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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文】一壶浊酒喜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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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短篇集
代发 文手id周歌酒
不是lz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8-19 17:10回复

    他们说,最好的酒,只要一滴就能醉人。
    孙策小时候是不相信这些话的。他从能吃饭的那天开始就被他爹用筷子尖喂酒,常年身在军营之人家的酒,大多是自己拿余粮简单酿制而成,喝个几坛子都没什么大事儿。
    以至于他自己给自己封了个千杯不醉的称号,知晓真相的孙文台懒得跟小孩子计较,也就这样由着他来。
    就这样,孙策始终以酒量“极佳”为荣。
    直到他遇见周瑜。
    那年,好像是个冬天吧,孙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就记得跟他那偶然归家的爹吹着牛的时候,久未有人敲过的门被叩响了。
    少年时期的周瑜干净得就像张未沾丝毫墨迹的素宣,整身除却漆似的眉目和尚未加冠的黑发外,几近要与屋外落雪融为一体。
    当然大雪天里刚练完剑还未披上外衣,在西北风理打了个哆嗦的孙策没怎么在意这位和他年纪仿佛的少年有多干净,长得有多好看。他低头瞧见来者手里拎了坛酒,眼睛倏一下就亮起来了。之后他也没听来自大户人家的周瑜那客气的冗长的开场自我介绍,而是有些过分热情地邀他快进屋坐下喝点热汤。
    嗯,别忘了把酒放下,放膳房就行。
    于是,就在那晚,孙策有幸尝到了,经过严谨工序酿制的,真正的酒。
    孙家大哥对这坛液体所散发出来的异常诱人的香气大为惊诧,他绕着摆坛子的木桌转了几圈,疑惑地问这个很漂亮的坛子的所属者:“你家的酒为啥这么香?”
    在周瑜迷茫地表示他从小喝到的酒就是这样的啊,到底怎么酿的他也不清楚后,孙策兴致勃勃地抱来了自己前一天刚喝过的酒。
    懵懂无知的周少爷尝了几口后天真地问道:
    “你家的水怎么也有酒味?”
    号称千杯不醉的孙策在那天第一次感受到了醉的滋味。他晕乎乎地扣着杯子上的纹路,十分艳羡地看着对面那重了影的人仍然在烛光里稳坐不动,面色坦然地饮着余下的酒。
    其实他有点想不起来为什么他要坐在这了。眼前这位小哥好像同他很谈得来,但他啥时候来的为啥要来呢?他眯起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好整理了一下揉乱的衣襟,非常真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来着?”
    周瑜一直坚持端着的架子一下就垮下来了,他觉得这人疯了疯了真疯了,不是都说孙家长子聪敏善辩千杯不醉吗为什么喝了几口酒就这样了啊,难道是自己找错了人?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吧。几乎丧失思考能力的周少爷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回了句:“是孙策吗?”
    他这句没带人称的问句让孙策直接笑趴下了,周瑜虽不知道这人为何笑得如此疯狂,却也被气氛带动开始拼了命地笑。等到孙夫人午夜梦醒循声赶来时,只看见自己儿子和儿子的朋友笑得直不起腰,好酒洒了一桌一身。
    日后孙策常拿这件事取笑周瑜,后者一万个不服气,心想明明是你先醉的嘛为啥要笑我。但彼时孙郎已经喝惯了周家的酒,差不多真要练出了千杯不醉的本事,而周瑜平日饮酒不多,酒量还停在几年以前,自然是比不上那位快把周家酒窖喝空的人。因此口说无凭,周瑜也只能认了他醉酒犯蠢这一颇有争议的事实。
    当然孙郎的成千上万追随者中,除周公瑾外,再寻不出第二个能陪着他吹水尝酒至天明的人了。
    每次孙家庆功宴的结局,都是拂晓时分接近清醒的孙将军搂着半醉的周将军,以一种同情悲悯的,莫名其妙的眼神,摇头叹息地望着面前一片片醉倒的普通将士。
    实际上孙策为整肃军纪,除官方组织的宴会外,众将是决不允许沾酒的,若经发现必有重罚。
    但他闲下来的时候总要在军营里品上两杯。喝的还是周瑜家的酒。
    他说那些没收来的酒味道远远不足。
    周瑜不止一次地责备孙伯符这种为主不尊的恶劣行为,但对方每每端着杯子一脸正经地说:“我不让他们喝是怕影响第二天的训练,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喝完就是没事儿啊。”
    “怎么样?你也来两杯?”
