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 
芭蕉不展丁香结 最是相思解语花 
“朴兄，你那个小厮模样不错，装扮装扮也能在楠馆挂个牌子吧？” 
“说什么呐，粗手笨脚的端个洗脸水都会打翻，来这里估计连扫地的都轮不上……” 
“那你还天天带着他？不如送给我吧，我倒是不嫌那许多，在床上听话就行……” 
之后的话俊秀听不清了，乘着月色朦胧，从袖口抽了团棉花塞住耳朵。 
是的，就算现在听下去，待会儿也是要把耳朵塞起来的。 
楠馆里的小倌，不仅习得诗词琴画，连服侍人的声音，也是撩人的紧。若是不塞住耳朵，在房门外听上一个时辰，脑子又会晕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一丈外的凉亭里，巡抚大公子朴有天正和三五好友小酌，自有小倌斟酒陪酒，间或还有抚琴吹笛的，什么事也轮不到的金俊秀，还是得乖乖的站在暗处，候着。 
打小卖进府的时候，朴大人是想给朴有天找个书童，看他长的清秀伶俐，还给起了个“俊秀”的名。 
只是这名唤了十年，俊秀除了皮相还算能看得过，诗书没读得了几句，连拳脚功夫也使不上，却还是在朴有天身边伺候着。 
大概是少爷懒得换人了，俊秀这么想。 
就算他再怎么笨手笨脚，饭吃几分饱，爱吃哪些菜，洗澡水多烫，夜里几时要起，还有春夏秋冬那几身袍子哪件最喜欢，总也是知道的七七八八——为换个下人费心，才不是少爷会做的事情。 
“俊秀。” 
“是。” 
少爷的声音并不大，耳里塞着棉花却还是一下子就能听见，俊秀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推门进去。 
屋里自是欢爱过后的气味，闻得多了，也不会觉得反胃了。缩在里床的小倌叫秋月，是少爷常找的，也知道少爷的习惯，完事了只顾自己睡去。 
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长衫，又从床头扯出中衣，给少爷一件一件的穿上。俊秀只是专心的盯着手里的衣带，虚无的比划了一下，再小心的打上单环结。 
现下虽说还跟着少爷，说不定哪天就会忍不了他的粗笨把他送了人，想起那些官宦子弟看他的目光像是自己没穿衣服似的，俊秀心里就打颤。 
“俊秀，你也会有心事？” 
“啊？”手一抖，梳子已滑脱了开去，“嗑哒”一声掉在地上。低头瞧去，象牙梳的一个齿果然断了。 
“少爷，我，我……” 
“算了，回去也是要洗的，就散着吧。”

朴少爷拂袖起身，俊秀赶紧蹲身捡起那梳子和断齿，提步跟上。 
那梳子，是少爷极中意的，用了近三年，虽说也被自己失手摔过几次，却都还完好着。 
只是这次，这次…… 
不知能不能修，若是不能修，这些年的积蓄，不知够不够买把新的？…… 
要是少爷动了气，撵他走，可该如何的好？ 
从侧门回了府，朴少爷却像忘了这件事般，只是吩咐打水洗澡。 
想着今早少爷说起有些受寒，俊秀伸手试了试水温，又加了两勺热水，这水热些，也能把寒气逼出来——少爷是极怕生病喝药的，小时候喝药总是要每次两碗，看着俊秀喝完，他才喝。 
“俊秀，你果然有心事。” 
搓背的手慢了下来，俊秀不知该怎么说，只好沉默着。 
“最近你除了应我的唤，都没其他话，肯定是心里有事。” 
是的，往日仗着长久跟在少爷身边，自己有时还会说说下人处听来的趣事，或是缠着少爷说些书上稀奇古怪的故事来听。 
最近，尤其是那次听了有人要向少爷讨了他去，便忧心着惹少爷生气了会被遣走，更是不敢多话。 
可是这话，却不能对少爷说。 
不提，他说不定已经忘了这茬事儿，万一提了让他动了这念头，可不是更加不可收拾。 
金俊秀纵使没啥伺候人的天分，少爷待他总还是温和的，除了幼时玩捉迷藏在假山背后吓他，他吓哭之后拼命打他咬他，此外从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这样的主子，哪里能再找的到一个？ 
“俊秀，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姑娘了？” 
“啊？没有没有……我……” 
“你比我小半年，可还是个处子吧，想这些事也是正常的。” 
俊秀的脸烧的厉害，即使少爷背着身瞧不见，还是低下头缩后了些。处子，这个词自己还是听的懂的。想起少爷在小倌馆的行径，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难道你喜欢的是男子？” 
“啊，我……” 
“也难怪，你见小倌的次数比见花娘的多吧？” 
说起这个，倒是真的。朴少爷也随朋友去喝花酒听曲儿，却从不招妓，喝过酒便回府，或是再去小倌馆。 
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对朴少爷又爱又恨，俊秀还为此被硬塞了好些角子，花娘们得知朴少爷从未留宿过任何一家妓院后的表情，多半是惊讶，又变为一脸无奈的样子。 
“可我舍不得放你走诶，再找一个你这样笨手笨脚的可难了……” 
舍不得？舍不得？！ 
这三个字传到俊秀耳里，不啻是一声响雷。后面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只留着那三个字，在脑子里穿来荡去。 
这么说，少爷不会把他送人了？ 
只要能留在府里，还能跟着少爷，管他看上的姑娘还是男子，都不重要了不是？

