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桂吧 关注:17,993贴子:231,013

【原创】断舍离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原创】断舍离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7-10-27 00:31回复
    全篇1w5k字,首发LOFTER,一发完。
    请耐下性子看完笔者的叨**......
    1.银魂与历史梗混合设定,考据党勿究
    2.两处较大出入:①由于银魂中三叶姐姐代替冲田得了肺病,所以设定冲田与土方一同战死;②木户曾两次肃清奇兵队,第一次为庆应二年(1867)肃清南奇兵队,第二次是在明治维新之后。这里把两件事混合成一件了。
    3.总督与青葱CP有一定存在感,but 正经的cp主人公银时只出场了篇幅的一半......总体说来可能更偏桂中心。
    如果看到最后,请......评(kua)论(wo)一下下啊啊啊!来自冷坑写手真诚的眼神!乖巧!期待!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7-10-27 00:34
    回复
      1866年8月 德川茂茂病逝
      1867年5月 高杉晋助病逝
      1867年12月 坂本辰马死于暗杀
      1868年 桂改名木户,同年维新开始
      1868年2月 山崎伤重不治
      1868年4月 近藤斩首
      1868年8月 斋藤等13名队士留守会津
      1869年5月 土方冲田战死,戊辰战争终结,真选组解散
      同年木户武力肃清鬼兵队。
      后斋藤进入新政府工作。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7-10-27 00:34
      回复
        【斋藤终】
        我抬手揭了面幕,被口鼻气息浸透的暗色棉布料子在指间蹭出点温热的湿来。不似和室纸门粗糙微温的触感,厚重的西式黄铜门柄入手坚硬冰凉,像是未开刃的刀。
        握惯刀柄的五指覆在门把上,缓缓地握紧,下压。
        门开了。
        满室寂寂。
        旧识的人影跪坐在房间中央,墨色长发顺肩颈滑落的弧度优美流畅。房间里灯火全无,唯有月光从大开的玻璃窗里斜斜地照进来,泻落一地冷清的凉。
        “不应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硬而生涩的,像是锈迹斑斑的刀刃试图出鞘,却只能刮擦出凄厉粗糙的声响。
        “是么。”
        他轻声道,偏过头来看我。月光衬得他的面庞有种血色全无的白,眉睫却偏如墨染。
        只是眼角一抹凄厉的红,如同血泪未落。
        “真是少见啊… …原本刀刃相向的死敌,竟开始惺惺相惜了么?”
        良久,削薄的唇角扬起一个稍显讥诮的弧度:
        “还是说,你原先肃清真选组队士的时候,也是这样… …于心不忍?”
        真选组刚刚成立的时候,吉原尚在夜王凤仙的统治之下。那时曾有一名死神太夫,专门负责杀死试图逃离的女孩。但她的刀尖对准的是脸而非脖子——杀死的只是“游女”的身份。即使失去容颜,只得戴上黑色面幕,成为“百华”行走在暗夜里,再无法以真面示人。但那些女孩仍然是活着的。
        听起来残忍,但真的已经是那时能做到的最大的温柔。
        就像烈火灼烧过的樱花木,虽然枝叶枯焦,再也没法开出鲜妍的花来,但从此不用再被肆意折枝把玩。树心的汁液依然汩汩涌动,在春日散发出鲜活的芬芳——而那芬芳从此只属于自己,她们不再为别人而活。
        但“温柔”这个词显然与我无关。我一向认为自己寡情少感,否则也做不了那种肃清队内叛逃者的事情。但到后来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因这种沉默寡情的性格而被委派了肃清的任务,还是肃清同门队士的经历造成了自己如今的性格。
        因为今天你拔刀相向的人可能昨天还在与你并肩作战,如果之前私交过于亲密——当然这种情况于我本来就几乎不存在——未免会导致手软。但不下手与大义不合,下手斩杀与情不合。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开始就一视同仁地疏远好。
        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叛逃的队士和并肩作战的人是一样的。
        不念旧情斩杀内鬼,和没能与那些人共死只得独活是一样的。
        不需要回头,不需要怀念。
        一恍神眼前却是熟悉的眼角眉梢。青空长风里,顶着栗色葱头的少年懒懒地带着眼罩吹起泡泡,身形挺拔的男人唇角噙了支烟,淡色烟雾里略微上挑的眼角形状凌厉如刀。
        “看来比我吓人得多的人燃起来了呢。”
        “三番队队长是你!”