    “……我怕醉,我去外面散散心。”
    孙伯符简直是自己见过的最能喝的人,远超他爹。
    营帐外散着心的周瑜这样想。
    直到最后一天。
    小霸王从马上跌下来的那一刻仍想着早上有人送来的那坛子包装精良的酒得等到过一阵子,周郎回来的时候再启封。
    然后他面颊上的鲜血迅速滴到口中,混着一场大雨过后地面上潮湿的泥土一起,像一杯辛辣的酒,被吞下喉去。
    死去的感觉和醉酒差不多,同样是世界模糊成一团,然后自己的身体飘起来,飘到很高很高的天空中去,触摸云彩,俯瞰大地。
    谁说自己这一生不是某次醉酒之后的一场繁复梦境呢。
    就这样一直醉着也挺好,至少脸上的伤口不那么火辣地刺痛了。
    四月的阳光依旧温暖和煦,莺雀飞过时的歌声还是一样的悦耳。
    河畔的野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每朵色泽都稍显浅淡,压在一起却成了耀眼的火红。
    想见的人从远方赶来了,他马蹄扬起的风**往时都大。
    他想他在这番醉生梦死中,会做出更加惊天动地被世人铭记的壮举。
    只是,
    “公瑾要独享那坛酒了,算他走运。”
    酒是醉人的,也是最让人痴迷的。
    八年后的周瑜躲过了筵席上的欢言笑语,独自坐在长江东岸。
    明月如一块湿黄的伤疤,晃荡着映入杯中泛起苦涩的美酒,映入滔滔向东的江水,映入深埋黄土之下每一位永不平静的逝者的灵魂深处。
    长夜如歌。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8-19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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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不是我的锅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8-19 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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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梦
        1
        孙策年轻的时候,将人生分为三种境界:睡觉、喝酒后睡觉、打赢了老爹后喝酒睡觉。他深以此为然,并用一双舞刀弄枪的手将“睡”字在白纸上写得潇洒恣意,高调地悬于床榻上方。
        可天至沉幕方才睡下,鸡鸣时分便早起练剑他看起来并不像那种嗜睡的人,但他偏偏每日睡前必对着那二字傻笑两下才能躺好入眠。房间里大小侍人猜不穿他的心思却也不敢问他,孙文台没怎么看懂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也便未多作理会,只有捏着酒盏的周少爷踱至睡房时,多嘴地问了句:“你床头写着什么?”
        随后而至的孙公子扔了长剑,翻手将周瑜抵在身下:“同我睡一觉,你便知道了。”
        2
        “想睡觉的人,在哪里都能睡。”
        携亲带眷奔至舒城的孙策,在被问及能否住习惯时这样答道。
        周瑜稳下心来,随手让他睡旁边的几间房,他说弟弟妹妹半夜哭闹容易吵着旁人,周瑜豪气地把一整栋宅子送他,他千恩万谢地将母亲和孩子们安置妥当,又死皮赖脸地缠回来。
        夜至三更,周瑜睡得正熟,忽觉一只热气腾腾的手覆在了自己肩上。自小独睡的他哪感受过这种架势,只得被催了命一样迅速醒来。
        但见孙策一双眼睛在昏暗恍惚的光线里瞪得贼亮,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瑜弟,我梦见你被狼追了。”
        “真高兴我现在还活着。”
        周瑜说他从不做梦,白天已经如此疲惫,一夜寂静方能得到最好的休憩。
        可每天早上,孙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周瑜给他讲自己的梦,大到浩瀚天地,小到日常琐事,全部能被融入进他的梦里,形成天马星空却又极其符合逻辑的故事,被讲述出来。时间一长,周瑜也渐渐嫉妒起他的这种功能,一想到自己平坦得宛如一潭漆黑池水的睡眠,便心觉无聊乏味。
        于是周瑜更加认真地坠入睡眠,他隐约觉察着梦里有光影出现,但一到睁眼醒来,又全然忘却。
        “你不是不做梦,你只是忘了。”
        3
        “人,如果不睡觉,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周瑜紧盯着烛台上轻微晃动的蜡焰,疲惫地念叨着。
        刚有点困意的孙策迷迷糊糊地道:“你现在不睡觉,就无法生存。”
        “你伤成这样,我怎么睡得着?”周瑜仍不放心,举着烛台去看那人大腿上的纱条。见新换的白底上又渗出了斑驳的血迹,他眉头皱得更紧。
        “皮肉伤而已,不会残废的。”孙策费力地换了个姿势。
        于是那一夜周瑜始终坐在床沿,借着昏暗灯火仔细瞧着酣畅而睡的孙将军。到漏壶的水滴出半坛时,他终于坚守不住,靠在墙上浅浅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看见自高空飞来的箭羽和漫山遍野的红色。
        那是他第一次做梦,或者说是做能被记住的梦。
        孙策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他自觉腿上伤痛已无大碍,便又固执地起床去披战甲。
        然后他回过身来看了一眼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的周瑜,极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人以一个自认为舒服的姿势摆在床上,眼见着他在极暖和的绒被中舒缓了表情,才肯放心离去。
        “别叫醒他,这场仗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周瑜是在响彻城池的“孙郎竟云何”中醒来的,等他理好行装,满怀着歉疚急赴战场时,孙郎早已甩干刀上鲜血,站在高处抱臂迎他。他正红色的战袍在厉风中回旋飘忽,像极了一团燃烧的火焰。周瑜想起了自己的梦,梦里有一模一样的烈火,在山坡河岸恣意燃烧。
        孙策告诉他,梦归于心魔。
        不知何时自己内心早已长满了细密的嫩草,春风一过,便茂盛成林。
        4
        那天孙策拍着桌子说,要取就取许都。
        取许都好啊,取完许都把曹操和一众乌七八糟的人赶出去,护送天子回宫。
        “此事不妥。”周瑜叼着一根啃完的鸡骨头咂来咂去想了半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
        “你当我真要拿下来啊。”孙策把那根快被吸化了的骨头棒从对方口中拽出来,“我不过是想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搞点事情而已。”
        搞事情,搞事情好啊。
        “最近周围有点小叛乱,等我把手头事儿忙完就陪你北上。”周瑜把食盘一推,直接蹭到孙策身边抱头一躺。
        两人从下午一直睡到月上枝梢,直到午夜骤雨打响窗上木框才猛然惊醒:“糟了,早就说要回去,又晚走一天。”
        周瑜半梦半醒地扯住身边披衣欲行的身影含糊地说道:“太晚了,还下雨。”
        于是孙策只能停下来,陪周少爷一起躺着,这下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将此种心情归为即将远征的激动和喜悦。周瑜又恍惚地睡了一会儿,再翻身回来看见月光里孙策直望天空的闪亮眼睛,不出意外地被吓了一跳。于是他也睡不着了,伸手点亮了油灯,靠着墙和孙策聊了一夜。
        孙策走时骑的那匹马始终徘徊在城外林地不肯远行。它微闭着眼睛,就像即将入梦一样,游荡着啃食地上新生的嫩草。
        “马都不愿意走,你让我走。”
