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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花开终有时(完结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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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紫晶鸢尾 为这个故事创作的精美插画 真是美的不要不要的~
相较于原楼,故事有重新修改过,前面部分修改较少,后面修改较多,不过也仅是在词句上的缝补删减,为了让感情过度的更自然,也让句子看起来更通顺一些,至于故事的走向和主干并没有改变。
爱杀铃,爱你们。食用愉快。


IP属地:江苏1楼2017-10-07 12:08回复
    一、
    今天是和杀生丸大人的约定之日。
    铃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好久,早已把房梁上的沟沟壑壑数了个遍。等到东方终于出现鱼肚白,她立刻咕噜一下翻坐起来,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唔……小铃这么早就起来了啊。”
    尽管已经尽量轻手轻脚,可仍然把向来浅眠的枫吵醒了。
    “对不起。”铃赧然一笑,为自己打扰到老人的睡眠而感到有点难为情,“今天杀生丸大人会来,我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准备完。”
    枫了然地点点头,眉间隐隐浮现一丝忧虑。才8岁的孩子,生怕因为自己的到来给大家添麻烦,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即使难过也不曾哭闹,大家都觉得小孩子的伤心会随着时间很快痊愈,只有她知道在夜深人静时铃会躲在被子里低低啜泣。
    这个外表看起来十分乖巧的女孩脾气却相当倔啊。
    枫甚至有些动摇,怀疑当初提议让她留在人类的村庄是否正确。
    “我出门了。”一阵风送来女孩清凌凌的声音,人却早已不见。枫对着门口长叹一口气。
    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刻铃正踏着晨曦一路蹦蹦跳跳,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好看。
    这是他们自分别后第一次相见。
    铃始终记得那个早晨,她被大人们支开,和阿哞一起远远地看到枫姥姥在和杀生丸大人商量着什么,他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然后珊瑚也说了什么,弥勒大人和犬夜叉大人都在点头,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到杀生丸大人越过众人向她走来。
    牵着阿哞的手紧了又紧,她惴惴不安地等着,却等来一句话——
    “铃,留在这里。”
    “什么?”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留下来,和人类一起生活。”
    犹如晴天霹雳。
    “不要!”她脱口而出,“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杀生丸大人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平静得让她心慌又失落。
    要被抛弃了吗?她绞尽脑汁地编理由,急的都快哭了,说出的话却是颠三倒四混乱不堪,最后只得无助恳求道,“求求您了,不要丢下铃好不好?”
    “铃,别倔了。杀生丸大人也是为你好,留在这里你就不用风餐露宿,也不会有危险,你会像正常的人类女孩一样长大。”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她拼命摇头,泪如泉涌。
    “……杀生丸大人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在只会碍手碍脚。你……你别担心,杀生丸大人和、和我还会来看你的。”
    邪见爷爷,您为什么要拿袖子遮住脸?您是在哭吗?您也舍不得我吗?可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话?
    她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神有遗憾,有不忍心,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最终杀生丸大人在她面前蹲下,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头:“铃,不要任性。”
    她的心重重坠落。
    大局已定,再无回转余地。
    她不再坚持,只是含着泪怔怔地目送杀生丸大人离开,然后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永别,杀生丸大人很快就会来看自己的,可当那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突然惊慌地哇哇大哭起来,甩开枫婆婆的手向着背影消失的方向飞奔过去。
    只是这一次对方没有为她停留。
    泪水模糊了视线,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她。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她晚上都会哭醒,然后再靠那些珍藏的回忆温暖自己重新入睡。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会硬生生的疼。
    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还好还好,他们又要见面了,这个认知让她刚才还沉郁的心情一下子又飞扬了起来。
    而且她准备了快一星期的“礼物”就快完工了。想到这里,不由又加快了脚步。
    清晨的树林里雾气氤氲,仿佛被一层薄纱轻轻笼罩。现在正值晚春,到处开着不知名的花,一路上都弥漫着新人心脾的香气。她沿着幽静的小道一路采采摘摘,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一株参天古树静静矗立在那里——
    御神木。
    此刻薄雾渐渐散去,天空变得格外澄澈,整个树林都变得明亮起来,大片的阳光透过枝桠照进来,打亮了古树下她创造出的那一方小天地。
    那是一座用泥土打造的宫殿——姑且算是宫殿吧,她是想建个宫殿来着,可因为土质松散加上她力气小夯不实土,垒的太高会很快倒掉,所以最后勉勉强强垒了个只有小腿高的土房子出来。
    不过对此她已经很满意了。
    房子周围被她用石块圈了好大一块地,里面又细分成小块,被她用树枝隔开,有池塘,有田地,有但凡她能想到的所有。
    铃把捡来的叶子放在地上一张张铺好,这才小心翼翼地跪坐上去,然后将摘下来的鲜花一朵朵插在房顶上去做最后的装饰。
    如果看到她一身泥土,邪见爷爷会骂的吧?想到那张气急败坏的脸,铃笑着吐了吐舌头。
    “嗯……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什么呢?铃绕着她的“私家庭院”走了两圈,突然灵光一闪,拍手道,“我知道了!”
    还没有给阿哞安排住处呢。
    只是再垒一个似乎来不及了,只有回村子里找一个现成的代替。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的老高。怎么办……杀生丸大人快到了吧?不过如果自己跑快点似乎还赶得上……想到这里铃已经迈开双腿往回奔去。


    IP属地:江苏2楼2017-10-07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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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怪哪里逃!”
      快到村口时,一声暴喝在耳边炸开。
      铃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险些飞出去。
      循着声音正看到一个又黑又瘦的男孩带领着一众孩子追打一只流浪狗,手中木棍舞的虎虎生风,一棒下去打的那只可怜的流浪狗呜呜惨叫,蜷在地上抖个不停。
      “你们别欺负它!”铃听到自己愤怒的声音。
      正“降妖除魔”的一群人突然都停下来,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打量她的目光有好奇、有戒备,当然,更多的是不友好。
      “少多管闲事,这里不欢迎你!”说话的正是领头的那个男孩。
      “你们别欺负它。”铃倔强地坚持。
      男孩对着她吐了口唾沫,眼中满是怨毒:“妖怪的走狗,留你住村子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一字一句撞击着她的耳膜,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铃有片刻的眩晕。
      这种事情,好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某天她想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交朋友却被告知“我妈妈让我离你远一点”?
      还是在路过一位陌生的大叔时耳边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
      还是村民们面对她时那僵硬的笑容和毫不掩饰的戒备?
      她当时并不明白为什么。
      现在明白了。
      枫姥姥曾对她说:“你刚到这个村子,村民们可能会有点……不习惯。毕竟是战乱时期,随便相信一个陌生人可能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他们都不是坏人。”
      他们都不是坏人,却不喜欢我。
      因为杀生丸大人。
      此时此刻,铃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委屈,只是有些难过,杀生丸大人从未伤害村里的一个人,犬夜叉大人也一直庇护着村子,可偏见已经形成就难以再改变,它只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眼前的男孩就是其中之一。铃隐约记得枫姥姥唤他阿健,住在村子的最北边。正如铃的父母被土匪所杀,阿健的父母则被妖怪吃掉了。
      不同的际遇让他们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
      只不过和阿健不同的是,她遇到了强大又温柔的杀生丸大人、刀子嘴豆腐心的邪见爷爷,而眼前这个男孩只有一个头脑不太清楚只会骂骂咧咧的奶奶和一间四面漏风的房子。
      幸福因对比而凸显出来。
      “我记得你。”铃眨眨眼睛,里面满是真诚的怜悯,像在看曾经的自己。
      阿健本以为女孩不是对他奋起反击,就是哭哭啼啼的跑开,没想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间被噎得不知如何回应。而对方的眼神更是深深刺痛了他。本来只是想羞辱羞辱这个自以为是的臭丫头,现在反倒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边上的小跟班看出老大的窘迫,迫不及待的想要为他出头:“怪物,别那么嚣张!你怎么不滚回去找你的主人!他不要你了吗?”
      “真幼稚。”铃突然没有兴趣再聊下去,转身准备离开。
      “喂,”阿健的声音自背后飘来,伴随一串讥诮的笑声,“你的妖怪大人好像是犬夜叉的手下败将吧,连个半妖都打不过,你肯定是怕被杀才留在这里寻求保护的吧?”
      一股愤怒的小火苗自胸中升腾而起直冲头顶,名为理智的东西瞬间被燃烧殆尽。铃几乎是在瞬息之间扑了过去,一把将男孩掀翻在地。
      “才!不!是!”
      骂她孤立她都可以,但就是不可以侮辱杀生丸大人!
      就是不可以!
      习惯了杀生丸保护的她,这次突然变得格外神勇。
      其实,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身体里一直都不缺乏坚毅的勇气,这种勇气可以在她孤苦无依时熬过村民的白眼和打骂,也能够让她坦然面对一个面目狰狞的受伤妖怪,此时亦可以让她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教训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阿健坐在地上呆愣了片刻,可能是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敢动手,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他就从呆若木鸡转变为恼羞成怒。两个年幼的孩子互相拉扯着在泥里滚来滚去,都是八九岁的年纪,本来身量力气就相差不大,一时间竟打的昏天黑地难舍难分。
      这是铃这辈子第一次打架,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这么有力量!
      其余的孩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后“哄”的一下作鸟兽散。
      这场旷日持久的尊严之战最后是被赶来的珊瑚拉开的,当理智重新占领上风,铃才猛然想起杀生丸大人还在村外等着自己。她不顾珊瑚的呼唤,带着满头满脸的泥和一道道抓痕拔腿就跑。
      完了完了,杀生丸大人不会走掉了吧?她懊恼至极。
      所以,他们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铃就是以这副尊容出现的——
      狼狈潦倒,却兴高采烈,像个凯旋的勇士。
      有什么好高兴的吗?杀生丸看着蹦蹦跳跳向他跑来的女孩,冒出了他们初见时同样的疑问。
      “怎么弄成了这样?”还受了伤。杀生丸面露不悦,果然不能相信人类和犬夜叉那个半妖么。
      铃抿嘴笑起来,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说谎。
      杀生丸挑起眉梢,目光多了点审视的意味。
      “真的。”铃挺起胸膛,脏兮兮的脸蛋上全是俏皮的得意。
      这是她的秘密,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
      因为这一次,她终于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杀生丸大人,捍卫了他的尊严。
      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杀生丸至今觉得难以置信,自己会用十二万分的耐心去听一个小女孩旁若无人地描述她那复杂的建筑群。
      “这一大块地方用来养家畜,那个是鸡窝,边上的是猪圈羊圈还有牛棚,杀生丸大人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所以铃觉得还是都养比较好。”
      “这里是菜园,这样想吃菜的时候铃就不用像以前一样去偷了,枫姥姥说偷窃是不对的。”
      “这一块是果园,还有鱼塘,里面要种上荷花。”
      “这是花园,铃要种好多好多好多的花,到了春天肯定特别好看。”
      只是相比较于杀生丸,邪见却是十二万分的不耐烦,时不时出言打断女孩声情并茂的解说。
      “等等,这是什么,鸡蛋壳?”他用人头杖捅了捅地上歪歪扭扭拱着的半截蛋壳。
      “邪见爷爷,别乱动!”铃立即心疼地伸手护住,“它现在是鸡窝了。”
      “这又是什么布,怎么黄黄的,看着就很脏。”他又挑起一块被铃称作“帷幔”的东西。
      铃飞快地看了杀生丸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是我从珊瑚家里拿来的尿布……”
      “什么?”没等女孩说完,邪见就夸张地大叫起来,“你竟然让杀生丸大人看这么肮脏的东西!”
      “可是我找不到其他的布了啊。”铃拉着杀生丸的袖子急急忙忙为自己辩解,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在呼救,“而且我很认真的洗干净了!”
      邪见爷爷怎么这样!天知道她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有多不容易。
      杀生丸不动声色地把邪见踢到一边,半蹲下来,对她说:“铃,不用理会,你继续。”
      “嗯!”女孩重重的点头,在得到支持后,她把腰板挺得格外直。
      “中间这座宫……呃,房子是我们的家,我和杀生丸大人一个房间,邪见爷爷一个房间……”
      “喂!”邪见再次打断她,“为什么独独把我踢出去?”显然是对她分配房间的方式非常不满。
      “因为我怕黑。”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而且邪见爷爷会打呼噜。”
      “谁愿意住你的破房子。”被点名批评的邪见觉得非常没面子,转而对她的梦想之家嗤之以鼻:“杀生丸大人曾经可是住着宫殿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铃气哼哼地一仰头:“邪见爷爷不想住就算了,我把你的房间给阿哞,正好它还没有地方住。”
      阿哞欢快的打了个响鼻,凑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女孩的脸。邪见张嘴就要回击,但余光瞄到主子的脸色,硬是将滑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噎得他直翻白眼。
      铃蹲在地上用肉嘟嘟的小手点来点去,眼中光华灿烂夺目,她面前这一方小小土地在脑海里不断延伸、扩展、拔高,最终变成了她梦寐以求的真实。那是不一样的世界,完全属于她的世界,在那里所有的烦恼和不愉快都将不复存在。
      这一刻,她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却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
      杀生丸温柔地看着面前神采奕奕的女孩,内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铃的身上一直有种让他安定的力量。无论自己多烦躁,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舒畅许多。
      想到这里,杀生丸沉静的表情之下,一个微笑正在慢慢绽放。
      他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微笑。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铃,该回去了。”
      关于未来的畅想戛然而止,铃被无情地拽回到现实,眼中的神采也渐渐黯淡下去:“可是……”
      我还没有讲完。
      铃低下头,感觉自己又要哭了。
      头顶的一轮满月,照亮了回去的路,她走的很慢很慢,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快乐在一步一步间被缓慢抽离。飞扬的心情再次被套上枷锁,现实将她打回原形,她不是什么创造新世界的天神,她只是个孤独的小女孩。
      铃偷偷看了看杀生丸大人的侧颜,有一瞬间,她很想告诉他:她不想回去,在那里她不快乐。
      但是她不能说。她不想让杀生丸大人困扰。
      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终于到了村口,铃盯着自己的脚尖,神情黯然:“杀生丸大人要快点再来看铃哦。”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也、也不用很快……能快一点最好……但是!但是一定要来哦!一定哦!”说着说着竟有点哽咽。
      “好。”突然感到一只手覆在她的头顶,带来让人温暖的热度,铃诧异地抬头,发现杀生丸大人再次半蹲下来,好看的金眸平静地望着她,无端的让她心安,“我答应你,会很快再来。”
      他答应了。真好。
      铃终于笑了出来,内心的压抑被一扫而空。她一步三回头,非常非常用力地挥手:“一定一定一定要来哦!一定一定一定一定哦……”
      我知道您一定不会食言。


