚摸着自己的脸，老旧的电动车与满车的货物散落一地，周遭的路人看着状若疯癫的他皆是议论纷纷。
阿宽辞掉了快递工作，卖掉了自己的房子，他将去往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摒弃以往二十五年来的所有，从此抬头挺胸活得风风光光。
离开这座城市之前阿宽往那处民居去了一次，仍旧肮脏窄小的巷子里，拐角处堆满废弃物品，锈迹斑斑的铁门似从未存在过，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惊疑中又带着些释然，是啊，这样神秘诡谲的经历，也只有神鬼的力量才足以做到吧。
不再受人白眼的日子，阳光都仿佛更加和煦了起来，阿宽躺在海滨小城的公寓里，感受着略微腥咸海风，惬意地眯上了眼。
睡意如潮水般蔓延，他又陷入了黑甜梦乡，与现实中的美好不同，梦里皆是一片带着阴郁的灰暗，阿宽无意识地向前走去，远处模糊的身影愈渐明晰。

三
　打扮老土的快递员佝偻着身子，面前年轻漂亮的女孩目带鄙薄。阿宽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女声，那声音甜美柔和，说出来的话却恶毒刻薄至极。
“哎呀，快递公司怎么搞的，这样的人也招来做事，长这么丑还有勇气出来见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快递会不会有毒啊，真是的，回去得用酒精好好擦擦手，大晚上的长这么丑真是吓死人了......”
阿宽看见快递员落寞离开的背影，心间怒火勃发，他尾随在年轻女子身后，想要给她一点儿教训，想告诉她这世上不是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有资格生存，那些面貌或平庸或丑陋的人，同样也有公平生存的权利。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刻薄，言辞越来越恶毒，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些肮脏的语言怎会出自一位外形姣好的女子。
女孩住在四楼靠里的单间，阿宽敲响了紧锁的大门，女孩面带羞涩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更为清晰的声音。
“好帅啊，今天真是走运，刚见到一个丑八怪马上就出现一位帅哥来给我洗眼睛......”
这一刻阿宽心里原本的怒气顷刻化为乌有，他的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狠厉。阿宽用力将女孩推进房间，反手把门锁死，当拳脚相加令女孩露出痛苦的表情和惊恐的尖叫时，一股陌生的快感直冲四肢百骸，令他舒爽不已。
阿宽将女孩拖进浴室，手里是从厨房顺手抽出的水果刀，他一把拽起女孩的头发逼她望向洗手池上方的圆镜。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漂亮？是不是觉得长得丑的就该去死，嗯？”阿宽边说手中的刀边往女孩脸上划去，从左额到右颊，长长一道，温热血液不停从中涌出。
耳边是女孩愈发细微的痛呼声，阿宽似发狂一般将她的脸划得稀烂，做完这一切女孩已是奄奄一息晕死过去，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阿宽补上了最后一刀。
在无边的快感里，他放声大笑，镜面早已被微凝的鲜血覆盖，他却仍旧从中看清了自己的脸，还有那双恶鬼般怨毒的眼睛。
　他想，这一切都只是梦，所以，他肆无忌惮。
　长达七年的生物钟令阿宽准时醒来，他的嘴角还带着餍足笑意，鼻尖仍是腥咸的味道，比之以往却浓郁几分，阿宽抬手揉了揉眼，却在目光所及的一瞬猛然僵住。
　那只纤长的手上满是殷红血迹，指缝间还带着点点碎肉，一滴半凝固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滴下，恰好落在他鼻尖，更为浓郁的腥味激得他几欲呕吐。
　阿宽跑进卧室将被鲜血浸透的衣物脱下，花洒下温水冲淡殷红，随着大量泡沫一起消失在下水管道。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一场梦，明明他还在距离原来城市数十平方公里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一切竟成为现实！
　阿宽看着雾气缭绕的镜子，伸手将水汽抹开，镜里镜外四目相对的一瞬，他从中望见了嗜血的狂虐。
　这一晚阿宽不敢再睡，电视里新闻正报道着一起恶性虐杀事件，受害人的死状被稍加处理出现在观众眼前，阿宽认得，那是他昨夜杀***孩儿。
　晚上十二点，阿宽再一次陷入梦境，即使，这非他所愿。
　依旧是那个打扮老土身形佝偻的快递员和一位满脸不耐的年轻女子，阿宽又听到了那些刻薄的语言，再一次，他敲响了那扇紧锁的门。
　虐杀的快感令人沉沦，在这个梦境里，他就是世界的主宰。
　终归，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阿宽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先前仅存的一丝恐慌内疚，彻底被无尽快感吞没。