        转眼却是鸟羽伏见的战场,子弹破空呼啸在那人前襟泼开惊心动魄的血色,耳边少年嘶吼如绝望的兽,炮火扬起的蔽日烟尘里只能看见武士刀森然的寒光。
        那些年。
        那些年。
        喉咙深处像是哽着锈蚀的刀,被生生压入心底的时光像水一样漫过胸膛,几近窒息的感觉将视野都逼得模糊,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心脏一下下猛力撞击胸腔的声响。
        到此时我终于意识到,在自己心里,我和他们都活着胜过我和他们一起活,一起活又胜过怎样一起活。
        我是真选组的剑士。
        一声金属鸣响,手中的刀刃已经抵上他的颈项。
        手腕下压,五指用力,一线薄红顺雪亮的刃锋蜿蜒而下,将雪白的衣料洇出灼眼的艳色来。
        “你闭嘴。”
        他安静地看着我,依然是刚才微微偏头的姿势,唇角一点浅淡笑意未散,瞳仁的颜色分明是最深最浓的墨,却像是燃着灼灼业火。
        “撤刀吧。”他轻声说,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是无奈还是讥嘲。
        咬紧牙关,伸手去后腰摸另外一柄短刀,左手在身后握紧了刀柄。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我和真选组副长一样惯用左手[ 出自子母泽宽《新选组物语》],只是因为左手刀向来被看做不入流,所以才换用了双刀。
        但即使是野路子出身的乡下武士,认真起来也是会出人命的。
        他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背脊挺得笔直。那柄名刀长船清光置于刀架上,与他膝前的距离不足一尺,但他看起来却丝毫没有拔刀的想法。修长的五指微微蜷曲,拢在淡色羽织宽大的袖口里,匀亭骨节被柔软的布料衬出种几近于消瘦的柔弱来。
        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与他交手的场景犹在眼前,那双手持刀暴起时力度惊人,刀锋迎面劈下带起杀气恍若修罗场。虽说自己不至于不是对手,但如今新政府立足未稳,政府参议房门外自然有人把守,只要动静稍大就会有人进入。
        我也许可以与他单独对敌,但如果算上门口的守卫,我的胜算几近渺茫。
        右手加大了压制的力度,左手调整拔刀的角度指向门口。
        这间房间不大。如果有人从门口进入,这种距离下我掷刀的力度足以一击毙命。
        默默算起他可能拔刀的时间和角度,微微压低身体。
        我有为真选组献身的觉悟,但现在还不想把这种觉悟用在这里。
        清楚地听到他叹了口气,喉结微微一震。刀锋似乎都可以触得到搏动的温热脉搏。
        “撤刀吧。”他轻声重复道。
        “你不是为真选组而来的。”
        手中刀锋一颤,薄血在颈侧蹭开一小片红色。
        神智忽而清明。
        我确实并非为真选组而来,却被一句话轻易地挑起了愤怒与杀意。
        执刀之人最忌讳的事。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7-10-27 00:36
        回复
          【桂】
          我盯着那份肃清鬼兵队第二队的文书看了半宿,试图把每一个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记住。
          连夜未眠处理鬼兵队叛乱和随之而来的萨长联盟动荡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头疼,像是有柄小锤一下下敲击颅骨,连带着脉搏和心脏的共振,整个人像是身处惊涛骇浪中的船,感觉只要一张嘴就会吐出来。冷汗早已将里衣浸得透湿,风又从未关的窗子里吹进来,带走仅存的一点暖意。
          太阳穴一阵阵抽疼,耳旁有隐约的蜂鸣声,晕眩感一直在加重,稍微一恍神就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人的名字。眼前开始浮动起模糊的黑雾,渐趋混沌的神识甚至已经无**制身体的颤抖。
          “大岛郡久贺町松野,大岛郡久贺町,斩首,第一铳队,矢野小助,18;”
          “同上,大岛郡久贺町,斩首,第二铳队,高田兼助,19;”
          “同上,大岛郡久贺町,斩首,雷队,秋元三郎,21;”
          “同上,大岛郡橘町,斩首,第二铳队,浦上为吉,25。”[ 出自《槙村半九郎伺书》]
          我咬死牙关,一字一句地默念,直到喉咙和口腔里全是血腥气。那些年轻的名字仿佛全都由鲜血写就,淋淋漓漓的颜色像是焚原的烈火,直烧到眼底都枯焦干涸。
          他们那么年轻,和曾经的我一样。
          而现在是我亲手将他们送入黄泉。
          很久很久以前,早在“将领”还没有出现在我的意识里,早在我还没有成为桂家家主,早在婆婆尚在世的时候,她曾给我讲过《今昔物语》和《实训抄》中博雅三位的逸闻,说他精于管弦,笛声甚至可以通人心惑鬼神,但后来我的三味线并没有像高杉一样得到这位雅乐之神的垂怜,那些亦人亦鬼的故事更是大多模糊在记忆里,只有一句记得分外清楚。
          那是源博雅自己为《新撰乐谱》写的跋文:
          “余隶《万秋乐》时,自序始至六帖毕,无不落泪也。”
          我用筝演奏《万秋乐》这支曲子时,从第一帖至第六帖,没有一帖不令我落泪的。
          姑且无论他人如何——至少我自己是必定要先流泪的。
          “所以啊,小太郎,无需以流泪为耻,你是可以哭的。”
          但我从来都知道自己和那位“自序始至六帖毕,无不落泪也”的博雅三位不同,他是无论他人如何自己必定要先流泪的好汉子,而我即使早就知道不需避讳眼泪,却永远没有“无论他人”的勇气。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将领的时候,即使有再多的艰难、恐惧和茫然,将领都是不能落泪的。而这样的时间久了,即使我不是将领,而只是“桂小太郎”的时候,也都几乎忘了如何落泪。
          但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是什么冷情的人,按照银时的说法甚至对某些奇怪的东西善感得过分——比如大江户连续剧和人妻杂志。
          我一度觉得人的情感是有定额的,并且怀疑自己把本该在最震动人心的地方的情感全数拿了出来,分配给了那些平日里无关紧要的琐碎事情。
          不然为什么眼见银时斩下松阳老师头颅的时候我没有哭,战争结束彼此分道扬镳的时候我没有哭,得知高杉和辰马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哪怕一滴眼泪。
          现在也一样。
          就好像心底里那一块最隐秘最丰盈湿润的地方,早在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枯萎干涸。
          那名前真选组队长进来时我甚至没意识到脚步声,但直觉他来这里并不是想了结我——要是有这种想法他早在门外就动手了——索性由他去了,反正一个几乎不说话的人也没有多大存在感。
          甚至有心想让他帮忙关下窗户。
          还好我理智尚存。
          “不应该。”
          我听到他如是说。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不是为了真选组,却是因为他们。
          说话的人和内容,我一时竟然分不清是哪一个更荒谬,更让人难过。
          他说的应该不止这两句,但耳边血脉搏动声越来越重,重重黑影在眼前挥之不去,之后他说了什么我其实都已经听不大清,只能靠口型勉强辨别。
          但只需那一句便已经大概清楚。无非物伤其类,或者是说我不近人情。
          说来也不可思议,“不近人情”这个词有一天居然也会被安到我头上来。
          虽然对我而言,银时是个甜食重度中毒,日常抠脚日常不事生产日常被高杉揍的白卷毛;高杉是晚期中二病患者,自行买下军舰然后在账单上签下我名字的猪队友;辰马是整天啊哈哈哈哈然后被高杉银时围殴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玩意儿。但当年还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听过兵士用畏惧的口气谈起白夜叉,说他入千军万马如无人之境,挥刀劈斩时如鬼神一般不动人情;也听过他们说起辰马将一切可用之物押上成败的筹码,算计人心时完全不近人情;后来在江户城,我听人们说起鬼兵队筹谋毁灭江户颠覆政局,鬼兵队总督如何偏激危险不近人情。
          却少有人用这个词形容过我。
