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你，气息不稳地呼吸着，好像是走了，好像是在呓语。夜里一切都醒着，不着颜色的袍子，不着颜色的远处的碗，还有时明时暗的地砖，受了云的摆布，这些也不都是真的，因为你睡着，在夜里的某个时刻，又在我也坠入不清醒之前。】
【时而她翻了个身，细小的动作也能被察觉，仅仅是呼吸间的鼻和嘴，因为被还未入睡的我瞧着，在黑暗中变得如此鲜明。可我又好像判断错了，她忽然醒了。于是目光变得触手可及，不再像在梦中。】

（转眼就是新年，素来身子壮不怕冷，就是冬日也不似别的女子那般手脚冰冷，帐子里萦绕着淡淡的腊梅香气，是前些时日才捣鼓出来的香，是了，我这两年的新爱好便是调香。睡梦里不自觉的裹紧了被子，但一伸腿，脚下又是冰凉，干脆探出脚勾起他的被子，极是利索的钻进了他怀里，头发蹭在他的颈窝处，像猫儿一样。）
几时了？
（我尚未清醒，在抬头看到他的时候，一片清明，不似我的睡眼朦胧。）在想什么？

【睡不着，就像捉不住一个顽皮的四处跑的小个子，又懊恼无奈又精疲力尽，只好支着膝盖喘匀气，好似也只能做一件事，呼吸。至于说我在想什么，听到她声音时又走神了】
在想，胳膊何时会麻。
【既然此人已经醒了，也就把胳膊从她后脑勺下抽离，躺舒服后，开始琢磨下一个挣扎着入睡的法子，本想要赶紧入睡的却因此眉头越发皱起来，真像个越扯越紧的扣。】

（他把胳膊抽走，便枕在他的枕头上，青丝散在织锦枕头上，脚贴在他腿上，好似抱了一个暖炉。）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见他眉头越皱越紧，一时也没了睡意，翻个身平躺下来，看着帐子顶。）
既是睡不着就说说话吧，昨日宋大人同你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朦胧中旋转的各种想法，在捉迷藏，由于我二人都开始十分清醒了，粉饰的语句就一句句跳了出来，很下意识地，于是勉强翻越着翻阅着找点实话来说，还都是不太纯的。笑了笑】
你还想着？都过去嘞。既然我都快忘了你又何必想着。
【然而我却要冒着一夜不睡的风险去探究昨日情形，并沿着昨日情形想起了很多更以往的细节。】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其中必然是有事的，他既是不说，我便越是想知道，这些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般含含糊糊，就是有心事。）
他说的不得不让我想着，既是过去了，他为何还要这般和你说，所谓酒后吐真言，他和你也算是几十年的交情，若是小事，他也不会这样放在心上和你说
（往上提了提被子，心里好似梗了什么一样，因为我又想起了陆裴望。）我们夫妻这些年，按说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真的就过去了吗

【搁几年前没准我会过于耿直地说点实在的，譬如理一理前因后果，然而我现在明白了是非并不重要，真相如何也不重要，除非它能使得事情好起来，否则就是无用的。何必较真哩。】
哪里。上回他酒醉了说的可是他三天前丢进火盆里烧成灰的袜子，几十年的交情，哪有什么准的，啥都说。
【所幸面对面却可以隔着一层粉饰，否则我们都知道这个答案，正确的是什么。什么叫过去呢，某一天某个人，不应该过去的还能过去不成。】
啊困得不行了。

（若是没有陆裴望，我大抵会追问到底，可是我也从未告诉他，关于陆裴望的一切，比如我从不离身的玉，比如我手里京城的几处铺子，京郊的庄子，他只当是我的嫁妆，实则是陆裴望的添妆。）
（可是好奇会蔓延在心里的每一个角落，突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裴三哥，还记得你从新疆回来之后，我在蓁姐儿第一次见到你，我问你，天山的女子美不美

【当我们都开始顺着各自的话往前追忆时，我就晓得我得消耗至少一半的夜，做一些徒劳的，耗神的解释，因为我也不愿意用一两个字糊弄过去，比如切或者呵呵，东坡以惯常的温和的呵呵作手札结尾，而我过了半天只是打了个哈欠】
忘了怎么回答的了，必然是 哪有你好 是不是？否则呢，还能说清楚不成。

（时至今日，我们再追忆从前的时候，便是恍若隔世，曾经的年华逝去，带着心底里因爱而不得所衍生的不甘，还有随着时间的认命，是了，认命，公孙氏惟写入的是裴家的族谱，而非陆家，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也没有勇气去做无谓的挣扎和抵抗，赌上公孙一门的脸面和尊严。）
（远远的书案上还有一根燃着的蜡烛，忽的暗了下来，帐子沉重而又晦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阖上眼似是睡着了，半响后又缓缓开口）
我也不记得了，只因宋大人提起，我才想起来
（声音清晰柔和，似是闲话一般，又接着道）昨日你喝醉了，嘴里说着一个名字，只说了一次，但是我听到了

【她说话就像切白萝卜，只取最白最纯的一段，是没有叶子或须的，十分好看。于是不忍反驳，也不忍编造个什么灰暗的话来填充本来的空白。】
【昨日是个突然跨门而入的大个子，且凶相毕露，哦，她说的没错。】
你听到了。我说过的。也不否认的。那就让它存在吧，如果你觉得刺眼，我想继续看下去没有好处的。

睡吧
（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你气死，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半分长进都没有，一口气憋在胸口，方吐出两个字来，翻身摸了自己的被子面朝里闭上眼睛，却再也无法安眠。成亲这些年，只在第二年收到了一封自金陵来的信，是陆裴望写的，随姨母的添妆一道送来的，文字不多，读着却是莫名的心安，后来只从外祖那里听到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他至今未娶，膝下只收养了一个孤儿，这些年也已渐渐长成，这样——挺好。）
（触手摸在脸颊是一片湿凉，何苦来的，我不也念着另一个男人？可是心里头就是静不下来，大早起来收拾了东西就回了娘家，并和老爷子说，这次我准备多住些时日，好尽尽孝心。）

【于是我真的发现她收拾掉了所有的衣服。听到这消息时我正好见到墙上挂着的饰剑歪了，踱步去挂正后对来人叹了口气。于是觉得尊严摇摇欲坠，尤其是自己看来，实在应该打声招呼使我好应对的。否则可能真的是不想回来了。】
【懊恼，沮丧，很想躺平顺便疯癫一阵，可惜那样子太不合年纪。于是想法子折了条腿，让来人报，摔瘫痪了。叫她赶紧回来。】

（回娘家依旧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平日里无事就去大哥院子里找大嫂坐一会儿，或是去园子里，好像又回到了没出阁的时候，日子一日日的悠闲自在，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想要管。）
（连着去老爷子那儿蹭了好几天的晚饭，喝过茶才回了自己屋里，一晃就过去了几天。这日正坐在窗户下，手里的鱼戏莲叶图方才绣了一个鱼尾巴，就见青桃急匆匆的进来说是裴府打发人来报信，三爷摔了一跤，摔的不轻，只怕是摔瘫痪了，顿时愣在那里，我才走了几天，他就能把自己摔瘫痪了？急急忙忙扔下绣绷让人去备车回裴府，跟着车的是他的常随。）
怎么回事？！
（隔着帘子厉声问他，那小子只说着夫人回去瞧瞧就知道了。心里头着急，进门就往上房去，却在门口放缓了脚步，掀了门帘进去，人是躺在床上，面色也不甚好看，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