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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E
1.
“那么，我有件事想问李泰容先生。”
站在众人瞩目的位置，在灼热的聚光灯下，郑在玹握紧话筒，努力表现得轻松而自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只是觉得再不问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转过身，面对不知所措的李泰容，声音愉快地发问：
“为什么我最后写给你的那封信，你一直都没有回呢？”
2.
在遇到李泰容之前，郑在玹一直善于并乐于交际。
而李泰容恰恰相反——他讨厌社交。
一个人看电影要比一群人一起更有意思，一个人在家宅着比和好友一起打电玩更舒服，甚至买衣服鞋子都要强硬地自己一个人——因为可以在NIKE、Adidas或是安德玛的专柜肆意流连一整天而不受任何人叨扰。
在“我喜欢自己一个人”这件事情上，李泰容有许多无趣而有理的理由支撑，琐碎得像他第一次下厨时剁出的肉馅。唯一懂他的人是郑在玹，但即便是郑在玹，也没法很好地做到百分百理解。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高二。
2015年首尔的夏季兴许是被什么人下了诅咒，持续高温，是人间蒸笼，热到在什么事情都记不好的李泰容脑子里都能占据一席。
那是高二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学生会组织了一次小型纳新。中午李泰容被同桌拉着去参加，想也没想就跟着走出教室，身体接触到楼道空气的一刹那他有冲回座位的想法，但在听到教室里女生们叽叽喳喳的高声谈话之后还是毅然离开了。
礼堂正在翻修中，活动只能组织在室外。李泰容站在阳光下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送走同桌后他找了个相对凉快的树荫蹲下歇息。
这种天气还是不太适合听快节奏的歌。随便挑了首纯音乐点击播放之后，李泰容冷漠地看向对面。
实在是太无趣了。他看了一会儿就把头扭向一旁。明明就是作秀一样的活动，根本就只有初一和高一的新生来参加，有什么意义吗？没意思。他开始数礼堂外墙上用来支撑的木头。
数到第十根时被拍了肩膀。李泰容以为是同桌，刚想起身时耳旁传来陌生的声音：“请问你也是来参加纳新的吗？”
是不认识的人，一个高瘦的白净男生。李泰容疑惑地抬头，盯着他胸前的金属铭牌看了好一会儿。
「体育部部长 郑在玹」
完全没有印象。于是李泰容客气地回答：“不是。”
“啊……”郑在玹挠了挠头，“我看你在这边还以为你也要参加。”
“哈，是这样啊。”
“不过，有兴趣来看看吗？”郑在玹穷追不舍。
“对不起，没有。”已经是双倍的客气了，再这样下去李泰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打人。对方明显感知到他周身的不悦，稍加思索，侧过身为他的视线让出一条道。
“好看的人，”郑在玹伸出手指，把长相姣好的部长们挨个点了一遍，最后点了一下自己，“通过的几率会更高喔。”
“……”
一个月之后，李泰容站在「学生会新成员展示仪式」的横幅下面，面无表情。
3.
关于自己莫名其妙进了学生会，而且是体育部这件事，李泰容那落选的同桌比他本人更不能理解。
“其实我是去勾搭漂亮学姐的！这下完全没机会了！”同桌倒在桌子上，发出懊恼的哭腔。
李泰容根本没有欲望去安慰他，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第六次换部申请被郑在玹拒绝后，他要在今天下午和郑在玹当面谈判。
“我一开始申的就是学习部啊？说实话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吧，什么‘体育部部员’，只是每天搬器械而已，根本就是‘体育部后勤组组员’啊！”
“这么看来你对学生会的认识还算清楚，那你觉得到了学习部就能逃得过干活吗？”
“可我真的更喜欢英语，非要选一个的话我想去学习部。”
“那我以后只让你搬印着英文的器械好不好？”
“……拜托。”
“好啦，”郑在玹摇了摇手里的汽水，泡沫消失掉的时候他慎重地开口，“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看你这样没有有力理由就一定要换部的样子……这么说吧，你觉得没有我的话你能在学生会安生活到今天吗？”
“哈？”李泰容对着郑在玹“都是我在保护你”的表情大跌眼镜，“对不起，我好像不需要。”
“那我就再直接一点。那天你看到的线下纳新只是一部分，更多人是线上申请的，所以有很多人想要你这个位置。通常来讲这些人进学生会只是为了人脉，像你这样头脑一片空白的傻瓜真的不多了。”
“这样我更有理由不参加学生会了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我放到狼穴里面？我很想自己好好活着的？”
“你不要急啊！重点是，我招你进来就只是看重你这张脸而已。”
“……不好意思，你再说一遍？”
“啊，你知道吗，以前学生会做总结的时候，我们体育部有多尴尬，一溜人站在那里没几个好看的真的很丢脸！李泰容，希望你对自己的脸有所认知，并好好加以利用。”
“……喔。”
“现在都清楚了？我都说过本来不想说这些的，你看现在搞得多尴尬。”
“……嗯。”
“那你走吧。”
“……好。”
这一番直白而发展神奇的谈话结束后李泰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开始尽体育部门面与吉祥物的职责。虽然他本人并不是很矮，但只有一个女生和他一样身高是以17开头这个事实还是让李泰容有些挫败。某次部内聚会时李泰容不死心地又提了一次换部的事情，在得到郑在玹“你再敢提换部我就把你扔去宣传部跑腿一辈子”的警告后从此噤声。
4.