          我清楚自己向来都不是寡情少感的人。幼时在道场习剑,无论是名门讲武馆还是松阳老师,都和我们说过握刀时需要摒弃“四戒之心”,心无杂念方可战胜对面同样握刀的人。而所谓“四戒之心”的惊、疑、惧、惑,我算是占全了。
          尤其是“惧”,我害怕的东西太多。
          我畏惧逃不过的孤独,畏惧伤害在意的人,畏惧无法承担将领的责任,畏惧同伴的离开,畏惧未知的前路。
          我眼见他抽出刀刃,突然就有种巨大的,不可抵挡的疲惫和空洞感涌上来,整个人的意识像是被抽离了一瞬,甚至无心也无力开口跟他讲话,索性再翻开那份文书看。
          他几句话弄得我早就忘了前面记到哪里,只得再从头看起。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7-10-27 00:37
          回复
            【斋藤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脸上,我却觉得看不清他的眼睛。
            我默默撤去了手上的力度,由着他抬手一点点推开抵着颈项的刀,手腕与指尖的力道很稳。削薄的刃锋在修长指节上压出道深深的印子,却不至于切开皮肤。
            他低下头不再看我,探身伸手去取自己面前的一沓文书,羽织袖口堪堪拂过长刀的刀镡。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几乎以为他要去拔刀,下意识地再次握紧了刀柄。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动作,他低笑了一声:
            “收起你的敌意。”
            一片静寂里文书翻动带出瘆人的冷,像是钢刀切开颈项鲜血喷出的声响。挺括纸张上墨色字迹显得极漂亮,却字字皆是淋漓血光。
            “大岛郡久贺町松野,大岛郡久贺町,斩首,第一铳队,矢野小助,18;”
            “同上,大岛郡久贺町,斩首,第二铳队,高田兼助,19;”
            “同上,大岛郡久贺町,斩首,雷队,秋元三郎,21;”
            “同上,大岛郡橘町,斩首,第二铳队,浦上为吉,25。”
            他低着头看那些年轻的名字,细碎的额发遮过眉眼。薄薄的文书一页页翻过,毫无血色的指尖被锋利的纸张边缘划出血来。
            而后他开口,声音很低,语调平稳:
            “反戈鬼兵队阵营、未逃闪外藩者,斩首刑或流罪。”
            “反戈鬼兵队阵营之群乌合流者,亦如上述。”
            “反戈鬼兵队阵营、祸害外藩者,当斩不赦。”
            夜晚的雾气薄而温凉,月光被窗前繁密的树枝分割成一束一束,从树冠的缝隙中流泻下来,在他的长发上染开流转的颜色。
            手腕一动合上文书,他抬头直直看向我,眼瞳中赫然暴涨起刀刃的清光。那光芒太过灼烈,一瞬间我竟有了躲避的念想。
            “真选组队士,因为被肃清的鬼兵队而来。为什么。”
            鬼兵队。
            总觉得上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还是在这座城还叫江户的时候。自从进入江户真选组以来不知斩杀过多少鬼兵队的人,也记不清有多少死在鬼兵队手下的队士,熟悉的制服化作血与火中的灰烬亡魂。永远是心头大患的过激攘夷组织,总是与人斩、暗杀、大火、势力纠缠脱不开干系的名字。于理是真选组所效忠的幕府的政敌,严重威胁治安的恐怖组织,于情是手刃同伴的仇敌,无论如何都应血债血偿。
            而现在他们被肃清,为什么我会觉得“不应该”呢。
            是惺惺相惜么。
            同样是作为筹码,去交换所谓的新时代。
            我并不擅长组织说辞,嘴唇徒然张合了几下,却说不出任何连贯的言语。
            “不一样。”
            这是不一样的。
            若是说肃清真选组是为新政府排除政敌,那么肃清同属尊攘派的长州鬼兵队是为什么。
            初春薄凉的风穿过窗外的回廊,扬起他的羽织与墨色的长发。
            他看着我,先前的敌意与杀气缓缓淡去,眼睛里的光清明如烛火,却有种淡漠的凉意。
            “如果你是想说的是我的同门,鬼兵队总督高杉晋助。”
            他说到这个名字,就和刚才念那些被处刑的人的名字一样平常。
            淡色干裂的唇齿间渗出点红,看上去像极了噙着枚染血的刀。
            “已死之人而已,何必顾惜情谊。”
            一瞬间心底竟涌上莫名的冷意与悲戚。
            “斋藤君。”
            曲起指节一叩手边的刀鞘,他忽然唤我的名字。
            “如你所见,长船清光就在我的身前。如果我拔刀,你怕是早已无法站在这里。”
            “若是斋藤君对真选组诸君仍有执念,还请暂且收起獠牙,努力活下去为好。”
            刀镡上的丸三星家纹在清冷月色下流转淡淡寒意,冷汗沿后颈无声无息渗入背脊。
            寂静回廊上有脚步声迅速逼近。门外一声钝响,身体早在意识之前拔刀格挡,耳侧一道利风,沉重的金属部件擦着脸颊砸在地板上,光洁的木质瞬间碎裂,木屑四溅。
            裂成两半的黄铜门锁。
            他理了理羽织袖口缓缓站起,不知是否由于跪坐太久的缘故,转身的时候略微踉跄,背脊却仍然挺拔如未出鞘的长刀。
            “同门相残什么的,完全轮不到你来说啊。”
            他偏过头朝我笑了一下,带着种了然的无奈神色。
            “这里有真正的同门,已经找上门来了呢。”
            冷冷月光下水云纹的颜色是沉默的蓝。
            我默默拉起面罩遮住脸,朝后退到阴影中去。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7-10-27 00:38
            回复
              【桂】
              一来一去,可能是面对刀刃时身体本能的紧张感起了作用,那种昏昏沉沉的晕眩被压下去不少。虽然头疼没有丝毫减轻,但至少能看清眼前的字。
              这种短暂的清醒并没有持续多久,我站起来的时候还是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下去。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7-10-27 00:38
              回复
                【斋藤终】
                万事屋老板大踏步进来,木刀直直指着他的脸。
                “解释一下吧,假发。”
                假发?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叫他。桂(Katsura)和假发(Zura)。这些天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叫他“木户先生”,偶尔一句“桂先生”还会被他用习惯性的句式反驳“不是桂是木户”,一来二去多了,连我都快要忘记他原来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江户通缉令上的“桂小太郎”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好说的… …就算是你大半夜提刀来问我,我也只能给你和报纸上一样的话。”
                “还有,不是假发是木户。”
                “那些我听过。”银发血瞳在夜色里显得尤像什么择人而噬的修罗,“我就是想听着你在我面前说一遍。”
                他唇角扯出个无奈的笑。
                “四月五日,长州鬼兵队第二队率百余人,杀害同僚,抢夺部分武器,逃至山下,取道海路东行。十日黎明,继续向仓敷代官所发动袭击,斩杀九人后逃离——就是前两天的仓敷事件。十三日日午后,脱队众人又攻围备中浅尾藩,在郡会所、观藏寺及各处宅邸放火烧杀,并鸣炮挑衅。”
                一字一句,说得轻缓却清楚,正如他无数次在报纸或者新闻里所说的那样。
                “在广岛城设营的幕府余军,听闻长州藩鬼兵队叛乱,便再次联合其他立场不定的藩军,试图趁新政府未稳之际,挑拨萨摩长州两藩的同盟,并一网打尽。”
                “鬼兵队此次,是不顾藩众利益大局的轻举妄动——”
                “够了。”
                声音突兀地断在一片寂静里。
                “假发,我就问你一句。”
                “你回长州的时候,几乎是完全靠着他的鬼兵队才重整旗鼓的。现在他——死了——你带领长州藩立足刚稳,就要做出肃清鬼兵队的事么?你就能做出这种事么?”