      IP属地:江苏3楼2017-10-07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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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人类的生活平和却也枯燥,铃的每日生活就是随枫姥姥学习辨别草药,做些家务,或者帮珊瑚带孩子,剩下的时间就一个人在树下数蚂蚁。
        自打那一役之后,铃在村子的熊孩子中间声名大噪,地位由“怪物”上升为 “会打人的怪物”,于是更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儿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就像在躲避可怕的瘟疫。
        铃可不是没骨气的小孩儿,她根本不在乎,一切不过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当她再遇到那些不友好的孩子,会努力去模仿杀生丸大人面对敌人时的样子——骄傲、坚定、无所畏惧,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然后满意地看到他们自动分开,为自己让出一条路。
        这感觉真好,难怪杀生丸大人要做最强的妖怪。她想。
        强大是会令人上瘾的,哪怕是装出来的。
        这些风言风语最终还是传到了犬夜叉他们的耳朵里,加上珊瑚的亲眼所见,他们更是确信铃遭到了村民的排挤,虽然犬夜叉和七宝会时不时去敲打一下那些欺软怕硬的臭小子们,可总的来说对铃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改观,你既无法将偏见从这些人脑子里抹掉,也不能干脆一刀砍过去消灭个干净,只有让时间来淡化女孩身上的印记。
        而最让他们担忧的,其实是铃那无所谓的态度,一个正常小女孩被欺负了难道不应该哭着鼻子去告状吗?她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是……她压根不信任他们?
        “铃,这样压抑着自己不会太辛苦吗?”看着正陪自己一双女儿玩耍的小姑娘,珊瑚终于斟酌着开口了。
        “诶?”铃闻言诧异地抬起头,被正在长牙的女娃娃抓住机会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
        真疼啊,眼泪都要出来了……
        “遇到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们说哦。”珊瑚伸出手替她轻轻揩去眼角的泪水,眼里满是温柔的鼓励。
        真的可以说出来吗?铃垂下眼帘,盯着手上那两排牙印出神。
        虽然一直自我暗示说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会难过。她也想和小芝她们玩过家家的游戏,会偷偷看阿健他们偷鸟蛋捅蜂窝,会在丢了鸡的茂成大叔那意味不明的目光下落荒而逃,哪怕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人家的院门朝哪开。
        她的“强大”是如此脆弱,又如此孤独。
        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想说呢?
        为什么呢?
        因为那个可以让她毫无顾忌去哭诉的人不在这吧。
        再抬起头时,脸上又恢复了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她用力摇头说:“大家都对铃很照顾,上次那件事只是误会,已经没事了。”
        “是吗……”
        珊瑚失望的眼神让她莫名内疚,只好找借口离开。
        刚刚度过九岁生日的铃独自坐在山崖边,望着远处的田野房屋发呆,现在已经入秋,天气早已有了凉意,谷中猎猎的山风卷起阵阵松涛迎面而来,直吹得她脸颊麻木手脚冰凉,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她曾经有一段时间会悄悄带云母来到这里,纵身跃下,然后在落地前的一刹那由云母带她冲上天际。这个过程令她万分着迷,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段最美好的时光,她骑着阿哞在云朵中穿行。
        那一刻,她的心,是那么的……自由。
        然而今天她只想这样一个人待着。
        杀生丸大人呐,您现在在哪里呢?
        在做什么?
        在想什么?
        铃好想知道。
        铃……有话想对您说……
        不知怎么,她突然就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双手一撑猛地站起来,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在顷刻间爆发。
        “杀生丸大人……他们都不跟我玩儿……”
        “没、没有人喜欢我……”
        “我不想在这待了,您快点带我走吧……”
        还有……还有……
        “鸡不是我偷的——!!!!”
        一阵风将她的哭诉送向远方,惊起林中的鸟雀扑棱棱飞起,然后向着同一个方向飞去。当山谷重归宁静,才隐约可辨似乎有女孩抽抽搭搭的哽咽声回荡其间。
        “告诉我,怎么回事。”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冷不丁响,吓得铃浑身一哆嗦。
        蓦然回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出现在她的面前,铃有点懵懵的,血液一阵阵冲击着她的耳膜,脑海里只有剩下句话反复盘旋不去——
        他听见了!他听见了!!
        如果铃身处500年后的今天,她此刻一定会发贴一则:怎样才能阻止一只暴怒的犬妖屠村,在线等,挺急的。
        她真的很着急,因为在她迫于压力磕磕绊绊地把这些鸡毛蒜皮如实汇报后,杀生丸大人的眼神就变了。
        变得让她不寒而栗。
        上一次她见杀生丸大人如此生气还是在对战魍魉丸的时候,为了那个追求自由的女妖的尊严。
        她不是真的想要告状的!
        “那么上次是谁抓伤了你的脸。”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只不过多了一丝透骨的寒意。
        铃连忙抹去脸上的眼泪,因为太急于解释,反倒连打了两个嗝,直接把一旁的邪见逗笑了。
        “那个……是……是……”她张口结舌了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杀生丸显然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索性绕过铃,独自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受伤是战斗中难免的事!嗝。”铃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
        杀生丸回过身挑眉看去,这句话本是出自他自己之口——为了安慰这个对着自己伤口泪流不止的小女孩。这下反倒被铃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只是那糊满眼泪鼻涕的小脸配上浓浓的鼻音让原本大义凛然的话语多少还带了点……滑稽。
        却无法让人忽视。
        “噗嗤”一声,邪见再次毫不厚道地笑了。
        铃不管旁边笑得前仰后合的绿色小妖怪,义无反顾地拦在杀生丸面前,泛着泪光的大眼睛里满是无法撼动的坚定:“就让铃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吧。”
        杀生丸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女孩,眸中寒意逐渐消散,他最终偏过头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和云。
        “随你。”
        铃长出一口气。
        “若是不想留在那,就不必回去了。”
        铃惊喜地抬起头。好像心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取出来,然后被狠狠地丢到远方,她甚至能听到它落地时那沉闷的声响。
        “好。”被成功治愈的女孩歪着脑袋对他粲然一笑,如十万桃花刹那盛开。然后又思考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可是,铃也要学着自己长大呀。”


        IP属地:江苏4楼2017-10-07 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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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就是存在这样的巧合,杀生丸今日过来本是要送一件新和服给铃,循着气味找到这里,却看到要找的人正对着山谷哭到肝肠寸断。那一刻,杀生丸其实是有一点后悔的,后悔自己高估了那帮人,轻易把铃交给他们,结果却弄成这副样子。
          “铃,不想做的事不用勉强。”杀生丸再一次确认道,他还不至于要倚靠一群没用的**来照顾比自己性命还宝贵的人。
          闻言,眼前的女孩却十分郑重地摇头:“一点也不勉强。真的。”
          因为她不愿再躲在杀生丸大人的羽翼之下了,不想凡事都依靠杀生丸大人来解决,此时此刻她甚至为刚才自己那孩子气的哭嚎感到脸红难堪。
          要变得强大才行,铃暗暗握紧了拳头,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力量!第一步就是让村民们接受自己。一瞬间她的内心充满了义薄云天的豪气,并由衷地为自己感到骄傲。
          回去的路上,铃的心情变得给外好,新的和服被她顶在头上,随着步伐一颠一颠的,虽然满是眼泪鼻涕的脸被风吹干后有点皱巴巴的疼,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傻笑,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能开出一朵花来。
          似乎连老天都被她的笑容感染,有意让她好事成双。
          “原来鸡是你偷的。”
          此时正偷偷躲在树丛后,流着口水准备大快朵颐的阿健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一个仰倒,险些背过气去。
          “你、你、你……”惊慌失措的男孩举着颤抖的手指“你”了半天,语调都变了,“你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刚才。”等于没说。
          “不许说出去!不然我……我揍你!”话是恶狠狠的,说出来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铃眨眨眼睛,无辜且全然真诚:“你打不过我。”
          居然被一个女孩子鄙视了,而且人家说的还都是大实话。阿健顿感挫败,他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才一咬牙,递出一只热腾腾冒着油光和焦香的鸡腿:“你、你别说出去。”
          “好。”铃毫不客气地接过贿赂,然后笑眯眯地欣赏男孩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孩子之间的关系真是奇怪又简单,他们可以因为一句话打的你死我活,也可以因为分享同一个秘密而成为……同伙。
          一只鸡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吃人鸡腿替人消灾。阿健终于放下心来,他满意地摸摸肚皮,又露出了标准的恶霸嘴脸:“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要是敢出卖我,那个臭老头肯定也饶不了你!”
          铃摇头:“本来我也没打算说出去。”
          阿健狐疑地上下打量她片刻,好像在确认对方是不是在编瞎话骗他。
          铃也不生气,对着他浅浅一笑,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因为我们是朋友了。是……吧?”
          她笑起来真好看。阿健有片刻失神,突然不自然地扭过头:“少、少不要脸了!谁跟你是朋友。”却不知道正有一抹可疑的粉红色悄悄从自己的脖低窜上来。
          “哦……”铃有些失望,但是她这个自由的斗士怎能被这点小小的挫折打垮,很快又打起精神自我介绍,“我叫铃。”一边说一边用鸡骨头在地上写给他看。
          “你识字?”阿健十分诧异,在他看来读书写字那是权贵之家才有条件做的事,村子里似乎只有巫女大人会读会写。于是再看铃的眼神早已没有了抵触排斥,反而肃然起敬,甚至多了点狂热的崇拜。
          铃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怅然:“邪见爷爷就教了我这一个字。”
          阿健沮丧地低下头,拿着鸡骨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着。他没有问邪见是谁,不过大体也猜得出。这让他们原本有所缓和的关系又陷入了僵局。
          秋日午后的森林静悄悄的,一片又一片小小的天空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的周围,远处传来几声斑鸠低低的啼鸣,近处是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细响。
          “对不起……”铃轻轻开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道歉,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只是觉得自己有义务打破这种气氛。
          但对方似乎不打算领她的情,依旧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铃都开始犯困了,才听见阿健瓮声瓮气的声音:“那个妖怪有什么好?”
          谁?
          铃茫然地偏过头,旋即恍然大悟。
          “特别好!”瞌睡被一扫而空,她激动地从地上跳起来,胸中热血翻滚,只恨不得化身一个大喇叭,把自己对杀生丸大人的满腔热情都对着全世界喊出来,“你没见过他,你见过就知道了,他……他……反正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好!”
          在评价这个自己十分看重的人时,铃好像不会说话了一样,只能用单调的重复来笨拙地表达自己的一腔感情,一遍又一遍。她觉得脑子里那点可怜的词语都无法形容杀生丸大人那有如天上繁星的闪光点,于是开始对阿健讲述他们的相遇,他有多么厉害,他对她多么包容,他多少次奋不顾身地保护了她……有些是她自己的亲眼见到的,有些是邪见爷爷告诉她的。许许多多的大事小事,如涓涓细流,沿着一条名为时间的细线,慢慢汇聚成属于他们的情感脉络。
          最最重要的是,他让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只有这一句,她没有说出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铃充满期待地看向旁边的男孩。她多么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杀生丸大人,不用像她这么强烈,却是真真正正的喜欢,就像那个叫做神乐的女妖,这比有人喜欢自己还要令她开心。
          因为……杀生丸大人太孤独了。
          阿健继续低着头在地上写写画画,良久才说:“明白了,他只是对你好而已。”
          铃愣住了,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好像是这样啊……杀生丸对其他人和妖怪向来不留情面,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可那些都是坏人呀!
          是坏人……吧……
          9岁的铃第一次觉得好人和坏人的区分也许不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她思考了很久很久,才无比认真地一字一顿说:“他对我好就够了。”
          这就够了。
          闻言,阿健突然烦躁地把地上那些凌乱的线条一脚踏平,气呼呼的说:“我回家了,你自己玩吧。”
          看着绝尘而去的男孩,铃轻轻叹口气,她的交友计划再次搁浅,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抱紧怀里的和服,踩着枯枝和落叶向村子跑去。那里还有在乎她的人,以及许多挑战在等着她。


