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恨你。”黑衣男子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年轻男人，喃喃自语，“我只是一看见你，就恨。”
怎么能不恨呢，就是这个男人，占据了本来应该属于他的荣耀、法力，和幸福。以至于看到他那张明朗的笑脸，心里就涌起滔天的恨意和复仇的欲望。
但是，这个人却是整个天庭最善良慷慨、倜傥不群的风师真君，萍水相逢就把当他好朋友，整天勾着他一起胡闹，仗着有个无所不能又特别护短的好哥哥，锄强扶弱，快意恩仇，谁的事都敢插一手，什么得罪人的话都敢当面说出来。闯祸了，自有哥哥替他善后。
他的……哥哥。他转过头去，凝视几案上那个被鲜血泅出印记的黑色布包。这个害自己飞升不成全家惨死的罪魁，现在终于身首异处，魂魄不知何处去了。曾经的水师大人，即使变成鬼也是很厉害的吧。——来吧，他想，我不怕。
额头一跳一跳地胀痛，他用手按了按。鬼是不会生病的，但是现在这个症状应该是……铜炉山要开了。他得在这之前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
二
七天以来，青玄只短暂地醒来过一次。他睁开眼睛，轻声叫：哥哥。他想像小时候从梦魇中醒来那样，伸手寻找哥哥的手臂。但根本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贺玄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他。青玄却没有看他，他的眼睛注视着虚空，良久，说：“”你行行好，杀了我吧。“然后又慢慢合上了。
不能再等了，他想。
三
青玄在睡梦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像泡在温泉里。他舒服地翻了个身，伸手去拿池沿上的酒杯。好像是在天庭的寝宫里，游嬉胡闹归来，先尽情放松一把，然后等着哥哥来责骂。或是午后慵懒，等着好友一起来想个破闷的玩法。
“啊……“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胸腹间激荡沸腾，他的五脏六腹好像被烧着了，又像被浸在热汤里煮。他惨叫着扭动身体，但是，好像完全没有用。睁开眼睛，就遇上一对冷冷的黑眸。
有一瞬间，他欢喜得想大喊：“地师大人快救命！”然后他就清醒过来，想起这人到底是谁，以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已经麻木的心再度绞痛起来。他努力地按捺着，明知会被他恨死，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哥哥，在哪里？
贺玄没有出声，伸手拔弄了一下手腕上的一个小小金饰。那个核桃大小的铃铛样的东西却发出铮的一声，有如嗜血的剑刃在做不平之鸣。青玄仔细地盯着他的手腕，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骷髅头。
“你把他，炼成了法器？”“还没有成。”贺玄微微一笑，“他的戾气很重，但是不听我的命令。需得多炼几天。”不过，他顿了顿，“有你在，可能会顺利一些。”
“”把他给我“。青玄沉声说，”你不能这么对他。“”“我不能？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能？”贺玄伸手捞住青玄的衣领，把他上半身提起来喝问。“凭我，凭我从来没有害你之心，凭我……曾经是你的朋友。“青玄也不知自己怎么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而且还敢抬起眼睛与贺玄对视。“他欠你的，也是我欠你的。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放过他。”
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贺玄挥手左右开弓，打了青玄两个耳光，然后把他掼倒在床上。“我恨的就是你，你这个……”
“**，**，是吧！”青玄笑出声来，空洞的笑声在阴暗的斗室里回荡。“就因为我害怕白话真仙，哥哥飞升以后不得不把我点了将，谁知我点了将还是怕他，哥哥不得已才把你的命和我的命偷换，让白话真仙去纠缠你。结果害得你一家丧命。你来报仇呀！”他哑着嗓子，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把我千刀万刮，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来吧！”
贺玄看着如疯如癫的青玄，良久，摇摇头：‘不，那样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着。’“生不如死是吧？”青玄觉得腹中又开始新一轮煎熬，他喘了口气，断断续续地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一点养生品“贺玄扬了扬眉，”爱恨汤。”
“养生品，你为什么不留着自己用？”青玄恼恨地问。
“你以为我在铜炉山凭什么活下来？如果不是服了这种东西，日夜煎熬成铁石心肠，我早已经被你们兄弟害得魂飞魄散不知所终。”贺玄淡淡地说，“一斤最烈的美酒，配一剂最毒的药，再加上一点你最爱和最恨之人的不可磨灭的记忆”这种汤药，我日日饮用，已有很多年了。“
他俯身，察看青玄被打肿的脸，用手指拂上隆起的指痕。“我们不是共用一个命格吗？这种滋味，你也应该尝尝。”
四
长亭外，古道边，夕阳山外山。一个黑衣少年骑一头灰驴赶路。风吹起他的头发。他从怀出掏出一个酒壶，仰头饮了一大口。喝一声：好酒！然后莞尔一笑，问：怎么样？还喝得惯吗？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手腕上一只核桃大的金铃，发出铮然一声清鸣。残阳夕照中，那只青瓷酒壶闪烁出一抹温和奇迹的光辉。然后迅速湮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