                他颇为不赞同地皱了下眉毛。
                “银时,我觉得你的话中有三点需要纠正。第一,我回长州时确实依仗高杉的鬼兵队良多,但联同萨摩藩也不是仅靠兵力就能做到,我个人也并非躲在他人势力保护下的无能之辈。并且长州藩“书生暴动”的名头由来已久,委实说一支非官方军队也改变不了多少。第二,我无意肃清整支鬼兵队,有罪问罪,鬼兵队第二队的罪责无需连坐他人。第三… …”
                好了你还是闭嘴吧,如果不想被砍死的话。
                我默默吐槽。
                迟钝如我都能看出来万事屋老板的重点不在这些地方,你再解释只能是火上浇油。
                而迟钝如我,同样在很长很长时间后才意识到,这不过只是个开始。无论是刚才的我还是万事屋老板,都不是他的故人(或者友人?)第一次向他拔刀,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无论是字面还是抽象含义。
                而我将在他的身边度过近十年的时光。今后十年我都在距离他和他所在的权力斗争中心一步之遥的地方,但却从始至终只是个旁观者。隔着那一步的距离,我看不清什么政坛勾心斗角,国家形势动荡,又或者说背负真选组之名独自活下去已经是足够沉重的事情,再无心也无力去关注那些。但我却能看清那些东西在他身上留下的印痕,看得到历史的车轮沉重地碾过一个活生生的人时留下的那些真实的血迹。
                但那时的我看着万事屋老板朝他拔刀,却只有种莫名的快感。
                不知道是同仇敌忾,还是同病相怜。
                木刀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他只来得及朝旁边堪堪一避,那柄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砸下去,新式办公桌面直接被劈下去一角,玻璃墨水瓶哗啦一声碎裂,那份文书顿时被染得不成样子。
                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慢慢俯下身去,一把握紧了长庭清光的刀柄。
                ???
                还有这种操作?!
                我的内心是懵逼的。
                按照套路来说不应该是“对不起银时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或者“我知道你为旧友而来所以我不会对你拔刀就做你想做的吧”诸如此类么?!
                说打就打啊要不要这么实诚!
                我有点后悔当时跟着副长和冲田他们一起看了那么多大江户连续剧。
                他横刀身前,左手五指慢慢握紧刀鞘。
                刀光一寸寸流出来,颜色清澈如水,照亮了他的眼睛。
                “我很抱歉,银时。”
                总算有句比较靠近大众认知的话了。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变了,你一定会第一个砍了我。”
                “能听到友人对自己说这种话,我一直是深以为幸的。过去也是,现在也是。”
                “但是现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必须活下去,所以请容许我拔刀自保。”
                他缓缓翻转手腕,刀条在黑暗中绕出个小小的漂亮弧度,刀刃对己,刀背对人。
                “但是,我心知你没有任何改变,所以我并无对你挥刀的资格。”
                “因此我保证,我的一切行为仅为自保,绝不主动伤你分毫。”
                … …
                对不起我实在是低估了人民群众的艺术创造力。
                当年大江户电视台为什么不请你去写剧本啊!绝对收视率爆棚啊!还有你们现在一个人拿的是木刀一个人刀刃对着自己那还打个毛啊!就不能大白天谁都清醒的时候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么!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7-10-27 00:39
                回复
                  【桂】
                  我看着银时拿刀指着我。
                  一恍神竟想起另一张熟悉的脸庞,下颌骨和鼻梁的线条锋利如刀削,眉骨阴影下的碧绿独眼像是暗夜中潜行的豹。
                  那个低沉嘶哑的声音轻声一笑:
                  “看啊,假发。”
                  “这可是报应。”
                  我也当这是报应。
                  当时我和银时用刀指着他,现在轮到我被人用刀指着了。
                  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年幼在道场比试时我对银时高杉两人总是败多胜少。松阳老师说我并非技艺上不如人,而是顾虑的事情太多。后来跟他们打多了才慢慢学会不在打架时跑神,但原因绝非松阳老师说的“小太郎终于能暂时放下将领的重任了呢”,而是你不打人就会有人打你,尤其碰上银时高杉这两个沉迷互殴不能自拔的**,横竖都是要打,与其被打,还是打人,尤其是打赢人比较愉快。
                  毕竟那时候自己才多大年纪,即使平时总把将领将领之类的挂在嘴边,但终究没见过什么惨烈的战与血,没见过日后那些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只见了些不那么友好的人情冷暖就当经历过人生百态,说到底还是没法理解那些道理的。
                  后来我才意识到“没法理解”的那段时光多么好。
                  与他们在一起多么好。
                  而现在我想起幼时与银时对打的高杉,想起他最初踢馆未成时被竹刀击伤的左眼和趴在桌子上撑着脸看松阳老师时遮住左眼的头发,却怎么想都像是隐秘的谶言。
                  也许命运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写好终局,神明始终在哀怜地俯瞰人们在命定中挣扎,而为了使他们不至在终局降临时过于震动,甚至处处都预先埋好了隐喻和伏笔。
                  只是有人一无所知,比如我;
                  或者是已经有了预感,却始终不愿回退,宁愿孤注一掷地走向既定的死局,比如他。
                  当银时说“解释一下”的时候我才猛地回神,感觉在他面前十几年时间都白活了,甚至连对刀时胡思乱想的毛病都跑了回来。
                  我机械地念着报告文书里那些自己几乎要背下来的句子,却只觉得声音滞涩,唇齿发麻,只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唇齿和咽喉,使得咬字清楚。而每一个字似乎都能激起口腔喉管和胸腔的共振,像是千百柄刀刃翻搅血肉,切割神经磨灭神智,一阵阵的血腥气直往上冲。语言调动起渐趋模糊的神智,每一句话都像是噙着利刃,痛觉却带来诡异的快感。
                  我语速越来越快,即使心里清楚自己说的话和他想问的完全不是一样东西。
                  我怎么能不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想要什么——
                  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知道。
                  无非就是一个表态,甚至只是一句话,说自己从未改变,从未忘记。
                  我知道只要我说他就会信,毕竟我懂他向来如同他懂我。
                  只要我说。
                  可是我要如何说?