或许“坦诚相待”这四个字真的有什么魔力，总之在那之后郑在玹和李泰容的关系渐渐变得很不错。不过李泰容还是没有放弃他的英语梦，偶尔会对郑在玹开玩笑一样地说“我要换部啦”，通常会得到郑在玹开玩笑一样“你去死啦”的回答。
某天中午郑在玹拎着一大袋食物去找李泰容吃中饭。李泰容那始终耿耿于怀的同桌在看到郑在玹的脸之后就大叫一声“啊！体育部部长”然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李泰容在操场背单词喔，你去找找吧。”
向好心的同学道了谢，郑在玹直奔操场。趴在看台栏杆上头都要扎进书里去的李泰容的确十分好找。郑在玹跑到看台下面大喊：“喂，李泰容——你不吃饭的吗——”
李泰容从书里抬起头，风把头发吹了满脸，“啊，你说什么？”
“我说，”郑在玹向上跑去，“你不吃饭的吗！”
“喔，我，”李泰容反身撑在栏杆上，“下午有个单词测试，我给忘掉了，再不看看我真的会死。”
郑在玹双手撑开袋子，递到李泰容面前，“那好歹也要吃一点啊，不吃怎么行呢，你随便拿一个吧。”
李泰容凑过去，挑了一个最大的三明治，“谢谢。”
“……你还真是会挑啊。”
没有回话，李泰容撕开包装袋，食物的香气已经足够吸引人注意力，郑在玹也举起一根热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在发冷的风中两个人并肩站立，视线一齐投向远处踢足球的人们。
“说起来，”李泰容盯着那颗滚来滚去的足球，“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嗯，什么？”
“你看，”叼着包装袋，李泰容拿起词汇手册熟练地一翻，在112页停止，他指着那个黑体加粗的字母E愉快地说道，“你不觉得e有时候很多余吗？”
“就那样，其他字母都很少有这种情况。如果是以e结尾的单词，大部分时候去掉e也可以发原来的音，没有影响。比如——smoke，envelope，之类的。”
“欸，我不太懂其中有什么道理……不过这样总结还是有点牵强吧。”郑在玹拿过词汇手册，翻到ending所在的一页，手指在光滑的纸面上滑动，“ending这个词，e在开头，但是去掉之后，N-ding，这样念的话也可以啊。”
“所以？”
“……所以好像是有点多余。”
“你不会是傻瓜吧，郑在玹。”
“不过我还是觉得，既然存在了就有它的道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也会有不能缺少e的时候啊。”
李泰容从他手里抽回词汇手册，顺势向郑在玹后脑勺一拍，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顺毛，“不行，不能再拍了，会越拍越傻的。”
“你不能爱护我这只小猪吗？”
“不能。”李泰容得意地回答。
郑在玹故作失望地低头，咽下最后一口热狗时对面的比赛以1:0结束了上半场，风变得和煦。
“喂，我想到e不能去掉的单词了。”
“什么？”
“我们的名字。”
正在把阶梯边缘当作独木桥行走的李泰容闻言停下脚步，跑回郑在玹身边，“你说什么？”
“TAEYONG，JAEHYUN，我们的名字，E都没法去掉。”
话音落下时李泰容刚好在郑在玹面前站定。他扯了扯衣服，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还是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郑在玹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出来。他把李泰容剩下的三明治包装袋团成球扔进垃圾桶，“算啦。”
“你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吧。”

表白作者

5.