　这一天，他在梦里杀掉第九个人，没有同往常一样立即醒来，而是再次见到了改变他命运的老妪。
　老妪的相貌又成了初见的模样，满脸褶皱，阿宽疑惑地皱眉，他不明白，能够帮助自己的老妪为何要以这种样貌出现。
　“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又成了这副苍老的模样？”老妪浑浊的眼似能看透一切，无端令人生畏，不等阿宽开口，老妪再次出声：“怎么样，我给你的这些能力，你还喜欢吗？”
　“喜欢，我很喜欢，谢谢您。”
　“呵呵，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老妪笑着走远，声音越拉越长。
　她没有告诉他，他会变得越来越残暴，也没有告诉他，他身边围绕着许多怨灵，更不会告诉他，那些所谓的能力是由无尽恶鬼的不甘而来。
　他们的相遇不是偶然，这样满身浓郁怨气的鲜活生命，是恶鬼们最喜欢的寄居体和粮食，而他身上最为珍贵的善良灵魂，也早已被他自己舍弃，这样一个替死鬼，她找了很多年呢，而今，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持续发酵的虐杀案件轰动全国，所有人都在恐慌中度日，警方在舆论声中依旧毫无进展，凶手如同鬼魅，现场未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样的案件，没有人知道该从何入手。
　今夜，你的快递到了。
　金有谦的故事说完，寝室里又是一片死寂，唯余老旧吊扇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响，太阳缓缓西行而去，本就阴沉的天空愈加黑暗，大开的窗户再难为室内提供一星半点的光亮。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清晰地声音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
　段宜恩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室友时，就是在这样一个极度纷乱的环境下，身后的教官和班长同他一样满脸诧异的僵在门外。
　这场闹剧的最后，是教官严肃忍笑的脸，和班长眉飞色舞的眼。
　十七八岁的年纪，是最骄傲最肆意的鲜活，少年少女们理所当然的骄傲肆意，往往争一口气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五只被戳破的气球恹恹地一动不动，六个人的寝室气氛莫名尴尬。段宜恩本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他性子冷淡，待人处世亦不热络，正如此刻，他仍保持着刚进门的姿势，拖着一个半旧的大号行李箱，垂首站在一边。
　房间里的白炽灯在教官强制开门的刹那照亮了整间寝室，王嘉尔刚从衣柜里拿了件干净的T恤准备换上，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站在门边的段宜恩，思及方才种种，他也觉得迁怒于人有些不好意思。
　“寝室只剩下一张床位，你来得最晚，只能睡我上铺了。”王嘉尔走近段宜恩，一手去拿他的箱子，一手拍上他的肩膀，脸上是微有些不自在的笑容，当真没有往日半分风采。
　在往后的岁月里，段宜恩见识过各种风情的王嘉尔，更为精致的面容眼角眉梢具是动人，可他却始终无法忘怀初见时少年那算不得好看，甚至有些别扭的笑脸。
　被阳光爆嗮而呈现出明显差异的肤色，那张不再白皙的脸上，一双圆眼，明眸善睐，亮晶晶地全是自己的脸。

四
跨年晚会的现场比起电视屏幕里，可谓是天壤之别，在镜头特意避开的地方，是错乱纠缠的设备电线，导演焦急的调控，场务忙碌奔走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舞台上那些光鲜靓丽的明星，为了让他们能呈现出更好的视觉效果。
为期四个小时的跨年晚会于八点准时开场，转眼已到九点四十五，上半场的节目迎来尾声。
Mark作为今年人气激增的当红明星，终于在出道第五年得到了上半场的压轴名额，当然，想要抢到这样一个尚算瞩目的排位，离不开身后公司的运作。
然而半个小时前，所有的一切被打乱，合同上作为压轴登场的他，依然还是压轴，只是，电视台临时加场，加了一个为期不到五分钟的中场表演。
演员出身的Mark在献唱完令自己今年人气爆增的电视剧主题曲后，随着转暗的灯光离开了舞台，主持人的声音回响在演播厅内，段宜恩扯下耳麦停在后台候场处，那个人的身影如期而至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他与他之间，一步之遥。
黑色的衣服一如既往的适合他，栗色微长的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圆润的双眸下是粉底难以遮掩的青黑。
Jackson一步一步走向Mark，目不暇视，王嘉尔决然经过段宜恩，未曾停留。
一步之遥，终差一步。
段宜恩侧握在身侧手慢慢攥紧，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动分毫，周遭皆是工作人员，在这个圈子里，任何一点表情上的异变，都会被有心人放大歪曲，从而掀起一场风波。