        “要不是我这边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完,我才不舍得你一个人走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8-20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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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梦里的孙策告诉他,人死,就像睡一场不会醒来的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寿春城中一晚滴入咸涩泪滴的汤面,梦见死战场上一柄沾满甩不干的鲜血的长剑,或者梦见寒窗外一轮永远无法升起的残月。他最终也没能像孙策那样,做一个完整又令人愉悦的梦。每次他深夜惊醒,都看见暗色墙壁上,不忍心熄掉的烛火随着帘外风声一齐晃动,他在梦外,又在梦里。
          这些残破的片段没能使他拥有故人重逢的喜乐,而让他更加痛苦和焦虑。
          他睁开眼走下床,理好一夜未脱的战甲。
          不远处南郡的朝阳正从东边缓慢悬上,周瑜转身拿过自己的长剑,挑开帘子走出门去,面对着早已整装列队的吴军。
          他说,出发。
          6
          “伯符,你说你走后我所经历的这一切,会不会都是一场梦。”
          “当然不是啊,我一直在看着呢。”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8-20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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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6楼2017-08-20 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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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d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8-20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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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笔好好哦,还会有后续吗?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7-08-21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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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物
                  “我没想到你还会再来。”
                  说这话的人斜坐在军帐简陋的草席上,身侧的炉火在暗夜里像鬼灯一样缓慢地燃烧。蒋子翼迟疑了一会儿才敢去看他平静里暗藏着轻蔑的眼睛。他想他此刻最好的选择是拍下衣摆赶紧逃走,逃到他们江北的大营去,兴许那里主公赐他的一觞壮行酒尚还剩下几滴没被倒掉。
                  可他最后还是开了口,仿佛这几天周瑜从未讽他为说客,从未携着他去赏那些军器服饰,从未抚着他的背沉声道“岂足下幼生所能移乎”一样。他说:“我家主公有一礼相赠,临别之际,还望公瑾笑纳。”
                  周瑜想说敌军的礼物他如何受得起,却又更想看看眼前这位昔日同窗能玩出什么花样。于是他摆出礼貌的表情,好笑地看着蒋干从帐帘外扯进了条系着一位陌生士兵的粗绳。
                  那人是普通侍卫的打扮,身形与衣着可谓无何亮点,若说与众不同之处,便是他头上一顶茅草编成的面罩。那面罩将他的头部完全包裹,只留眼嘴耳处几个空隙。周瑜抬起头瞅了一下那人的眼睛后指尖忽然颤了一下,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起身拾起手边未收入鞘中的长剑,优雅地绕过案几,割开缠绕的乱绳后,又挑入了眼前人头上的茅草之中。
                  “瑜弟可是担心这面罩会害人?”
                  都督手中的剑尖一撇,就移到了蒋干的咽喉前,甚至于后者脖颈上被划出了一道并不算浅的血痕都没能使他收手。
                  “闭嘴。”
                  蒋干心知他若是再不离开,定会被面前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将领一剑刺死。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恐惧,踉跄了几步后就被人带出了营,连一句告辞都没来得及留下。
                  周瑜眯起眼望着故友离去的背影,心说他也一表人才怎么非要不远千里跑来做劝降这种没可能成功的事情。然后他将手中的剑收进了案几上的剑鞘,甩了两下衣袖就坐回了原位继续审视手中那份勾满了圈点的地图,像是站立于营帐中央的那人从未来过,也不曾存在一样。
                  直到他拿起笔,在原本的布阵处划了叉,又重新勾画了几笔后忽然轻笑着道:“伯符,怎么不过来坐?”
                  他笑得就好像时间回到八年之前的三月收到吴郡来信说入夏之后北上袭许,就好像少年旧交从未故去,被敌人携来只是当年的权谋之计,根本无需过多解释。
                  被唤作伯符的人愣了一下后便像似理所当然般地拽了只草垫过来坐到了周瑜对面。
                  “不想把头上那东西摘下来让我看看隔了八年你有什么不同吗?”
                  周瑜知道对面人在见到他时面罩后的神色是万分惶恐的,但他依旧保持着令少女心醉的微笑,看着眼前人急切地开始扯自己的头套,并操着一口他万分熟悉的语调说:“当然是变得更英俊了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8-22 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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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为太英俊了才蒙上脸只给我一个人看吗?”周瑜将手中蘸满了墨汁的笔搁在砚上,手肘撑住案几,另一只手直接抚上了孙伯符的脸颊,替他摘掉了粘在那张俊秀面容上的几片草叶。
                    眼见周瑜清朗的眉眼距他越来越近,薄唇里呼出的热气险要覆住他的全部思绪,孙伯符的胸膛也燃烧起来。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环住这迷人的白衣身影,却在还未擦到半分衣摆时就被对方灵巧躲开。“来,伯符,帮我分析一下这里布上阵营,十日夜里从西侧出发,直取曹操右翼,如何?”
                    孙伯符紧盯着那张图上隽逸的字体,好像要把它们刻印在脑海中永生不忘。他想这张图应该是他的,上面布下的兵将应该是他的,周公瑾掌心留下的热度也应该是他的,乃至对方整个人,整座屋舍,整个军队,或者全部江东,都应该是他的。他这样想着,眉目就舒展开来,嘴角也勾起了惯有的笑容,他咽了口滚烫的涎液,说:“好啊,就这么排,定会大胜曹军。”
                    “是嘛。”周瑜换了个姿势撑在地上,眼里说不出的暧昧,“解决了排兵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呢?”
