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咿咿呀呀的戏子卖力表演着，可这功底，莫说是三老板，即便是相较近日最为红火的花班主都相去甚远。我虽不爱看戏，却至少也能瞧出些好歹出来。杯中的茶水，味儿甚浓，今日烹的茶，难得失手，心情登时有些沮丧，没精打采地望着远处戏台，有几分慵懒。】
【蓦地一阵脚步声，循声望去，见老白领着表弟而来，坐直了身儿看向来人。】
“今儿怎么来了。”

“在府中无趣的紧。”我于他身侧择处坐了，扫了一眼戏台子，也论不出好坏来。我着实听不来那吴侬软语，宫里戏台子上长年累月唱的，至今却还不大习惯。若不是方才听老白说桢哥这会子在听戏，哪至于拐了弯来此处。
“倒是表哥，打一进来我便瞧着不大对劲。莫不是……”眼中多了两分戏谑，“莫不是正巧儿遇上秦罗敷的事让表嫂晓得吃味了？”
瘫在椅中说个笑话也尴尬的很，我只得又清了清嗓子叹道。“方才打吏部转了一圈回来的，几个人为朝中官员变辙争执不休，我想掺和一脚吧，也面生着辨不清利害，索性趁了个空跑来躲懒罢了。”

【今儿烹的茶拿不出手，便也就不让他尝了，只为他将茶叶放在盏中这么斟了一杯，左右瞧着来人模样也不像是只来喝茶的，想来也不在意了。】
“去，学会打趣你表哥了，你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改明儿待你娶了福晋，我便等着看戏了。”
【听他说吏部的事儿，斟茶的手微微一滞，待茶快溢出方将盏推至他面前，抬眸看他。】
“你在吏部也算得新官上任，人新官上任都是三把火地烧，你倒好，跑这来躲懒来了。”
【本是在虎枪营待的好好的，上头一句话便被召去了吏部，明面儿上可以说是心疼皇子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可内里打的什么主意，谁又能清楚。】
“如今在吏部，总归没有军营日日操练那么累，怎么样，吏部还习惯吗？”
【虽没之前那么累，但我知晓他意在军营，不信心里是心甘情愿的。】

我的确不经事，不知怎的，一提到福晋二字，我脑中头一个冒出的便是穆齐府二房那刁蛮丫头。飞快甩去了心中念头，抬手灌了一口茶进去，又险些呛着。
“今儿快活过了，我才不管明日还是明年讨什么福晋。我不似表哥，听着什么‘桢桢’啊，着实有些消受不起”
诚然，那侧福晋给我留了极深的印象。侧目看他，啧啧一叹，我这表哥到底是招桃花的。
才打了个趣儿，接着就听他这么一问，又耷拉了眼皮子带不出什么好气色。
“这哪算是躲懒，那几位大人争论的如火如荼，多我一个进去，少不得多了个累赘，我不过是体恤人家这忧国忧民的心罢了。”
不知是否因着从前不大同旁人打交道，我如今瞧着谁都面生的紧。本无交情，听多了高谈阔论自然聒噪的很。
“习惯吗？表哥这话莫不是在问我，风声马蹄声与敲桌子扯嗓子的声儿，哪个好听些？”

【见他火急火燎灌了一盏茶水下肚又险些呛着的猴急模样，还未往深处追究便闻他后言，面上颜色变换几端，轻咳。】
“什么桢桢，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修态的性子像极了嘉穆瑚家的人，直爽且又直接，断然是学不来学究 那般九曲回肠的弯弯绕。本来分配皇子的部衙该是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偏让修态去了那吏部，全然是跟人打交道的地儿。】
“你若问我，自然是风声马蹄声儿听得带劲儿。但你既然在了，总不至念着体恤旁人忧国忧民的心，便真就全然不涉事了，不然末了生出什么你对吏部的事不上心的话儿，不清不楚地还以为是你对此分配安排有何不满之心呢。”

