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柳叶冒了嫩芽，一阵风来，是不太凛冽的，带着柔和气息的花香，是腊梅落下的最后一页。】
【早就脱下了厚重的斗篷，踩着小靴子，浑身上下，像是个火球一般，冲到父亲的院子里。】
：父亲！父亲！
【声音不大，稚嫩由显，到了面前才说明原委。初春，宜登高，闷了一整个冬季，总算见到了春的生机。父亲也欣然应允，只是选择了去白马寺。虽然不解，但能出门总归是好的。】
【白马山高而远，马车上不来，只好跟着父亲，一步一步的朝山上去。昂首看去，父亲面上连气息都不曾乱过一分，反观我早已气喘吁吁。】
：我们为什么要来白马寺呢？

凛冬已过，积年的旧疾能好得三成，平日里咳嗽也少了几分。轻裘缓带，领着幼子与一二仆从，走在年关里仍略显寂静的山道上。
袖手看一眼气喘吁吁的小矮子，沐浴着初春盎然之意的孩子显得愈发地稚嫩。端详了他略带粉红的脸颊片刻，忽然理解了赢昶当日逗弄年幼的赢峤时的笑容，眯了眯眼，眼底便带了二分审视的意味。
末了，怕惊着孩子收回了目光，伸手牵起了对方，平淡无奇地道：
“卖了你。”

【爬山的时候我一向不爱说话，太费力气，特别是这会儿，父亲步子迈的大，我总要走快一些赶在他的身边。】
【仰着的头低下，平视着前方，忽又觉得头顶有一阵视线落着，不自觉的又抬起头来，却只看到父亲注视着我的，平淡的目光。】
：哦……
【放在身侧的小手被父亲拉起，像是借了一阵力，又不觉得疲乏。仿佛，可以一口气飞奔到白马寺里去。可掌心出了汗，不自觉的想缩回来，却触到了父亲的掌心。和我的不大一样，父亲的掌心，有些粗糙，但却不硌手，一只手就可以完全包裹住我的手。】
：反正我也能自己跑回来。
【并没把父亲的话当做一回事，反而昂首，眼睛都是笑弯了的。】

“你倒是机灵。”
指尖摩挲摩挲他的小手算是夸奖，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未沿着正对寺门的山道行走，反而绕到后院角门，见了恭候的小沙弥，坦然受了对方一礼也并未回敬，只随他所引，入了后殿。
默然立于千百佛像间，檀香的味道缭绕在药师塔殿内，经幡四垂，有老和尚一下一下敲着木鱼，跪在蒲团上背对殿门。
放手教幼子去敬侍佛像，低声同老和尚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仿佛只是闲逛进白马寺一般。
“幼子顽劣，齐某放心不下，欲托于药师佛庇佑，此番劳烦大师了。”
从老和尚手里接过一尊只有幼童半个掌心大的佛像，是一块上好的正阳绿，佛像栩栩如生，低头看去，慈眉善目。
双手合十一礼谢过老和尚，垂袖退出药师塔，在殿外等候。
待齐衡在小沙弥的指引下躬身敬完香，方唤他近前。

【一路上，多半是无话的，只是得了父亲的一句话，心里是欣喜的。稚子多半掩饰不下情绪，唇角咧开的，又想收住，硬生生的抿白了去。】
【半晌过，抬眼看去便是白马寺，只不过，父亲却带着我，从后院角门而入。】
【父亲松开了我的手，与佛像前而立，一步步的教导着我，该如何敬侍佛像。依言，我按照父亲所言，一步步的做着。可耳畔又传来父亲与老和尚的话，不由得，就皱了眉。】
【我不信佛，从来都不。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求来的，只有依靠着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只有我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
：父亲——
【敬了香，才转回到父亲身边。他身量比我高太多，我每次都只能昂首看他。就像此刻，我也只能昂着首，眼神里带着质疑。】
：我从不知，父亲信佛。

“佛前不敬，回头跪祠堂去。”
手中仔细穿着几股丝线，吊起玉佛系在他脖颈，回避了他的质问，象征性地威胁一句，却没有多作斥责，反而饶有兴致地问，
“阿衡觉得为父是什么样的人？”
对于齐衡，我总有更多的耐心，而他在怀疑我。似乎有些想笑，最终也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屏退了随从与知客僧，揽着初初拔高的孩童肩膀，站在后院的山崖间回望咸阳城阙。垂目静静瞧了他一眼：
“你可以不信这世间人世间事，却不能宣之于口。信任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