          IP属地:江苏5楼2017-10-07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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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黎明破晓,雄鸡初啼,晨间的第一缕曙光终于冲破云层,从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道道金色的细线。屋外肆虐了一整夜的风雪似乎已经停了,屋内的火盆还在熊熊燃烧,不时发出木炭爆裂的噼啪声。刚刚经历分娩之苦的云母早已精疲力尽,躺在暖暖的被褥上沉沉睡去,它的胸前挤挤挨挨地趴着两个小小的新生命,贪婪地吮吸着母亲的乳汁。
            “太好了,母子平安。”枫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和后腰,“珊瑚,这下你可以放心了。”上了年纪的人熬夜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是啊,多亏了你们了呢。”珊瑚由衷道谢,因为这恶劣的天气,在外除妖的弥勒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回家了,而自己又怀有身孕,如果不是巫女大人和铃,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顿好两个调皮的女儿和已经临盆的云母。
            “小铃,这一夜真是辛苦你了哦。”她伸手替女孩理了理鬓角的乱发。
            对方却恍若未闻,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熟睡的云母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铃?”珊瑚轻轻唤道,“怎么了?是太累了吗?”
            女孩摇摇头,视线依然没有离开云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轻的仿若羽毛划过的声音。
            “珊瑚姐,生孩子很疼吧?”
            珊瑚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嗯,很疼。”
            铃终于抬起头,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是发自内心的困惑:“那为什么还要生呢?”
            真是个孩子气的问题啊。面对女孩清澈又执拗的目光,珊瑚和枫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因为……”该怎么说呢?珊瑚迟疑了一下,这还真的不太好回答,“因为他们很可爱啊。而且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
            这个答案实在无法让铃信服。小孩子的确很可爱,但是云母也很可爱,小芝家的兔子也很可爱,可爱的东西有很多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呢?他们会哭闹,会咬人,会搞破坏,关键是……生孩子那么疼。
            昨夜云母痛苦又虚弱的样子始终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珊瑚,自从有了孩子,珊瑚连笑容都带着疲惫,更别提生产时因剧痛而苦苦压抑的呻吟和苍白憔悴的脸色。
            铃至今都记得村子里曾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姐姐因为难产死掉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孩子也没有生出来,听说流了好多好多血,连地板都被染红了。从那时起,她就意识到生孩子是会死人的。
            太可怕了。想到这,铃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如果以后有人逼迫她生孩子怎么办?她会像那个姐姐一样痛苦地死去吗?
            铃越想越害怕,当晚便做了噩梦。梦里她的肚皮像充了气一样鼓起来,比枫姥姥家的那口锅还要大,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僵硬地躺着,肚子上像压了一座小山丘。然后有许多人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的。
            有人说,铃,快把孩子生出来,不然肚子会撑爆的。
            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生啊!
            还有人说,不行了,你的血快流光了,要去找把刀来把你的肚皮划开。
            不、不行啊!
            然后她看到杀生丸大人抽出了爆碎牙说,铃,不用怕,我帮你把孩子取出来。
            一道寒光闪过,她醒了。
            恐惧如一只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后背上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汗,很长时间都缓不过来。枫姥姥此起彼伏的鼾声终于让铃略微定了定神,还好还好,这只是梦。她翻个身,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所以当铃再次见到杀生丸时,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心事重重。甚至当她看到杀生丸大人腰间的刀时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梦中的场景再一次浮现,铃摸摸肚皮,别过眼睛不愿再看。
            “怎么了。”杀生丸很敏锐的察觉到铃内心深处潜藏的不安。
            听到询问,正缩在杀生丸的皮毛里取暖的铃小脸立刻皱了起来,欲言又止了几次,最终鼓起勇气问:“杀生丸大人,铃以后可以不生孩子吗?”
            唉……又来了。
            在一旁打盹的邪见抬眼瞄了瞄那个一脸决绝的小女孩,打个哈气又继续睡去。对于铃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铃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热衷于问问题,围绕杀生丸的各种奇奇怪怪甚至是胡搅蛮缠的问题。
            杀生丸大人,您能舔到自己的鼻子吗?
            杀生丸大人,您肩膀上的毛毛是尾巴吗?为什么不会摇?
            杀生丸大人,您额头上有个月亮耶,您是月神下凡吗?
            杀生丸大人,为什么从来没见到过您嗯嗯和嘘嘘呢?不会憋得难受吗?
            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
            那段日子曾令邪见无比煎熬。
            铃甚至会指着路边撒尿的野狗问:“杀生丸大人,您也会翘腿嘘嘘吗?还是像邪见爷爷一样蹲着嘘嘘?”
            对,这个不知廉耻的臭丫头还偷看过他尿尿!
            当然,大部分问题铃都得不到回答,但她依然乐此不疲。
            为避免自己因铃的口无遮拦而成为出气筒,可以说邪见几乎耗尽了他打出生以来积攒的全部智慧,将自己察言观色、溜须拍马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直到他几番确认自家主子并不以此为忤,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这次……这真是个非常敏感、私密又容易令人误解的问题啊。
            直到许多年以后,铃回想起来也会尴尬的想要钻地缝,但是此刻她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因为杀生丸大人就是她的权威,她的精神领袖,而她现在急切需要领袖大人的解答。
            杀生丸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次问的总算和他的吃喝拉撒没有关系,所以回答起来也很干脆:“铃,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做不想做的事。”
            “太好了。”铃如释重负,再次雀跃起来。虽然杀生丸大人从来不会像法师大人那样说漂亮话安慰人,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十分可靠,令人安心。
            然而,不出两个月,她就变卦了。
            因为一篮鸡蛋。
            一直对铃没有什么好脸色的茂成大叔突然在某个初春的上午送了她一小篮鸡蛋,洁白晶莹的、排列整齐的一篮鸡蛋。
            铃惊讶极了,甚至有点诚惶诚恐:“谢谢您……可是我不能要。”
            对方却不由分说一把将篮子塞进她怀里:“多亏了小铃每天送来的草药,我儿子的病才能好的那么快,那么冷的天让你一个小孩子……总之你一定要收下!”大叔依然不苟言笑,连客气话都说的硬邦邦,“小铃今年有十岁了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鸡蛋才会长得更高。”
            硬邦邦,却是真心实意的感谢。
            其实,铃早已走出了曾经那个期期艾艾的小世界,也明白人心只能靠自己争取,而不是别人馈赠。
            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努力证明自己不是个怪物,努力让村民们知道她的好。
            她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沉寂已久的土地上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
            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村民们早已接受了她,没有人再叫她怪物,常常有人对她微笑,她可以加入其他孩子的游戏,昨天阿健甚至偷偷塞给她一块滴着蜜的蜂房……
            原来,冬天真的过去了。
            两只因惊讶而睁圆的眼睛渐渐眯成两条弯弯的弧线,铃终于笑了出来:“谢谢您!”
            那篮鸡蛋铃一个也舍不得吃,有事没事就拿起来擦拭一番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真是恨不得供起来才好。即便到了晚上也要拿起来在烛光下仔细端详一番,好像这样就能看出一点什么不同似的。
            而她的确看出了不同。
            铃有点难以置信,她微微眯起眼睛,将鸡蛋靠近光线,然后她看到了——
            这颗鸡蛋的中心居然在跳动!
            “枫姥姥,快看!”铃急切地叫起来,新奇又兴奋,“看,这是什么?”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枫笑了:“哦,原来里面有小鸡宝宝,那是它的心跳。”
            铃张大眼睛愣了一会,然后快速地检查了剩下的鸡蛋,很快她又发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共四枚正孕育着生命的鸡蛋!只不过后三个还没有心跳,只有一个豆子大小的内核,被细细的经络牵在最中间。
            铃兴奋地坐直了身子,两只眼睛亮的吓人:“它们会变成活生生的小鸡吗?还需要多长时间?要怎样才能孵化它们呢?出壳以后我可以养着它们吗?”
            听着眼前的女孩像倒豆子一样倒出一连串的问题,枫一时间哭笑不得,虽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但还是道出一个残酷的事实:“离开母鸡的保护,它们只会慢慢死掉。”
            怎么会这样……
            铃颓然地坐回去,鼻子有点发酸,明明都已经有心跳了……然后又很快坐直,不行!绝对不能让它们死掉!
            她很少去特别执着一件事,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
            铃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茂成大叔的家,待回来时,怀里多了一只正不停挣扎的母鸡。
            咯咯哒。
            面对巫女大人惊愕的眼神,铃才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征求屋主的意见。多么唐突!她站在门口局促的咧咧嘴:“对不起……铃自作主张去替它们借了个妈妈……”
            枫哑然失笑,点头默许了她“请鸡入家”的行为。看来今后的日子会很热闹啊。
            接下来的生活不仅热闹,而且异常忙碌,铃每天都早早起床捧着瓦罐去捉虫子,而且专挑又肥又大的,鸡窝里的干草也是每日更换。为了不给枫姥姥添麻烦,她提着抹布跟在母鸡后面清理鸡粪,然后再用自制的薄荷水清除异味。
            可以说,铃的守护近乎虔诚。


            IP属地:江苏6楼2017-10-07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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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大郎出生了。
              那一天,村子里所有的孩子都跑过来围观。一群孩子将那枚小小的蛋围在中间,凝神屏气,当看到蛋壳被小小的啄穿时发出一连串的惊呼,出壳的过程持续了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提前离开,铃被他们挤在中间问东问西,觉得特别暖、特别甜。一半是因为眼前这个小生命因她的坚持而诞生,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第一次从游离在边缘的小透明变成了小伙伴们的中心。
              当小鸡终于挣脱蛋壳的束缚,湿漉漉、累呼呼的躺在地上时,孩子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又略感失望,毕竟眼前这一只和想象中那毛茸茸的样子实在相差甚远。小孩子的耐心总是有限,很快就按捺不住出去玩的心情一个个相继离开,最后只剩下阿健和铃还守在一旁。
              “这个丑八怪不会死了吧?”阿健伸手戳了戳地上的小东西。
              “别打扰大郎!”铃立刻张开双手护住,“它会好起来的。”
              最后阿健也回家了。
              待到夜幕降临时,地上那个没精打采的小生命终于伸伸翅膀抖抖腿,站了起来,羽毛也变得细密蓬松。铃欢呼一声将它捧在手心,欢天喜地地叫起来:“枫姥姥你看,大郎站起来了!”
              与此同时,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初春夜晚的凉风吹进她的脖底引起一阵小小的颤栗,铃回过头去,笑盈盈的眼睛正对上一双沉静如水的金眸。
              “杀生丸?”枫姥姥的声音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听起来有点不真实,“来找小铃吗?”
              当眼角的余光扫到墙上那些细细密密的刻痕以及那个大大的圆圈,铃才恍然记起,今天是杀生丸大人来看她的日子……
              而她居然忘记了!
              “我……”铃牵牵嘴角,可“忘记了”这几个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杀生丸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倒是旁边的邪见气的头顶冒烟。
              完蛋了。
              铃深深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听邪见劈头盖脸的训斥,除了没完没了的道歉她再也说不出其他。还能说什么呢?这本来就是自己的错,邪见爷爷生气是有道理的。杀生丸大人一定也很生气吧?会被讨厌吗?铃正想悄悄抬头看看,对方已经先一步开口——
              “走了,邪见。”
              呃?正骂在兴头上的邪见被蓦地打断有点反应不过来,见杀生丸已经转身准备离开,才谴责似的瞪了铃一眼,一路小跑跟上主子的步伐。
              跟随杀生丸多年的邪见早已练就了一身揣摩人心的本事,此时此刻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今天被爽约是不假,可小铃并无危险,按照杀生丸大人以往的风格,等不到那就一走了之,想不到他居然找到这里来,这也就罢了,结果露个脸一言不发又要走……想到这里,他暗暗叹口气,除了关心小铃的安危,这其中多少还有点赌气的成分吧?
              “杀生丸大人,请您别走!”身后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这臭丫头居然还有脸拦他们!邪见正要呛回去,杀生丸却已经停下脚步。
              铃跑过来拉住杀生丸的手,大喘一口气说:“铃……铃有东西要给您看!很重要!”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邪见崩溃到几乎要掀掉房顶的声音——
              “你把我们叫回来就是要显摆一个鸡蛋?!!!!”
              “嘘——邪见爷爷,你这样会吵到宝宝的。”铃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她垫起脚,高举着蜡烛,好让杀生丸大人看得更清楚,“它是有生命的。”
              透过摇曳的烛光,杀生丸看到了那一下又一下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
              “很神奇吧?”铃的眼睛因兴奋和得意而闪闪发亮,“这是二郎,大郎今天出壳了。所以……所以铃才会失约。”
              “枫姥姥说,每个生命都是这么开始的,虽然过程不一样,但是都是从最弱小的一个点慢慢成长起来的,”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在杀生丸耳边响起,“枫姥姥还说,每个生命都是奇迹,都值得敬畏!”
              敬畏吗?
              杀生丸将这颗有着心跳的鸡蛋轻轻握在掌心,这只手曾无数次掏出敌人的心脏,此刻,只要他稍一用力,这个小生命就将不复存在,但当他亲眼见到这个鲜活生命的律动,他的内心不禁发出惊叹,惊叹于自己竟然同时体会到了生命的脆弱和伟大。
              要以慈悲的心情,葬送敌人的生命。这是父亲曾说过的话。
              忽然间,他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又有什么东西呲溜钻了进去。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
              那双永远冰冷淡漠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因为手里的这个小生命,他的内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杀生丸大人,我决定了!”铃握紧拳头,郑重其事的说,“我以后一定要生一个孩子。”
              “为什么。”杀生丸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突然变卦的女孩。
              “因为我想做一个好妈妈,去亲眼见证一个生命的成长,”女孩的声音清清亮亮的,还带着孩童的稚气,然而传到杀生丸的耳朵里,却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让他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我要把我曾经失去的东西,一切一切,都给他。”
              所有她曾期望和希冀的一切。
              爱会让生命延续。


