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输了！”小公主撒气似的把那柄没开刃的青铜剑插到泥土里，垂头丧气地说：“我都练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卫庄随手把树枝一扔，“练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你资质不错，可惜已经错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慢慢来。”
“唉！”她沮丧地叹气，“我怎么就没能早点遇见你呢？”旋即又打起精神，捡起青铜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再来！”
其实她已经到极限了，举剑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居然能有如此的韧性，着实难得。卫庄眼神微暗，何必这么心急呢？
粉色的蓝花楹随风而落，将这片草地都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绯色。他席地坐下，“你需要知道的是，武力不是打败敌人的唯一手段。”
小公主也只好在他对面坐下，歪着头瞧他，“哦？”

“权、谋、财、色，慑之、诱之、毁之，只要运用得当，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她思索了一下，说：“权，权力、权势，这个我知道。在韩国，最有权力的人是我父王，然后就是姬无夜和张开地。父王管着整个韩国，姬无夜手下有武将和军队，张开地有一堆文臣的支持。”顿了顿，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可我什么都没有啊”
韩王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卫庄不屑地想，当然这一点她现在没必要知道。“你手里的确没有权势。但是，借来的权也是权——有个词叫做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她惊讶了好一会儿，“可……仗势欺人是不对的。”
“你在朱雀街上欺负百姓的时候就已经在仗势欺人了。”
小公主一听就有点炸毛：“那怎么能叫仗势欺人呢？我借了谁的势了？再说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又没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炸毛的小公主急需顺毛，卫庄淡笑地看着她：“又没说你做得不对。你的身份地位在平民之上，吓唬一下他们也没什么。你现在能借的势只有你父王、你哥，算了……”卫庄突然想起不管是韩王还是韩非，现在都是深陷泥淖自顾不暇。
“这个我当然知道。”小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有些出神，“可是他们现在好忙的，我不能再给他们添乱了。” 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眨眨眼：“说起来，庄现在也还是平民呢。”
卫庄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将她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怎么，你要仗势欺人？”
她俏皮地吐了吐小舌，“这是你教我的嘛……”

“再说财。人性本贪，而钱财几乎可以买到任何东西，重金利诱之下，任他再怎么坚定，总会有人动摇的。当然，这只对凡夫俗子有用，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用钱财来衡量的。”
“那韩国最有钱的是谁？我知道肯定不是我父王。” 红莲看着卫庄的一身金饰，有些出神地问。
“翡翠虎，姬无夜的手下。” 小公主一愣，若有所思：“又是姬无夜？”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卫庄却不欲多说，“总之，钱财很重要。况且，平日的吃穿用度，哪一样都离不开钱财。”
“嗯嗯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对于这一点她深表赞同，“如果没有钱的话，我都没法买新衣服新首饰了。除了发的月钱，我还在朱雀街青龙街上盘下了几家铺子，每个月都有不少的进账呢。”

卫庄发现，接触的越多，她就越发让人感到意外和惊喜。或许，不管是韩非还是自己，都把她想得太过脆弱太过无用了。她是娇生惯养没错，但那份坚韧和聪慧不是一般女子能比得上的。唇边噙了抹淡淡的笑意：“做得不错。”
居然被夸了——红莲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那谋呢？”
“谋略，简单地说就是动脑子想办法，利用手里的所有资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你应该并不陌生，后宫的勾心斗角，勉强也算是谋略了。当然这只是小谋，真正的谋略甚至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兴亡。就像孙子所说的上兵伐谋，以己方之谋略挫败敌方，不战而屈人之兵。”
“听起来好厉害！那庄呢？你看起来这么厉害，你也是谋士吗？”
“……不是。”
“那你是做什么的？”她眨眨眼，一双桃花眼里含了点委屈，“你能跟我说说你的事吗？我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卫庄沉默了很久，“以后会有时间知道的。”他想，不过是一个鬼谷弟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到水面，漾起了一圈圈涟漪，水纹一点点地扩散，然后慢慢地淡出视线。红莲顺手把那朵花瓣捞起，粉色衬着白嫩的掌心，纤长的手指慢慢把花瓣揉碎，红色的花汁染红了粉嫩的指甲，她歪着头看他，言笑晏晏：“这可是你说的，不准赖掉哦！”
真是俏皮可爱得很，然而卫庄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淡淡的威胁。胆子倒是变大了……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会取悦到自己，卫庄唇角微扬：“嗯。”

“色这个字我知道，就是美人计吧，比如说西施？” 红莲扁扁嘴：“我最讨厌美人计了！明明是那些男人的错，但为什么非要把错都推到女人身上？最过分的是，即使她成功了，她的故国也不会接受她，反而会将她处死。这太不公平了，她只是被摆布的那个，她有什么错！”
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反应，卫庄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美人计，出自《三十六计》，又语出《六韬·文伐》：‘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兵强将智，不可以敌，势必事先。事之以土地，以增其势，如六国之事秦：策之最下者也。事之以币帛，以增其富，如宋之事辽金：策之下者也。惟事以美人，以佚其志，以弱其体，以增其下之怨。如勾践以西施重宝取悦夫差，乃可转败为胜。”
“所以呢？”小公主有些生气，气鼓鼓地瞪着他。粉纱衬着绿草蓝天，身后无数的花瓣被风吹散在白云之上。黑发散落在耳畔，愈发显得她粉颊塞雪。即使还没有长开，但她眉眼间的妩媚已初现端倪。

