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葬礼结束后黄濑凉太去了白川家。白川家与他家相邻,主人是大学教授夫妇,晚年才得一小女儿,便视作掌上明珠。这几日噩耗,几乎把他们打击得一夜白发。
黄濑与逝者是数十年的青梅竹马,虽说后来渐有生疏,但白川夫人还是给他开了白川的房门。门扉上悬挂着吊牌,小孩手笔歪歪扭扭写着的砂羽出自他手。
前天黄濑凉太有场比赛。篮球入框,鞋子在光滑地面刺耳长啸,观众席的叫好声把球场包裹成热带雨林,蓬勃生命力在里头蒸腾,赤道风是呼吸,暴雨是汗水,一切腾腾冒着热气。他汗流浃背地站在众人瞩目处,是雨林的源头,接受顶级的赞美与拥簇。
直到比赛结束,教练给他电话,他不明所以接过,毫无准备地接受了命运最恶毒的玩笑。
电话里说,白川砂羽跳楼了。
他不再是热带雨林,他回到原来那个没有天才光环的普通的青春期男孩,顶级的赞美与拥簇一并失去踪影。他全身湿透,眼睛也滴了汗水,艰难地眨了一眨,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被命运漩涡吞没。
而现在,他随手打开门边未拿出CD的CD机。飘扬而出的歌声在房间里丝丝缕缕逐渐抽拉成形,几乎泛滥成灾。它席卷起的旋风,将站在房间里的生者们吞噬。
Everything is grey,
His hair, his smoke, his dreams,
And now he's so devoid of color,
He don’t know what it means.
……
夫人听着落下泪来,砂羽这几日准备学园祭的表演,要唱的就是这首歌,怎么忽然就出了这事呢?声音里的悲戚,在英文旋律中无限加深。
是自杀吗?他干巴巴地问。
在教学楼的天台上跳下来的。学校说天台栏杆常年失修,警告过学生很多次不要去那里……事情发生后,保安说天台门被撬开了。
黄濑凉太不说话了。
白川砂羽在东京一所私立高中就读,和每天坐新干线去神奈川上学的他只在出门的路上有交集,加上他们生活圈已大相径庭,他现在想想,自己对她现在的生活根本一无所知。
夫人暂时离开。他走近她的书桌,目光扫一圈周围,房间太干净了,黑白两色,有些冷清,不像一个女孩的房间。唯一的亮色是床头粉红色的小猪玩偶,是他去年根据笠松的建议送的礼物。那时候他还说小猪和主人长得一模一样,挨她好一顿打。
这让他有点意想不到。
砂羽是个可爱的女孩,一笑眼角就泛起细纹,小鹿眼睛眨巴,长相清纯又甜美。说话就像他最近拍摄的那刊杂志的主编,又嗲又沙,尾音轻浮上扬。和他在一块,总是叽叽喳喳谈天说地,留了很久的黑长发在肩上跃动,时时刻刻都是开朗笑着的。
怎么看,都是与这个冷清房间、与自杀这个词无缘的阳光明媚。
黄濑凉太向前跨了一步,把那个玩偶拿了起来。一年多了仍然干净整洁,可见爱惜已久。他安静叹息,放回去时瞥见枕头边有什么,愣了下,凑上去一个摸索,掏出了一个药瓶。
定睛一看,运动员再熟悉不过的镇痛药物。
有吗啡成分。
黄濑凉太盯着它发起愣来。白川砂羽的去世好像带动了另外一些什么浮出水面,强大的未知性把他打得晕头转向,直到夫人开了门进来,他才慌慌张张把药瓶揣进兜里,转过一张不动声色的脸。
当晚,他就梦见了白川砂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