那天的单词测试李泰容还是没能取得理想成绩。试卷发下来后他看着全篇h开头的单词懵到不会说话，同时被最后一项「词组韩译英」打击到尘埃里，以至于交卷时都没敢看老师的脸。
结果当然是被郑在玹嘲笑了个痛快。放学的路上郑在玹都没有停止大笑，连续呛了好几次后在地铁站里引来路人毫不掩饰的注目礼。
“要加油啊！”车厢关闭的最后一瞬间，郑在玹对站在外面的李泰容这样说。而李泰容只是翻了个白眼，背起书包向地铁另一侧走去。
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刻，郑在玹找到了新的爱好——火漆印章。
大概除了李泰容，很少人知道这一点。郑在玹喜欢它也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理由，只是很享受把印章盖上去的那一瞬间而已。为了多印几次火漆印，他甚至开始写信。
写完信要用火漆封口，有人过生日要送礼物的话包装也要用火漆封上，甚至那些不用上交给老师查看的笔记本上也盖了火漆印。
“你真的很喜欢它欸，”李泰容摸着还有余温的火漆印叨叨着，“不过为什么图案是E呢？”
是一个花体字母E，周围有类似花藤的条状物盘旋在上面。郑在玹随手又浇了一团火漆，按上印章后无奈而好笑地回答：“我表妹不是喜欢EXO嘛，买了这个送给她当礼物的，谁知道她回答我‘我喜欢EXO但我不喜欢火漆’，被拒绝掉了，我就只好拿回来自己用。”
“哈哈，那你一定好伤心。”
“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我？”
“哪有？”李泰容坐起身，正直地说，“我们不是一直在互相进行这项活动吗？”
或许郑在玹对火漆的喜爱得到了很多负面评价，总之之后他只在李泰容面前展露这一手绝活了。所有给李泰容的东西都是用火漆封口，其他人的则照旧用胶带。李泰容曾经鼓励过他“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说，你喜欢就好了”，得到了郑在玹很委屈的“可是被别人嘲笑的感觉真的不太好”的回答。
“好像大家都不知道某一样东西受到人的喜爱的原因是什么？就像我喜欢印火漆被嘲笑，班里有的女生收藏变形金刚的手办被说是‘男人婆’，这都是一样的吧？有时候真的很奇怪，为什么爱好这件事情会被用来以性别定义呢？男生只能玩男生普遍玩的东西，女生也只能有女生普遍有的爱好。”
“很奇怪的社会，对吧？”李泰容接着他的话说。
“可能吧。什么时候社会才能变得更开明啊！”
“你这样真的很像竞选时想要说出点什么振聋发聩的话的总统候选人。”
郑在玹闻言坐了下去，像他第一次见到李泰容时那样挠了挠头发，“真的有吗？不过我不在意……不过真的很奇怪吗？我以前在体育部当众发言的时候经常用这种语气说话！”
“好啦，你安静一点吧，不然一会儿飞机又要晚点。”
从首尔飞往纽约的班机已经因为天气原因延迟了，郑在玹和李泰容站在机场大厅里反而没有很焦躁，在宽阔的落地玻璃窗前愉快地谈天说地着。
“说起来，李泰容，”郑在玹吸了一口可乐，“你有没有什么怪癖？或者这么说，像我这样，有喜欢的东西但是不敢让别人知道的？”
“我啊……”
“我感觉你一直表现得好正常，但是性格好像并不是这样规矩啊，所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让我知道的。我都要去美国啦，你再不说真的没有机会了喔。”
“我……”
李泰容看着远处浓郁的雾气，大颗雨滴接连打在玻璃窗上。他低头凝视自己的脚尖，昂首时脸上带了十分欠揍的笑容。
“大概是我喜欢EXO没有让你知道吧。”
6.