撑着脑袋瞧他与我方才那狼狈模样如出一辙，果是大快人心，毫不留情的笑了起来，跟着舒爽了些，便也点到为止了。
我幼时也跟着先生念着四书五经来的，以至于桓哥总瞧不上我那骑马射箭的功夫。若问这书海之中有什么妙处，想来虽不算清明，我也琢磨的出一二。只是从前过于放纵自个儿这念头，如今要收，却有些难了。
不过真要提及什么政事朝纲，家国天下，我断然不会因自个儿图清闲撇了去。就是这话，我同表哥信誓旦旦说来容易，做起来也并非那么回事了。
“那表哥从前重新择了武科，又是为何？”我问的唐突，心思也有些不定。“只看那穆齐大人不过回家养老便能多出这么些议论，就知道朝堂之上断不如军营之中来的直白。我不惧心机城府，只觉着若凡事都上纲上线，也太累了些。”

【提及当年我撇了老头子的旧路，弃文从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但内里的秘辛也就自个儿家人了解，虽表弟从小不在嘉府长大，但我自是相信大姑早已与他聊过此事，但蓦地被提起往事，却是有些无所适从。】
“嗨，还能为着什么。不过各人各志，我瞧着不怎么样的地儿说不定在旁人瞧着便是香饽饽。”
【每日都有告老还乡的人，但像是穆齐家老爷子那般的人却是少见。也难怪会议论如斯。除了这层面的意思，更多的不过是各部衙的人自个儿闹腾的。】
“穆齐家老爷子官拜工部尚书，议论纷纷也是情有可原。你瞧着凡事上纲上线太累了，若不上纲上线，朝廷养着这群人吃闲饭的？怎么着也得做给上头瞧瞧，他们是有办事儿的。”

可不正是这么个道理，人各有志罢了。我点了点头，却也明白于事无补，又叹了叹气。想我从前一意孤行朝个无甚要事的营里去时，也听过好些劝。要么是前途不大明朗，要么是使着枪箭危险的很。如今这吏部，倒真成了个好去处。
“我这不正好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香饽饽砸了脑门。”
说来六部也并非真就惹人嫌恶，我心里明白，不过是正好有了穆齐大人一事，又正好扯出了朝中缺人的事实，吏部这些人才坐不住了。
“说到底，如今缺了这么一位一品大员，吏部可算是落了斗大的担子，恨不得飞上九天寻几个文曲星下凡来填上六部与府院的空。我若是再嫌吵闹，倒成了在人家官路上使绊子。我可不敢当着那几位的面儿说什么浑话，无论如何，资历摆在前头，还需我称人家一句先生。”
左右我是随吏部学政，谈不上什么责任也罢了。忽的想起什么，复了笑意。“倒是表哥这边，在京武职本就是缺的，而今也是以表哥为大，却不知何时表哥也再升上一升，也惹来一番议论？唉——只可惜这就是兵部操持咯。”

【他虽这么说着，旁人瞧着的香饽饽，若是砸给了我，我是无福消受的。】
“吏部，可是得罪的人地儿。”
【即便如此，我自是相信修态他倒是不惧什么得罪人，只是懒得与那些人周旋罢了。喜武之人，惯是不喜费那神思在那些扯皮的事儿上。走了个穆齐老爷子，总归得商量着有人填补这缺，虽我不甚在意，什么人添了这位，但也好奇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翻来覆去的说。】
“商量出来个所以然了吗？”
【如今我官拜正二，再往上，怕是难上加难了。加之骁骑营，如今太平盛世，哪儿有我们折腾的机会。】
“如今就连去热河，也不过是派了侍卫营和护军营的随行，哪儿有我们什么事。”