                    烛灯被吹熄后,孙伯符只觉后方炉焰的噼啪中有团欲望在反复地凝炼又膨胀。他被关入曹军大营数余年,关到要与颊上面罩融为一体,不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天吗?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心中咆哮的猛兽却指引着他小心翼翼地移换方向,伸出手去,抚摸周瑜额角垂下来的几缕发丝。
                    周瑜像是有意迎合一样,还未等孙伯符做出什么越轨之事,就先一步解了他的衣带。他柔软却又有力的手在对方身上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那是只拿惯了文人纸笔,而后却拾起长枪利刃的手。孙某在这十余年里磨出的薄茧与指甲磕擦的轻微痛感中忍不住哼出了几声,他知道他可以了,只要他解下身上的束缚,他就可以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情。他马上就可以成为提枪上阵的勇士,成为身下人连声称服的王者,只要在这一刻,在漏壶滴完之前。
                    他坐起身来,拼力弯曲因思欲而僵硬的手指来解开裤腰上的绳结。
                    有一阵烈火在他的腹间灼烧,他必须立刻挥泻。
                    人性的本能驱使他张开了嘴。他所喷出的绝不是什么无法言明的欲望,而是一口泛着腐烂气息的暗红血液。
                    周瑜早已避开顷刻间因支撑不住而倒下的孙某和其口中呕出的秽物。他若无其事地理好衣服,取出火引燃芯子点亮了烛灯后,才转过身来举着灯审视这位伏趴在草垫之上,衣装散乱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会天真到以为我会将你当作伯符?”周公瑾挺想捏住他的下巴,却又因为嫌脏而收了手。
                    “先主不可能屈与人下,戴上这样一个丑陋的东西,被绳子绑着拉进来。”周瑜放好铜灯,将地上的茅草头罩踢至营帐角落,“即使有金银卡在他的头上,他也会想办法将它们取下来砍成碎片的,何况这种入不了眼的?”
                    他将桌上的地图折好收入怀中:“曹军左翼有重兵把守,布兵西方根本就等于全军覆没。真可惜,你的眼睛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没他半点飒爽与睿智。”
                    周公瑾停了一会儿后丝毫没有理会孙某因痛苦而发出的呜咽,继续说道:“自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过是个和孙伯符长相有九分相似的人,曹公应该也花了不少力气命你学习小霸王的语气和神态,好让你来骗骗我,顺走我的作战计划,再赐我一个断袖之癖的名号。但是——”他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的伯符,岂是旁人能学得出的?”
                    “带着你完全错误的情报和扫落我名声的愿望回家吧。”
                    “架船,将这人渡回曹公那里安葬。”
                    等到闻声而至的人差不多散尽了,周瑜才披了件外袍行至江边。
                    他在粼粼江水前摊开掌心,审视着手中一寸见方的木盒。
                    若要他完整讲述这盒子的来历,他定会以记忆模糊等理由推脱。他只记得在孙策十多年前来舒城的那天,在他第一次与人同榻而眠的深夜,梦中少年忽然借着烛光从袖袍中翻出一只小盒:“啊,送你个礼物。这是我小时候跟我爹出去玩,一位高人送我的,说是里面的那些针针尖上淬了剧毒,刺进人心便可致死。”
                    “怎么,你不用吗?”
                    “我这么厉害哪需要这个啊。倒是你,长得这么瘦又这么好看,很有可能被人欺负。”
                    周瑜很想爬起来和他打一架,但他还是忍住并收下了这份怪异的礼物。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也未曾使用过这不知是否可靠的银针,因为他始终坚持以明枪对敌而从不愿使暗箭伤人。
                    不过对待今日所遇的小人,用这样拿不上台面的暗器也无妨。
                    他将雕工精致的木盒重新藏入衣间,想到他这一生的妖冶之姿竟然全部用给了方才那决不再见的陌生男人,甚觉可笑可叹。不知何时他已完全成了不再以情感行事的人,即使面对那样一张脸,也只想着如何狠刺一刀再揭穿敌意。
                    然锐意进取又能进可退,善识慧者也不轻信于人,正是伯符所留给他的最大的馈赠啊。
                    继续向前行去的周瑜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双臂膀被糅在随风声摇落下来的冬枝里,轻轻地拥住了地面上那道因疲惫而略显瘦削的人影。
                    周歌酒
                    建安一八二〇年 腊月初五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8-22 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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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8-22 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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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好虐,心痛嘟嘟。想看更多,想知道会怎么发展。我总觉得,即使嘟嘟病逝了,他们俩的故事还不会结束


                        IP属地:广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7-08-23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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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夜月
                          1
                          元月琴鼓奏,花市灯如昼。
                          灯节已过,街边的欢歌笑语尚未停息。即使是在深夜,也依然有不知谁家的浪荡少年聚在一处拼酒赌钱,其喧闹程度不逊于白日。
                          夫人早就睡下了,然而远方不知何处传来的疏漏百出的琴音却扰得已经倦了的周将军无心入梦。
                          他翻了下身,却被枕边异物硌到了胳膊。借着烛火一看便知道是妻子的绣帕。他留意到她绣了好几天了,现在虽未完成,却也已是有了大致的形状,无非是些普通的花鸟鱼虫,却像是刻意一般选用了极其明艳的配色,哪怕在黑夜里看都感到有些晃人。
                          睡前也不把这些好好收一收,真是不怕扎到她自己啊。
                          他下地,把那绣帕挺认真地摆在了桌上,然后无意中一抬头,才发觉窗边不知何时挂起了一排小灯笼,还是用的那种明艳到甚至有点俗套的大红色,细看却意外地显得有些可爱。周瑜嘴角不自觉地挑起了一抹笑。他是向来没有布置房间的习惯的,军事繁忙,若不是前日主公盛情邀他赴宴,他已经快要忘记了现在还是在正月里。侍人们也知晓他行事简约,未得他的允许从不往房中挂任何装饰品。看来又是小乔。
