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名义上拨去东院伺候嫡福晋，但是教她读书写字儿的女先生仍是亲自择定的。见多了宫妃的宠辱无常，光靠皮囊不是长久之计。营中回府来换过衣裳，便往朝晖来，示意门外侍从噤声，悄然而入，也凝视她习字姿态，渐渐有了我想要的样子。默默走至她身后，纸上之字已有雏形，仍非我所想要。自她背后扶住她手，运力挥笔。】
写字的时候力道在手腕上，小臂用力无用的。

时年十三 七月兰秋
（靠窗棂的长桌上置着一沓宣纸， 并三五本闲书，上头是翰宝轩出的砚台，并一个青瓷笔床，正中铺着一张宣纸，由白玉刻梅镇纸压着，提笔忝墨，正十分认真描字，不妨被人影笼住，带着粗茧的掌心贴近手背，立时便被掌握了主动权，耳边是他低语，有暖流刮蹭过耳垂，一时心中雀跃，眼偷瞄人一目，低低道）您回来了
（早前儿亦是学过认字，诵读过诗文的，嬷嬷严厉，先生更严厉，哪敢懈怠，也算学的有模有样，只来了王府，一切仿若皆从头开始，规矩变了模样，诗词也稳重起来，便是习字都大不同。羞赧雀跃起来，腕上臂上都无用力，绵软软的只随着人。）

【林氏初来时，举止间固然有一些怯生生，但是却多少沾染了那种地方轻佻的影子，这也正是要打磨掉的。载山心尖尖上的人，是出身宫女的，至少大眼一看，端庄之气要有。这才能让他注目。扶在林氏身后并未应声，而把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往下描。直到察觉出她手上泄了劲儿，却也不恼。】
偷懒了？
【我没有胞弟也没有胞妹，如今膝下也没有子息，没有人需要我来教，她是第一个。仍是横竖撇捺支配着她的手腕，声音平和不辨喜怒。】
是不是看着我回来，知道我好说话？

（他每每直身，皆有泰山压顶之势，早时，虽因讨好刻意持着端稳笑意，实则有惧也有怯，时日长了，他总一副温和模样，半点不现军营里的打杀威势，卸了防备，胆子也大起来，况屋里上下没有不觉着他将我另眼相待的，便是福晋入府，他将我指来伺候福晋，也未曾真将活计安排，仍是小姐奶奶似的日子。温言入耳，将雀跃压下些个，腕上添力，随着人一笔一划描着）是好久未见您，奴婢想您了，一时溜了神儿

【不急不缓。将笔画落到最后一处，从她手中将笔抽出，搁在笔山上。一幅字前后两样，后半程终究被我带的多了些筋骨刚硬。这样暧昧场面早晚会传进她耳中，但是回门那日，我便说过，她会帮我如愿以偿。】
知道自己如今在哪儿伺候吗？
【轻声一笑，多了几分调侃之意，她年岁渐长，情窦初开，阖府上下唯我说一不二，她听不到别的话，见不到别的人，所以唯有我，能得她这一份赤忱，一份忠诚，也唯有我，能耗的起她的这一片心。】
福晋那里要是悍妒，这话传去早晚赶你出府。

（往前儿庄子里，一心想的，不过是如何行事，讨生活更易，入了王府，见了他，才晓得何为托付良人，他待我的用心，让我受宠若惊，心底某处也似不受支配，不得见时随处碰着哪物儿都能想到他，得见时心如撞鹿总想贴的近些再近些。可我到底非是自小得庇佑的高门小姐，并不敢天真的以为他欢喜我珍视我至如斯，蛰伏心底的话，此时如一只苏醒的猛兽，而他的话就是打开枷锁的钥匙，引着我挣脱束缚去探寻。俏生生旋身，回眸一笑，顾盼生辉，望进人眼底，又羞怯怯落下，右指搅着左腕袖儿，娇声道）奴婢晓得爷用心良苦，奴婢也十分尽心伺候福晋，只望福晋对奴婢满意，愿意收了奴婢，如此，如此爷再收了奴婢，才不会让福晋吃心

那可不容易，她出身名门，唯有眼光，最高。
【我娶她有我的不得已，但也可能掺杂了几分真心在其中。总而言之，她是我需要的人，这个位置，也唯有她能坐的让我放心。】
本王是愿你留好这份心思，做好自己。
【仍是天真年纪的姑娘，缜密里脱不掉那一份想当然。若她不像载山埋在心里的那个意中人，或许她能得偿所愿。这张脸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低头去看她神色，是渐渐长开的眉目，那个丫头若没死，如今或更要亭亭玉立。】
眉儿真是长大了啊。

