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未时初刻，本该今日去前锋营，临前一日惠庄公主府来贴，约今日书局相谈。早起，与阿玛和母亲两处请安，请安过后自是修习课业，多年不改。不到未时，小厮伺候换衣，而现在，我正立于正阳书局内院内。天井尤高，午后的阳光倾泄而下，不由抬头仰望】

鸿章
【早前，郑王有拖，言显王世子存鉴想入营历练，我允给个差事。不日小子请旨，上有旨，加前锋校衔，我在前锋营内当差多年，手下颇有威望，正逢出缺，便要他过来。我与显王多年间隙，因立政而起，也因立政而散，只是散去的仇与恨，每每到夜里，让我午夜难免，不过，也无法加之与小子身上，一代事，一代结】
【进门，掌柜言阿哥已到，抬掌示意他不用跟随，自己则捻袍迈过门槛，见庭中一少年，开口】
阿哥守时，难得。

【正是出神，背后闻一声，收了琐碎念想回头，见一壮年男子立于身后，乌袍暖帽，腰间不曾有玉佩香袋，犹如挺拔青松，自带杀伐，当知是谁，抱拳】
章大人。
【略有躬身，侧步挪到一旁，展臂请人入院】
既约定未时初刻，便就该到，君子既言，何有不尊之礼？无有难得。倒是章大人，猛虎之姿，让人目眩。

鸿章
小小年纪便知如此道理，还敢说不难得？
【入关三百年，八旗子弟多有懈怠，甚至有些养育兵员只会拿银子，刀都握不住了。我出身贵胄之家，见多，闻多，故而更加知晓其中利害，今日初见，这位显王世子当真让人眼前一亮】
显亲王教得好。
【听闻显王膝下唯有他一子，母为汉人，出身亦不高贵，而多年来显王疼惜此子，躬亲教养。我本以为他们爷俩该一个脾气秉性，此刻我方知，郑王为何爱惜小子。对他恭维之言不可置否，反问】
如何目眩，倒说个清楚，有错，营中可容不得你。

【面上微怔，此生最不愿之事，就是与阿玛掺杂关系，本想凭己力挣个功名，却不曾想到底还是脱不开干系。而章大人，我早有耳闻，多年前秘事，也零碎听到些，父亲胞弟毅亲王早殇，我已无缘得见，可眼前这位章大人，活生生，有温度】
谢大人。
【点头算是谢过，与他拿捏礼数分寸】
大人身姿挺拔不怒含威，不似寻常武将膀大脑肥只会蛮力，更闻大人乃武举出身，二甲传胪，每科，可就这么一人，才学想必更是不同常人。文武兼备，岂不令人目眩？

鸿章
【若说，人总是爱听好话的，虽我严于律己，仍是过不了最本性的一面。他三言两句将我哄的开心，心中对他也生好感，显王世子的身份，倒是不那么惹人厌了】
巧言令色。
【嘴上如此说着，却还是笑出声。一串菩提子在手中捻得直响】
多年前之事，拿出来赞我，你岂会料定我不厌你？更况我才为二甲，头上仍有一甲三人，我又如何说才学不同？

【见其无有愠色，方知此话说对，想来这章大人能稳坐前锋营多年，气度定然不会小到哪去。听他问话，两手一拱，作一长揖到底】
章大人的气魄风度，我甘拜下风。
【抬头与他目光相对，继而缓缓言明】
大人此科人才辈出，魁首想必不用多说，一甲二名伯纲公为我文武师傅，才情非凡，今也退居家中，不涉官场，而章大人不仅于官场中混迹十余年，屡擢升迁，官职超于他人，怎不谓才学不同？

【闻言一愣，随即大笑。我出身卑微，虽冠有都善之姓，却总归是旁系末支，自然不如长房嫡系珍贵，可我多年来也不曾自贱，直至科举，待入官场本想携手立政一番作为，又不曾想立政病逝，一腔热血雄心，堕入谷底，不复重来。眼前小子，正是神采飞扬的年纪，言行皆为上，倒是看见几分昔日与立政纵马饮江，彻夜涉猎的影子，心生怜惜，也生叹意】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何时可掇呐。你如我前锋营内，埋没了。

如何埋没？不都是为国尽力，为君尽忠。
【重新站直身子，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是啊，何时可掇。人最怕得不到能看见的东西，因为人会有欲王，对权力，对金钱。而我，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和肯定，而不是一个显王世子的身份。我的眼，已经太过于想看到天下名山了】
骁骑营内一样，步军营内一样，前锋营内，也一样。

鸿章
像你如此青年才俊，本该往六部三司去，将来怎得也是入阁拜相的人物…… 也罢。
【抬手立掌，止了他的话头，也掐断我想要说的下言。我想他多少与我还是相似的，年少的影子与我记忆里的都善鸿章有些许重叠，或许他并不想入阁拜相，也不想出入军机，他需要的只是一条自我认证之路，有的事儿，现下与之说明白，他是不会听的，少年，总要撞到头破血流，才甘愿卑微被命运所缚】
明日卯时，以前锋校之职检校署前锋侍卫，我手下当差。毕竟是将来的世子，前锋校的差事对你，大材小用了。
【相会一场，对这位世子颇有好感，晚间营中还有他事也不与他多言，多嘱咐几句便就罢了，抬步往外走去，快出门时又想起什么，回首道】
论辈分，你还应当叫我姑父。
【言罢，也没了下文，留他一人在原地，自己则独自出门上马往营中去】

章大人，不妥。
【听闻他要我以六品官职从署前锋侍卫之务，面有惊色，我初入营中，如何担当此职务？更何况我不想因我为显王独子的身份显得与众不同，还未等自己说出后话，他已是走出门外，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他骤然转身的一句话把我钉在原地】
【姑父？是了，他除却前锋参领的官职，还是惠庄额驸，我竟忘了这些，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眼中的光，登时明白其中深意。肃然恭谨，再拜到底】
谢大人！
【至道元年冬月，我终于，从显王府挣脱出半支臂膀，第一次闻到寒梅清香，天下，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