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凌亮第一次撞见姚杰进食是在那个冬天第一次落下鹅毛大雪的夜晚。
姚杰是吃肉的，凌亮非常清楚这一点。
不过自从他们同行以来，凌亮却从来没有看过姚杰吃任何其他动物。疯狂追逐捕食的黄羊，没有。谨慎盯梢捕获的禽类，没有。再或者就是……
暴露在空气中被撕碎的鲜红内脏和着血肉升腾起白雾，猎物雪白的皮毛和地上的雪一样染上了鲜血，血腥味顺着血迹漫延开，哂笑着开始萦绕在凌亮周围。
凌亮当然闻得出掩盖在血腥味下的熟悉气味属于哪种动物，而且那晾在雪中的长耳朵又那么显眼。
可能这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真的让我忘了他好歹也是我天敌了，虽然他发了誓不吃我……凌亮在心里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如果兔子能做到的话。
姚杰就这么沉默的盯着他，静滞的神情和姿势推测不出任何下一步的行动，他的下颚毛已经被完全染红了，有些血还滴落在颈部的毛上。
我今晚一定不要再蹭到他下巴下面睡觉，气味一定不好闻，凌亮想。
“额……”凌亮试图打破这种四目相望的尴尬，他用两只前掌搓了搓自己的鼻子，“兔子好吃吗？”
“……”
缓了半晌，姚杰慢慢走向凌亮，他在行动前还舔了下嘴角，锋利的牙一闪而过。
于是在凌亮的眼中，对方原本和往常毫无差别的表情却在一个接一个的雪脚印中变得愈发凶狠和认真了起来，他不会想加餐吧？
天性在这个时候压过了信任，凌亮尽量压低了自己的身子，把自己团成了球，耳朵也缩了起来贴着脑袋，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自己融在雪里，但他努力遏制住了自己用后脚板狂拍地面的冲动。
姚杰的鼻子已经蹭到了凌亮面前——迎面就是血味。他侧着头又往前踏了半步。好了，现在他的脖子就在姚杰嘴面前，只要他稍微张开口，凌亮就能感受到狼牙的锋利了。
然而姚杰只是用下颚，带血的那种，稍微蹭了蹭他，然后开口，热气一下子全洒在兔子的脖子上，浓郁的血腥味还混杂着兔子胃中未消化的干草腐味，凌亮觉得他浑身的毛都要惊到变色了。
“并没有想象中好吃。”
他的毛啊——！凌亮洁癖的天性让他崩溃了。他发誓，用他自豪的雪兔一族超强听力发誓，姚杰说这话的时候绝对在憋笑。
然后用后脚板拍地面的冲动变成了想踢狼的冲动。
“你把我表弟吃掉了，怎么赔我。”
“………我以为你已经和那些亲朋好友都划清关系了。”
“闭嘴，你这个怪杰。”
“………”
“那又是什么称呼。”
“放着眼前的兔子不吃非要吃我表弟还不奇怪吗。”
“…………”
后来姚杰在凌亮面前吃肉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甚至学会了用新的方法调笑眼前的兔子。
“这头牛的味道很好，要不要来一点？”
“闭嘴。”凌亮把脑袋埋进眼前的牧草里，“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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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亮难得会放松的张开四肢，露出腹部，懒散的躺在草地上，去享受不可多得的春末明媚阳光。
——今年应该是个草木茂盛，和平的一年吧，不像去年那样。
尽管习惯了寒冷和一望无际的雪，可在沐浴到阳光的时候，心情还是会变好，甚至有一些埋在心里的疯狂想法都破土而出。
凌亮动了动耳朵，“你回来啦。”
浅灰色的身影慢慢靠近，脚步轻得几乎没有惊动草尖上悬挂的露珠。不得不说姚杰真的是一个好猎手，他能用比这更轻巧的行动靠近他的猎物，然后用一瞬间决定生死胜负。
不过凌亮总能轻易察觉他的接近，为此这只兔子可以夸自己三天三夜，从优秀的种族天赋谈到自己高超的后天悟性。
“打理过了吗？”除了听觉，嗅觉也异常灵敏的凌亮能够很轻易闻出姚杰捕杀了什么动物，每次残留的血腥味都是他最困扰也最厌恶的东西，所以姚杰每次捕猎回来前都会先打理身上的气味。
“嗯。”
“那我要来闻闻。”话是这么说，但仰躺在地上的兔子向上伸出自己的前爪，懒洋洋的等某只狼自己走过去来个大拥抱。