              IP属地:江苏7楼2017-10-07 1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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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戈薇回来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整个村庄都近乎沸腾。在这样一个妖孽横行的时代,没有什么比一个强大巫女的归来更令人欢欣鼓舞。
                不过,最高兴的当属犬夜叉。
                看到眼角眉梢都挂着浓浓情意和笑意的犬夜叉大人,铃由衷替他高兴。人人自有心头好,他们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最重要的人,所以她非常理解犬夜叉大人对戈薇大人的珍视。
                铃刚到村子时偶尔会和他并肩坐在食骨井旁发呆,一人一妖兀自想着心事一言不发,终于在某次不约而同的叹息后,两人尴尬的相视一笑,打破沉默。
                “杀生丸那个家伙真的没有虐待你吗?”铃听到对方别别扭扭的声音。
                “杀生丸大人对我很好。”
                犬夜叉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轻嗤一声:“他从前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且最厌恶人类,也就只有你说他好了,不过我可提醒你,千万别太轻信那个家伙,说不定哪天他就翻脸……”好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越说越快,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犬夜叉大人!”铃突然提高嗓音打断他,眼睛依然盯着前方的虚无,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杀生丸大人他不是神。”
                “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既然决定追随,那就接受他的一切完美与不完美。
                犬夜叉愣住了,感觉自己仿佛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满腔愤懑都在女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随风而逝。而且……还反衬得自己那么小肚鸡肠。
                真郁闷。
                不过,杀生丸那家伙好像是没以前那么讨厌了。
                犬夜叉又悄悄打量了下旁边一脸恬静的女孩,是因为她吧。
                转眼三年已经过去。
                犬夜叉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人,而铃还在等待,等待一种名为“长大”的玄妙的东西。
                到底什么样才能算长大?是要达到足够的年龄,还是要长得够高,还是要学会足够多的技能?11岁的铃坐在御神木下望着阴沉的天空兀自纠结,灰蒙蒙的天当然不会给她答案,所以满心的烦恼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杀生丸大人根本就没有说清楚嘛!
                不过铃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发生着某些巨大的变化。比如胸前那两个一碰就疼的小硬核,比如时而滞涩时而尖锐的奇怪嗓音,还比如额头上冒出的一颗小豆豆以及腋下多出的小毛毛。她也不记得这些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改变已经发生了。
                让她羞涩不已却又无比期待。
                然而,在改变的可不仅仅是铃。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好像一个冬天过后,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蠢蠢欲动。
                男孩们不再热衷于爬树打鸟捅蜂窝,他们会成群结队的从女孩子身边经过,咋咋呼呼嬉皮笑脸,然后递过来几个有意或无意的眼神。女孩们则放弃从前的游戏,转而围在一起兴奋又羞涩地谈论男孩子,然后再将小姐妹私下里悄悄表达的好感迅速传播夸大,成为人尽皆知的“喜欢”。
                起哄、打趣、揶揄,这似乎成了他们闲暇时最大的乐趣。
                自始至终,铃只是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却不参与,像个局外人。因为戈薇大人说这都是一种叫做荷尔蒙的东西在捣鬼。
                她不知道荷尔蒙到底是怎么控制人做出这些匪夷所思的举动的,只知道此刻他们看起来都那么的……
                傻。
                “铃,你也有喜欢的人吧?”
                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有点想打瞌睡,铃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对她说话。
                “对不起,你刚才问我什么?”结果她得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她的妖怪大人啦!”向来大嗓门的阿梅急不可耐的喊出来,引得周围的小姐妹频频点头。
                “我见过那个妖怪哦,”阿九得意地炫耀,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目光变得炽热起来,“那绝对是个世间罕有的美男子!”
                她曾在村外偶遇过那个大妖怪,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目视前方,步伐不快也不慢,沉稳而笃定,仿佛没有什么能打乱他的节奏。
                那是她这辈子最难忘的擦身而过。
                阿九愣愣的看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从没见过那般俊美矜贵的男人,甚至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只是对方看起来严肃又冰冷,当他经过时,那霸道的气势好像要把人碾进土里,她在这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中出了一身的冷汗,直到那个妖怪走出很远,才虚脱一般瘫坐在地上。
                “再好看也是个妖怪。”小芝冷冷地打断她的回忆。
                妖怪怎么了!
                “妖怪又怎么了!”阿九忿忿道,截住了铃已经滑到嘴边的话,“如果是我,肯定非他不嫁!”小小少女捧着微红的脸庞对着天空喟叹,扭扭捏捏又万分憧憬的样子让原本平凡的容貌也平添了几分俏丽的姿色。
                铃闭上嘴巴,静静地听她们围绕着“要不要嫁妖怪”这个话题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她笑容依旧,内心却是五味杂陈——欣喜、骄傲、酸涩、悸动……一时间,复杂的情绪统统涌上心头,起起伏伏、百转千回。
                从前,她希望人人都喜欢杀生丸大人。
                现在,终于有人真心夸赞他,铃却希望他所有的好都独独留给自己。
                瞧,多么矛盾、多么虚伪。
                这个小小的念头让她倍感羞耻,刚冒了个头就被铃狠狠甩开。她怎么能这么自私!可内心却有些困惑,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长大?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铃轻轻问出声。
                正跪坐在木箱前整理旧物的戈薇回过头递来一道诧异的目光和意味不明的微笑,在对方探究促狭的眼神下,铃大为窘迫,只好避其锋芒,偏头看向他处。铃满面通红的样子让戈薇不忍心再刨根问底,而是托着腮望向窗外,慢悠悠地回答她。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他,想要对他好,想了解他的一切,想要永远永远不分开。而且,只有他。”
                铃愣愣地看着,落日的余晖穿过窗户在她姣好的面庞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眼中星星点点,闪耀着温柔的光,一切都美好的不像话。
                “啊,对了,”戈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箱子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她从中拿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仔细抚平封面的褶皱,翻开其中一页,轻声朗读:“晴光照宫路,笑语往来频。宫路人随众,吾心在一人。” 戈薇的手指在纸上悠悠拂过,“这里面描写的想必就是‘喜欢’吧。”
                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啊……
                吾心在一人。
                吾心在一人。
                一字一句都描摹着爱慕的意思。
                好美。
                戈薇大人朗读的样子也好美。
                铃痴迷地看着。
                “戈薇大人,您……可以教铃写字吗?”细弱蚊吟的声音饱含小小少女最热切的渴望。
                戈薇眨眨眼,笑了:“好。”


                IP属地:江苏8楼2017-10-07 1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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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铃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不再和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谈天,也不再跟着阿健他们漫山遍野的疯玩,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她用来学习写字,没有笔就在手指上抹满浆果汁,纸张很贵,所以她就找其他东西代替,有时候是落叶,有时候是树皮,甚至随便捡起一根树枝都能在地上写一整天。
                  尽管线条有些笨拙,但一笔一划很是认真。
                  从刚开始的“杀生丸大人安好”;
                  再到“杀生丸大人,铃今天午饭吃了蘑菇野菜汤”;
                  再到“杀生丸大人,山上的樱花都开了,远远看去就像粉红色的云朵”;
                  随着铃学会的字越来越多,记下的内容也就越来越复杂,尽管生活乏善可陈,却依然写的津津有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以“杀生丸大人”为开头,好像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叶要归根、鸟要归巢、水要入海,杀生丸大人就是她灵魂最终的休憩之所,哪怕再浮躁的心也会在写下这几个字后趋于平静,再单调的日子也能因为这几个字而熠熠生辉。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流逝的时光都被她用青涩的笔触悉数记录下来,不知不觉已经积攒了厚厚一沓。
                  又是一年夏至时,铃迎来了生命中的初潮。
                  面对紧张到小脸煞白的女孩,戈薇很体贴的宽慰:“不用害怕啦,这说明铃已经长大,可以嫁人生儿育女了呢。”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狡黠一笑,“哥哥知道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铃张口结舌:“为、为什么?”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听不懂,十二岁的铃已经明白嫁人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生孩子要两个非常亲密的人才可以。
                  “你还真是迟钝啊!”戈薇眼中满是揶揄,“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呀?”
                  铃盯着对方的张张合合的嘴巴怔忡片刻,倏忽就红了脸。
                  不是为了对方的打趣,而是因为几天前,她曾偷偷看到……戈薇大人和犬夜叉大人在亲吻。
                  嘴对嘴。
                  她当时紧张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但仍然忍不住透过指缝偷瞄——他们抱在一起,离得那样近,表情是那样的幸福和满足。直到七宝找过来,她才炸了毛一般落荒而逃。
                  夏日的午后闷热粘腻,铃坐在河边,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水花,周围都是被她撕碎的花瓣。心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某种东西想要挣脱开来,说不清是什么,但她知道一旦放任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亲吻的感觉一定很美好。
                  铃深吸一口气,“呼”的向后仰倒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惊得草丛里的小飞虫嗡嗡飞起、盘旋不去,身后的树木替她挡住了午后毒辣的日头,少女怀揣着这小小的心思出神,蓝天、白云、阳光、微风、蝉鸣……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怂恿着她,让她又想到了那个吻。
                  某一刻,她忽然有些跃跃欲试。
                  铃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想象着此时此刻也有个人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周围都是浓浓的迷雾让她难以分辨对方的长相,只知道他轻轻抬起了自己的下巴,然后慢慢靠近、慢慢靠近,直到——
                  亲了她。
                  虽然那个人面目模糊,但她可以肯定,那就是…杀生丸大人。
                  是杀生丸大人在亲她。
                  铃的心跳的飞快,眼前的幻象是那么真实,甚至真的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让她无法自拔。
                  等等……气息!?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对金色的大眼睛撞入视线,像两盏小灯笼把她心里那羞于启齿的旖旎思想照得无处遁形。
                  “呀——!”铃尖叫着把面前人推开。
                  “邪见爷爷!”她有点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下次能不能不要这样!”
                  一路翻滚至主子脚下的邪见摔得那叫一个老眼昏花,他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还未顺好一口气,就被一只脚踩进了泥里。
                  差点就被发现了!
                  铃胸口起起伏伏,惊魂未定,像做了亏心事一般四处躲闪着那一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还好不是他!
                  之后却仍然忍不住抬眼看过去,站在自己面前的杀生丸大人此刻正逆着光,夏日的似火骄阳自他身后喷薄而出,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晕,明晃晃的弄花了她的眼。
                  光芒万丈。
                  那一瞬铃的脑海里只有这个词。惊叹的同时隐隐有一丝惋惜。
                  ……可惜不是他。
                  原来,爱慕的种子早已种在了她的心里,在那个闷热的下午被撩拨得生根发芽、破土而出,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填满了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
                  女孩的窘迫悉数落入了杀生丸的眼底,这让他萌生了一点好奇。
                  她刚才在想什么?
                  现在又在想什么?
                  好像从铃留在人类的村庄开始,他们的生活就彻底错过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小女孩已经成长为清丽的少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聒噪,而是愈发沉静。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无法洞悉女孩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忧伤。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在意这些,这些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人类情感。
                  从初遇时那一瞬间的于心不忍,到历经生死那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再到现在无法放下的挂念。似乎在遇到这个女孩后,那些人类的感情便无声无息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悄悄改变着他。
                  杀生丸再次认真打量了女孩两眼,似乎……长高了不少,褪去了许多孩童的稚气,变……漂亮了。这不过是短短四年,人类的成长速度竟迅猛如斯。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留意,曾经的女孩就已快要蜕变成女人。
                  “铃,村子里的生活可还习惯?”啧,真是个没水平的问题。杀生丸忍不住自我唾弃,只是他向来不善于表达关心,哪怕心境有所改变也没因此提高觉悟。
                  眼前的女孩依然目光闪烁,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杀生丸不禁蹙眉,难道又被欺负了?
                  只是他当然不会明白,当你意识到自己对某个人有非分之想后,彼此的关系就很难再回到从前的坦率自然。
                  “嗯,铃过得很好…”
                  咚咚,咚咚,心跳还是快的过分,无论铃怎么努力都无法平复如初。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古怪的气氛让周遭的空气都有些凝滞。
                  说点什么吧!快想想,说点什么吧!铃焦急的直恨不得拿手锤头。
                  “那个……铃会写字了,是戈薇大人教的……”终于找到话题了。
                  “嗯?”
                  一个简单的询问音节已给予她足够的力量开启话匣,渐渐的,她抛开了杂念,忘记了羞涩,这段时间自己经历的一切酸甜苦辣都像泡泡一样“咕噜噜”冒了出来,铃不知道居然自己有这么多故事可以述说,只知道他们有太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所有的话语好像一条河流终于找到了入海口,不可阻挡的向着那片温柔的海洋奔涌而去。
                  杀生丸静静地听着,听女孩对自己讲述一幕幕他不曾见过的画面,一个个他不认识的人,一件件他不曾参与的事,就在某一刻,他突然感到异常烦躁,然后恍然意识到他们短暂的相见终究无法找回错过的时光,亦无法填补因时间和空间而产生的大片空白,铃的生命中却不再只有他杀生丸的身影,那些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也堂而皇之的上前分享一席之地,牵动着她的喜怒哀乐。他们所共同拥有的,只是那一点短暂又微薄的记忆。
                  那他杀生丸究竟算什么?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不在身边时铃能过得快乐,但今天当他发现对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生活依然多姿多彩甚至更加快乐时,他又感到了一丝难言的嫉妒。
                  不如……现在就把她带走?
                  然而杀生丸很快就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他一直认为被感情所操控是弱者的表现,而今天居然自己也落到这步田地。
                  “为什么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是别人。他搞不清自己究竟想确认些什么,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本就有些恶劣的心情雪上加霜,让一个普通的问句也有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为什么?
                  “因为别人都是外人呀。”铃不假思索地回答。
                  外人……语言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只要一个词就能让人体会出亲疏远近。杀生丸的嘴角微微牵起,像是个赌气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期待的糖果,郁结的心情一下子舒畅了不少。他轻咳一声,偏过头去,用来掩饰自己一时间的失态,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孩已经不再继续她的故事了。
                  “杀生丸大人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铃思忖一番开口道。
                  “……没有。”
                  铃眼中的光彩渐渐隐去。骗人。刚才明明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只是她向来善解人意,知道分寸,她会在邪见爷爷被责难时打圆场,也会在犬夜叉大人和戈薇大人吵架时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此刻她同样不会去追问别人明显不想说的事。不过内心难免有小小的企盼,企盼杀生丸大人能对自己倾诉自己的烦恼。
                  哪怕一次也好。
                  戈薇大人说,喜欢一个人会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可是杀生丸大人好像什么事都不愿意和我说呢……铃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明明自己的个子已经长高了许多,说话时不必费劲地仰起脖子,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因此缩短,杀生丸大人是远在天边的月亮,他的光辉可以轻而易举的笼罩她,而自己则是站在地上的凡人,任凭她如何努力都触及不到月亮的边缘。
                  铃仰起头看向天空,那轮耀眼的太阳已经不知所踪,铺陈在天际那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把周遭的一切都映衬得红扑扑的,想必她的脸此刻也很红,不过那颗火热澎湃的内心已经渐渐冷却平静。
                  仔细想来,他们的关系其实与小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杀生丸大人依然惜字如金,喜欢对自己的事情闭口不言,她却无法像从前那样觉得理所当然,就像她再也做不到坦然的直视对方的眼睛,不能自然而然的牵起对方的手。
                  只因她喜欢他。
                  好羡慕邪见爷爷,虽然会挨骂挨揍,却是月亮边上的那颗星星。
                  她也想做那颗星星。
                  “杀生丸大人……”铃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开口,“铃……可以给您写信吗?”