最最苦恼的事还在后头，这金英云竟说明日就走，今夜想留宿朴府，陪着朴有天。连带着把出行带的皇家御药也拿了出来，吩咐下人熬药，说要亲自喂朴有天喝。 
朴有天一张脸热汗过了冷汗，都不见干。嘴角抖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眼见着金英云的睡榻也搬进了自己房间，这一夜可怎么熬呀？…… 
晚饭过后半个时辰，药便端了上来，腾腾的热气，那股苦味里竟还夹着一丝甜香，果然是御药诶…… 
金英云要上前喂药，朴有天连连回绝——皇族血统高贵了去了，怎可纡尊降贵给他喂药？心里又转着别的心思，便谎称自己喝药是要捏着鼻子灌的，此等模样不敢在世子面前出丑，总算骗的金英云含笑背过身去。 
眼色一使，俊秀也顾不得烫，端起药碗就喝，“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房里格外清晰。 
只余了最后一口，给朴有天润了润唇，也好留些药味。 
“俊秀，金……世子可是睡着了？” 
“恩，我刚唤了他几声，都没反应。” 
从屋外解手回来的朴有天终于放宽了心——这让人昏睡的药果然有效，若不是自己灵机一动让俊秀给下在了茶里，不然这金英云色迷迷的在房里呆上一夜，自己就算能活的了命不还得蜕层皮啊…… 
让俊秀伺候脱了衣服躺下，朴有天嗤了嗤鼻。就当身边睡了头猪吧，那世子的侍卫还在院里候着呢，总不好再把大活人搬出去。 
正想叫俊秀熄了灯，抬眼看去那脸却红的被炭火烤过一般。 
“俊秀，你怎么受寒了？” 
“没啊，就觉得浑身烫，一会儿冲个凉就好，少爷你睡吧。”

那是秋月第一次接客，馆里主事的相公附耳在少爷边上说要他温柔些，却是方圆一丈都能听得见的音调。秋月苍白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连自己也觉得好看的紧。 
于是，在门外安心站过好几回的金俊秀第一次动了心，想瞧瞧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 
少年的肢体还是瘦弱的，不见阳光的肤色泛着惨白，在烛光下却柔和了许多。那身子侧着，正对着房门，所以连胯下的物什，都一清二楚。 
俊秀红了脸，想着自己的和秋月的那个比，似乎自己的还像样些。 
少爷侧卧在秋月身后，一只手撑着头，像极了平日在府上侧躺着看书的姿势。只是那本该握书的手，此刻却在少年的身上流连。 
细细缓缓的抚过，像是在摸上好的绸缎一般，若是再重些，就会留下手印了吧？ 
少年终究还是发出嘤咛声，半扭过身子转向身后的恩客。 
俊秀的眼却还是离不开那只手，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把少年胯下的脆弱握在手里，上下揉搓起来。 
接下来，便是“嗯嗯啊啊”细软的叫唤声，如同以前听过的那般。金俊秀不敢再看下去，抚着胸口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站稳了身子。 
眼下的少爷，不正是做着平日里对小倌的事么？可他从未对自己这样过，粗手笨脚的金俊秀，能跟在少爷身边混个温饱就已足够，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少爷会对自己这么温柔？ 
那金世子带来的药，果然是古怪的，可也犯不着少爷亲自来……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什么也想不下去，只是紧紧绷着腿，感到身上的那团火渐渐往少爷手里涌去。 
一身的汗，连带的手心也湿了。望着少爷手里的白浊，俊秀好半晌没缓过神来。直到那手扯过自己的衣角去擦，才想起了什么般，却嚅嗫着不敢开口。 
也听少爷讲过艳史伶曲，似懂非懂的金俊秀又是想听，听到不明白处，却还是问不出口。眼下自己这幅样子，便是书里说的“丢身”了吧？少爷说这是男子成年的标致，那么自己也算是成年了么？ 
腿还是发软，看少爷一言不发绷着脸躺下的金俊秀，还是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哆嗦着往屋外走去。 
胯间似乎有了意念般又开始难受，却不能开口央求少爷再像刚才那般给自己纾解，是的，自己不过是个下人，少爷刚才那般，也只是因为可怜自己。 
门吱呀掩上，朴有天躺着却毫无睡意。方才见过俊秀的娇羞神色，真真让他想起那些小倌，只是俊秀给人的感觉却略有不同，具体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方才抬头的物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俊秀压到床上。这下，还是不能立刻就睡阿……