郑在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怨念地上了飞机。来到美国之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很好的联系，虽然因为距离变远的缘故寄信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容易，但是但凡碰到大事时郑在玹还是会选用将信封装在快递盒子里寄送的方式，李泰容也是如此。可能是对仪式感的执念在作祟，郑在玹每次都执拗地在信封附上一个字母E的火漆印，李泰容回信时则是从E、T和J里随机挑选。
很久没有收到郑在玹的信了，最近这段时间都是通过网络联系的，说实话电脑的提示音并没有比快递员的敲门声更让人期待。李泰容从郑在玹的话里多多少少得知他有了女友的消息，感叹着“见色忘友”，又想着“他大概是在准备婚礼没有时间寄信吧”而原谅了。
从郑在玹那里收到的最后一个快递里面装的是他的请柬，拆开后看到了两人甜蜜的合照。新娘长得很端庄大方，和郑在玹足够相配。李泰容把小巧的请柬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放在桌子上后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正装。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他这样感叹着，头扎进衣柜里翻翻找找。
“我这样好看吗，你觉得？”郑在玹拿着两条肉眼看不出区别的领带比来比去，“这个？还是这个？哪个比较好看？”
“没有区别啦。”李泰容随便指了一条，“左边的这个吧，好像更上镜一点。”
“对不起，我拿错了，这两条是一样的，你把那条给我吧。”郑在玹刚想说些什么，负责妆发的姐姐急匆匆跑过来拿走了右边那条，郑在玹无语地看着李泰容。
“李泰容，你该不会是因为人生三十年到现在还单身而对我这个即将拥有美满家庭的黄金男人怀恨在心吧？”
“什么，怀恨在心？我建议你好好审视自己郑在玹，不要被一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好吧。”郑在玹运了运气，“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和你吵。”说着站在穿衣镜前面来回变着姿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你不要臭美了。”李泰容嘲笑。
“你闭嘴吧。”郑在玹怼回去。
李泰容十分感谢郑在玹选择在家乡首尔举办婚礼，而不是在纽约，否则估计他一天一夜也倒不回正常状态。站在郑在玹背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因为这辈子像这样面对一大群人的注视的场合其实没有经历过很多次，所以到现在心情还是有些忐忑。
他摸了摸心脏的位置，深呼吸想要尽力轻松。前面司仪举着话筒天花乱坠了很长时间，久到李泰容都要忘了这双腿还是自己的，伸手去接话筒时费了很大力气才保持住平衡。
“我和郑在玹先生是很久的朋友了。”
“小的时候完全没想过他能交到女朋友这件事，更没想过现在他能够与这样优秀的人一起组成美好的家庭。”
“我还要努力啊——”
“不过郑在玹先生始终是值得信任与依赖的人，我以我与他十几年的交情担保。相信在爱情中他会把这一点践行得更好的。”
“希望他以后，要更加幸福。”
美丽的祝福自然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掌声停止后李泰容以微笑示意。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样一段话说完的，这段祝词甚至是在郑在玹的帮助下完成的，期间郑在玹问他“你怎么这么紧张”，李泰容无可奈何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稍稍有些颤抖地想要将话筒交回司仪手里，然而司仪还没有拿到就被郑在玹抢了去。他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容，转过身来看着李泰容，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抱歉我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解决自己的私人问题。”郑在玹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泰容的眼睛说道，“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不问出来、得不到答案的话，我和李泰容先生以后会成为仇人也说不定。”
会场一片沉默，没有人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泰容看着郑在玹捉摸不透的眼神，心下有不太好的预感。
“李泰容先生，”郑在玹面对不知所措的李泰容，声音愉快地发问，“为什么我最后写给你的那封信，你一直都没有回呢？”
他指的大概是那封请柬，李泰容想。对方的信一定要回，这是两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但是请柬还有什么可回信的呢？他原本也没打算回信的。
好像所有人都在催促他快点回答这个问题，好进行下一环节。李泰容看了一圈台下的人们，又看了看新娘，以钻石饰以她眼角的点缀在聚光灯下闪烁着耀眼的光。
是啊，为什么不回信呢？
为什么不呢？
他低下头，思考良久，在并没有找到足够合适的回答的最后关头，孤注一掷地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因为，ENDING可以没有E。”
-END-

想问问最后是什么意思呢？
（还是很喜欢这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