“得罪人也是上头顶着，我而今还闲得很。倘若日后真有得罪人的机会，岂不是证明我多少还做出些效用来了？”我满不在意的笑了笑，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只是我不免心里犯嘀咕，日后莫不是也要成个老学究？
我尚不知晓那边念叨什么，只是听了两句什么广布天下的话，摇了摇头答道。“大抵还未有个结果吧，听说是要摒弃从前那些旧路子，想来真能遇着千里马，一朝登顶也未可知。不过好在工部有几位皇兄坐镇，又是一早便跟着学政议政的，多半出不了岔子。因而虽说这消息雷声大得很，要成个细雨缠绵姿态也未尝不可。”
话至此，听着身侧似是多了些无奈之意，原是想起了热河避暑之事。“表哥方才便是为此忧心？哎，侍卫营护军营什么的，哪有你们骁骑营听着威风？我倒觉着，这回皇阿玛可不仅念着六部任免之事。”

【修态再如何也是姓爱的人，再如何得罪人，旁人也得掂量掂量他这个姓氏的分量，自然是不至像阿玛当年那般。就我看来，安置一个皇子在吏部，倒是神来之笔，吏部是管官吏的地儿，也只有姓爱的出声儿，才能少些怨声。可我不明，为何偏是修态，与嘉府可有一丝关联。】
“最烦的就是这群学究，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什么都没能讨论出来，当真是只图热闹。”
【摒弃从前的旧路子？若非凭借家族荫庇，那便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子了，寒门才士，不见得能撑得住大局，至少我瞧着并不看好。六部里头多得是高门贵族的少爷出身，眼高手低，哪儿就能服一寒门之子。】
“你的兄弟们倒是不乏一些早已在六部待着的，只是你这半路出家的，倒显得有些弱势。”
【方才？我倒是没因着那事儿忧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没什么远大的志向，安安稳稳的便也罢了。不过他后言，倒让我想到了同在京营里的几个弟弟。】
“威风顶什么用，现下无战事不过瞧着威风的摆设罢了，我也乐得清闲。你说皇上不仅念着六部任免之事？还准备动军营？”

未有什么动容，只当是忽然换了去处引来的结果。官场如何，从前只听着人家念叨，日后却要亲历水深火热，且不说旁的，如此一想的多了些热情。
“自然与军营不能比，个个肚子里都装着文墨，如何肯向旁人认输。不过倘若我日后也成了那模样，表哥可莫要不认我这个表弟。”文与武，打开科举士起就多了一道鸿沟，从前尚可以就着兵营的话聊上好一阵，日后可就不好说了。
“我晓得如今瞧着论资历还是人脉皆单薄了些，却也并非我一朝一夕的事，只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无奈的很，以致听了后话也未能完全提了气。“纵是天下太平，不也不敢舍了这威风。不过说来是否还要动军营，我不过是想着近来京城闹腾的很，倘若就此大刀阔斧，想来未尝不可。”

【很多事儿是非曲折非得辩出个孰是孰非当真如是重要？各人都有道理的事儿，几个老爷们儿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也不大好看，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自然是没有军营里头那么直接明了，换作我这种急性子，哪儿能忍得了。思及此有些同情地向修态偷去一瞥。】
“你…唉，若你真成了那模样再不认你这一半的嘉府血统也跑不了，大不了关上门不让你进来便是。”
【虽是玩笑话，但实在难以想象若修态成了那幅鬼样子是何光景。只想着本性难移这句话，让他少受那些个老夫子老学究的影响。】
【听了我的话儿多少让他有些沮丧，但左右都是些实在的话，虽难听些但却真实无比，如此形势就是这么严峻。】
“如今着手整治吏风，倒还未有牵扯军营的趋势，即便改我倒也不怕，能如何改，如今是用人之际，再如何也不是坏事。”

“哈——那我可得谨慎些。否则日后若是既说不过那些大人，又被表哥嫌弃，实在尴尬的很。”我讪讪而笑，心里却念叨着倘若真改了性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能保持一颗初心不易，或许比打仗还难些。
我又靠在了椅背上，不去军营了以后倒是懒散了不少。都说我大清是马上天下，如今撇开了坐骑，心里也不安分，又听他说了那些，到底心里犯难。
“自然是好的，表哥一心为了朝廷，又如何会怕。”说的不大在意，又想起在热河时就听说城中时疫，也没来由叹了一句。“用人之际，也是多事之秋。说来旁的倒也罢了，那时疫之事莫不是也惊动几处军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