“Mark？怎么了？”王斌从一侧走来递上厚而保暖的羽绒服，看着眼神异样的段宜恩，关切出声。
段宜恩只沉默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按照以往惯例，所有参演艺人得留在休息室等到晚会收尾，而后一齐上台在转点那刻合唱祝福曲目。段宜恩今年的处境相较以往而言要好上许多，尚算独立的休息室，暖气设备一应俱全，去年这个时候，他的节目被排在上半场晚会的中间时段，同数位不温不火的年轻演员一齐合唱了一首歌，分到他手上的歌词，不足十句，更遑论拥有一间条件不错的休息室。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因同一位有背景刚出道的小演员发生了争执，最后被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请了出去，当时斌哥家里恰好有事，将他送来电视台后便匆匆离开。
跨年的冬夜里，大街上人群耸动，连一辆空的都少见，在街上情侣欢呼声中悄然而落的絮雪，送给他一场重感冒作为厚礼。
倘若不是年初那部由名导制作的电视剧，倘若不是男主角的突然罢演，倘若不是阴差阳错的机缘巧合，今年的他，恐怕连登台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圈子里，从来都是前仆后继，尚算新人的一批还未闯出名堂，后头又有更多年轻新鲜的面孔扑上前来。
其实很多时候，人光是活着，就很艰难了，而今的一切，真是造化。
段宜恩拒绝了王斌的提议，独自一人留在候场区的角落里，宽大的黑色羽绒服将他整个包住，藏在阴影里存在感几乎为零。
他所站的地方很有些巧妙，隐约能看见舞台一角，这一刻，舞台上的那个人，光芒万丈，他终于成为了自己梦想中曾经的那个样子。
一曲终了，王嘉尔被主持人留在台上，段宜恩匆忙从角落离开，他心里明白，从那件事后他是不愿再见他的，方才已是奢求，仅此就够了。
王嘉尔下台时早早候在一旁的助理赶忙为他披上大衣，送上暖手袋，所有的一切被安排得有条不紊。
“他人呢？”王嘉尔环视一周侧首朝助理小姜问去，黑亮的眼珠仍在不停转动搜寻。
“刚刚还在这儿，你下场前才离开。”
“哼，算他识相。”王嘉尔冷哼一声，收回探寻的目光，心头却涌起一阵难明的失落。
“我真不明白你跟他到底算什么关系，说关系好吧，你又不愿意见他，说关系差吧，又特意跟吴导打电话推荐他，白白欠了个人情。”小姜瓮声瓮气的抱怨，时不时小心去看王嘉尔的脸色。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快去开车，外面冷死了。”王嘉尔闻言脸色一变，做出生气的模样，一把勾住小姜的脖子。
“啊？等会儿还有个集体合唱呢，你不去了？”
“那种百人大合唱，能分到几个镜头？再说今天来就是来还人情的，人情都还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快去，十分钟后我在后门等你，你小子敢晚来一秒，这个月奖金全扣。”王嘉尔恶狠狠地说完便立刻转身离开，大衣口袋里常备的墨镜口罩瞬间将他的脸掩盖完全。
通往电视台后门的路途经休息室通道，通道的拐角处王嘉尔与段宜恩不期而遇，两人纷纷愣在原地，时间在这一瞬仿似凝结。
“你...你过得还好吗？”
“让开。”
两人的声音同时回荡在彼此耳边，而后又是死一般的沉寂，一人垂首退开，一人凛然而过，似从无交集的陌生人。
王嘉尔从未想过，他与段宜恩的再见会是这样一种场面，在那件事发生过后，这个人居然仍旧能用一副诚挚的嘴脸说出种种关切的话来，他是怎么做到的？呵，是啊，当初在学校，表演老师最喜欢的就是他，那样精湛的演技，还不是手到擒来，也只有他蠢，当初居然会傻傻的被他骗了那么久。
只是，这样工于心计的人，居然会在五年后被一个有点儿背景的小新人欺负成那样，真是一场笑话。
Jackson这个名字从五年前开始活跃在各大娱乐新闻报刊之间，他是星探吸引普通素人的最佳案例，出道半年迅速蹿红，一连几部苦情男二直叫观众疼到心里，现实中阳光开朗的暖男人设，简直就是少女幻想中最完美的男友形象。
从此各种资源接踵而至，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就已跃过无数前辈立于高层，或许这样的成绩在那些专业电影人眼中算不上什么，可毫无疑问，如今的王嘉尔，已然身处在这个圈子的最上层，任何顶级资源，总会有他一席之位。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能做到这一切，皆只是因为最初的恨意。

五
他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那一晚，他躲在门后听着熟悉的男声说出那些话，那时如遭雷劈的他是怎么挺过来的，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王嘉尔啊？他这个人脾气不怎么好，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容易得罪人，这么重要的场合，老师您带他去万一发生点儿什么事，惹得那些人生气就不好了......”