                  “从未改变”这样的话,不要说他,我自己都是不信的。
                  人怎么可能永远不变呢。
                  我能说出的,只能是一句“从未忘记”罢了。
                  但我偏偏不想说,我承认自己心里是有怨的。
                  我看着那双燃起火焰的猩红色眼睛,突然就不合时宜地想起来那句话:
                  “那就让我当你的将领吧,”
                  “在我面前,你只是假发就够了。”
                  所以这句话还作数么。
                  即使我当时就懂得孩提之言不可尽信,之后更清楚聚散有期世事无常,清楚我们都有着只向自己将行之路而行的自由的灵魂,不会为一句话而束缚。
                  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将将二十年,即使作为一句誓言,也已经够长了。
                  我早知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幼时的这句话能不能最后作一次数,我最后做一次假发而不是桂不是将领更不是木户,最后一次有个人的怨气去任性去委屈。
                  所有人都可以说我不近人情说我不择手段,比如斋藤终,比如那些即将被肃清的鬼兵队队士,比如更多势力间蠢蠢欲动只为分一杯羹的人,而这些我并不在乎,自然更无心去解释一二。
                  曾经也有那些人懂我,懂我无论如何都是要走到尽头的,但是他们如今都不在了。
                  唯独你,只有你——
                  为什么也要这样问我。
                  而我以为现在只有你不会这样做。
                  他想要我回答的东西,我不想说,也不能说。
                  晕眩感卷土重来,我慢慢俯下身子去握长庭清光,目光却始终死死盯着他暗红色的眼睛。
                  不敢往下看,怕一低头就会直接朝前倒下去。
                  胡乱摸索了几下,终于找到并握紧刀柄。
                  长刀出鞘的时候映着月光,银白的流光暂时驱散了眼前的黑影。胸腔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噪燃烧,浓郁的血腥味直冲上来。我横刀身前,刀背死死压着胸口,深深地呼吸。
                  金属透过布料压迫皮肤,一线纵狭的坚硬冰凉。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耳边竟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分不清楚是谁。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7-10-27 00:39
                  回复
                    【斋藤终】
                    他猛地朝后一仰,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得桌子吱啦一声朝后挪去,木刀擦着他脸颊落在桌子上,桌角白瓷花瓶四碎飞溅。刺耳的摩擦声里他腰身猛然向上一挺,双脚并拢直接踹在万事屋老板肩膀上,借力的同时左手一撑桌沿,整个人就翻跃到桌子对面。
                    我看得出他没有使力。几年前真选组初成立时执行任务,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冲田用同样的动作直接踹断了浪人的锁骨。而现在他那一脚甚至没有踹倒人,天然卷只朝后退了几步就稳住了身子。
                    两柄刀相格,金属和木头撞出一声闷响。短暂相持后他突然撤手,万事屋的木刀在巨大惯性下砸在桌子上,厚重桌面咔嚓一声裂成两半。
                    柳生新阴流·三学·一刀两段!
                    呼啸风声短暂一滞就直朝他肩膀斩下,他朝旁一撤,雪亮刀光带起的巨大半弧直到房顶,半截桌面被生生挑了起来,大泼文书纷扬如雪片。双方视线都被阻碍的瞬间他左脚猛力一踏跃起,半空中借墙转体,刹那就转到万事屋背后,而那个天然卷甚至没有转身,只是直接将刀柄交换左手,听声就朝背后一挥!
                    右旋左转!左旋右转!
                    木刀打在长刀最脆弱的刀尖上,整段刀身猛振,他不得不转腕卸力。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下一刀就直击面门。黑夜里木刀无法反射光线,挥动时根本看不清影子,只能听见隐约风声。他朝后撤出一大步,整个人一下子矮下去,右臂朝上一迎,木刀被格得方向直朝旁偏去,剧烈摩擦下甚至闻得到木质的焦糊味。如果此时迎上的不是刀背而是刀刃,那柄木刀早被削了一半下来。天然卷手臂上青筋暴起,木刀竟硬生生止住偏移的惯性,转而弧度一反,朝他右肋击去,他就着屈步的姿势旋身而起,手腕翻转,长刀重重击上去,木刀去势一阻,只砸在他身侧地板上。
                    长短一味!半开半向!
                    灯火全无的夜里看不清万事屋老板的刀势,他的长刀却映着月光,挥动时一道道光华缭乱分外醒目,几个短暂相持的瞬间里甚至看得清刀刃上波浪形的花纹。但他既不敢伤人,又要避免被自己的刀所伤,还要格挡那个天然卷,只能连连撤身后退。木刀步步紧逼,凌厉的刀风刮得人脸颊都发痛。金属与木头相撞的声响由起先的零落渐渐繁密急促,一声声如急鼓,竟像直接打在人心脏上。
                    柳生新阴流·九箇!
                    必胜!逆逆风!十太刀!和卜!捷径!小诘!大诘!八重垣!村云!
