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过去，甘肃未见一封捷报，兰州之危难解，却闻军饷延误，实在意料之外。皇上震怒，撤了陕甘总督额尔图的职，仅仅过了两日，便有请愿折从兰州递来，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布政使要捐俸，可军饷迟迟不至，是何道理？）
（散朝后在南书房面圣，午膳后归府，将晏修招至花园暖阁，禀退下人，将自己即刻赶赴甘肃一事告知与他。）

下人们听命尽出，余我与二爷爷暖阁议事，他这般慎重我已有了几分小心，只是听见他要赶赴甘肃的消息，依旧怔神顿刻，忙近身细问，“这是圣上之命，还是爷爷您自己的意思？”
睿王请战甘肃民乱，一去月余未见捷报，反而爆出了捐资补饷的尴尬事，皇上震怒一时人人自危，他老人家这时候前去，觉得不太稳妥。

（暖阁建在花园北角，独门独院，下人除了打扫以外，无招不至，清净无二，本以为府里女眷会是此处常客，却没想到变成了男人们谈正事的地方。）先坐，别忙。
（晏修甫一进门，面上神情就有几分严峻，见他如此，我倒更要将思绪厘清，好叫他明白我此去甘肃背后的道理。）
你大哥和五弟近来辞了官，齐修又素来鲁莽，所以有些事儿还得跟你说，我才放心。

家里原本入仕之人不少，志不在此也无意强求，到现在这一辈里只剩我与齐修还在朝领职。二爷爷语气平缓，说的话却没有那么平静，我恭敬倾听，只在他一旁坐着，手里空落落的，握成拳放在面前。
“您说，”又笑着先抢了一句，“有什么不放心的，家里眼下各处都好，倒是您这时候要去那不太平的地方，让我们放心不下。”

（老大昀修是长到十四岁才从公主府搬来，晏修齐修秉修倒是从小就在身边带大的，要说他们几个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秉修书生气重，官场沉浮或许不适合他，晏修素来稳重，自入仕以来也不像齐修那般叫我忧心忡忡，思来想去，这些复杂的事儿说与他知晓是最适合不过的。待他坐下后，方答他进门时问的问题。）
去甘肃，是我自己向皇上提请的。也正因为那儿不太平，才要亲自走一趟。

听得是爷爷自己的意思，略微心定了一些，他向来不做无谓之事，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可转念间依旧对那处不能释怀，民乱兵变之地，又在边远，爷爷毕竟年纪上来了，劳神伤身。
“睿王已经请命去了，有个什么他能担着，即便真有拿不定主意的，各处驿使也能把消息递回来，由皇上定夺，爷爷在家，一样为君分忧，并不差那片刻的工夫。”
话只能说到这里，眼见此事不简单，睿王身份特殊，毕竟是皇子，可他若去了，每个决定每个取舍都是要算在头上的，爷爷不怕事，我却觉得还是要因事制宜，只怕他要觉得不中听了。

（晏修所言句句在理，虽然我向皇上请命前往甘肃的事儿已经板上钉钉，可听他这番话说来，心里仍感极为熨帖，大哥三弟四弟都走得早，周行也先我一步而去，这么多年来，韩府几乎由我一人支撑，如今膝下的孙儿终于一个个的长大成人，能接替我的位置了。）
好好，二爷爷知道你孝顺，思虑又周详。只不过，甘肃若是仅仅民乱，皇上调派援军加之睿王督战，那便足矣。
（心中疑虑重重，我并非没想过留在京中处理此事的可能性，然而思来想去，无万全之策。）

二爷爷的言下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若此番不只是民乱，夹在这闹事之中另有隐情，作得浑水摸鱼之相，他位高权重又久居朝堂，看到的和想到的自然要比我周全得多。
“恕景恒莽撞，爷爷这等顾虑，是猜测还是已有真凭实据？”
经他这么一提点，倒也觉得甘肃一事处处破绽，怕只怕猜到了里子却摸不透，到头来白费功夫，即便是有些成效，也是得罪人的活儿。

要说是猜测，也并非全无凭据空穴来风。甘肃平乱战况拖延，军饷不至，皇上盛怒之下撤了陕甘总督的职，藩司刘文远自以为是上了一道折子，叫皇上看出了破绽，定要彻查，可单凭一道折子，如何查？
（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清说明，顿了顿，续道。）至于真凭实据，全都在甘肃境内，要把它们找出来，就得有人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皇上一怒之下撤了额尔图的职，刘大人还诉了折子，这倒不是我能知道的事，其间势必是有内情，可正如爷爷所言，证据都在原地藏着，不去挖，就找不着根，不比旁的时候或还遮着点脸面，误了睿王大事谁都担不起。
“待早朝我就去请旨，就是那虎穴，有景恒陪着您，爷爷也有个商量，略尽绵力。”
找得出来也得找，若是找不出来，两个人担着总比一个人担着好。

（陕西总督额尔图为官多年，皇上说撤职就撤职，我这个少傅若有哪一天也失了圣心，下场还不知如何，真到那个时候，整个韩家都会受到牵连。）
其实这一趟换别人去甘肃，也未尝不可，爷爷之所以主动提出前往，还有另一层用意。
（是否要同意晏修陪我前赴甘肃，心中仍在衡量。）你还记得上一回皇上亲临韩府，点的一出《七星灯》吗？那是皇上对爷爷久有疑心，在暗示爷爷该退位让贤了。

那还是几年前的事，皇上亲临在府中观戏，钦点《七星灯》，而后赐二爷爷眼镜、拐杖，没多久爷爷称病休养，过了好一阵才归朝务公。也曾和齐修玩笑提过此事，先是准城内骑马，加赏赐这些东西，就差说句明明白白的“你老了”，那时年轻不以为然，只当皇上待二爷爷恩深义重，或是玩笑也在情理，被他这样提及，却竟然伏线千里。
“皇上……”再开口却有些难言，“爷爷是社稷的肱骨之臣，皇上倚重，满朝信任，一出戏本而已，爷爷看过赏过，毋用多虑。”个中滋味爷爷自有体会，他有如今的判断，已经不是一日之寒。
收拾起情绪，却向他露了初心，“即便是退、是让，也要退得风光，让得体面。”起身深礼，要问他求个准许，“爷爷带景恒一道去，就算帮不上什么忙，路上照顾着也比外人方便，有我跟着，二奶奶也能放心些。”

风光，体面，好好好。
（晏修的话让我有一刻释怀，也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我并非不愿退位让贤，而是退，也要退得身家清白。又闻他抬出玉衡来只为求得我一个准许，当即抚须笑道。）
行，我答应你，这回就咱祖孙俩一块儿去甘肃探个究竟。不过话得说在前，到了外头万不可冲动逞能，甘肃一地官场复杂，不可不防人心叵测。

我也不是好大喜功，爷爷身体虽然硬朗，可年纪是事实，舟车劳顿又是苦差，处处需要劳神，确实不放心，加上此番甘肃不比寻常，义军未定，还得防一手战火之危，他准我同去，我既方便就近照料，也能学着点。齐修是武官，看我们文臣大都类似，中间弯弯绕绕是讲不清的，我要历练的还有很多，在京为官与地方上还是不同，不去亲眼见识一下，太浅薄。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端看有没有旁门左道的心思罢了，景恒谨记爷爷教诲，凡事三思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