汽车的鸣笛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出，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王嘉尔放下座椅平躺其上，宽大的墨镜仍旧架在他的鼻梁上，遮住早已泛红的双眸。
左右不会再见了，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那个人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一个各方渴求的机会他送到他眼前，往日的虚情假意，他也算还完了。
天不如人愿，事常逆己心。
春节休假已尽，王嘉尔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由父母开车送往机场，两个小时后他从另一座城市的国际机场快步而出，穿过拥挤人潮与助理汇合，私车一路开到公司，一个月的假期过后是堆积如山的工作。
“Jackson，吴导早先送来一个剧本，说是让你抽时间看看。”公司会议室里经纪人在一摞邀约剧本中单独抽出一本，言辞间虽是随意，可意味已然明晰。
经纪人口中的吴导，在圈里颇有盛名，所执导的电视剧部部精品，口碑极好，自然，该拿的奖项也是一个不少，由他手中捧红的演员更是不计其数。
“吴导？他去年不是刚拍了一部电视剧吗？怎么这么快又开始筹备新作了？这不太符合他的风格啊。”王嘉尔接过剧本眉头微皱，心道按照以往的规矩，吴导拍戏的频率应该不会这样紧凑才是。
“这次可是大手笔，由S&Y传媒全程制作，今年C1TV投资的压轴大戏，你先看看剧本，要是你有把握，公司务必将这个角色抢到手。”经纪人郑重开口，面上端的是严肃无比，眼中闪过势在必得。
王嘉尔闻言眉间褶皱愈加明显，S&Y传媒一直是电视剧行业的业界标杆，由他们出品的制作每年一定是各大颁奖典礼的无冕之冠，而C1TV，央企正规电视台，更何况还是岁末压轴大戏，这样的配置，难怪经纪人会这样重视。
毫不夸张地说，即使以王嘉尔目前的人气和地位，想要在这种顶级资源里混上一个不甚重要的小角儿，毫无问题，投资方亦只会对他所带来的热度和流量乐见其成，可若说要独挑大梁或是演一个重要配角，那这话说出来就有点儿讽刺了。
大数据流量时代，比起所谓人气演员，业内更喜欢称他们为花瓶鲜肉，演戏演技差，粉丝**多，拍片要价高，全靠一张脸，这几乎成为大众给他们烙上的标签，轻易不能撕毁，即使，王嘉尔不想承认。
手中的剧本不厚，大约有三到四集的内容，背景是战争时期的古代，大概讲述了一位将军与帝王从生死相随到分道扬镳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则是那位名扬天下的将军。
将军姓徐，单名一个昭字，出生于世家大族，少年时亦是京都有名的天才，以垂髻之龄入太学，颇有些名声。惊才绝艳的徐昭在一次宫宴中随父兄入宫，即便如何聪敏到底是年幼孩童，耐不住性子的他趁着父兄与人寒暄之际偷偷溜出殿外。
彼时是上元佳节，宫里处处挂着精致的宫灯，映在黑夜里煞是好看。徐昭仗着自己年纪小身量短，一路避过巡查的守卫和忙碌的宫人，待他再听不见丝竹之乐时，人已渐渐行到一处幽静之地。
此处较皇宫其他地方而言显得破败许多，四周的杂草都快将他没过，徐昭人小腿短走了一路，早先因躲避侍卫等人不免觉得刺激又有些趣味儿，这会儿却是疲乏上涌，整个人都倦了起来。
他用怀里母亲给的帕子将手裹住，寻了根稍长的树枝握在手中，慢慢拨开周身野草想寻个高处看看周边地势，以此认出归途。
徐昭在草地里走了一会儿，高处没寻着，倒是寻着一处挂着破灯笼的宫殿，咋一见此处，昨夜从兄长书房里顺来的话本顿时浮于脑海之中。
约莫这世上早慧的孩子都有一颗异于常人的心，此时此刻，在徐昭心里好奇竟多过害怕，他大着胆子上前正准备敲门陡然却见铜钉半落的大门自动开启。
“兄长，娘亲，爹爹，救命啊！”徐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大叫，幼童拼命嘶喊的奶音在这黑夜里更显恐怖。
“闭嘴！”
“不要吃我，我不是什么书生，姐姐你放过我吧！”徐昭仍是闭目大喊，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对面一下子没了声音，徐昭喊了一会儿便自己停下，随即握紧手中的小树枝偷偷抬眼朝门口望去。
