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秀山

（ 初冬，初雪，风一吹便有枝头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衣襟，日常穿着浅绿的褂子，有些长，拖曳在石子地上，却止不住跳跃的脚步，乳娘今天给梳了单把小髻，同娘面对面的踢着花毽。 ）
（ 娘有些笨拙，常常是我踢过去，她捡着给我扔回来，近了远了都是如此，久而久之便觉得无趣，自己个儿垫着毽子玩耍，莺莺数着数。 ）
“ 九，十，十一……呀！ ”

岁属寒冬，天地归一，白茫茫一色。片片雪花，落在掌心，化成几滴雪水，冰凉的顺着纹理滑落。脚下花盆底儿踩着厚雪，咯吱咯吱地响。
我拢了拢身上狐氅，还有几星雪，点缀着眉眼。风冷割面，寒意刺骨。错开一阵寒风，便听得一声稚音，扬了眉眼瞧过去，正踢着毽子呢。心下怜爱，便也走近了些，笑着问她随行侍候的宫女。
“哪家的小公主——”

（ 手脚微凉，却依旧总让毽子稳稳当当落在绣鞋上，忽被一阵声儿打断，那毽子也不出意料的落偏了去。有些懊恼，回身愣愣看着那个陌生人，一时没有说话，想了许久，认定确实是不认得的。 ）
“ 我是七公主。 ”
（ 公主的排行总是在变的，想她或许不知道，便又补了一句。 ）
“ 额涅是良贵妃，礼尚往来，你呢？ ”

眼波流转间瞥见她灵动模样，到底是养在天家的凤凰，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样气质。
我笑，笑她仍年少，不知深宫有隔。
可我偏就欢喜，玉一般的小人儿。
“原是良娘娘的小公主——我呀，是锦妃。”
七公主我不认得，然而良贵妃道出，我便心有明了。同承一宫，却是主偏相差的区别——怨么，倒也未必。或许我还谢她，能兜揽住一宫的大小事务。
报了锦妃之名，我想她也未必明晰，不过无妨，纵是报了名报了姓，她也是认不得我的——

（ 锦妃，是同额涅同住一宫的人么，可惜我住在乾西四所不能常伴额涅左右，不然对她，也该是极其熟悉的，十分爽朗一笑。 ）
“ 我知道你哦。 ”
（ 冬日漫漫，日里本就短暂，成日浑浑噩噩不是我的性子，难得出来玩耍，总该尽兴。重新将婢女递来的毽子拿在手中递出，提出自己的建议。 ）
“ 你会踢毽子么，我们一起吧。 ”
（ 兴致颇高的垫脚，周身洋溢着喜悦。 ）

是个机灵的小鬼。
同承一宫，她如今已是良贵妃，虽未掌主宫妃位，却已经儿女成双。
大抵深宫从来寂寞，养在膝下的儿女一双可暂成慰藉。也只是暂时——她们会插上翅膀，飞离这个囚笼一般的四九城。而我们，不能。
柔柔笑，眼里盈着暖色。
“倒要向小公主讨教两招——”
幼时也是嬉玩一把好手，成日家和小七混闹。只是待小七走了，承额娘教养，知礼后鲜少碰这些玩意儿。——生疏是必然的了，想来天上的额娘看不到。
弯眼笑，提脚接她踢过来的毽子。

（ 她穿着窄袖旗装花盆底，身形一闪便接过了毽子。她脸上带着笑，心情似不错的样子，也不知是天冷还是愉悦，面颊上一抹飞红，赛过寻常胭脂颜色，好看极了。 ）
“ 哦，真厉害。 ”
（ 真心诚意地叹了一句，她的技巧的确比姑姑们，好了太多。她是八旗小姐的出身，不同于包衣奴才，玩乐间也多些花样，我是这般想的。因此，这世上公平不公平的事且两说，总还是有些事，是理所应当的。 ）
“ 您同修态的额涅，是姊妹对吧，那谁长些？ ”

乐意受她一句夸，花盆底儿稳稳踩着雪，含笑看那端。小人儿已端着几分大人的仪态，斟酌着言辞问我呢。
“你说熙妃呀——是我的姐。”
眼光流转过处，提了一个微不可见的笑。早听得阿姐晋了妃位，又蒙圣宠于身，况她，也有一双儿女。
不比良妃令人羡慕的少。
呀，想来，在我跟前儿问起阿姐的并不少，大约因着她有炙手可热的宠，我却没有——可我本非家族中选中的人。只不过是没了法子，拿来搪塞空缺的，便葬了这一生。

（ 竟已晋了妃位，前些日子误闯入她殿内，还是个贵嫔小主，怪道人说宫中风云瞬息万变，不是没有道理。我实在是羡慕她，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我有弟妹，有兄长，偏就是少了个姊姊。 ）
“ 这真好呀，你们还一同在宫里，时常能见上说话儿。 ”
（ 没觉察出她眼底的羡慕神色，只知道我这面儿上的艳羡之意是半点也藏不住了。 ）
“ 您膝下可有孩子？ ”
（ 宫里皇嗣这样多，我可记不得，垫着毽子，这样回问她。 ）

长眉舒，菱唇掀，顾盼生辉，温温启了声，又添了几分柔婉。
“是呀。多幸有她，还能在这漫长的年岁里多一份慰籍。”
我清楚的瞧见这个女娃儿最澄澈的心思，眸光觑过去，又似带了几分探究，含情脉脉。
“有，修祜你可见过了？”
悠悠的叹一声，目光仍熠熠。
“人说女儿解语，能得个小公主伴在身侧，我是极羡慕良娘娘与阿姐的”

“ 哦，竟是她呀，姊妹在身旁，真真是极好的。 ”
（ 其实孩子多少在我看来并没什么大要紧，若是额涅的心只能待一人，又有什么不好。可多些姊妹兄弟相互扶持，也是顶绝妙的事，只看天允否。 ）
（ 又踢了一阵，肚子咕咕叫出声来，才晓得该用膳了。冬日日头短，却又有雪光衬得极亮堂，总没有钟表，轻易分辨不出时辰。小心翼翼将毽子上的雪拍了，收入袖中。 ）
“ 我该回乾西四所了，今玩耍得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