                  IP属地:江苏9楼2017-10-07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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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坐立不安。
                    铃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向门口张望了。
                    信发出去多长时间了?好像挺久的了……夏天会不会迷路?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找不到杀生丸大人?杀生丸大人会看吗?看了以后会怎么想她?会觉得幼稚无聊惹人烦吗?
                    太多的疑虑纷至沓来,轮番轰炸着她,让她几乎忘记了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好时候。枫无奈地看着铃把她辛苦分拣出的草药又一根根放回早杂草堆里,如果自己再不出言制止,恐怕地念儿等到来年春天也等不来需要的天星草。
                    “小铃,牛毛毡是不能和天星草放在一起的。”
                    “……嗯?”铃茫然地眨眨眼,花了好长时间才让眼睛重新聚焦,然后又花了更长的时间去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啊……对不起!我这就把它们挑出来。”不过只一会儿,眼神又涣散了起来。
                    铃魂不守舍的样子让枫又好气又好笑:“夏天虽然只有两岁,却是只货真价实的猫又,更是追踪的一把好手。不过就算是它要找到杀生丸,也是要花费一些时日的。”
                    蓦地让人撞破心思,铃迅速红了脸,不过倒也终于收敛了心神。
                    似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铃就在不知不觉中从女孩变成了少女,也愈发有了自己的主意。枫看着女孩专注的侧颜,爱怜地笑笑,不忍过于苛责, 因为这第一封信让铃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打草稿、不满意撕掉、打草稿、再撕掉、打草稿、终于满意了于是开始铺纸、提笔誊稿、写错一个字、撕掉、重新誊稿、又错了、以头抢地、出门吹风回来再次誊稿……
                    那些靠辛苦采参才换来的少量纸张因为一个极其微小的错误就被丢弃,连她看了都觉得心疼,这样偏执的铃自己还是头一次见到。
                    反反复复、不厌其烦,虔诚庄重的样子好像不是在写信,而是在为祭祀写祷词。
                    当铃凝神闭气落下最后一笔后,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连她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想到这,枫笑着摇摇头。如果这还看不出女孩的心意,那她真是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年轻人呐……
                    当你不再总揪着一件事情不放时,时间就过得快了许多。
                    夏天终于在第二天晚饭前赶了回来,长途跋涉让年幼的小猫妖筋疲力尽,方才落地就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铃解开系在夏天脖低的布袋,爱怜地将它抱回小窝中,将早已准备好的吃食放在旁边。
                    布袋中没有回信,只有一个精巧的木盒,里面放着几块精致的点心。
                    这不是杀生丸大人第一次送她礼物,但铃的心情却与以往不同,她如炬的目光几乎要将盒子烧出个窟窿。
                    这么说……杀生丸大人看过信了?他不反感自己写的东西?或者……还有点喜欢?
                    当然,也许人家只是单纯的想捎点东西给她,和她写了什么并无关系,但心中的甜蜜还是控制不住的要溢出来。明明已经不再是可以任性胡为的年纪了,铃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在枫惊异的眼神中躺在地上开心地打了个滚,然后用盒子遮住脸,咧开嘴绽放出一个无声的大笑。
                    好傻。但是好高兴。
                    之后,写信便成了常态,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小心翼翼力求完美,因为杀生丸大人从来不会回信,虽然有点像在唱独角戏,但铃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可以放开手脚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美好或不美好的时光,高兴或伤感的心思,都被她转换成文字,代替她飞向不知在何方的那个人。
                    没有无聊的表现欲,也不再假装自己很完美,一切都变得那么自然而简单,因为她知道杀生丸大人不会介意,所谓有恃无恐大概就是这样吧。
                    “杀生丸大人,珊瑚姐把夏天送给铃了,本来有些担心,怕自己照顾不好它,但是珊瑚姐坚持认为铃是值得托付的。”
                    唉,都什么跟什么啊,铃尴尬地挠挠头,居然大言不惭地告诉杀生丸大人自己“值得托付”,真是不知羞。不过,写都写了,就这样吧,希望杀生丸大人看到别笑话她就好。
                    “不过夏天真的很乖巧,也帮了铃很大的忙,至少每次去给地念儿送草药的时候不必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也不用总麻烦犬夜叉大人作陪。对了,杀生丸大人,您还记得地念儿吗?铃曾跟您提起过,当年多亏了他铃才找到千年草的果实去救邪见爷爷呢。”
                    想起那双清澈湛蓝的大眼睛,铃幽幽地叹口气。地念儿的体格强壮又魁梧,性格却温顺的像只小羊羔,哪怕被欺负也只是躲避从不还击,倒是他年迈的母亲,是个不吃亏又很强悍的人啊。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对每个需要帮助的人都很慷慨,但在村子里的生活却一点也没有改善,那些村民享受着地念儿带给他们的好处,却又处处刁难惧怕他,只因为他身上流着妖怪的血。”
                    写到这里,铃心中不忿,下笔的力道都重了不少。
                    “杀生丸大人,明明人类也会作恶,妖怪也会有善举,为什么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铃不明白。”
                    现在正值夏末,正午时分最是酷热难耐,蒸腾的暑气从窗户和门缝里涌进来,铃本想抬手抹一把额头,却因为汗津津的手指反倒把纸张给粘了起来,在上面留下一个皱巴巴的掌印。
                    真热啊。铃感慨。随即又想到杀生丸大人尽管肩上一直都披着那么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夏天却从来不会流汗,总是很清爽的样子呢。好厉害。干脆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吧……
                    正要落笔,突然听到有个粗粝的声音在窗户外大喊:“铃!铃!快点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叫喊把铃给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下一抖,笔尖在白纸上划出一道流星状的墨痕。
                    嘶——铃倒吸一口冷气,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两手捧着那封眼看就要收尾的信欲哭无泪。
                    “我知道你在家,我都看见你了!”罪魁祸首依旧扯着公鸭嗓子叫个没完,抬眼就看见阿健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在窗户外晃来晃去,到后来那个冒失的家伙干脆扒着窗台直接往里张望,看到她后还挥了挥手。
                    “等一下!”铃应了一声,收好信纸走出去,“你找我有事吗?”
                    “你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呢?”阿健边说边向门里探头探脑,“肯定藏着什么好东西自己玩儿呢吧?”
                    “没有。”想到那纸上那道刺眼的墨迹,铃就觉得心在滴血,连带着语气也不太好。
                    感到自己受了冷遇,阿健讪讪地摸摸鼻子:“那什么,我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一起去吧?”
                    “不去,你还是找彦一他们吧。”
                    阿健不耐烦地摆摆手:“他们都在田里干农活。”
                    铃奇道:“那你怎么不去?”
                    阿健比她更惊奇:“我为什么要去?”
                    铃有些无语,总有些人固执的不愿长大,只想享受做小孩子的便利,却不愿承担长大的责任。阿健家占据着全村最大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农活全都是阿健的奶奶一个人在做,难免力不从心,所以收成并不好,于是就有人心生不满,背地里使一些小动作,但是都被阿健的奶奶以彪悍的方式挡了回去。
                    普通人的生活从来都不容易,如果你觉得轻松,那一定有人替你承担了那一份辛苦。
                    如果阿健能帮忙分担,本不必这样拮据的。
                    “这样不好。”铃斟酌一番,委婉开口。
                    对方反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有什么不好,够吃不就行了?”
                    铃锲而不舍地追问:“如果不够呢?”
                    “那到时候再说呗!”
                    铃语塞。在固执己见和胡搅蛮缠这方面,阿健向来很有天分,罕有敌手。她只好认输。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阿健的奶奶去世了。
                    死亡来的迅猛而无情,某天早晨当阿健自晨光中醒来,就发现身旁的老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在妖怪和战争的夹缝中求生存的人们,对死亡已经见怪不怪,没有葬礼,没有棺椁,只是选个地方草草掩埋。
                    阿健从头至尾表现的都很木然,别人给他什么他就拿着,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一言不发,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有人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他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亲人去世却连一滴泪也没有。
                    但铃知道并不是这样,阿健只是走失了灵魂而已。
                    “杀生丸大人,在铃的印象中阿健的奶奶虽然总会说胡话,却从来都很有精神,不大的眼睛总里透着算计的精光,对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枯瘦枯瘦的老婆婆,躺在那里单薄的像纸。听说阿健的奶奶年轻时是一个善良又美丽的人,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时间吗,还是生活?铃老了以后也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吗?”
                    铃托着腮望向窗外的憧憧树影,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自己的额头,杀生丸大人看到些一定会觉得很无趣吧,她总是写一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人和事呢,可是……就是很想写啊,想告诉他自己的感受。铃突然感到眼角热热的,有什么东西滚落了下来,伸手一抹,发现是泪。
                    “杀生丸大人,也许您是对的,人类太弱小,我们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初心。”
                    看完最后一行字,杀生丸把信折好递给邪见:“收好。”
                    邪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腹诽说,小铃这丫头可真能写啊,一个夏天还没过完,纷纷而来的信件就把背篓填了个小半满,写的什么他也有看过,不过都是小孩子那些鸡零狗碎无病呻吟的东西,换做是他肯定早就丢掉了。
                    然而,这些信的主人却并不这么认为,于是它们此刻都整整齐齐地躺在他的后背上,一封不少。
                    作为帝国未来的肱骨大臣,他的雄才大略、精明能干都还未施展,每天都被埋没在望不到边的粗使杂活里,真是……真是……不想活了!
                    不过邪见内心再悲苦,主子吩咐的事还是要做好的,他放下身后的小木箱,把这封新鲜出炉的来信放在了最上面,然后小跑着追上已经走远的那一道白色身影。
                    “杀生丸大人,这次给小铃准备什么礼物?”邪见小心地避开地上的错节盘根和湿滑的苔藓,一步步跟上主子的步伐,周围都是万年古木,它们扭曲的枝叶在空中互相角力、遮天蔽日,无端的让人心生畏惧。
                    只不过此刻对方的心思显然不在他的身上,杀生丸的眼睛直视矗立在不远处的一株朴树,沉声开口:“朴仙翁,出来吧。”
                    面前粗壮的黑色树干中央慢慢凸起、变化,最终成为一张形容怪异的苍老人脸,“原来是你啊,杀生丸,不过你那一副讨债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把共生果交出来。”杀生丸开门见山。
                    “原来是为了这个,”朴仙翁发出嚯嚯的笑声,全部的枝叶,连带着周围的古树都在一齐震颤,仿佛有一千一万个朴仙翁同时在笑,地动山摇,“杀生丸,你到底还是走上了你父亲的老路。”
                    真是个啰嗦的老家伙,杀生丸面露不耐:“我跟我父亲可不一样。”
                    “哦?”
                    他把手放在刀柄上,声音也冷淡下来:“我可没有耐心去求你。”
                    “你要拔刀吗,杀生丸?”朴仙翁依旧声音轻快,似乎并不引以为忤,“共生果虽然稀少,不过本就是替你父亲寻的东西,所以给你也无妨。只是杀生丸,你真的清楚那种东西是做什么的吗?”
                    “我只知道那是父亲为了那个叫十六夜的女人准备的东西,至于做什么……那还不是显而易见吗?”
                    朴仙翁再度大笑起来:“共生果是犬大将为自己准备的。它听起来似乎是个可以延年益寿的好东西,不过事实上……只是一种稀有的慢性毒药而已。”
                    “毒药?”杀生丸微微眯起眼睛。
                    “吃了它妖怪就会像人类一样迅速衰老直至死亡,而且,没有痛苦。你父亲认为与其独自面对无尽的岁月,不如同心爱的女人共度一段幸福的时光。”
                    什么!?
                    杀生丸蓦地睁大眼睛,里面蓄满了失望和不甘,父亲大人居然这样说过?朴仙翁的话好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捣在他的肚子上,让他感到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一种难言的耻辱感自心中蔓延开来。
                    为什么!父亲,为什么!父亲在他心中一直是最强大的存在,是无法企及的高山,哪怕最后倾覆也不失骄傲和荣耀,可是为什么,曾经会像懦夫一样生出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样愚蠢的想法!?
                    朴仙翁对杀生丸的反应似乎很满意,他挠挠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世上可不是什么都能如你所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杀生丸,你有你父亲的魄力吗?”
                    哼,魄力?
                    “那种东西是为懦夫准备的,”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我杀生丸不需要。哪怕漂洋过海,我也自有办法找到可以延续人类寿命的办法。”
                    铃要和杀生丸大人永远在一起。这个愿望他从来不曾忘记,也一直在为此努力,但不代表他会做无意义的事。
                    “凡人皆有一死。”苍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杀生丸,你要学会在命运面前低头。”
                    “命运?”他闭上眼轻蔑的笑了,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你以为我杀生丸会相信那种东西?”
                    他从来都是,尽人事,却不信天命。


