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熙

京畿中对于桢哥哥娶我的事，是并无风波的。一则我非嫡妻，没有动辄众人来贺的婚礼，二则我实在不喜欢京中的天气，和它经常扰人心境的风——故而鲜少出门，除却家中那些我分辨不清楚的兄弟姊妹，知者寥寥。
所以我不曾想到她来。
指间的黑子并没搁下，悬停的手，使眼也懒怠去抬。
雀儿来道表小姐来时，我是疑的，所以心情不好，口气难听。“谁？”
杏眸中带了倦色，拿眼去睨雀儿，“不见、不见不见。”
可雀儿说这一位表小姐，不得不见——因为她快成了嘉穆瑚的另一个女儿，还天天见儿陪在桢哥哥身侧，恰可称道——‘形影不离’呢。
我于是搁下一只棋，不耐着挥手。
“那去请。但不许备茶——”
是我唯一的一点好性儿。

[在外头候了一阵，便见有小婢从里头出来，将我俩引入了里间，而后看座，却并未见那小婢奉茶，心下有些愕然，小枝在旁见状，正想要说什么，便被我一个眼神止住，现如今还不清楚这位新嫂嫂的底细，不好鲁莽；自然也是知道小枝如何想法，定是觉得这侧福晋竟然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端架子，这待客之道实属要不得，她这是在替我觉得不值，好端端的平白用了热脸贴人家冷面；素手轻抬，示意小枝将油酥呈过去，自己到底是良厚人家的女儿，礼数教养从小就习来，自是深谙，别人如何作为是别人的事，自己能管的唯有自己该如何作为，多听少说多做才是正道]
不请自来，还请小嫂不要介怀。想着这油酥新出，趁热食了才能领略到其风味，若是凉了，味道就大大不如了。这不，刚出锅就赶着给小嫂送来，算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思。小嫂的婚宴，我身子骨不结实，那时候害了病也就没去，这回过来，可是要跟嫂嫂请罪呢....
[如是半玩笑的道]

雀儿去了，我自将棋往原本要下的地方搁，我本不通棋道，只是苦撑——就如同，无缘分的两人里，总得有一个死撑。
这样的死撑看似平衡，实则要崩坏，轻而易举。
就像现在，我累了，不想下了。
搁了棋，正抬首见她一双杏眸。嵌在她面孔上，竟在温婉中探查出一丝隐秘心意。
只笑：“不要紧，本来婚礼，就该是两个人的事。”
你来不来，与我何干？
我的盏中盛着甜酒，是节前自己摘了红果酿的，盈着好看的颜色，看她面前空空如也，少不得抱歉一句。
“因我不吃茶，所以春深不备。陈…陈表妹？见谅。”
大概是这么个姓。
我忘了。

[见她行为恣意自由，想来从前仍在闺中之时都是被双亲宠着，被兄弟姐妹溺着，故而才能养成如此轻松释然的性子，就似那江湖中传闻的刀人剑客，潇洒自然，不拘不束，高兴时添酒一壶，醉了也就醉了，不管不顾，偶尔忘记凡尘世俗，活得自己亦是很好——不吃茶，喜酒，倒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子；自己不好酒，故而对酒懂的不多，可酒香倒是萦绕在身边周遭，闻起来只觉清新，甜而不腻，若不是自己身子骨受不得，大抵会与她讨一杯酒尝尝吧]
无碍，小嫂倒是真性子。这酒闻起来味道特别，与坊间的不同，可是根据小嫂自己的主意酿制的？

真性情——心内嗤笑，笑她将这份清冷的无视，也当做真性情。深闺养女，才会如此肤浅不知何谓真性情。
“是甜酒，冬里红果所酿，虽称酒，却不醉人。”
这一种酒是阿娘教来的，从前在扬州，阿爹会陪阿娘一起摘果子、酿酒，所以那酒格外的好喝，如同绕着阿娘与阿爹的味道。
嘉府并无红果树，这是桢桢自北郊淘换来的几斤红果，挑挑捡捡，所剩可用者无几，故而今岁红果酒少，得省着喝了。
“桢桢也爱酒，但我怕他醉。”
“所以喝这个。”

［原是果酒，倒真真是醉人难，听她提到表哥，心下咯噔一下，脸上神色还是如旧，红果北地不多，酿酒需量大，以她初驻京都，定然不能凭己之力寻觅到足够的量，大抵，私下，表哥定是帮了她不少，到底是心尖上人儿，如何宠着，惯着，倒也不觉为怪了］
［回想昨儿与持盈的那席话，有些恍惚，若是真的无缘，便真真儿放了吧，至少，心里，不再难受］
如此，看来表哥是寻对人了。小嫂如此细致，是他的福气。早前咱们姐妹几个还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多个小侄儿逗逗，现如今看来，怕是好消息不远了……

说多错多，但她却乐意多说。
心中并不认同她的评价——我自来粗枝大叶，纵然对桢桢，也算不上多么关心体贴，更不能说什么细致入微了。
面淡淡的总归不太好看，便添一丝笑，抬手捧了杯答她。
“子孙福要看缘法，终究不好强求。”我想起桢桢养在家中的那个男儿，或许——桢桢是喜欢孩子的。

[听她提到那个前阵子被带回正苑的小男孩，听底下的人说，这个小男孩是表哥的故交之子，小男孩的父母去世得早，于是表哥便将小男孩带到身边，并收作养子，自己未曾见过这个孩子，可听眼前人的口气，似乎，他们是见过面了；脸上依旧笑着，淡淡的]
听说这孩子身世蛮可怜的，是故人之子，表哥能将他带到身边，想来，应该是想好好的照顾他吧，毕竟爹娘不在了，独身一人，怪孤单的......

她心思倒是活络跳脱，一转眼就往桢桢前阵子领回来的养子上头去了。我低首将杯中酒满斟，以手支颐瞧她，总想在她面上，瞧出些什么。
“桢桢心善，自然会好好待他。”
左右那是桢桢的养子，他若不想好好照顾，费心带回来做什么？明知故问——蠢得可笑。
黛色轻挑，似笑非笑模样。
“陈——表妹，倒是对桢桢的事很是上心呢？”
终究问出口，是因着瞧她的脸瞧累了，毕竟——并非天姿国色。

[被她一语击中内心的涟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每每遇到这个问题，自己总是倾向言不由衷，真话不说，都藏在心里，持盈问起如此，莜采问起亦是如此，现今她又再问起，有些无措，敛了眼眸，故作镇定，倒不知她这般问自己究竟是何意]
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姐妹，平素里得到表哥的照拂不少，早前还从他那边得了件火狐貂，兄弟姐妹间的事儿，我都一样的上心，早前不还是给几个姑娘的都送了富贵花。

她面色如常，说话却有些颠三倒四，心中暗想若不过随口一提，竟真诈出些什么，才最有趣儿。状似无意，只道：“原是如此，我说瞧着表妹面善，果不其然——是个女菩萨。”
恍然大悟模样：“幸好方才没自作主张给你端了酒来——那才是冒犯了。谁家的菩萨饮酒呢？”轻笑，袖遮妃唇，抬眸睨人，又添。
“桢桢序长，合该多照顾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