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遇
当时的伦敦已经逼近夏末,到了晚上说凉也凉。风悄悄渗进没关好的窗户缝隙,绕过窗帘攀上裸露的皮肤。艾格西听对面人讲话听得心不在焉,反倒认真研究起了他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领口。
那个人一定很怕冷。他陷进这个奇怪的结论里,一时半会没法脱身。
房间里的气氛安全舒适,艾格西窝在狭小的沙发上,体温在狭窄的空间里累积。过了一会儿,艾格西背上开始泛出细密汗水,外套贴着沙发靠背,快要粘上皮革。他把袖子稍微挽起来了一些,重新看见手腕上被麻绳捆绑过的印子,皮肤因为挣扎而被磨破。不知为何没有一人想起应该处理伤口,只好静静等着伤口在空气里晾干。
真舍得下手啊。
几个小时前他被绑在铁轨上,差点以为自己要用性命去祭奠忠诚。死亡擦着他的鼻尖呼啸而过后那人如同天神一样出现,近乎肃穆地伫立在他的面前。艾格西死死盯着那件黑色大衣的下摆,看着它扬起又落下,心跳得很快。
“干的***漂亮。”
伟大的神明亲手把他推向悬崖边缘,在堪堪落下之际一勾手指就把他拽了回来,连戏弄他的借口都给得冠冕堂皇。而他刚刚历经生死,惊魂未定,用尽毕生的勇气和决绝换回一句好听的表扬。那个人语气一如既往的游刃有余,好像只是给接住飞盘的小狗赏了根骨头。
心跳声依然压迫着鼓膜,某种多余的东西开始在恐惧的裂痕间生长。
“艾格西?”
艾格西一个激灵,飞快回神,才发现哈利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神里溢满柔软无害的好奇心。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不想被看出失态,迅速接过话头,“一句合适的祝酒词。”
哈利抿着嘴笑得极有礼而克制。他显然明白自己在蒙混过关,但看样子他也并没有打算追究。
“我想想,”哈利说,“我对祝酒通常没有什么太好的回忆。但看在这杯马提尼的份上,我们不妨破一次例。”
他双手端起酒杯,向艾格西示意:“敬我们优秀的新人特工?”
艾格西站起来,端端正正向哈利走过去。
“这话未免说的太早。”
他学着那人轻松的语调,在步步紧逼的气势下毫不退却,但是,该死的,这个房间***热。
“我从不庆贺未来,”艾格西从哈利手中接过酒杯,挺直后背站在书桌前,“它们太不可靠了,你倒不如分点祝福给现在。”
“有些道理。比如?”
“比如,”艾格西举起酒杯,朝他颔首,“敬哈利·哈特,全世界最伟大的特工,最圣洁的骑士。”
他不等那人应答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灼烧过他的喉咙,滚进他的胃里,再一点点把热度带向四肢百骸。
“还疼吗?”哈利突然开口。
艾格西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总得花点时间,”他摇摇头,当着那人面把袖子放下来,“你下手真狠。”
哈利笑了:“我道歉,但这大概会是你最后一次听见有人为弄伤你而道歉。”
“你也会是唯一一个向我道歉的人。”
耳畔重新响起自己的心跳声,制动失控的警报来得尖锐而真切。他们在书桌两边沉默地对峙,而火车已经碾过破旧不堪的铁轨,在变轨的时候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哈利。”
“嗯?”
艾格西放下酒杯,从书桌旁边绕了过来,那个人也转过椅背,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千般莫测的情绪,像风暴即将来临的北方海洋。
这场剑拔弩张的战役里艾格西一丝一毫都没有退缩,没准在气势上还胜过对方一筹。但当那个人抬头看着自己时,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冲锋陷阵,只是在一点点收回不知何时丢掉的城池。
游戏规则从一开始就是狡猾而不公平的。他的对手始终盘踞在制高点,岿然看他狼狈地攀爬那么久,终于大发了慈悲,留出一丝可趁的缝隙。
杯底撞在木制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其他所有的可能性突然在他眼前破灭,只剩下一个从圣光里走来的哈利·哈特。
他离圣人只剩咫尺的距离,心脏疯狂地像要冲破胸膛。
日后他可以找一万个理由去解释。恐惧未消的后遗症,经酒精催化过的悸动,燥热的房间,哪怕是什么恋父情结。
但都不是现在。
他俯身吻下去的时候撞到那人的鼻尖,听见那人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