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冷月如水般透过重重树影,星星点点地染花了林间小木屋低矮的茅檐。巍然的远山隐隐绰绰,正是“云开半夜千林静,月上中峰万壑明”。
不知何处的山魈一声怪叫,偶尔打破凝固的空气,片刻又回归寂静。倏地一道黑影闪过木屋,不闻丝毫声响,但见一页草纸飘飘摇摇,缓缓落下,恰巧坠在门前堆着草药的竹筐之中。那黑影甚是轻巧,几个起伏便与山林之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燕妹,你便是留下也不过枉送了性命。隐龙帮人多势众,帮主扶霄内功深厚,你看那草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却不见薄薄的草纸破损,书写者显然功力不弱,我……我……”
“师兄,即便我帮不上你,可也不能贪生舍你而去。你若要慨然赴死,我便与你同去罢了。”
木屋内,六六眉头紧锁,倚在窗边,修长的身躯遮住了晨曦中刚刚透入屋内的微光。窗前一张小小的木桌,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张边缘破烂的草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大字。桌前立着一个长发及腰的妙龄少女,她秀眉微蹙,脸色煞白,正是六六青梅竹马的师妹燕儿。
六六摇头道:“唉,一年来你我二人已鲜少在江湖上走动,隐居在这僻静山林,哪知对头十分了得,终究还是寻上门来。燕妹,我武功低微,若非你数次舍命相救,早已活不到今日。可这次不同,那扶霄武功远高于你,你留下来也救我不得,我又如何忍心让你陪我丧命,还是尽快离开此处吧。”
燕儿抿着嘴,只是不肯,泪水已然盈满眼眶,满腔爱意难以言表。六六纠结地盯着燕儿,绕过木桌,叹了口气,伸手揉乱了燕儿秀发。两人少年时拜入江南金山上的“自然门”下,虽以师兄妹相称,但早是心心相印,许下今生。
“自然门”掌门人灰烬武功高强,于各种奇门遁甲、暗器医药也无不精通,可他生性散漫淡泊,不喜在江湖上行走,对传授弟子武功更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六六自幼心地良善,向来厌恶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恃强凌弱的事情,于习武一事总是提不起兴致,常常说,“与其好勇斗狠,乃至伤人害命地争那天下武功第一,何不如多救一人性命而快哉”。灰烬见他不喜武功,也不勉强,随得他去。六六虽连师父的一成武功都没学到,却对制药解毒痴迷异常。他在分辨各种毒药的药性上天赋异禀,又锲而不舍,每遇到新毒,必定日夜钻研、百般尝试,非调配出解药才后快。几年下来,不仅尽得灰烬真传,而且青出于蓝,许多灰烬都不甚明了的毒药,到了六六手里,总能想法子配出解药,也因此在江湖上渐渐小有名气。
六六曾立下志向,要解尽天下难解之毒,造福苍生。一年前,他得知隐龙帮惯用一种毒药“珊瑚梦”,极为阴毒,若是不慎吸入,当下便会失明,五脏六腑疼痛无比,却又不立即置人于死地,令中毒者生不如死。六六闭关七七四十九天,苦思冥想,尝尽百草,终于配出这“珊瑚梦”的解药,一时之间,“解毒圣手”的美称名动江湖。因为有了六六的解药,隐龙帮再也无法以“珊瑚梦”要挟逼迫他人,既断了财路,又不断有被六六治好的江湖好汉前来寻仇滋事,帮主扶霄恨六六入骨,发下江湖追杀令,誓要除去六六。
燕儿不及师兄六六聪慧,但于练功上很是勤勉,将师父灰烬传授的一套诗云剑法融会贯通,剑下也败过不少江湖人物。她虽为女儿身,却外柔内刚,为了六六更是不顾自己安危,以前几个惯用毒物的小帮派,数次派人行刺六六,均被她舍命救下。今日她虽自知不敌扶霄,仍不肯抛却六六远走高飞,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六六思索片刻,苦笑一声道:“我这几日有些新发现的解药正在熬制之中,需我不时照看,离开不得,可你留下于事无补,不如速上金山,请师父下山相助,他老人家必是敌得过扶霄的。”说着,他低头看看燕儿,见她仍然不肯丢下自己,便柔声道:“怎么,师妹如今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吗?”仿佛燕儿还是当年那个娇嗔的小女孩一般。
燕儿心知师兄有些呆气,一旦有新药研制,断不肯半途而废,去请师父前来,恐怕是二人活命的唯一机会,只得抹了抹泪珠,缓缓起身,可双眼仍然定定地望着六六不肯移开,满面的留恋之色。“那隐龙帮的总舵远在数百里之遥,如今扶霄只是派手下送了信来立威,他哪里今天就能到了?倒是金山距此处不过大半日的路程,以你和师父的轻功,若是没有耽搁,明日一早便能赶回。不用担心,这就去吧,路上记得打尖歇息,莫要累着了”,六六故作镇定地催着燕儿上路。燕儿行至门口,忍不住又转回身,恰对上师兄满是柔情的眼神,当下强忍泪水,勉强扬了扬嘴角,走回来为他整理好衣衫领口,方才奔出门外,几个起伏便在百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