                          周瑜想她能费尽心机地为这房中添些喜色也是挺不容易的。要知道,窗侧门上那些意蕴不明的白纱帐,从八年前的春天开始挂上后,就再没有摘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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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望之日,明月极满,阴气极盛。
                          然而周公瑾从不相信鬼神。就如小的时候家里都说守岁守岁,不守的话要被邪祟带走,而他到了年三十却每每像平日里一样,天刚擦黑就一睡不起,连午夜那顿藏了铜钱的饭菜都懒得享用,更别提让他跟着街坊邻居举着烟火四处乱窜了。和他同龄的孩子们都说他是个怪人,偏偏这怪人又长了张好看的脸,惹得千千万万同城小姑娘对他既怕又爱。他家算是当地的大族,行事刻板得很,因为不遵从这些传统的东西,年少时期的周瑜不知挨了多少次打,可他不管,依然做着一个遗忘鬼神,好像也要被鬼神遗忘了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的呢。
                          什么时候开始清明时节要迎着无边细雨坐在谁的墓前喝下两盏淡酒,什么时候中元之夜要凑一群十四五岁的姑娘的热闹,在船上点燃遥寄思念的河灯,什么时候寒衣当日要抱出一堆和自己身形相仿的衣服,伴着几页悉心拿捏辞藻的信笺去烧成灰烬呢。
                          又是什么时候每逢四月初四就要撒下满山遍野的纸钱呢。
                          他心里清楚的很,但又拒绝承认。他仍然不信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仍然没祭过灶神,没守过年夜。
                          但他相信那个人。
                          莫名其妙降下的骤雨,不断汇聚消散的密云,无风时刻翻动的帘纱,他明明就存在于这个世间,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
                          直到细雪飞下来,荡进远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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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是在那日梦里被唤醒的,那个被廉价笙音阻塞的吵闹夜晚。若旁人非说是梦,他也必须得坦然承认。因为这种事情确实玄妙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当清风掀起白帘纱的时候他没有在意,当若有若无的脚步行至他床前时他没有在意,当万分熟悉的声音念起他的名字时他尚还坚信自己仍在梦中。直到他确信自己睁开了眼,明明白白地看到那个牵挂了好多年的身影时他都没敢认为自己已从梦中走了出来。
                          他把手伸过去,那只手不出意外地穿过了它半透明的身体,但掌心冰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醒了大半。
                          “伯符?”
                          对面人没理他,只是笑,笑得像往日一样好看。倒是熟睡中的小乔好像听见了动静,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他怕被自己的夫人当作疯子,便不敢再多出声,而是起身披了件厚衣服跟那人走了出去。
                          他好像是听见了一句“陪我逛逛”,但又听得不太真切。再同他说话的时候他仍是不理,只是一直带着他行路。
                          周瑜越来越确信这人就是孙伯符,虽然变了鬼后的他好像低调沉稳了许多再也不似生前那样咋咋呼呼跟个喇叭花一样了。
                          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旧日吃过面汤的小酒馆,一起摘过梅子的街边老树,也不知道究竟是要去哪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渐渐到里凌晨,孙策的身影逐渐变淡,直到在第一缕日光出现时迅速消失。
                          周瑜还是觉得他刚经历了一场大梦。这梦倒也不错,能够一直做下去就好了。
                          如果此时此刻有他熟识的人出现,一定会惊异于风流倜傥的周将军边迷茫地绕着整个吴郡转悠边有些惊悚地自言自语了一整晚。
                          清晨时落了点雪,周瑜回到家时衣角被打得湿透。小乔挺心疼地帮他换好衣服,忍不住问了句:“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去了?”
                          他以主公找他为由搪塞。小乔满脸都写着不相信,却也没过多追责。
                          明明就是主公找他嘛,过去的主公而已。他轻轻握了下拳,还好,掌心仍留存着那份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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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大概算得上是梦吧。
                          那么有两次,有三次,有好多次呢?
                          几个月后周瑜便习惯了在十六夜醒着,细数漏刻滴了几滴。
                          已经快一年了。他们一起走过每一个月尚明的午夜,走过曾经去到的街坊里巷,几乎都是周瑜在说话,说最近时日发生了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说他弟弟成长了不少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说这八年来,他是多么想他。
                          孙策的面容日渐清晰,透过明亮的月光已不在太看得清被他身体遮住的风景。他的话也渐渐多起来,周瑜同他走在一起时,终于不必再痴傻地面对空气自说自话。
                          孙策说冥君见他生时还算挺有能力,且又年纪轻轻死得冤屈,就给了他个不小的官做。这样他每月阴气最浓的日子就可以来人间一趟了。
                          孙策说他一开始能力还不行,只能照过来个影儿,讲起话都费劲,不过现在好多了,很快他就能自由穿梭阴阳两界了。
                          孙策说这话时周瑜正在赤壁下的大营里。还是这里比较舒心不会有人来搅扰。周瑜已经打发走了身边的侍卫,最多不过是有通报消息的小兵闯入。不过他们大都是新兵,昏花的烛光下看见都督和完全陌生的先主说话也只当是将领们商讨军事,不会觉得有多么奇怪。
                          “公瑾啊啊啊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越来越厉害了?说不定过几个月我就每天晚上都可以出来了!”