她的美带着俗世的烟火气息，是触手可及的华贵，展眉一笑就是一副锦绣繁华，一嗔一怒皆是风情。卫庄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流光，淡淡地说道:“美色，是累赘，但也可以是武器。世人多肤浅，对美好的事物总是多有怜惜。”
她一向聪明，很多事情不用点明她也会明白，红莲若有所思，隐约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
“不过你要记住，对于女子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招，稍有不慎就很可能招致祸患。这是无计可施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做法，你明白吗？”
他的声音罕见地严厉起来，小公主一愣，乖乖地点头：“哦。”想到了什么又贼兮兮地问：“那……庄，你用过美人计吗？”
冷硬的唇线微勾，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双银眸流转间无限的光华，似嘲讽，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玩世不恭，小公主脸一红，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没有。”
小公主一愣，回过神来就想打人:“骗人，你刚刚就……”然后就语塞了，忍不住想捂脸，说什么呢？难道说自己被他的美色迷住了吗……气呼呼地瞪他：“哼，你耍赖！”

卫庄总是喜欢看她这样生动鲜活的样子，就像在黑暗里待久了总会向往阳光，她的明媚让他灰暗的世界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唇角微勾，他缓了缓语气又补充道：“美人计，也是谋的一部分。换个角度去想，如果你是范蠡，你还会觉得西施可惜吗？”
小公主想了想，叹了口气，“我看过一本野史，上面说范蠡心悦西施，但为了越国还是选择把她献给夫差。夫差亡国后，范蠡就和西施泛舟湖上隐居去了……虽然不知野史的真假，但我还是希望他们最后还能在一起。于国于斯，也算不曾辜负了。”
卫庄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说道：“沉江已经是她最好的归宿了。既然已经抛弃过一次，谁能担保没有第二次。呵，情爱？心悦？在这个乱世，何等廉价，又何等奢侈。”
“你不相信这世上的情爱吗？”红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相信。” 他一字一顿地说，“两年前我路过齐国的安首郡，那里大旱三年，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在那样的境况下，为了一口食物就把妻子卖与路人的大有人在。”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甚至还带着点无情和冷漠。乱世的艰难早就把他打磨成了铁板一块，又冷又硬。见识过太多的冷暖悲欢，对人情早就看淡了。一片粉色的花瓣慢悠悠地落下来，穿过整个视野，卫庄摊开手掌接住，然而……
她定定地看着他，有点生气也有点愤怒，但眼神和声音都格外的坚定：“即使我所居所长之处只是小小的一个韩王宫，我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即使我知道后宫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真心对待我父王，但我、还是愿意相信这世上是有情爱的。”
——因为我遇见了你。

阳光给她的眉眼镀上了一层金色，艳丽精致的五官越发得流光溢彩越发得夺目，几乎让人不敢直视。卫庄本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说服她，但当看到她眼里的执着和坚定时，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有什么在破土而出，有什么在悄然滋长，有什么裹挟着阳光和花香镌刻进他满是风雨的夜。
卫庄倚在树干上，一只手枕在脑后，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阳光的和煦温暖。微风吹拂起银色短发，唇角微微上扬，跳跃的光点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冷和波澜不惊：
“记住，这可是你说的。”

“嗯嗯，”小公主重重地点头，心里无奈地想：啧，这人，说不过自己就知道转移话题。过了一会儿，她露出贼兮兮的一个笑，“你为什么不相信呢？难道你被哪位姑娘伤害过？”她好奇地问，软甜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不安。
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的，卫庄无奈地按按额角：“当然没有。”
高高吊起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眼珠一转，她笑着打趣：“那你就是从来都没有试过喽。你，其实是不敢吧。”

少女言笑晏晏，一双桃花色的水眸带着不易察觉的笑和诱惑，剔透的琥珀色眼眸里透出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狡黠，像一只在清晨的山雾里时隐时现的妖。卫庄移开眼，淡淡地说道：“我有一本书，或许很适合你。”
小公主很配合地被转移了话题：“什么书？”
“火魅术。”
“火魅术？那是什么？”
“火魅术可以迷惑看见她双瞳的人，使之产生幻觉，看穿人心，还有助于你训蛇。”
“哇，这么厉害！你也会吗？你能看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她凑到他跟前，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靠的那么近，都可以闻到她身上清幽的莲香。少女的肌肤光滑如瓷，阳光透过树叶和枝杈，在上面留下斑驳的光影，光与暗的对比，更显得晶莹剔透。粉色水润的唇张张合合，吐气如兰，隐约可以看到玲珑的贝齿。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满的全是自己的身影，卫庄甚至能看清自己有些愣怔的神色。

卫庄垂下眼，一根指头顶着她的脑门往外推，“不准和别人靠的太近。”
居然被推开了，小公主摸摸额头，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
“我不会，火魅术不是谁都能练成的。从火魅术现世起，练成的人寥寥而已，不过五个，而且他们已经死了。明天我给你带书。”
“好啊好啊。”小公主高兴地点头，又腆着脸笑嘻嘻地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话一说出口小公主就后悔了，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正面回答的，说不定还会生气。果然，只见卫庄面无表情地说：“你的为什么太多了。”
小公主冲他做了个鬼脸，“哼，答非所问，你明明就是心虚了。”
眼看着他就要黑脸，小公主赶紧站起来，作恍然大悟状，“呀，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呢。我先走啦，记得明天给我带书！”然后就冲他挥挥手，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卫庄还是坐在草地上，屈起一条长腿，背靠着那棵蓝花楹，看着红莲蹦蹦跳跳地离开。掌心的那朵花瓣，因为时间太长失去水分，已经微微有些枯萎了，但是花瓣的清香还在，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