天刚亮，金世子终于醒了，恍惚的看了眼屋子，朴有天的床榻已经叠的整整齐齐。 
明知道自己的诡计未得逞，反被将了一军，却有口难辩。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只是金英云的面子怎么放的下，阴着张脸洗漱，俊秀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有天，我想问你讨个东西，不知你给不给我个面子？” 
早饭停当，正在收拾行装的金英云，突地冒出了这句话。 
朴有天思量，自家不过是巡抚，又有哪件玩意能入得了世子的眼？心下狐疑，却也只能答应。管他是祖传宝贝还是其他稀罕物什，人家世子看得上眼也是朴家的福气不是？ 
“那，你这个小厮，就跟我回京吧。” 
俊秀心里一个咯噔，竟闪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这样的念头。只是这次不是普通的官宦子弟，是将来可以世袭封号的王爷世子。那自己，不该觉着庆幸，能够攀上个富贵主子？ 
少爷前头已经清清楚楚的答应了，不论是一件物什，还是一个人，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一样东西。即便少爷说过“舍不得”，总归不能忤了世子的意…… 
包袱也没收拾，只带上那把断了齿的象牙梳，俊秀便跟上了世子回京的队伍。 
世子并没有多瞧他一眼，俊秀不知道他讨了他来，到底是要像小倌那样服侍他，还只是像小厮那样打个杂。那个主事的侍卫只吩咐他跟在世子轿旁，别掉了队。 
队伍走的很快，俊秀第一次出远门，脚底早就磨出了水泡，却连吭声都不曾。 
他只想着自己是朴府出来的人，不能丢了少爷的脸面，赶了半天路找店家歇脚，他也只敢站在一旁候着，脚疼得厉害，就悄悄的左右腾挪，靠脚跟的力气稳住身子。

“那，你叫什么名字？” 
世子喝着茶，眼角瞟了过来。 
俊秀顿了顿，左右只有自己是个生人，世子看来是问自己呢。 
“回世子，小的叫，叫俊秀。” 
开了口，才发现喉咙哑的厉害。是啊，平时给少爷上过茶，自己也是能喝上几口的。今日自己大半天来一口水都没喝，喉咙才变得这么古怪。 
“去打把水洗个脸，晚上来我房里伺候。” 
原来，还是逃不了小倌的命么？躲得了初一，这个十五，是真的逃不了了阿……

“明天一早还得赶路，你就吹个萧吧。” 
进了屋，便听到世子这么说。 
“……回世子，小的什么乐器都不会，所以……” 
楠馆的秋月倒是笛子吹得很好，自己也看过少爷抚琴，曾想学个画画，一日朴巡抚来少爷书房，自己正画好了一幅夏荷图，朴大人怒道“学了半天，才这点伎俩！”便拂袖而去。 
俊秀明白朴大人只以为是少爷画的，也明白了自己只是个下人，擅自用少爷的笔墨纸张作画，是逾了矩，不该的。 
“你整日跟在朴有天身边，不会还是个处子吧？……” 
俊秀红了脸，不知处子和会不会吹箫有什么关系，世子怎么说这样的话来。 
那日少爷给自己……自己应该不算了吧？可也没来得及问少爷，到底是不是这么划拨……

“啧，瞧你长的也不差，吹个萧都不会。下去吧，我可没调jiao人的耐心。” 
眼看着世子躺下睡了，俊秀待了一会儿，明白这夜算是逃过了，忙轻手轻脚端了灯盏出门。 
第二日赶路，却遇上了暴雨。山路泥泞不堪，有些地方连土石都塌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行人也只能放慢了步子，慢慢往前挪。 
只听马嘶鸣了一声，世子坐的马车一个轱辘滑下山路，俊秀只来得及拉上世子撩起帘子的手，便骨碌骨碌滚下了山坡。 
鼻子里灌进了雨水呛得厉害，雨滴砸到脸上也又冰又疼。 
俊秀慢慢转醒，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大概是个山谷，世子伏在他腿边，动也不动。