                    IP属地:江苏10楼2017-10-07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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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阿健仿佛在一夜之间悄然长大,他不再飞扬跋扈,不再无所事事,日日在田里劳作,却因为没有经验总是白费力气甚至弄巧成拙。铃竭尽全力去帮他,但终归还是杯水车薪。
                      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像平静的湖面上冒出一个泡泡,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却很快又消失不见,连一道波纹都不曾产生。生活太艰辛,谁有闲心去管一个13岁少年的死活呢?泛滥的同情心只会为自己和家人招致麻烦,更何况阿健一家在村里的人缘并不好,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然而连续的雨天最终让未来得及收割的庄稼烂在了田里。
                      颗粒无收。
                      阿健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任凭她说什么也不开门。
                      铃背靠着门守在外面,想说一些安慰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这么静静地坐着,从白天到晚上。就在她担忧阿健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的时候,门开了。凭借莹白的月光,铃看到男孩通红的双眼,却没有泪痕,他绕过还呆坐着的铃,径直向外走去。
                      “欸?等等我呀。”铃很快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
                      他走过田埂,穿过树林,来到开阔的河岸边,然后……一头扎进了水里。
                      铃彻底傻了眼,身体却先一步做出反应,电光火石之间,她一把揪住男孩的腰带,却还是被惯性一起带了下去。
                      噗通。噗通。
                      天气已经入秋,河水早已没有夏天的那令人舒爽的温度,只剩下刺骨的凉意。好在阿健很瘦,而且是浅滩,铃才能连滚带爬、拼尽全力把男孩拽回岸上,而不至于像8岁那年一样被水流冲走。
                      “**!”铃呕出一口水,然后躺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都是**!”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生气,此时她克制不住的浑身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爸妈死的时候我还很小,所以没有觉得很难过。”
                      这是阿健自变故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铃惊喜地看过去。
                      “但这次不一样……”
                      再也没有人一边骂他闯祸精一边轻柔给他的满身伤口涂药;
                      再也没有人总拿木棍满屋的追打他,却在找茬的恶人面前将他紧紧护在身后;
                      再也没有人把好东西都留给他,没有人在夜里给他盖被子。
                      没有了,都没有了……
                      阿健走失的灵魂终于回归本体,随之而来的还有巨大的悲痛。好像堤坝突然出现了溃口,被压抑的情绪冲垮最后的理智,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悉数流进嘴巴,让他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一个溺水者发出的呼救,到后来铃已经无法从他的哭嚎中捕捉到哪怕只字片语。
                      哭吧,哭过了就好了。铃拍着少年的后背,温柔而鼓励。
                      月明星稀,愁云惨淡。白天的暑气逐渐被初秋夜晚的凉风吹散,铃打了个哆嗦,抱紧膝盖仰望晴朗的夜空里那一弯清冷的明月。
                      同样的时节,同一轮月亮,太过相似的景象让铃一头坠入了时间的暗流,飘飘摇摇回溯到六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就这样带着气味和光影扑面而来,让她猝不及防。就是这样一个夜晚,她守着父母哥哥残破的尸体孤零零地站了一整夜,所有的感官都在她回到家看到那一片狼藉的瞬间全部消失不见,她从头至尾都只是傻站着,梗着脖子仰望头顶那轮白到刺眼的月亮,直至失去意识。
                      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逝去的不会回来,艰难的终会过去。”铃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一句话,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句话好像一直隐匿在她的脑海深处,在此时此刻被此情此景催生而出。
                      阿健终于不再哭嚎,虽然还在抽抽搭搭,却冷静了很多。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抬头一起看向浓的化不开的夜色。
                      月光的照耀下,眼前飞过一只黄脚鱼鸮,它静静地在水面上方盘旋,伺机捕捉水里的鱼,激起的一圈圈波纹在水面上荡漾开来,搅碎了河中央那明亮的倒影。这份属于秋夜的寂静仿佛可以延伸到世界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阿健突然开口:“铃,你有梦想吗?”不等对方开口又旋即补充,“追随一个妖怪到处跑不算。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想要做的事。”
                      铃思索了很久很久都一无所获,最后只好放弃:“没有……你有吗?”
                      男孩咧嘴笑笑,望着点点繁星,目光炯炯:“我有,我想成为除妖师,像琥珀一样。”
                      他突然起身,弓步向前,同时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挥刀劈砍的动作。
                      呱唧呱唧呱唧。
                      “好厉害,好厉害。”铃在一旁很给面子的为他鼓掌叫好,并不是为男孩那假模假样的拙劣动作,而是为他眼中的光,因梦想而闪耀的炽热的光。
                      然而,阿健眼中的光芒很快就熄灭殆尽,他跌坐回地上,再度落下泪来:“没用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是我的错……铃,我好后悔……”
                      怎么会……铃下意识地想要替他开脱,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一切安慰的话语在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意义。她就算不开心的事情再多,再孤立无援,背后也总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可以倾诉,所有的烦恼都可以因为杀生丸大人的存在而轻易摆脱,而阿健的孤独却是实实在在的,他今后将独自面对空落落的房子里那无处不在的苦涩和凄凉,以及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杀生丸大人,在父母被杀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铃总会自责,责备自己那天为什么一定要去追那只花蝴蝶,如果留在家里,铃一定也会死去,可即便是死也是和家人在一起的,不必这样孤独又卑微的活着。”
                      死者所感受的痛苦只是一时的,活着的人却要经受漫长的痛不欲生。
                      “可到后来,铃则会克制不住的去想,自己曾经历的那些痛苦和艰难,是不是都是为了遇见您?虽然有点大逆不道,但是只有这样想,那段不堪的记忆才不会把铃拉进悔恨的深渊。”
                      如豆的烛光在一缕不经意闯入的夜风中闪烁跳跃,忽明忽暗,铃专注地写下一个又一个字,心中温暖又踏实。
                      “或许考虑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命运早已替我们做好了选择,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它的安排。”
                      时间被夜风带走,月亮也不知所踪,刚刚度过13岁生日的铃坐在窗前一夜无眠。
                      “阿嚏!”一个大大的喷嚏带出一串长长的清涕,铃慌忙掩住口鼻,露出羞赧的笑容,可一看到眼前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愁眉苦脸起来。
                      “如果不想病倒就快喝掉。”枫佯怒道,因为落水加上吹了一夜的风,铃很不幸的染上了风寒,而且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前天晚上铃回来时浑身湿透,冻得浑身直哆嗦,连话都说不清,问她原因又不肯说,真是要急死她这个老太婆。
                      “哪有那么弱不禁风。”铃嘟囔道,虽百般不情愿,却还是顺从地接过碗,仰起头一口灌下。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很快,原以为是路过的旅人,谁知那匹马却在门口堪堪止住势头,原地转了半圈,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人。
                      阿健。
                      铃惊讶的合不拢嘴:“你……”
                      阿健看着她笑得开怀,和前段时间魂不守舍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拍拍手里的行囊说:“昨天在村外碰见一队驻扎的佣兵团,我申请加入他们,他们也同意了。本想一走了之,可我怕你找不到我会担心,”他回头看看马背上的男人说,“所以麻烦龙平大哥送我来和你道别。”
                      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长相英武的中年男人,对方看到她后微微点头致意,似乎不是个坏人,可不知为什么让她感觉莫名的心慌和悲伤,心下困惑,所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在她收回目光的一瞬间捕捉到一样东西——男人腰间的匕首。
                      从形状到纹理再到刀柄上的绳结和皮革上的污渍,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熟悉。
                      因为那是他父亲的匕首。
                      脑海里一个惊雷炸响,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那个男人很敏锐地捕捉到铃的视线所在。“小妹妹,你很有眼光啊。”他言语轻佻,眉眼中还有掩不住的得意,“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它原先的主人是个卑贱的猎户,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好东西,估计也是偷来的。你如果喜欢,我可以送给你,条件是跟我走,怎么样?”
                      男人说的每一个字在她听来好像都有回声,嗡嗡嗡嗡让她几乎无法思考。
                      阿健并没有发觉女孩的异样,他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铃,你别介意,龙平大哥是跟你开玩笑的。”
                      龙平大哥?她的朋友居然称杀害她父母的凶手为大哥?铃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可笑和荒谬。她把视线缓缓转向自己的小伙伴,阿健却不自然地躲开了,破天荒露出了羞赧的神色:“铃,你是个好女孩,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之前曾那么对你,我要向你道歉。”他深鞠一躬,“对不起!”
                      阿健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听不真切,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嘴巴张张合合。
                      铃年幼时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如果杀害她亲人的恶棍出现在自己面前会怎样。
                      质问他为什么那么做?或者要求他道歉?还是干脆冲过去拼个你死我活?
                      她没有答案,因为那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以为终于摆脱了每每让她痛到翻滚的梦魇,以为时间已经愈合了所有伤口,以为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去面对所谓的仇人,然而在她看到对方以胜利者的姿态去炫耀曾经犯下的罪恶时,她已经不再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了,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凄厉而疯狂,那就是——
                      杀了他!
                      直到男孩说出“好好保重”几个字后她才猛然清醒过来,抓住男孩的胳膊,无比艰难地说:“别去……他们……不是好人。”铃的眼中情绪翻滚,仿佛苦苦支撑的坚强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但是他们对我好。”阿健再次避开她的目光,把胳膊轻轻挣脱出来,“铃,你别天真了,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一辈子追随那个妖怪,但我只能靠自己。”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这个世界成王败寇,这个世界很残酷。
                      阿健将目光投向未知的远方,幽幽开口说,“铃,我不甘心,我不想做好人,我只想变强。哪怕壮烈的死也好过卑微的活。”
                      铃从来不知道眼前这个平凡无奇的小小少年一直怀揣着不甘于人下的野心。就像阿健也从来不了解铃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世上的权利和地位终究不是常人所能企及,走上这条路的大多数最终逃脱不了化为枯骨沦为他人垫脚石的可悲命运。
                      看到女孩眼中掩不住的伤痛和失望,阿健突然很想抱抱她,可最终只是选择拉了拉她的头发:“铃,笑一下吧,你还是笑的样子好看。”
                      铃咧了咧嘴,露出了她这辈子最难看的一个笑容,然后红着眼看阿健翻身上马,一次也没有回头。
                      一阵大风刮过,尘土飞扬,落叶飞旋,说不尽的萧索凄凉。
                      而那个男人临走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小妹妹,不要太执着于好人坏人,要知道一部分人的正义不过就是另一部分人的噩梦。彼此彼此而已。”


                      IP属地:江苏11楼2017-10-07 1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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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铃大病了一场。
                        本以为这种小打小闹的伤风流涕会像以前一样很快痊愈,没想到这次却来势汹汹,彻底击倒了她。
                        持续的高烧让铃大部分的时间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浑身酸痛,每吸一口气喉咙都像被刷子狠狠刮过,干巴巴的疼。如果身体上的不适让她已经到了极限,那么心中盘桓不去的郁结和支离破碎的梦境几乎要摧毁她的意志。
                        她总是梦见小时候的快乐时光,可每一次醒来都满脸泪痕。
                        她想选择忘记,选择释怀,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排解心中的恨。因为她没有资格去选择什么,她太过渺小,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被俯视的那一方,自己所谓的放手都是被迫的,不过是在力量悬殊面前屈辱的认命。
                        探望她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波,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好像丢了魂魄。
                        直到某个黄昏时分醒来,铃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六角梅。
                        杀生丸大人……
                        此时,对方正坐在她的身边翻看自己未来得及送出的信,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笼罩在他的身上,柔和的不可思议,仿佛时间都愿意在此刻为他稍作停留。
                        杀生丸并未发觉铃已经醒来,他摩挲着手里的纸张,听着铃平稳的呼吸,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他早已不记得左臂被砍时的感觉,也不记得直面风之伤时的绝望,他一直认为自己存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力量,要不停的战斗,那与自己的尊严和荣耀息息相关,他无暇也不屑于关注其他,他漫长的生命中似乎没有能让他记忆深刻的东西,但是铃写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记得,因为这些文字,她的心与灵魂近得让自己触手可及。
                        身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杀生丸偏过头去,他们视线相接,良久都没有说话。杀生丸从来不曾见到这样的铃,从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格格不入的沧桑和悲哀,让他的心针扎一般的疼,继而涌起一股酸涩的怜惜。
                        “杀生丸大人……”
                        这样一声沙哑的呢喃,让杀生丸突然萌生了想要抚摸她脸颊的冲动,不过这小小的念头很快就被一只无形的手压制下来。
                        “你在梦里一直在说杀了他,”沉稳的男声在静谧的空间中流淌,“是谁?”
                        铃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缓缓开口:“杀生丸大人,如果有一天铃对您说,请帮铃杀了某个人,您会觉得铃变了,变得讨厌了吗?”
                        虽然有些莫名,但回答却没有犹豫:“不会。”
                        “您会问为什么吗?”
                        “不会。”
                        泪水涌进眼眶,她深吸一口气,颤抖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您真的会照做吗?”
                        “会。”
                        只一个字,让铃瞬间泪流满面,她一头扑进杀生丸的怀中泣不成声,盘踞在胸口的那股阴毒的怨恨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击溃、瓦解、消散,心中只留下一片平和与澄澈。
                        “谢谢……谢谢……谢谢……”
                        谢谢你的毫不犹豫,谢谢你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谢谢你让铃能够有尊严的去选择放手,保全了铃的初心。
                        虽然她无法原谅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但并不代表她能轻易攫取他的性命,凶手不敬畏生命,她却是敬畏的,在他人看来这样的选择或许太过懦弱,或许亵渎死者,可铃一直都知道,杀了他并不能让自己获得心灵上的安宁,反而会将她拉入另一个深渊。
                        唯有放手,唯有忘记,唯有让过去的一切被岁月尘埃所掩埋。
                        杀生丸有些无措地拥着怀里的少女,他从没有哄过孩子,更不曾哄过女人,只是隐约觉得不能就这么僵坐着,他轻轻抚着铃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就像在给一只小动物顺毛。
                        灿烂的夕阳慢慢沉寂下去,天空变成了淤青一般的深紫色,室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新月升起,怀里的少女终于平息哭声,也不再颤抖,她慢慢着坐起身,抱紧膝盖微微出神。
                        “那么,你想让我杀谁?”杀生丸打破沉默,这样的铃让他感到疏离又陌生,如果能让她回到原来的样子,就算杀一百一千个人又有何妨?没有人不偏心,他更是如此。
                        “都过去了。”女孩微微垂下眼帘,勉力笑笑,却不太成功,显得有些惨淡,暗哑的嗓音中半是庆幸半是失落,“铃可能永远都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去杀死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罪有应得,铃所能做的只是努力让自己过的更好而已。”
                        这一场病让铃足足瘦了一圈,在月色照耀之下更显苍白羸弱,只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隔着卷翘的睫毛都能看到里面闪烁着执拗的光,不知道到底想说服谁。这样的铃让杀生丸心中蓦地一疼,没有来的想要抚摸她的脸颊,而等自己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抬了一半,他耸然一惊,在铃醒来后的短短时间里,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想要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了。天人交战一番后,最终选择凌空收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用这种并不高明的手法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一时间说不上来是懊恼还是尴尬。
                        好在对方并没有察觉出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依旧低垂着视线兀自说着自己的心事:“杀生丸大人会不会觉得铃很没用?因为如果是杀生丸大人的话一定会很痛快的复仇吧?”说完最后一句,铃才抬起头深深地看向他,对他的反应期待的同时又有隐隐的担忧。
                        月亮却在这一刻隐入云层之后,突如其来的黑暗阻断了他们的对视。
                        “我?”杀生丸在一片漆黑中扬扬眉,“我杀生丸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自己甘心。”
                        他从来都很反感所谓的伦理道德,更厌恶从别人口中寻找自己的价值,而人类却恰恰最热衷于追捧这些东西。杀了又如何?原谅又如何?怎样想就怎样做,无所谓对错,更与他人无关。
                        只要自己甘心。
                        这段颇为武断偏激的话随着他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一起融化在浓重的夜色之中,缓慢又温柔的冲刷过她的心田,为那片灰败的角落重新上色,她终于不再患得患失,将横亘在胸间的大石头丢到很远很远……
                        云朵适时地飘过,莹白色的月光再度透过窗户照亮了昏暗室内的两个人。杀生丸看到眼前的女孩投来感激的一瞥,然后腼腆地笑着,墨色的大眼睛里星星点点,带着不谙世事的娇憨和属于少女的清丽,小心又羞怯地向他窥探。
                        是周围太安静吗?因为有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到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一种异样的气氛弥漫在周围,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铃有些不自在地挠挠鼻子,又抓抓头发,一个接一个的小动作非但没有缓解她的窘迫反而愈发显得心里有鬼。
                        而她的确心里有鬼。
                        多少个夜晚,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构思表白的话语,模拟表白的样子,想象对方得知她心意后的表情,而每一个不尽相同的开端都接续着同一个美好的结局。无一例外。然后她就靠着这虚构出来的幻影来装饰自己的梦。
                        戈薇大人曾不止一次的鼓励她去表明心意。年轻就是要放肆一点啊,畏首畏尾怎么能行?那个美丽的巫女如是说。但每一次这样的话题都被铃不着痕迹地岔开。作为旁观者,他们可以提各种各样的建议,但之后的结果却要她自己来承担。
                        而有些后果,她无力承担。
                        不过今天,为了那个温暖的怀抱,为了杀生丸大人轻拍自己后背时那一下一下的节奏,为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胸前铠甲上然后一点点焐热它的感觉,或是单纯受了这月色的蛊惑,她突然有了不管不顾的勇气。
                        告诉他吧! 哪怕飞蛾扑火,哪怕万劫不复,她就是要说出来!铃咽了咽口水,手心微微出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甚至因为这疯狂的想法而激动到微微颤抖。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了愣。沉默一会儿后——
                        “你……”
                        “我……”
                        过分巧合的对话让铃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好的时机转瞬即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样丢盔弃甲,一泻千里。
                        铃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哥哥总会变着法儿的取笑她——
                        小铃是个胆小鬼,怕风怕雨怕打雷,半夜起来遇妖怪,四个脑袋三条腿。
                        那首每每让她气急败坏去告状的童谣依然记忆犹新。
                        因为她的确是个胆小鬼。
                        小时候她怕风雨雷电和吃人的妖怪,现在,她怕错行一步,打破他们早已谙熟于心的相处方式,杀生丸大人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从此再不相见。
                        她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时那热切的光芒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她宽慰自己。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她会站在他的面前,自然而然的说:“杀生丸大人,我喜欢你。”
                        但是现在,就这样吧,珍藏起那份心意。
                        然后做回从前的自己。
                        屋内,两个人在喃喃低语。
                        屋外,一只夜莺在婉转啼鸣。
                        一切都很好。