                          周瑜闻言,脸上笑意浓了几分,但很快便缩紧眉头继续查看着曹军阵营图。
                          他开始跟孙策讲自己的作战计划。就像是很多年前的很多个夜晚他们一起在帐里那样。
                          他说陆战靠着伏击与孔明的好计策险胜,水战就难保。孙刘联军兵力不足,哪怕是仗着大江天险也胜率寥寥。
                          只能火攻。
                          “伯符,这一仗我必须赢。”
                          听过了周瑜的喃喃自语,孙策刚刚还喜悦得不行的脸忽然暗了下来。初冬时节江面的确多有东风,但若要真借助那并不强劲的风燃起烈火,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除非……
                          5
                          建安十三年十月十七日夜,江上风起,风自东南。
                          周瑜披了件红袍站在船头,似要与漫天火光融为一体。
                          他听得见身后将士们的欢呼,他们称赞这百年不遇的疾风将曹公战船烧至退散,称赞周都督英明果决江东终于得保,他从未见过他们有这样高涨的士气,他心中,江东子弟可与天下争衡的信念又重了几分。
                          “伯符你看,我比你厉害啊。我能带着他们答应曹操那个老贼啊,你能吗?”
                          他随口念叨了一句后惊异于自己说话的语气竟然和孙策越来越像。
                          落了叶的枯枝将头顶明月划出深浅不一的刻痕,周瑜抬眼看着被火光映成橙红色的它又理所当然地比昨日亏损了些。
                          冰蟾消后仍要重圆,千秋万代自是若此。
                          而身边人走时却真要如烟。
                          6
                          周瑜已经懒得数,这是第几个没见到那***子了。
                          十三年的下元节他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烧了一叠纸钱,想着反正明天就再见了何况孙策看起来并不缺钱就随便烧烧走个形式好了。
                          结果十一月十六周瑜睁着眼睛躺了一宿,也没见谁来找他。
                          难道是嫌纸钱太少赌气不来了?周瑜第二天弄了摞比自己还高的纸钱认认真真地烧了一天。
                          冬月十六的夜晚如那八年一样寂静。
                          他当时真是要急死了,这家伙怎么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连个声都不吭他当他是谁啊?
                          后来他无意中遇到位神乎乎的道士。那道士好像挺懂他,也没管他推言军事紧急刻不容缓,非要拉他坐下来谈。谈到最后也没弄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是解了心头疑惑罢了。
                          仙人之语依然清晰在耳:“烧杀无辜子民,本就非良非善。又要借助天时之力,更是大逆不道…”
                          原来他早已与万千地府恶鬼结仇,自然无法见到昔日友人的灵魂。
                          何况那友人动用了自身的全部力量,帮他使本不疾迅的东风吹彻至整个江面。
                          若说痛恨遗憾,怎么会没有。失去第一次后终生不见也就罢了,偏偏他又以一种不被理解的身份再游荡出来,再狠狠地离开第二次。
                          用这样的代价换一场风,值得吗。
                          他很多次这样问过自己,有的时候他想干脆输掉那场仗算了,要是战死沙场或者被人掳走得其一死,恰好可以与他去往同一片天地,也是了了平生心愿。
                          当然不理智的时刻是暂时的。他身为将领,手上紧握的不是他一个人的生命与情感,而是整个江东人民的命运。要是真用这种方式换得每月一次虚妄的欢愉,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挂念伯符,挂念到若能见他一眼死不足惜,但他更挂念的是那些乡田檐下的平民百姓。讨逆将军若在,应是有同样选择。
                          周公瑾依然固执地相信旧友的存在,他仍听得见夜里无端吹响屋门的风声,他每一滴洒过的美酒都仿佛有人饮下,他每一堆烧起的纸钱都热烈到劲风也难以吹灭,十六之夜他随便伸伸手,就能感受到与周边不同的温度。
                          人不是都要有一个信仰,才能活下去吗。
                          又是一个他没有出现的夜里,周瑜翻看敌阵地图至夜半后忍不住踱出了营帐。
                          营外别枝惊鹊,月明星稀。
                          “伯符,你就像这十六夜的月啊,满到极致,却又那么快消殒。”
                          不远处的林地上,一个透明到常人难以察觉的幻影大笑着举起酒盏:
                          “想那么多干啥,先同我饮了这杯!”
                          然而周瑜可能永远也听不见。
                          也可能很快同他相见。
                          周歌酒
                          建安一八二〇年四月廿五


                          14楼2017-08-23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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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虐心,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8-23 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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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流火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诗经·国风·七月》
                              江南的冬天不似北方那样冷得直率而果断,几场雨过去,空气便开始缓慢地转凉,虽未扯起呼啸的北风,但阴冷的空气也让人忍不住裹紧了衣摆,只想赶紧回家烫壶酒喝。
                              周家少爷做事向来干脆利落,平日里从不见其面露惧色,却唯独怕这冬寒。生在初秋的他骨子里就带了一副清淡劲儿,尽管他时刻压着,外人总见他俊秀如玉的面容上挂着抹和善的笑,但那笑里未免藏了些难以深交的礼貌与敬重。入了冬后他便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所幸他瘦,几重衣衫又让他穿得一丝不苟,便没像邻家小孩那样穿成了个球,可惜离球也不远了。
                              此时他正坐在里屋的火炉前抱了一堆竹简,正看至入兴,忽然有个老妈子进来说有人找他。他已做了告诉来人他不在家的准备,出于客气才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谁?”