世子只是手脚和脸上擦破了点皮，俊秀却是断了左腿。 
镇上的大夫给他上了夹板，说要静躺一个月才接的上骨。俊秀腿疼得厉害，心里却舒了口气。 
世子没事，自己断了条腿又算什么。再说，眼下是不可能跟上回京的队伍了，若是世子能开恩放了他…… 
“俊秀，你想不想跟我回京？” 
世子问。脸上还抹着绿绿的药泥，横一道竖一道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俊秀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所以郑重的摇了摇头。 
“唉，既然无缘，看在你好歹救了我一命的份上，就依了你。我给客栈留足了银子，你养好了腿伤想回朴府便回去，不想回，就置几亩地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世子回京了。 
俊秀一个人躺在客栈，第一次过起了被人伺候的日子。 
不知是大夫尽心，还是店家每日熬的骨头汤起了作用，不到一个月，俊秀便能拄着木棍下床走上两步。 
桂花开了，打开窗，屋子里便一股子香甜的气味。 
少爷是喜欢喝桂花茶的，一早起来把沾着露水的桂花细细的摘了，铺在竹匾里放朝北的屋子风干，再从地窖取出前一年攒下的雪水，便是少爷最爱喝的桂花茶了。 
少爷，少爷。 
少爷让人伺候惯了，应该找了新的小厮。那小厮肯定比自己要勤快伶俐些，这几日也该把少爷的脾性摸得差不多了吧？ 
自己若是回朴府，又能做些什么？少爷身边不缺人，自己能做的也就那几样，若是被分去其他少爷姨太太屋里，还不如做个守门扫庭院的轻松自在…… 
金世子说过可以置两亩地，可那样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少爷了…… 
俊秀恨自己，为什么到了如今的田地，还是放不下少爷。 
少爷也没待他有多好，只是不打骂，闲时也会和他说说话儿。可他对那些小倌，比对自己可是好的多…… 
想起那夜自己在少爷手里吐出白浊，俊秀的心就跳的厉害——那夜的少爷，是十年来对自己最好的一次了吧？ 
可俊秀也明白，那只是自己喝了本该少爷喝的药，少爷才会这么对他。 
如今再回朴府，说不定少爷想起那日的事，巴不得再也不见他了才好……

左思右想，怎么也定不回朴府的心。 
换做以前，只要能待在少爷身边，即使只是扫地抹凳的事儿，俊秀也做得开心。 
只是经了那夜的事，俊秀觉得自己贪心了，想再被少爷那样搂着，甚至，希望少爷别再去找秋月，或是其他小倌。 
可自己不会琴棋书画，不会唱曲儿，连梳个头，也会把梳子砸断。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替的了那些小倌的位子？ 
拢在袖子里的象牙梳，断齿的地方都被磨得光滑了，俊秀正在收拾包裹，把那梳子又细细抚了一遍，才小心的裹在方布里，层层的包了起来。 
余下的房钱也不退了，就当店家照料这些日子的谢礼吧。世子还留了一百两银票，一会儿去钱庄兑些碎银子出来，路上总要使唤的。 
这几日摘的桂花，得找张油纸包起来，等自己安顿下来，也好喝两口桂花茶……

“若不是见着穆王府的九公子，我还以为你早就到了京城……” 
“那……现在呢？” 
“你难道还想去京城找那个世子？！” 
明明知道少爷在生气，可俊秀一点都不害怕。那种生气，是因为少爷不想他去京城，少爷还是想他回去的吧？…… 
“我叫了大夫来，若坐车不碍事，立刻就启程，若还要休养段日子，我过几天再来接你。” 
“我……能走了。” 
不要留下他，不用找大夫了，现在就走……若是少爷回去后再也不来接他，他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阿…… 
“少爷……” 
“别叫少爷了，叫我有天。” 
“有…有天……” 
“还要么？像昨天那样？……” 
“阿？别，不要那样……” 
…… 
少爷再不去小倌馆了，俊秀心里便喜着。只是晚上，总是累了些…… 
那也不碍事，自己粗手笨脚的，能这样待在少爷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天底下最好命的小厮，也就只有金俊秀一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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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勤快了……居然在年前又写了一篇米秀…… 这是和之前在允的《暗卫》有联系的咯~ 
过年啦 我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