姚杰停在凌亮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只晃动着双爪的兔子。腹部还是纯白色的一片，但春末的雪兔已经开始渐渐褪去冬日的白毛，前后腿侧都露出了赤褐色，看起来格外惹眼。
——真是悠闲啊。姚杰边想边趴下身子，前爪撑在凌亮脑袋的两侧，向前倾了倾自己的上身，然后渐渐矮下去，好让身下的兔子能抱住自己脖颈。
凌亮满足的把脸埋在狼毛之中，其实现在的灰狼已经褪去内层绒毛，外层又长又硬的毛蹭起来很扎脸，但凌亮反倒挺享受的，微微动了动三瓣嘴，他很喜欢姚杰的气味——独属这匹狼的气味混杂着草木泥土的味道，在最深处还埋着永远也去除不掉的、肉食动物独占的血腥味。其实他早就习惯了，或许每次必须的清理早就成了一种表面形式……或者是一种借口。
今天还闻出了附近那条小溪里淤泥的味道。是去那里打理了吗……说到水！
“姚杰！”
“嗯？”此时借姿势优势让自己的头压在兔子柔软腹部上的狼正眯眼享受这份惬意——嗯………偶尔这么悠闲也不错。
“你听我说，我今天在采浆果的时候听到两只大雁在说话，他们说一直往南面走就可以看到海，说那是看不到边的，全部都是水，太阳每天都会掉进去！”
“一般都是深夜出去觅食的你居然能碰到大雁。”
“好好听我说话啊你个怪杰！！”凌亮不满的用后腿蹬上姚杰的下颚，将灰狼的脑袋撑了起来，远离他柔软的肚皮。
“我们往南走吧！去看海吧！！！”
“………”
“……！”
“………”姚杰坐正了身子，他开始思索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怎么突然喜欢水了？”
“这跟水没有关系。”凌亮感觉到了一丝交流上的挫败。“海听起来很厉害啊，反正我们也没有固定的领地，一直在冒险啊，这次不妨往南方走走看。”
“往南，就我所知的狼群有三群。老虎，狐狸的出现概率不高，但是不能忽视这些可能性。而且越往南，就越不了解那里的环境，食物的种类不一样，你也得想想会不会有别的捕食者……”姚杰接着开始分析起了事件的可行性，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的兔子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左脚啪嗒啪嗒的开始敲着地面。
这是一种信号，毕竟已经共同生活了一年多，姚杰很清楚凌亮进入了一种不耐烦并且要生气的状态了，啊，他都能想象到对方即将鼓起的腮帮子了，如果他再继续说下去的话。
……不过，是个不错的提议。
什么时候也被这只兔子带的跟他一样冲动了呢。
姚杰叹了口气：“‘如果突然想到了某件觉得会让自己快乐的事，就一定要先去做了。’又是这样，对吧？”
凌亮抖了抖耳朵，像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鼻子。
“……那我们走吧，去看海。什么时候出发？”
“那当然是现在就走啊！”凌亮一下子腾空蹦起来，落地的一瞬间跑出好远，“哇！怪杰要不要来比赛啊！！！”
真是无可救药。
觉得自己无奈疯了的姚杰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兔子后面。
海。
一直往南走的话，希望这个夏天可以达到吧。
前往海边的日子就像是日常生活的延续。姚杰会在凌晨到中午之间出门狩猎，凌亮会在半夜到天亮之间出门觅食，然后他们会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依偎在临时找到或搭建的窝里面休息。
只不过重叠的时间有了方向性，一天中剩余的时间都化作了往南前行的脚印。
不过还是有特殊的日子凸显了旅行的意义。
旅途中的某一天，姚杰因为不熟悉那片区域猎物的行为习惯所以空手而归，他整个下午躺在枯树洞里分析原因，思考明天的狩猎步骤。
凌亮叼着一把有着金黄色五瓣花的路边野草回来，把他们一根一根塞进了姚杰的嘴里：“来来来。饿着肚子可不行，这个草的味道可好了，怪杰你尝尝。——不许吐出来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
还有一天他们进入了当地狼群的领地，在姚杰出面交涉未果后，能活下去的筹码变成了奔跑，拼命的奔跑。
森林里面的一切都在向后快速退去，剩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觉上，风呼啸而过，混杂着身后狼群踩碎枯枝落叶的刺耳声。