（扬起一张面儿，似浸了染缸一样的红，话儿却突兀的清脆，喜鹊似的，半嗔半疑）可奴婢听闻，给自个儿男人纳妾，是要挑乖觉恭敬识分寸的，福晋总不会寻了越过她去的塞到您屋里（盼的久了，心也急了，得着机会，便任放肆疯长，一时话露骨，也顾不得寻地缝儿，只将一双目澄澈澈递去。）
（印象中，他的每句话都掷地有声，又如一汪泉水沁人心脾，他鲜少重复同样的字句，可目下这句看似清楚明白，实则模棱两可的话，让我头回生疑，他说他相信我抬举的起我自己，他又说让我做好自己，我并不明白，且十分茫然，我仰慕他信任他忠诚他，目下也毫不遮掩的将懵懂神色递送）我…我长大了，三月前便来了葵水

（凝眉视他，好半会儿终蹙了眉尖，抽手攥上他袖儿）爷是不是有旁的打算？（一忽儿低眉，抬首时已扯唇绽笑）爷若有旁的打算，可得明白告诉奴婢，免得奴婢痴心妄想，会错了意，福晋跟前儿使错了力，让她埋怨您，奴婢可舍不得您受委屈
（他的话乍一听，且让人觉着，是有抬身份的意思，可他行事说话素来有自己一套章程，刚入王府时，理解的直白，到底一年余，总能揣测出几分，长舒了一口气，又往人跟前儿靠了靠，贴着人臂弯，半撒娇半直叙）我的好爷，您就权当可怜奴婢，给奴婢一颗定心丸吧，奴婢打入了王府，便姑娘奶奶似的日子，您不知，心下有多惴惴，您将我指来福晋跟前儿，也不曾端过半盏茶，守过半个夜，只这样练字诵词的，奴婢自个儿都觉着对不住福晋，倒不如日日福晋跟前儿做规矩，便是跪上半日，心里也有个靠

哪个姑娘奶奶做规矩跪半日，嗯？
【坦然受她殷勤，低眉一笑，也拍了拍她手。起先几遍连东院也以为她是我养着抬侍妾的人物，遑论府里其他人，即便是将人送来了东院，旁人眼中也不过是我给嫡福晋留够了面子，毕竟我最在意的不是东院的女人，而是这女人的娘家。】
知道这世上什么人有福吗？享得起福的人才有福。
【如今许多话不必同她说明，我自有收拢的计策，阖府上下，都在顺着我的意思唱这台戏，那这台戏，就一定唱得好。褪下无名指上祖母绿的戒指，轻轻摊开她掌心，然后稳稳放上。附她耳边轻言。】
给你备下的，收着吧。姑娘家的妆奁什么时候都不能寒酸，本王的戒指，可是只有嫡福晋才能戴。

（这半会儿功夫，又是没脸，又是撒娇，话儿都说透了，只得一句哑谜，心里难得腹诽一回，却也没旁的手段再施，往人臂上又蹭了蹭，直拽着胳膊往下抻，又腻歪的摇了摇，哪里顾得嫡福晋的耳目，只哀叹自个儿莫非掉的不是销金窟，是另一个狼窝？）
（柔荑被人牵过，轻拨开掌心，不会儿功夫，凉丝丝的摊了一枚戒指，凝目瞧着，耳边吹来热气，和着那话儿，教我既怔又暖，只睁大一双目仰着小脸觑他）啊？您…您这话儿又是个甚么意思（言罢，踮起脚尖，费力往人脸上啄去）奴婢不管，只当您这是向奴婢透话儿，要收了奴婢

傻丫头，亲王府的主儿可没那么好做。除了嬷嬷教的，自己也要留心琢磨。
【此亲王非彼亲王，但这是后话，载山的起居习惯我自有数，会透过人来一点点教她知道。虽说让她不必逢迎，可是以她如今的心思，这句话她是听不进去的，这也正是自己想要的。等到了载山府上，她自然会改掉自作聪明的毛病。】
往后本王才好坦然开口，毕竟虽为你改了良籍，知道的人还是有。
【她是银子买来的，在王府享福是为我的青睐，这是不少下人都知道的，当面不说不等于背后不嘀咕，改日教她听了一二便是。见她收了戒指，双手扶了她肩。】
我堵不了旁人的口舌，唯能望你争这个气。

（我琢磨着他的话，又觉着是自个儿多虑，大抵外头的人事同庄子里当真不同，凡事都言个转圜弯绕，并不直接，是以，十分坦然又欣悦的接受他的安排，笑嘻嘻的，眼角却盈了泪）自打奴婢失双亲来，您是头一个儿待奴婢如此好的，奴婢实在受之有愧，定不要旁人小瞧了奴婢，惹您丢脸
（又忙献宝似的自闲书下抽出一张宣纸）您不知，奴婢的行草是比小楷写的好的，他们说文人墨客附庸风雅之辈，都好这些流于表面的花哨，我这才下了苦功夫练这个，您要我学小楷，我又贪图您指点，才不曾言，您不怪眉儿瞒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