                    短暂的静寂,清风扬起他们的衣襟和头发。
                    一片落樱从窗外飘进来,未触及刀刃就已裂成两瓣。
                    刀光暴起,二十七条截相序!
                    上段三,中段三,下段三!
                    折甲二,刀捧三,打和四!
                    十段三,中段三,下段三!
                    整整三十六声闷响。
                    还好这是新式办公间,房顶挑高和空间足够缠斗,如果是低矮的和室,只需几个回合就可以取人性命。
                    当然,是在有人真正起了杀心的情况下。
                    我知道他们出自真正的生死场,远比江户城警察更清楚握刀者的准则。
                    当你握紧刀剑,就要同时做好杀人和被杀的觉悟,哪怕一瞬间的畏惧或者犹豫,都可能是最终成败生死的理由。在真正的战斗里,从来就不能有什么“故意留手”的念头,只要一点点疏忽或者顾虑,不知杀人为何物的女孩都能把刀插入最精锐武士的咽喉。
                    而这么长时间里对敌这么多刀,却没有任何一人受伤,每一次对刀都恰到好处。与其说是杀气四溢的寻仇,更像是同门间的道场决斗。两人拿的都是不伤人的竹刀,太多次的对练使得对方比自己更清楚下一刀的方位,一招一式全是熟极而流,刀刀逼人却绝不致命。
                    也无法致命。
                    碎裂的白瓷在木地板上擦出凄厉的声音,他被天然卷最后一刀逼得屈步伏身躲避,木刀擦着发顶插进他背后的立柜。
                    他团身朝侧一滚站起,天然卷拔出自己的木刀。两人位置对换。
                    他收刀回鞘,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却不是要收手的架势。
                    左手拇指架上刀镡,四指握住下绪与鞘口,手肘微弯,柄头移至腹部中央。刀鞘前段斜斜指向地面,左手握刀部分缓缓贴住腰骨上端。右手自然垂放,头、身、腰显出条漂亮干净的直线来。
                    他和万事屋老板先前一直在用柳生新阴流的道场剑术对打,最后却偏偏换了神道无念流的“立居合”。
                    神道无念流,凡欲学兵道者,必先常可神念日心也。
                    “一点都不敢忘记啊。”
                    他忽然轻声说。
                    刀刃的反光里,我清楚地看到那双死鱼眼眼神一动。
                    四戒之心,惊、疑、惧、惑!
                    他左足猛然踏出,双手握刀,刀鞘向右翻转一面拔刀,同时右足跟进,左手撤下,右单手持刀从右下向上拔击!随即左手自鞘口移上握柄,直接由对方左肩口切下!
                    徐,破,急!
                    即使仍是刀背对人,刀尖还是将万事屋胸口的衣服挑开巨大的口子,布料撕裂的声音里他迅速引退右足,左手离柄移握鞘口准备血振——
                    黯淡天光里风声暴起!
                    木刀来势极速,原本稳固的八相架构被生生打乱,一式袈裟斩断在最后。沉重的木条沿刀背直落下来,他翻腕横刀,试图阻挡。
                    迟了。
                    木刀重重砸在刀镡上,金属碎裂的声音突兀而凄厉。
                    他无力地松手,长刀当啷一声落地。
                    碎裂的刀镡在他手背上划出不浅的印子,几缕红色沿着指尖滴下去,落在他脚边的白瓷片上,像雪地里飘落的绯樱。原本规整的长发早散得不成样,几缕被割断的碎发胡乱沾在脖子和脸上,看起来狼狈至极,背脊却仍是挺直的,是一个不退不让的姿势。
                    “我很抱歉… …银时。”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平白带出点让人想要落泪的悲戚。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7-10-27 00:40
                    回复
                      【桂】
                      我没敢使劲,双脚只在他肩膀处象征性地一踏就收了力,但直接后果就是翻跃时手臂一软,差点脸朝下砸在地上。虽然本能地调整了姿势勉强逃过以头抢地的后果,但肋骨还是重重撞在桌角上,疼得我眼前直接暗下去。
                      早知道刚才不留手了,力道重一点这家伙也不会比我现在更疼。我有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打架就是互相拖对方下水的事情。
                      还没等我回神,耳边就是一声沉闷炸响。我下意识横刀格挡,手上却没有力气,根本抵不过这个天生怪力的自然卷,索性直接撤力,朝旁边一闪。
                      **新政府现在还没给我发工资!你劈了桌子到时候还得我自掏腰包赔钱!
                      不仅是免费劳力还要自付战损,我想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热爱工作的人。
                      脑海中混混沌沌,每一次格挡完全是本能反应,一套柳生新阴流打得乱七八糟。不过他也是气性上头,一招一式除了勉强有点道场架子外,几乎也是乱打——还好是乱打,否则他要是看着点破绽打下来,哪怕只在手腕上,明天的大江户报纸头条就会是“新政府参议遭同门寻仇”云云了。而我虽然有时会神经脱线,但还没有脑子抽到认为那位前真选组队长会执行一下护卫职责——他能好好在角落吃瓜别突然插刀就不错了。
                      可是他何苦用高杉惯用的柳生新阴流来提醒我?
                      每一次的劈斩和格挡都是身体本能的记忆,一声一声,不像打在金属与木头上,而像直接打在心脏里。那些被刻意压制在心底的记忆像是受伤濒死的困兽,啸叫挣扎。同样苏醒的还有我以为早已死寂的流泪的冲动,一并冲向心口,堵塞咽喉,逼得眼眶都发烫。
                      记住那一式式刀法的不是脑子,而是血肉和骨骼。
                      曾经拥抱还是紧靠过谁的血肉和骨骼。
                      他最后一刀直冲胸口斩过来,我矮身闪躲的时候听到自己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却连一丝疼痛也感受不到,只是整个人像被突然卸了力一样站不起来。
                      木刀贴着我头顶插进背后的立柜,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拔刀,只是低下头看着我。
                      我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暗红色的眼睛。
                      而这双眼睛我看过二十年。
                      一瞬间那种仿佛噬骨焚心的烧灼感又来了,避无可避,无法逃脱。
                      “还来么?”