这便是将军与帝王的初见，娇养聪慧的世家子，冷宫独居的九皇子。
幼时趣事剧本上着墨不多，时间拉到八年后，年迈的皇帝，野心勃勃的皇子，世家与皇权的对抗，外敌环视的危机，权力争斗在这一刻爆发，而真正的故事亦在此时拉开帷幕。
十五岁的徐昭与十八岁的九皇子赵延，文坛声望初显的才子与出宫建府欲争天下的恭郡王。
生逢乱世朝不保夕，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皆成了一场笑话，文人在这一刻猛然成了国家最无用之人。
徐昭在这一年拒了家中订下的亲事，舍了往昔积攒的清名，在父亲的盛怒中毅然投身军营，弃笔从戎，他成了世家大族里的异类。
乱世于皇朝而言是覆灭的危机，可对于世家而言却是绝妙的转机，世家养府兵过万，若非负隅顽抗，无论外头是谁做皇帝，荣耀与昌盛皆不会变，是故当徐昭投身军营的消息传开，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彼时，只有年仅十六的徐昭自己知道，他并不是因为外头对读书人的讽刺而冲动，也不是因为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崇高信念，他只是为了好友的治国理想而战，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不能亡。
王嘉尔手上的剧本到这里就结束了，说句心里话，这样的题材是他从未涉及过的，往昔他拍的影视剧，大多是年轻情侣的情情爱爱，现代剧就披上校园外衣，古装剧就披上玄幻外衣，反正怎么虐心怎么来，怎么好看怎么拍，是故人气虽高，口碑演技却不怎么样。
“我想演，可是，你确定这样一部大制作的主角会轮得到我吗？”他手中的剧本，叙事方式明显是从徐昭将军的角度出发，但是这样独挑大梁的角色，怎么会轮得到他？
“这份剧本是吴导特意让人送来的，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而且徐昭将军这个角色并不只由你一人扮演，准确来说，你只扮演徐昭将军十五岁之后到三十岁之前的形象，中年之后的扮演者剧组已经定下了唐明老师。
　如果你接下这部剧，扮演的徐昭将军仅占全剧三分之一，虽然戏份不多，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经纪人看着目露疑惑的王嘉尔，详细地为他解惑。
王嘉尔闻言心中稍定，经纪人的意思他明白，如今他已有二十五岁，虽仍算年轻，转型一事却迫在眉睫，他是真心喜欢演戏，所以不愿在偶像剧里蹉跎时光，虚耗人气。而这样一部大制作，戏份虽不多，扮演的却是主角改变命运的前半生时光，如果演好了，未必不能出彩。
“演，为什么不演。”

七
　　开机第一条拍的是徐昭与赵延共议国事，二人坐在郡王府空旷的凉亭里，彼时天青微雨，满池粉荷亭亭，翠玉似的荷叶上盘积着点点晶莹。
　　在这样一片烟雨朦胧中，赵延将自己的治国理想向好友吐露而出，他说着那些踏敌尸骨的豪言时，眸子里闪烁着璀璨的光，徐昭手捧一盏清茶，里头是去岁的陈茶，喝不出什么好滋味儿来。
　　他望着犹在叹息不能驰骋沙场歼敌卫国的赵延，心头第一次生出执妄。
　　“卡！”连续三条不过，吴导的语气里不禁带了些焦躁。
　　王嘉尔躬身朝四周的场工致歉，心中亦是急躁不安。
　　“Jackson，这场戏主要是表达徐昭内心的触动，为后来弃笔从戎一事做铺垫，所有的情感和内容都得通过你的眼睛向旁人传达！你刚刚看Mark的眼神里，全然没有对挚友的亲密和信任！你要记住，徐昭之所以被赵延的理想和信念影响，甚至在后期能为了他做一个世家大族的异类，盖因他们是挚友，是兄弟。”吴导微有些激动，他将这场戏掰开揉碎，细细的讲给王嘉尔听。
　　“对不起吴导。”王嘉尔此刻除了道歉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当然明白徐昭与赵延之间的兄弟情谊，可明白又能怎样，站在他面前的，是段宜恩。
　　“你休息一下，好好调整情绪，全场准备，十五分钟后开拍。”