                              “是寿春的孙策,说是您请来的。”
                              周瑜挑了挑眉。他的确记得几个月前自己说过有机会要请那人来自家坐坐,但也不至于不打声招呼就来,何况他还没请呢?可既然来者已经进院子了,他只得央人拿来他的外衣极不情愿地顶着风出了门。
                              孙策已经站在院里吹了好长时间的风。正当他思考要不要不顾礼数直接进去寻人时,终于看见个白衣身影很迟缓,不,很端庄地走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周瑜你可来了!”
                              周瑜略一侧身躲过了直奔自己扑过来的人。还好后者是习武出身,很快稳住了身形,仿佛也觉得自己的见面礼太过直接,便只拍了拍他的肩。
                              “义兄,怎么不通知一声就来?我这还没准备好呢。”
                              “心情好就来找你呗,怕提前说了你不收我这一家。”
                              周瑜很敏锐地捕捉了“一家”这两个关键字,这时他才看见从不远处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夫人,和四个小孩。“还好我家房子多。”他嘟囔了一句,走上前去问安。
                              “周瑜啊,这是我娘,这是我二弟孙权,这是我三弟孙翊,这是我小弟孙匡,这是我妹孙尚香。”孙策指着一堆吱哇乱叫的娃儿很十分认真地介绍,很明显这群人继承了孙策自来熟的特质,在周瑜还没分清谁是谁的时候,已经有人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说:“周瑜哥哥好帅!”
                              尚香正在她娘亲的怀里很茫然地望着远方,孙匡正趴在地上抠土,只剩下孙权一脸严肃地附和:“大哥说他是全天下最帅的人,我觉得这一点很值得怀疑。”
                              “你的弟弟们好像都不是亲的。”
                              “…我等会再收拾你们这帮小崽子。”
                              闲了挺长时间的周瑜终于体会到了忙的感觉,他花了大半天才把这帮小孩安置好,中途还由衷地称赞了一下吴夫人高超的管孩子技能。等他理了理衣服往回走时,同行的孙策像才反应过来一样拽了拽他:“哎,这大夏天的你怎么穿的像个包子一样?”
                              “都十月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穿单衣?”周瑜刚刚里屋外屋地跑了几趟现在浑身都要烧起来了,无奈旁边有个人一直损他,只好强撑着面子不脱外衣,结果对方见了他额头上沁出的汗笑得更欢,周瑜拧着眉毛看了看那张底子很好此刻却笑得非常夸张的脸,想着我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地跑寿春去结交这么个不知道是啥玩意的朋友,要不把他一家都扔出门去算了。
                              当然最后孙策不仅没被他扔出去,反而在他家蹭吃蹭喝了快一年。
                              很多年以后周瑜在出征前收拾行装,翻出了当初那件他死撑着不脱最后几乎是被孙策上手扒下来的衣服,沉默了一会儿,递给身边的小兵说:“拿去烧了吧。”
                              再也不会有人嫌自己冬天穿的衣服多了。
                              周瑜第一次同孙策出征是在冬月,那时他已不似儿时那样惧怕寒冷,尽管他在把温暖的外套换成冷冰冰的铠甲时还是做了很长时间思想斗争。他看见孙策战甲外系的红袍在冷风中很高傲地飞,远方杀过来的敌军在天边扬起烟尘,觉得内心某种血液在一瞬间被点燃了。他扯了下缰绳,战马略不安地嘶鸣了一声,就放开蹄子冲了出去。那是他平生打的第一场仗,却也是最痛快的一次。很久以后的日子里他似乎逐渐充当了幕后指挥的角色,在享受决胜千里的成就感时,他依然万分怀念策马出征的骄傲。可是那时他已经不再有什么机会做阵前先锋,去感受耳畔交织的刀戟声,敌军溅到自己皮肤上的血液和挥剑砍下时虎口的生疼了。也不再有人说,战场上的孙郎和周郎二人一红一白,简直是江东双璧了。
                              因为孙将军啊,他已经不在了。
                              周瑜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笑。他安慰自己这一定是伯符开的玩笑——他不是总爱开这样的玩笑吗,上次分别时他告诉自己要收拾收拾去对付曹操,若有朝一日曹贼被他玩死了,江东就有机会称霸天下了。他说的有板有眼,弄得周瑜忍不住说了一句:“可别死了啊。”
                              “放心吧,老子这么厉害,哪那么容易死。”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能死了呢?周瑜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直到他入了吴郡,下了马在红着眼睛一身缟素的孙仲谋面前行君臣礼时,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周瑜赶到的时候头七都已经过了。听说孙仲谋给他哥做了个挺豪华的棺木。“那又怎样,反正没有舒城周家豪华。”他边想边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捧了一堆讨逆将军的衣服去烧。用他自己的话说:“伯符将军生前喜寒不喜热,冬月里除铠甲外也只穿层单衣,而冥间定不如人间温暖,还是多穿些好。”
                              孙策素来爱红,是那种亮得直逼人眼的正红色。周瑜让那堆红衣红袍红头巾红绶带燃起来,火光与晚霞交织在一起,把他自己的白衣都映成了赤色。在这漫天红霞里,江东众将士面对着那团火跪成了一片。
                              此后烧衣服似乎成了周公瑾的一种习惯。他总叫人给先主公做衣服,在天刚转凉的七月,在家家户户缝制寒衣的十月,在大雪纷飞的冬月。他说记得伯符的身形的:同他一样的身高,肩要宽一寸,腰上还要再收一寸。他也记得他始终要那种最艳的红,不是很容易就褪色的橙黄,亦不是如血液凝固后的暗褐。
                              只是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了红色,把白衣从小穿到大的他渐渐习惯于在战甲外披一件大红的袍子。有新来的士兵在私底下称他作江东的朝阳,他总是微笑着让人住口。
                              “你们主公才是朝阳呢。”
                              主公?哪个主公?说完这话他自己都愣了。沉稳的孙仲谋喜欢暗色,他更像天空一样包容着江东的子民,而提起朝阳,老臣们心中只有一个人,是那个一身红衣,英气杰济,猛锐冠世的人啊。大家都不说话,只是笑。笑到最后每个人的眼里都有了泪光。
                              周公瑾也不太记得何时他改了自己的行事风格。当他意识到时,他被人唤的“周郎”里的第二字已换成了“狼”。他倒也欣然接受,毕竟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他的确不太应该被用“郎”字来称呼。他顶着虎狼的封号,追黄祖讨江夏,后来又率了三万人跑到乌林放了把火,当时几个保守的前辈嗷嗷喊着年轻人就是太过意气用事啊如果失败了我们好说可主公怎么办啊你闺女怎么办啊她可是要嫁主公他儿子啊如何如何,就要给他跪下了。他还是没听,扯了件红袍披上就出发,连壮行酒都没来得及喝。捷报传来时那几位长舒口气,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庆功宴上多饮了几杯酒,想去敬真正的功臣时,却发现人家压根不在。
                              扬名天下的周都督没有参加所谓的庆功宴。他只给赐他剑的主公敬了杯酒,便推托身体不适离开了。其实他只是抱着两坛酒去了江边。他毫无形象地捧着坛子喝一口往江里倒一口,喝着喝着便看着水里的倒影自言自语:
                              “他们现在都叫我都督,我觉得还不如建威中郎将好听。你啥时候回来,再赐我一遍?”