                      他问我,用的是气音。
                      有细小的汗珠沿着他鼻梁和发梢滴下来,落在我的唇角。
                      我和他距离那么近,近到能看清他的唇线、银白色的睫毛、甚至额角那块幼时磕在村塾桌角的浅色伤痕,近到一抬手就能触到他的脸颊,一伸臂就能揽过他的背脊和肩膀。
                      自攘夷战争结束,我们鲜少有离得这么近的时候。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落下泪来,想说明明只剩我们两人又何苦刀剑相向,想说我很抱歉让你失望,甚至想说你留下来吧或者带我走也可以,在江户或者回长州荻城都好。黎明的代价如此深重如此惨烈,而你知道我向来懦弱胆小,不敢更不想再看到鲜血和死亡。
                      但仅仅是“想”而已。
                      然而我要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停留在记忆里的村塾和斑驳的神社鸟居,荒凉的旧战场和人气温热的江户城。我想起幼时道场里温润的木质地板与握在手心的竹刀,葳蕤的青碧光影里有熟稔的清亮声音隐约流过去;下一个瞬间却是纷扬的花瓣沾了血沉甸甸地落下来,和锈蚀的残刃一起被埋入白骨的坟冢。无数深夜整个江户灯火寂寂,自己坐在小巷的屋脊上看城中心的交换塔,耳边只有细微的风和野猫翻动垃圾桶的声音,仿佛一直等不到的遥远而模糊的黎明。 那些人的发梢袖口从我指间沉默地滑过去,我眼见惨淡天光下年轻眉眼定格,十六瓣菊纹颜色褪尽;华贵的绛紫衣料上羽蝶投赴烈火如流熔的铅金;挺括的红色衣摆被流淌的同色温热浸透,血迹蜿蜒渗入堆叠的黑底金边制服,刀剑的清光最终被硝烟埋进日暮的余灰。我听见金属铮鸣和子弹破空,三味线从鸦声里飘飘渺渺地传过来,谁的身体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碾过去,血肉破裂骨骼支离,淋漓的血液直接泼在我的身上脸上,太阳光一样新鲜温热。 停下来,停下来—— 不要再流血了。不需要更多的鲜血了。
                      最后的最后我看到流云纹,蓝色和白色。
                      本能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只握紧了眼前的刀柄,粗粝冰凉的质感仿佛一大束荆棘,而顺着掌心淌下去的冷汗像极了粘稠的血。
                      我清楚从此以后自己让他和他们失望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清楚他不会留而我也不能走。知道真正深重惨烈的不是如此多的鲜血与死亡,而是明明已经有这么多人死去了,战争却还没有结束,黎明还没有到来。
                      我早知漫漫长夜里支撑自己走过的不是大义与黎明,而是至亲、故人、战友和那些关于过去的,所有软弱而温热的羁绊。然而这些最终都是要抛弃的——如果我仍然要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
                      而我是要走到尽头的。
                      最后他按了下我的肩膀,速度很快,掌心灼热的温度却透过肌肤和织物,烙痕般印上来。
                      “要打,就站起来。”
                      “一点都不敢忘记啊。”
                      我突然说。
                      既然其他话语都无法出口,总得把唯一能说的说出来。
                      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以假发的身份相见,最后一次像小孩子一样不顾章法地打成一团,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过一招,最后一次这么近地看着彼此。
                      从此以后,只向自己将行之路而行。
                      站起身子,握住刀柄,摆出神道无念流“立居合”的姿势。
                      刀柄上缠绕的柄卷细细密密地贴着掌心,触感像是某种猛兽颈间的皮毛,粗糙却柔软。
                      你看啊,我既没有忘记旧友,也没有忘记自己。
                      “我很抱歉… …银时。”
                      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那双暗红色瞳子一动,第一次有了真正称得上温和的神情。
                      金属碎片切进皮肤里,却不疼,只有细微的**感。就好像所有的痛觉已经被身体自动屏蔽了,只有空茫和疲惫。
                      我低头去捡碎裂的刀镡,大块碎片上仍能看出原有的丸三星纹印。
                      长州藩藩主毛利家纹为“一文字三星”,象征“一品”,战国时期毛利家名将桂广澄由于战功,家纹“二字三星”,象征“二品”。而我幼时入嗣的桂家即为此家庶流,家纹丸三星。
                      这么长时间过去,我深恩负尽,死生师友,甚至连过去的名字都与牺牲的志士们一同埋入灵山的坟茔,却始终留着这柄刀。不是因为眷念“谱系家臣”的身份,只是……尚留存着细微的念想,关于过去的“桂小太郎”的念想。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的。
                      我承认自己舍不得。
                      而这最后的一点“舍不得”,到头来却是他替我斩断了。
                      既然自己选择了要走的路,就不要回头。
                      “好吧……从今往后,不是假发是木户。”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17-10-27 00:40
                      回复
                        【斋藤终】
                        我站在他办公室外面,仰头看夜空中的月亮。整条回廊上空无一人,晚春的夜风带着微茫的湿润,将回廊的木质地板浸出点温润的芳香。晚樱还未落尽,不时有花瓣飘下来,被月光照得纤薄透亮,像是一捧不合时宜的落雪。
                        空气里是水雾和新鲜的植物味道。
                        我想起真选组的屯所,最初由一块破败已久的院落整修而成,空间很大,却没有什么花树,后来为了能及时察觉浪士夜袭,甚至连高过腰腿的杂草都被齐齐剪去。原本就稀薄的草木气息更是被金属、火药和血的味道掩得没有踪影。但同样因为场地开阔,每到晴朗的夜晚,月光毫不吝惜地倾泻进院子的时候,就像是一大片清浅透明的积水。
                        换做物语故事,这应该是各种鬼怪精魅出现的好时候。不仅是我,冲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我有好几次守夜看到他穿着一身白浴衣,头上顶着三角铁架和白烛,自顾自念着“土方去死”游荡在副长门口。即使我不像副长一样怕鬼,刚开始都被结结实实吓过几次。冲田的造型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并且他还极具创新意识,不仅拎回过能剧面具、顺走过人妖店的假发和口红,甚至认真地比对过不同诅咒小人的售后评价。起初队士们还对副长的暴躁反应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后来谁都习以为常,该睡睡该守夜守夜该出外勤出外勤,冲田却始终乐此不疲。
                        而现在月光还是一样的月光,那些人却不在了。
                        万事屋老板早已离去,我仍然站在外面,直到东方蒙蒙亮起。
                        凌晨时候温度逐渐降下去,即使已经是晚春,依然有点令人瑟缩的冷意。
                        终于隐约听到房间里吱啦一声,像是挪开桌子的声音,随即一直虚掩的门被推开,淡薄暖意扑面而来。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迅速变成另外一个人。
                        也无怪乎当时真选组总是缉捕不到他。