　　王嘉尔走到亭边栏杆处，看着身前满池粉荷碧叶，不断回想着剧本台词，在脑海中努力营造出当时的场景和氛围，企图以代入法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徐昭，迸发出属于剧中主角应有的情绪。
　　这样的方法在表演中很是常见，大多演员演戏也是靠这样的法子来让自己入戏，往昔王嘉尔拍戏也是如此。
　　不大受宠的皇子出宫建府，捧高踩低的小人在听闻皇子只被封作郡王时，便开始暗中克扣怠慢，旁的地方不显，这府中摆设却是高下立判，依照规制的庭院里几近荒凉，勿言什么奇花异草，便是用来凑数的普通花草也难寻一株，好在庭院里还有一座凉亭，正对一池碧波，徐昭第一次来赵延府上做客，便是在此，一壶清茶烟雨下。
　　王嘉尔闭目默默酝酿着自己的情绪，一切都很顺利，他渐渐将自己当成了徐昭，与友人高谈阔论时的意气风发，侧耳详听时的专注思量，以及初闻其志时的震惊信服。
　　这一刻他仿佛穿越时空破开次元，来到那个战乱的年代，坐在烟雨小亭中，挥斥方遒指点江山。长身玉立的锦衣少年背对着他说出自己的豪情壮志，那一刻躲在云后的阳光似乎霎时照亮了天空，少年在他眼中光彩夺目。
　　少年语间兴起，忽然转过身来，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顿时失色化作青烟，少年面上嵌着一张脸，容色竟同段宜恩一般无二，王嘉尔猛然睁开双眸，方才所有复杂的情感纷纷消退，唯余暗恼。
　　段宜恩坐在亭中石凳上，任由化妆师为自己整理妆发，借着镜面悄悄打量身后的王嘉尔，待瞧见他陡然生变的脸色，和朝自己方向投来的那满是怒气的一瞥，无措之余不禁有些好笑。
　　真好，他还是当年的模样，未染风霜。
　　化妆师将他鬓边最后一丝碎发捋顺，收拾好石桌上的工具就离开了凉亭，蓦然间这座六角小亭里，只余他二人共一堆冰冷器材。
　　“二月时你去过B市。”段宜恩走到王嘉尔身边，也不去看他只望向远处，似在回忆着什么。
　　王嘉尔闻言并不出声，只作出一副厌恶的模样，眸中却闪过一丝震惊和疑惑。
　　“过年时我去看望林阿婆，她问我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她还让我们夏天一起过去，她再给我们做钵仔糕，说是到时候槐花蜜的滋味儿最好，桂花蜜也能开始做了。”段宜恩见他不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又轻又柔，却无半分矫揉造作之感，仍旧清越。
　　“我才不和你一起去。”不知想到什么，他眉间渐渐舒缓，唇角缓缓上扬出细微的弧度，就连声音里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林阿婆是G市人，幼时跟随父母逃难离开家乡，后定居于B市，如今已到古稀之年，她这一生未有一子半女，丈夫又在十年前离她而去，从此天人永隔，独剩她一人守着过往回忆住在一套四合院旧居。
　　段宜恩和王嘉尔在大一时学校组织的志愿活动中与这位老人相识，二人怜老人孤苦无依年岁又大，就时常抽空去老人家中探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再不济陪着老人聊聊天多说两句话也是好的，如此一来二去，老人待他们同亲孙子也没什么两样。
　　同许多老一辈的贤惠女子一样，林阿婆的厨艺相当精湛，极受二人追捧，其中广式钵仔糕最受欢迎，苦夏的日子里冰冰凉凉的一口吞下，整个人那叫一个舒服。
　　青葱岁月，是柠檬汽水浮沉的气泡，鲜活刺激，滑入喉间的每一口都能留下刻入骨髓的记忆，每每思及都能回想起那时的感觉，带着奇妙的魔力。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工作人员各就各位，这一刻王嘉尔眼中的段宜恩，是五年前那个青涩的男孩儿，同他一起谈天说地，分享喜悦与悲伤，他们之间无话不谈没有任何秘密。
　　那一年桂花树下的凉凳上剩下最后一份钵仔糕，他偷偷使坏的手抢到了最后一口清凉甘甜，却在抬头对上一双莹润宠溺的眸时，不禁微微红了脸，空气里满是金桂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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