甩掉他们，或者尽快离开这片森林。反正他们俩也不是第一次被别的狼群追杀了，凌亮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姚杰是这么想的。然而就在半途，凌亮突然变了方向，一下子蹿了出去，瞬间所有的狼都被兔子吸引走了。
这个家伙在搞什么鬼？！姚杰觉得自己要疯了，没给自己发愣的时间就加快速度追了过去，转移注意力？他以为这样自己能逃的掉吗？
最后姚杰找到凌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出了这片森林，追捕的狼也都不见踪影。而某只中途离队的雪兔正窝在草原上自己刚挖的一个浅洞里，看到姚杰怒气冲冲全身狼毛都快炸起来的走过来，虽心说不好但还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就被愤怒的姚杰双爪并用的从洞里刨了出来。
“你真是命大活下来，早就说过了一起行动的时候不要擅自离开我身边！”姚杰一爪子按住刚被挖出洞试图逃跑的兔子，然后低下头咬住他的后颈。
“喂！我是有策略的！——嘶你扯到我毛了这样很疼啊！”雪兔被灰狼叼了起来，扑腾着四肢却无济于事。
“安静一点！就这样跟我走！”姚杰就这样叼着凌亮开始继续往南。
“我是说真的啊你看我把他们都甩开了……我还踹了其中一只狼一脚呢，你真应该看看我那时候帅气的样子。”
“……”
感觉到对方可能还在气头上的凌亮想到这次的确是自己先破坏了约定，稍稍有点内疚，也就乖乖闭嘴安静了下来。
结果走了几步姚杰说话了。
“你真是比小时候冲（重）多了。”
“我现在是一只成年公兔唉！？当然重了！？？”
还有一次他们遇上了这辈子见过的最长的雨天。从第一滴雨点飘落到密如牛毛的雨成片打落下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森林里面的动物霎时间都跑回巢中避雨。
姚杰和凌亮找到了一处藏在灌木丛后面的山洞，山洞不大也不深，但足够给他们避雨。
凌亮率先冲进了山洞，立刻开始打理自己湿淋淋的毛发，结果就在他把自己稍微弄干的时候，姚杰走进了山洞，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凌亮只觉得又是一阵倾盆大雨。
然后山洞里死一般的沉默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雨持续了好几天，生活在北方的狼和兔子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他们也看过雨，但是一年也不会有几场，多数时间是雪。雨也不会很久，也不会很大，只要躲在树下或者窝里，睡一觉他们就消失了。但是这里的雨不一样。凌亮觉得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正视雨，那也是无穷无尽的水，就像海一样，但是他们是从天空中落下来的。
或许雨就是海吧……凌亮把自己缩成一团躺在山洞的最里面，只露出耳朵探听着四周的动静。
我记得大雁们说过海是和天空相连的……然而入耳的却几乎都是雨声。
所以雨是从天空中降下来的也不奇怪了……
等到雨稍微小一点的时候，姚杰会出去觅食，顺便给凌亮带回来一些野花野草。而凌亮誓死雨停之前不出山洞，山洞门口的灌木丛都快被他吃秃了。
雨停的那天，走出洞穴沐浴到久违的阳光，凌亮突然觉得这场雨好像也没有持续很久，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睡一觉雨就停了，只不过这一觉睡得有点久。
不想那么多了，赤褐色的兔子甩甩脑袋，还要专心往南走呢，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看到海……

第二篇！其实并没有写完，后面大概还有三分之一的故事。不过这篇真的写的有点长了（对于咸鱼来说很长了！），所以还是分段先发出来吧。
而且最好保持周更，防止太久不更文会爬墙ummm
两篇都写完我应该会在LOFTER搞一个备份，其实是因为觉得这对cp在lof都没有粮看起来很悲伤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