                        他削短了头发,这让我第一眼几乎没认出来。原本披散的长发现在只到后颈,可能是因为手还不大能拿稳刀,所以鬓边还有略长的几缕漏下来。短发将他长相中的柔和清秀削去大半,那种特有的锋利隐隐透出来,清凛峭拔的姿态,让人想到刀、竹子、瘦樱一类的东西。除去短发他还换了一身崭新的长军服,挺括布料勾勒出漂亮的肩背线条,领口理得严丝合缝,袖口却还是散的,瘦削腕骨将里面的衬衣袖口顶起一点弧度,像是藏了一枚棋子在里面。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我,只是几步走到扶栏旁边,就着天光去系袖扣,包裹在白手套里的修长五指灵活如翻飞的蝶。
                        墨黑头发衬得他侧脸几乎是纸白色,眼尾却红得艳丽。
                        凌晨淡薄的天光下,我看到他胸口暗金色的对叶十六瓣菊菱纹。
                        对叶十六瓣菊菱,中有“十六菊”纹样。将皇室专用的菊纹赐予他,意味着皇家向尊王攘夷的功臣示好。从此他无需继受庶流桂家,而成为木户家的家祖。
                        “你一开始就在等他。”
                        在新政府立足未稳,各方势力仍然争斗不休的时候,身为维新总裁局顾问,他理应清楚自己被多少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却在夜晚遣退了所有护卫,孤身一人等待万事屋老板的到来。
                        “无论明月还是刀剑,与故人一起看才好啊。”
                        ……
                        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感叹他的勇气,还是吐槽他神经大条。
                        “有人死了。”
                        如果你不想成为下一个被莫名其妙暗杀的人,就最好再别这么做。
                        别说外人进顾问办公室如入无人之境,只要我之前不收手,先死的是谁都说不定。
                        他眼神动了一下,透出点转瞬即逝的悲戚,像是想起来什么,表情却仍然是平静的。
                        我一时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懂我要表达的意思。
                        正当我竭力组织语言,试图更直观地解释一下时,却突然听他语速很快地回了一句:
                        “人都会死的。”
                        好的,现在轮到我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了。
                        他朝我走过来,随手把挡住脸颊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去,露出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那张脸。漆黑眉睫下的眼神静而深,像是沉寂的春水,却又极明亮,仿佛刀剑的锋芒都溶在里面。
                        我忽然想起他还是桂小太郎时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他穿着花魁的全套衣衫,唇色艳丽,长发却是披散的。真选组破门而入时我正好看到他借礼佛的紫绳从高处一跃而下,华美的打挂沾了火星哗啦一下燃起来,他飞掠而过的身影像是裹挟火焰的蝶,手中赤裸的刀条映着火光一瞬间晃花人的眼。细碎的燎焦发梢在火光中落下来,像是赴火的蝶最后焚尽的飞灰。
                        而现在我看着那张分明与彼时一模一样的清峭的脸,却有种怪异的陌生。无论嚣张的挑衅的还是艳烈的平静的,无论长发短发还是爆炸头,无论淡色羽织还是西式军服,那些身影在脑海中一遍遍闪回,我却总看不清他的面庞,好像只是些模糊的,我臆想出的影子。
                        而时间明明只过去三年。
                        他身边的人都活得艳烈,何以只有他平静至此。
                        “斋藤君。”
                        他忽然出声,却没有看着我,目光投向更辽远的天空。
                        “高杉之前给我写过信,说觉得自己死得太迟,甚至开始羡慕起黄泉的人们了,我现在才有点体会到他的感觉。”
                        “果然,生者所背负的远比已死之人要多。”
                        天光微弱,云层灰白。
                        但无论晴朗还是阴霾,黎明总会到来。
                        Fin.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7-10-27 00:41
                        回复
                          注:
                          ①历史上桂的刀法是神道无念流,高杉的刀法是柳生新阴流
                          ②多数资料来自小田鸟津布《荣光与终焉:长州第二奇兵队相关史料补益及其它》以及贴吧ID“徐讞0618”大大的《谁愁两雄并:三千鸦杀的秘密と近藤大久保假说》,其余来自互联网散碎资料。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17-10-27 00:42
                          回复
                            【后记】
                            零零碎碎终于把这个文写出来了,仓促结稿,还请多多见谅。
                            (其实这个故事我真的还有好多梗啊啊啊啊......真诚希望之后还能有时间搞个后续啥的.......)
                            关于选择终哥作主视角之一的原因,是个人觉得终哥本来就因为职务的特殊性(肃清反叛队士),性格就应该是比较淡薄的那种——情感丰富如局长显然干不了这个队内肃清的活(不过我估计他就算之前还是个感情正常的人几年来也该被这份工作逼得冷情了)。而桂在成为木户之后又颇点有“前尘旧事过往皆空”的感觉,所以我把经常出现在历史向银桂里,木户身边“带刀护卫”的角色,由银时换成了终哥,由终哥这个本来就冷情的人的视角再转述“桂小太郎”这个人的时候(他们本来来也不熟),其实里面的感情是非常淡寡的。
                            但是转回头来想一想,要是隔过了时光、鲜血、叙述者和个人性格的重重关隘,都能被感受到的,那该是怎样的深情啊。
                            虽然是个CP文,但我仍然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可以简单用“爱”或者“喜欢”就能概括的。在谈论他们的感情或者相处方式之前,首先要明确他们是两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他们都是理解对方的,但他们都不会简单地“因为对方”就改变自己的选择。
                            其实原本打算让这个文彻彻底底走虐向的,但后来看到一句: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真的没办法再写下去了。
                            那就是他们啊。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
                            但他们都在那么努力地活着,漂亮而骄傲地活着。
                            你说活着多么好。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7-10-27 00:44
                            回复(9)
                              最后的最后........请给我几句评(kua)论(jiang)啊啊啊啊啊!!!!!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7-10-27 00:44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