                        IP属地:江苏12楼2017-10-07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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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铃整个早晨都站在水盆前发愁。
                          平静的水面映出少女娇俏却万分为难的面容,刘海被她拨上去又放下来,捋到左边再捋到右边,反反复复,可不管她怎么摆弄,水中的自己看起来都还是老样子,怎么也无法令她满意。
                          因为那场小小的风波,杀生丸大人这次破天荒的没有选择很快离开,而是愿意为她多停留几天,甚至欣然同意陪她前往地念儿的村庄的邀约。一想到这里,铃就兴奋的难以自已,再普通不过的相伴而行也硬是被她飞扬的少女心赋予了不一般的意义。
                          无论是基于斩断前仇旧恨开始新生活的豪迈,还是仅仅出于女为悦己者容的小小心思,某一刻她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发型。
                          铃又对着水中的倒影发了会儿呆,从小她的头发就特别不好打理,又厚又密又蓬松,还总是硬撅撅的翘着,现在看起来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就是——
                          傻兮兮。
                          不管铃多么早慧懂事,到底还是个13岁的小姑娘,臭美起来的倔强劲与其他同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要是能有戈薇大人那样柔顺的头发就好了,发尾还有如波浪一样的卷曲弧度,披散在肩膀上特别温柔、特别好看。
                          或许……她也可以试试?
                          铃偷偷望了一眼门外,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后,她轻轻捋下发绳,拿梳子蘸上水仔仔细细地从发根梳到发尾,结果却很郁闷的发现那一小撮头发在脱离了束缚后依然昂首挺立,怎么按也按不下去,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一次不成,铃又努力学着珊瑚的样子,把长发松松挽在脑后,然后将鬓角的头发微微拽出几缕,试图表现一个13岁少女所不具备的、随意中略显风情的成熟感觉。
                          只可惜她的刻意而为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随意没看出来,只剩下造作了。
                          铃盯着水盆呆滞的看了一会,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在咕嘟咕嘟的冒着傻气。
                          “什么嘛!”她哀嚎一声,第一次发现老天对每个人是何其不公平。她赌气似的把头发揉成一团,然后沮丧的看到水中的自己从一个傻姑娘变成了一只斗败的小狮子。
                          想到杀生丸大人还在村外等着自己,铃终于放弃与自己头发的纠缠,彻底死心了。她熟练的绑上和以前一样的辫子——虽然没什么特别,却也不至于更糟——然后背上背篓欢欢喜喜的向外跑去。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天气大好,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铃习惯性地走在杀生丸的身后,亦步亦趋,谁也没有说话,即使这样倒也不会觉得尴尬,宁静祥和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游走,那些空白的时光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彼此的默契弥合,熟稔的就像不曾分开过。
                          像从前一样。
                          不,不一样了。铃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溜小跑来到杀生丸的身侧才放缓脚步。她偏头看了看对方好看的侧颜,然后把脸扭到一边偷笑起来。
                          真好。呵呵。真好。
                          “笑什么?”杀生丸递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铃俏皮地眨眨眼,不答反问:“杀生丸大人,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身后的小背篓随着她雀跃的步伐一颠一颠的,连声音都是跳跃的。
                          “我问你答的游戏。”
                          不等对方拒绝,她又强调说:“铃对杀生丸大人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所以这次杀生丸大人不可以说不的哦!”
                          一直藏在心中的期许受这秋日阳光的蛊惑被铃大大方方的铺陈在杀生丸的面前,放肆中有种说不出的亲昵,令人无法拒绝。
                          “好。”
                          他们一路慢慢走,慢慢聊。
                          杀生丸本不是个爱多说的人,这一次却没有吝啬自己的言语。
                          铃认真的听着,时不时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得意和“啊,原来是这样”的恍然。而真正让铃开心的是自己的每一个问题都受到了对方的认真对待,哪怕她问的东西无聊又幼稚,杀生丸大人也不会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糊弄她。
                          随着一个个谜底的解开,她终于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杀生丸大人。这个令她景仰、崇拜、恋慕、被她在心中描摹无数遍的男人终于不再是模糊的一团,拥有了愈发清晰的轮廓和更加鲜明的色彩。虽然杀生丸大人的身上仍有许多谜,但是她不再急着去探寻,因为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让她发现真相。
                          “杀生丸大人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呢。”
                          “哪里不一样。”
                          铃蹙眉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说:“原来的杀生丸大人像遥远的月亮,温柔美丽却可望不可及,现在嘛……像……像……”她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似乎对接下来的比喻没什么把握,却又一时找不出更好的。
                          杀生丸饶有兴致地看过去:“像什么?”
                          “那……杀生丸大人不许笑话铃。说好了,不许笑的哦!”语毕,铃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站定,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说:“就像刚出锅的一张饼。”
                          “温暖!”
                          “柔软!”
                          “实实在在!”
                          每一个词都掷地有声,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心上。
                          从小到大,铃对他向来不吝于溢美之词,而他听了也不会在意,很快就抛之脑后,不过这次……
                          一张饼。
                          生平第一次,杀生丸觉得自己要脸红了,他不自然地扭过脸:“又说胡话。”
                          嘴角却克制不住的上扬。
                          铃大笑着凑过去,像恶作剧得逞的小狐狸,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杀生丸大人居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一面呢。
                          别扭的像个孩子。
                          铃记得戈薇大人常常会向她抱怨犬夜叉大人有多么的孩子气,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但是铃却觉得这很好,没有人愿意卸下自己骄傲的盔甲,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展露自己心中最柔软的一面的,至少她不会这样。但是,对着杀生丸大人,她却可以肆无忌惮去做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幼稚犯傻,自己永远都是被宽容相待的。
                          那么……这是否说明在自己面前,杀生丸大人能够放下心防,露出从来不曾对别人展现的放松姿态呢?铃又歪着脑袋看了看已经尴尬的不愿看她的强大妖怪,笑容愈发灿烂:“杀生丸大人是在害羞吗?”
                          睨了一眼满脸得色的女孩,杀生丸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说:“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这是实话。
                          在相识之初,他很少去关心铃的冷暖温饱,对她提及的东西兴致缺缺甚至烦不胜烦,哪怕是出手相救也是遮遮掩掩不肯轻易承认。这种程度的陪伴和庇护与铃对他全然的信赖和不计较得失的付出比起来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罢了。
                          “才不是呢。”铃使劲摇头,“好不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她跳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借着高度与他平视,眼神明亮地看着眼前人,万分郑重地说:“杀生丸大人,铃曾听说有些人命中注定会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不论好坏、或多或少,都会影响我们的一生。虽然不知道是否真是这样,但因为遇到了杀生丸大人,铃的生命的确变得更棒更美好。”
                          她真心喜欢这样的杀生丸大人。也真心喜欢这样的自己。
                          杀生丸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毫无征兆的就回忆起相遇之初铃捧给他食物时格外清澈明亮的眼睛和展颜一笑时嘴角牵起的弧度,那是他第一次从一个人类的眼中没有看到防备和厌恶,而是全然纯净的关心。
                          是他此前从未遇见过的美好。
                          记忆中小女孩清亮的眼睛与眼前少女同样明亮的眼睛相互重叠。
                          “傻话。”杀生丸声音发涩,眼神复杂。
                          她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们初见时,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在拔出天生牙之前他有过犹豫,他也曾怀疑过留她在身边是个错误,然而那一个个微小却无比重要的选择最终让他们走到一起,成为他漫漫征途上绵延不断的一道阳光。
                          很难说他们究竟谁拯救了谁,谁成就了谁。
                          如果说从前的他追求的是战无不胜,那么遇到铃之后,他则变得坚不可摧。
                          杀生丸,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记忆中父亲如是说。
                          他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跑在前方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