                              “你以前送我的那两千人马,现在都死的死,回家的回家,前不久你弟给了我三万,我用他们打了场仗… 你不一直想打曹操吗,现在我把他烧回江北啦。”
                              “这酒是我家藏了好多年的。以前你老管我要,今天我心情好,赏你一杯啊。”
                              他看向水中那红色的倒影,恍惚中只觉得故人尚在。他甚至想要和水中那人碰一下坛子,最后却只把坛子倾向了水里。他知道自己醉了,醉到不愿意再醒过来。于是他躺在岸边,任凭寒风吹进自己脱了战袍后单薄的衣衫。
                              他仰头望着高远的苍穹。
                              冬天又来了。
                              于是建安十五年时,周瑜回忆着两年前的那个冬天,除了扫空楼船的赤壁烈火,还有醉后那夜四中裹得密不透气的湿凉。
                              他小时候身体弱,大夫说不能沾寒气,可暖惯了的他现在竟也在冬日里只穿件薄衣,这么不爱惜身体的坏习惯,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当然大多时候他是穿着沉重战甲的。这些年来他曾无数次企盼有日卸甲归田,回到家乡抚琴吟诗,闲来无事同交好之人饮上两杯,但他自第一次踏入沙场以来,他刀刃上的血迹就从未拭干过。那凛冽的刀锋上承载的是他年少时狷狂的梦想,亦是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永不歇止的锐气。
                              今时今刻他终于换上常服,却不是因为天下已定,而是他日渐虚弱的身体再也撑不起沉重的战衣。不知还熬不熬得过这个冬天。他看了看自己瘦到青筋现形的手臂,长叹了口气,吩咐军吏拿来竹简和笔砚。
                              他还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周瑜颤抖着铺开纸笔,一时间他有许多话,想对那个年轻他不少的主公说。他的计划,他的野心,他的担忧,他的不舍。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一贯谨慎的孙仲谋可能并不能接纳他狂妄的二分天下之策。或者他想讲讲他的一生,他如何未同那人见最后一面便潦草告别,如何信守生死无悔永固江东的承诺不敢越雷池一步。但这些是不应对外人谈起的,何况那是高高在上统率万人的吴侯。
                              他这样想着,未料已经落了笔。他低头看自己写的字,笔划抖得不成样子,却也勉强可以辨认。他盯着那行字开始笑,笑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心酸。
                              “瑜以凡才,昔受讨逆殊特之遇,委以腹心,遂荷荣任…”
                              十年来那个名字很少再被人提及,那是个他骗别人,最后甚至骗自己,早已消失在记忆中的名字。
                              讨逆将军
                              孙策
                              孙伯符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周瑜闭上眼睛,十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大概是将死的缘故,那画面比以往还要清晰许多。
                              他用笔尖蘸满了墨,接着纸上的那句话写了下去。他写得很畅快,仿佛这些话在口中等待了几百年。
                              他写“规定巴蜀,次取襄阳”,他写“微志未展,不负奉教命耳”,他写“曹公在北,疆场未静,刘备寄寓,有似养虎”,他写“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他写到最后“瑜死不朽矣”,便把笔往砚上一扔,看都没看就合上了竹简。
                              罢了,人生如梦。
                              梦里还是舒城的深秋,他被孙策泼了一身水,冻得上下牙打战。
                              梦里刚行冠礼的少年呲着牙:“从今往后你得叫我伯符兄。”
                              梦里有人陪他征战沙场,在战后不忘为他披件衣服问他冷不冷。
                              梦里他又来了。“公瑾啊,我总算又见着你了。”
                              他惊诧地转头,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已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大冬天的穿这么少也不嫌冷,走,我带你去个暖和的地方。”十年后,他再一次触碰到了梦中之人的衣襟。
                              那便走吧。此生愿称彼兕觥,万寿无疆。更愿朋酒斯飨,道四海为家。
                              ——待与子同归。
                              周歌酒
                              建安一八一九年十月十五


                              16楼2017-08-23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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