                          IP属地:江苏13楼2017-10-07 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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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川,在森林,”铃哼着小曲跨过一个水洼,踮着脚尖避开地面裸露的石块,抓过低垂的藤蔓越过一道泥潭,她从未像今天这般开心,好像胸口被什么填满,轻飘飘的,随时都能够带着她飞起来,“在风中,在梦里,你在哪里啊,杀生丸大人……”
                            你在哪里啊,杀生丸大人?
                            他就在不远处。
                            杀生丸大人就在不远处。
                            她喜欢的人就在身后不远处。
                            这是第一次她在唱这首歌时不用担心会被丢下,不用担心杀生丸大人的安危,也不是带着一种期待和寂寞的心情在唱。这一次,她走在前方,杀生丸大人跟在后面,她可以一直一直不管不顾的向前跑,而他很快就会追上来。
                            这种感觉很特别,却描述不清,所以注定无法与别人分享。
                            然而,这却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意要铃体会乐极生悲这个词,隐藏于落叶之下的树根将她绊的一个趔趄,差点飞出去,而碰撞产生的巨大力道则直接掀去了她右脚的一片脚趾甲,鲜血淋漓。
                            杀生丸很快捕捉到了那一丝血腥味,他神色一凛,身形一晃便掠至铃的身旁,带起一阵急速的风。
                            “怎么了?”
                            铃疼的说不出话,只是捂着脚趾躬身僵在那里,泪水涟涟。她郁闷极了,这么大的人还总哭哭啼啼实在是羞死人,更何况还是当着杀生丸大人的面,只是……十指连心,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见她不答,杀生丸索性蹲下身,慢慢挪开她的手查探伤势。血已经慢慢止住,只是那片指甲还翘在那里,形成怪异的角度,仅剩根部还与皮肉相连。
                            小伤。他想。既不是要害,也没有伤及骨头,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恐怕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这么想着,杀生丸手上微微一用力,迅速而精准,那片指甲便脱离皮肉的束缚,被他丢弃在一旁。
                            铃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上来。
                            杀生丸抬眼看了看扭过脸死死咬住嘴唇的女孩,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很疼吗?
                            然后又垂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弄疼她了吗?这是他萌生的第二个念头。
                            长久以来,他习惯于居高临下的俯视,习惯于从利弊得失的角度思考,习惯于用冷漠掩盖无谓的情感并冠以尊严的名号,但是在面对涉及铃的事情的时候他却越来越倾向于屈从于自己内心的……感觉。
                            那一瞬间,铃煞白的脸蛋和眼角泛起的泪花让他感到莫名揪心和自责。
                            思绪一旦脱缰,就很难再收回,杀生丸的目光渐渐变得散漫。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铃受伤,无论是被劫为人质时遭受的还是在战斗中被波及的,有很多时候,她的身上会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或者草药味,作为一个见惯各种场面、生而为战斗的大妖怪,他并未付出多少关心,在痛感这方面更是无法感同身受,铃也从未在他面前流泪抱怨过,所有的伤口都是自己默默处理,而他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从未过问哪怕一句。现在想来,相比较于生为妖怪的自己,铃作为一个人类的确脆弱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而这些都源自于他的疏忽。
                            凉风自杀生丸的背后习习吹来,将他银白色的发丝与女孩的黑发缠绕在一起,一同融进灿烂的阳光中。
                            “杀生丸大人,铃已经没事了……”
                            是不是太近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退后一点,却被对方轻轻握住脚腕。
                            “不要动。”
                            杀生丸大人的手指干爽还带着点微微的凉意,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触碰,然而少女特有的矜持和恋慕所带来的心虚却让铃觉得与之接触的皮肤烫得吓人,克制不住的想要逃。
                            相思形色露,欲掩不从心。(原作:しのぶれど 色に出にけり わが恋は)
                            不过对方只是轻轻一握便复又松开,转而替她清理粘在伤口上的落叶沙石,一点一点,细致而小心。于是她真的不再动,僵直的后背慢慢放松,然后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他,看阳光在他发间跳跃的样子,看他呼吸间鼻翼微微的翕动,看他舒展的眉眼和睫毛托起阳光后在脸上留下的阴影,也看他敛去锋芒后眼中单纯的专注。她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打量着,然后将所有属于他的细枝末节暗记于心。
                            或许……这个距离刚刚好。铃垂下眼帘,抿着嘴低低的笑了。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时发出的窸窣声,她抬起头,发现杀生丸大人已经调转方向,背对着她露出宽厚的脊背。
                            “上来。”他说。
                            这是……要背她?铃的脸上写满了惊诧,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的背影发愣,对方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直到铃梦游一般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抓好了。”她听到他说。
                            下一瞬铃就感觉自己腾空而起,随着妖化的杀生丸大人冲向广袤的天际——直直的,向着太阳,飞了过去!迎面而来的劲风灌进嘴巴,粗暴的冲散了那一声没来得及脱口的惊呼。
                            刺目的阳光让她有些眩晕。
                            这……是在做梦吗?
                            一只昏头昏脑的野鸭迎面飞来,羽翼飞快拂过她的面颊,留下令人惊心的触感。
                            不,这不是在做梦!
                            因过分惊讶而张圆的嘴巴慢慢咧开,形成夸张的弧度,她的笑容越来越大,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滚,属于少女的矜持腼腆在巨大兴奋的冲击之下土崩瓦解,铃终于伏在杀生丸的背上开怀大笑。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仅剩下最单纯的快乐和最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
                            酣畅淋漓。
                            似乎是受到了女孩笑声的感染,巨大的犬妖长啸一声,开始向上攀升。
                            随着高度的增加,风势也褪去温和的样子,变得越来越凛冽,带着刺骨的寒意不断撕扯着她的头发,加速上升的压力迫使铃弯下腰,整个人都陷在了妖犬厚实的皮毛里,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所包围。
                            虽然杀生丸大人的个性桀骜不驯,可是他的毛毛却出奇的柔软呢。铃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这片温暖中,傻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风又变回了最初温顺的模样,轻柔的抚摸她的脸庞,铃坐直身体,向下看去——
                            她看到层林尽染的无穷山峦变成一匹浆染过的绒毯,她看到蜿蜒奔腾的广阔河流变成一条条细细的银线,她看到大片大片的田野浓缩成巴掌大小的一点点散落在山川之间。
                            他们还在继续向上,向上……
                            她看到那片熟悉的土地被曲折的海岸线勾勒出了怎样的形貌,她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变的如墨一般深沉,她看到日月星辰在头顶一同闪耀,她看到邈远的地平线出现了一丝弧度。
                            那是她从未到达过的高度,和从未见识过的浩瀚奇观。
                            好美……
                            好震撼……
                            铃无比动容,所有的赞美都凝结在喉咙里,然后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天地间。
                            云层在下方慢慢形成再缓缓聚拢,形成一望无际的白色海洋,与苍茫的尘世所隔绝,他们陷入了一片波涛翻滚的虚无之中,被时间所遗忘,连呼吸都变得悠远。
                            这里,只有他们。
                            没有邪见爷爷,也没有阿哞,只有铃和杀生丸大人。
                            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心中升腾而起。
                            某一刻,她突然心念一动,隔着厚厚的皮毛,在他脖颈处悄悄印下了——
                            一个吻。


                            IP属地:江苏14楼2017-10-07 1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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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家吗?”
                              铃撩开门口的草帘,一股混合着草药的苦涩和木头清香的气味登时扑面而来,红艳的夕阳也趁虚而入,自她身后斜劈而下,打亮了门口的一片区域,将她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
                              铃揉了揉眼睛,勉强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视线逡巡一圈,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
                              都出去了吗?她放下门帘搓了搓手,虽然正午时分的阳光依然不减盛夏时的嚣张势头,可一旦到了傍晚就显出疲态,热量被风稍稍一带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徒剩下一片没有温度的绚烂之光。
                              铃再次搓搓手,然后又想到了刚才那趟做梦一样的旅程,和云海之上自己那个偷偷摸摸的吻。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其实……那都不能算是一个吻,那样轻……简直不比一片羽毛划过的力度大多少,就算杀生丸大人再神通广大也一定无法察觉。
                              可是……尽管如此,留在她唇上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暖暖的,痒痒的,让她飘飘然的同时还带来做贼一般的心悸,那种感觉……铃对着空气傻笑起来,那种感觉……好想再试一次……
                              心突突跳的厉害,脸也烫得吓人,可就是好想笑啊……
                              冷静一点,不能再想了!铃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声音大的把自己都惊到了。回神的瞬间发现地念儿的妈妈正站在台阶之下,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脸上那中了邪一般的傻笑瞬间凝固,铃霎时大窘,慌忙调整表情,上前打了声招呼。
                              老人收回视线,兀自拎着锄头走进屋内,铃本想跟上去,却被迎面而来的门帘砸了个正着,她尴尬的摸摸鼻子,虽然地念儿的妈妈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过今天……
                              今天她的心情似乎格外不好啊……
                              就在铃犹豫要不要进去的当口,屋内响起老人略带愠怒的声音:“怎么还不进来!”
                              “是……是!”
                              铃绕过门口的几个瓦罐走进屋内,不宽敞的小屋里堆满了杂物,一捆捆等待筛选研磨的药草横七竖八地倒在墙根,让原本就采光不佳的房间更显逼仄压抑。
                              “请问,地念儿出远门了吗?”她放下背篓,将里面的药草用草绳仔细扎好,然后码放在墙根下。
                              “嗯。”老人此时正佝偻着脊背费力地用火石打火,“村子外面那个妖怪是在等你吧?”
                              铃抬眼望过去,熹微的光线透过草帘上的缝隙挤进来,在老人的脸上留下明暗交错的痕迹,将她的表情完全隐没,只能看到前方有浮尘在上下飞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似乎感觉老人对这个事情很介意的样子。
                              “是。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老人没有答话。又是一连串清脆的敲击声。
                              “我来帮您吧。”铃放下手中的活计,从老人手中取过火石,熟练地打出火星然后包进掌心的火绒里,一缕袅袅的青烟很快升起,铃小心地对着它轻轻吹气,没过多久,青烟之中便冒出一团火光。
                              “你喜欢上他了?”
                              铃的手一抖,小小的火团便掉进早已架好的柴堆里,它贪婪地啃食着干燥的木头,直至将它们完全吞噬。
                              屋里登时温暖明亮了许多。
                              老人的面容也明朗起来。
                              她此刻正紧抿着嘴唇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脸,原本干枯暗淡的眼睛因映着火光而灼灼发亮,像两团小火焰顺着视线烧过来,这样的架势不像是询问反倒更像是逼供,强悍得不容她逃避。
                              一瞬间,脑子里像眼前的火堆一样爆发出“噼啪”两响,第一响是,她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自己……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第二响是,那……杀生丸大人发现了吗?短暂的错愕后,铃深吸一口气,迎上对方的目光,没有迟疑:“是。”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的问出来,也是她第一次如此坦率的回答。铃到底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承认的虽然干脆,可一旦回过味来依然羞涩难当,她有些窘迫地偏过头,挽了一下鬓角的碎发,脸又烧起来了。
                              闻言,老人轻哼一声,露出不屑的表情:“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姑娘。爱上妖怪的人类都没有好结果。”
                              这句话无礼又唐突,让铃心里好不痛快。
                              “不会的!我们不一样!”她急急反驳道,虽然她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他们究竟特别在哪里,虽然她至今没有告诉杀生丸大人自己的心意。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她打心底里不相信那种残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更不想被别人框定自己的未来。
                              “不一样……”老人喃喃重复,唇角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她突然探过身,伸手摸了摸铃的脸,冰凉粗糙的指腹带来心惊肉跳的触感,而眼中铺天盖地的悲伤则像一张网,将她束缚在其中。
                              “你想知道地念儿为什么没有父亲吗?”
                              于是,铃在这个秋日的傍晚知道了地念儿父母的故事。
                              地念儿的妈妈是普通农户家的小女儿,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妙子。普通人家女孩子的人生轨迹都是一样的,从出生就能看到结尾,那就是嫁人、生子、守着丈夫孩子和田地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过了,谁知命运却在她14岁时抖了抖手腕,让她在一次进山的途中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妖怪,从此改变了整个人生。
                              “那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尽管时隔这么久,老人在回忆起曾经的恋人时眼中依然有动情的光芒闪烁,“他站在夜幕下,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对着一身狼狈的我微笑,说:‘你受伤了吗?’”
                              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中间总会流传一些关于妖怪和人类的爱情故事,美丽善良的妖怪搭救了落难的少男或少女,然后相知相恋,成就一段千古佳话,可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时的场景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忆犹新,像一道迅疾的光,照亮了她心。
                              “虽然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人类,虽然不确定他是否会伤害我,可我还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喜欢上了这个在她最恐惧无助时递来一株药草的俊美少年。
                              “然后,我们相爱了。”
                              像故事中所有离经叛道的爱情一样,它的出现遭到了除当事人以外所有人的反对和阻挠,而一向温暾顺随的妙子第一次表现出了激烈的叛逆和固执的坚持,只因为他说,妙子,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于是,面对勃然大怒的父亲,她真的不再害怕。
                              他说,妙子,如果这里没有人能接受我们的结合,那就私奔吧。
                              于是,她真的与他逃离熟悉的故乡和亲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到他的手中,开启一段未知的人生。
                              因为她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那个人。
                              他们搭建房屋、开垦土地,她为他隔绝于世,隐居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终日与草药相伴;他为她盗取参王炼制长生灵药,延长有限的人类寿命,自己却因耗尽妖力险些丢掉性命。眼前的一切都是崭新的、令人振奋的。只要心中有爱,再苦的日子也能品出甜味。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哪怕是波折坎坷也处处透着希望和暖意。如果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爱情故事,它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使命,时间会在最美好的时刻定格。
                              然而生活永远是生活,再幸福的日子也有到头的那一天。时间推着故事里的主角们一路向前,去面对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不那么美好的甚至是残酷的,后来的事。
                              后来,他的族人寻来,要杀掉这个大逆不道的偷盗者,他们被迫开始东躲西藏的日子。
                              后来,地念儿出生了,看着这个其貌不扬又不甚伶俐的小半妖,他露出了深深的失望。
                              后来,他们重新建造家园,可是最初的新鲜感和兴奋感早已被疲惫的身心消磨殆尽,生活不再是令人期待的,而是日复一日的单调重复。
                              后来,她老了。
                              在生命的长度面前,并非所有生灵都一律平等,哪怕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长寿与青春,多少人对此汲汲以求妄图两全,然而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霸道而不讲道理,它让你得到某种东西的同时,失去另一种同等重要的东西。正如长生药可以帮她延年益寿,却不能阻止皱纹爬上脸颊,强劲的药力甚至会加速老去的步伐。
                              衰老是如此可怕,它让你无法昂首挺胸,让你彻夜辗转难眠,让你四肢僵硬疼痛,让你容颜不再美丽,就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更可怕的是,只有你一个人变老。
                              面对面目全非的爱人,他伤心失落,却无可奈何,曾经至死不渝的爱情最终成了梗在喉咙中的一根刺,彼此折磨。
                              再后来,他消失了,正如他的出现一样突然。
                              然后真正苦难的生活开始了。老人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刻意回避,或许是不记得了,可铃从她简略的叙述中依然可以窥见当时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一开始我还会期待,期待有一天他会回来,我们一家三口还像以前一样生活,可我等啊等,等到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恨。”
                              怎么会不恨!
                              “也许,也许他有什么苦衷……也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老人只是喃喃地重复这句话。
                              他心中有愧,所以在他们母子走投无路时悄悄送来食物和珍贵的药材,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可在他们受村民排挤欺侮时却从未挺身而出,更没有见见与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哪怕一眼。
                              她知道,他还活着,只是不愿意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了。
                              他意料之外地闯入她的生命,给了她最美好的感情,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带给她最深切的伤害。
                              不曾得到和得到后又失去,到底哪个更令人痛苦?铃弄不清,也不敢细想。
                              “您……后悔吗?”
                              老人慢慢抬起头,从她的眉目间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一定也是明艳动人的,只是日复一日的辛劳苦楚最终将她原本光洁姣好的容颜侵蚀殆尽,徒留下刀刻斧凿般的痕迹,触目惊心。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都一百多岁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铃默然。原来不是不后悔,只是放下了。
                              “刚才从我见到那个妖怪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喜欢他。”
                              铃张张嘴,她很想告诉对方,她喜欢杀生丸大人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他们之间有太多的牵绊、太多的故事,他们是不同的。
                              可是谁没有故事呢?他们尚且没有坚守住的感情,她又凭什么认定自己一定可以?
                              “相爱容易,相守难。”老人的声音轻的仿佛叹息。
                              铃静静地听着,心中又酸又胀,明明已经六神无主,但她依然固执地摇头:“我们……不一样。”
                              好像只要自己矢口否认,那些恼人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对于曾经许下的“铃要和杀生丸大人永远在一起”的誓言,她从曾怀疑和动摇过。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办法再像小时候那样挥挥手就把这些烦恼赶走,她开始意识到也许“喜欢”和“永远在一起”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开始明白有些事情无法强求,也第一次思考那个名为“以后”的东西。
                              “听完故事就快点回去吧。”老人疲惫的说,“别让你的妖怪大人久等。”
                              铃木然地点点头,她起身走到门口,恍惚中似乎听到老人问了一句什么,她回过头去,老人的眼中一片幽深,她问的是——
                              ……值得吗?


                              IP属地:江苏15楼2017-10-07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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