【我知道，父亲不曾怪我，从他不太严肃的语气和有些轻柔的动作里可以看出。我不再仰着头看他，只是放平了视线，看着父亲耐心的穿着手中的那一股丝线，直到把玉佛系在我的脖颈上。我才又抬头看他，只不过是一瞬而已。】
【听得他问，脑海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记忆像波涛一样涌来，我就像沿边的礁石，被拍打着，且毫无还手之力。因为我发觉，我并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颇有些让我猝不及防。】
【就这样，两人之间萦绕着几分奇怪的意味，多少安静的有了些古怪。】
：在我心里……
【低了头，眼睛失了神采，只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半晌，才又开口。】
：父亲总是无所不能的。
【所以，我才如此仰慕您。说完，小手藏在衣袖里，握的极紧，再开口时，稚嫩的嗓音却带了几分涩。】
：就像我和您是吗？
【微微一顿。】
：最后一次——
【不知道是在保证着什么，是最后一次开口言语？还是最后一次的怀疑？心里大约是清楚的，只是前面蒙了白纱，探过去时还有些飘渺，想要寻求不太多的慰藉。】

察觉他的不安，拍了拍肩以示安慰，为今天的行为作出了解释。
“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子嗣能够多沾些福泽，我亦不能例外。”
凡天下福泽丰沛之地，能带他走一走灵佑后世，我自不会错过。信任固然微妙，天道又何尝不是？
手掌按在他肩上，再出声便打破了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的安静，语气中带着一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承诺：
“我们不一样。我也许会有一天刀指众生天下，但必将永远站在阿衡的背后。只要阿衡还认我这个父亲。”
忽然又笑了一声，收回手弹了弹他的脑袋，
“我当然无所不能，不然岂配得上阿衡这一声声甜甜的父亲？”

：衡儿明白了——
【若有所思的，听着父亲的话，一语不落的进入我的耳里。】
【有些事情，好像和我想的有些出入。一个人好像不一定是要信仰些什么，只是心中寻求一些慰藉，能求心安罢了。或许，这就是父亲于我而言不大相同的爱吧。我只想把我认为好的东西都分享给父亲，而父亲……想到这，恍惚的情绪突然清明。】
：衡儿明白。
【声音掷地有声，这才是真的明白了吧。】
：如若有那么一天，衡儿亦会相信父亲，与父亲比肩而立，剑指苍生。
【苍生？那为何？都不重要。仰着头，目光如炬看着父亲。】
：您永远是衡儿的父亲。
【说完，脑袋被父亲的手指弹了一下，不疼，可却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突然伸手揽住了父亲的手臂，声音突然变小，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回家的时候，能顺道买串糖葫芦吗？嗯……两串可以吗？还想给微微姑姑带一串。

“那衡儿可要快点长大，现在——”
手掌比了比孩童的身量，尚在自己腰间，不由笑了一声，
“不过衡儿也不用着急，我都没有来得及好好抱抱你，现在都抱不动了。”
拍了拍手臂上挂着的小胳膊，原本打算在寺里用过午膳再回去，最终还是依他所言转身往山下走去，
“糖葫芦甜还是衡儿甜？”
语声散在山道上，回旋的山岚萦绕，渐失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而我戏言，醒也空，梦也空，一天和尚撞天钟。）
（我伫立于清凉台下，抬眼望向毗卢阁。青瓦覆顶，飞甍舒展，好一副庄严景象。我于神佛之事，并无几多敬畏，更多的只是寻常欣赏与好奇。母亲说，那日我烧浑了，眼见要醒不来，可到了这白马寺里头，忽然就安稳了下来。旁人都啧啧称奇，说是寺中有大能，你这小姑娘命不该绝，求对了地方。母亲的表情上都写着心有余悸，絮絮叨叨地说，年节敲钟上香之际，定要记得还愿才是。）
（——可是这一切，我却一点记忆也没有了。恍如蜻蜓点水，一拂即逝。我只记得中元那日看酉阳杂俎，后来迷迷糊糊做了个不同寻常的梦。到底哪里不寻常，我又实在记不得了。再醒过来已经在咸阳，莫名其妙被告知死里逃生，莫名其妙在齐府过了个中秋，莫名其妙就厚着脸皮住下来了。）
（一切都是这般不按戏折子的套路发展，我似乎已然觉察到自己不寻常的命运。每日紧张地等待着哪里出现个江湖侠客或者云游老僧，从此带我开启波澜壮阔覆雨翻云的一生。然而并不，现实再一次告诉我小孩子不要想太多。只有母亲心疼地摸着我的额头，手心温热中却带着一丝凉，说这孩子怕不是烧傻了……我可不想说自己是个傻子，只自此闭口决然不提。）
（有些恼怒地踢一颗小石子，不小心就使了力，叫它划出道弧线，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赶忙理好裙子，只装作无事发生。一回头，尴尬了，哪里来的小郎君看到我皮哦。自以为恶狠狠地试图呲牙咧嘴，一张嘴，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我这门牙怎么松动了嘛！哇！！！内心哭唧唧。）
@萧沉_

（寒冬将尽，雪融逢春，却还是凛冽的风，扑在面上留下红色的纹。）
（于梦中醒来的第不知道多少天，眼下泛着青，是我一夜又一夜从未安眠的证明。呵出一口气，面前都泛着薄雾，连带着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抬眼望去，高处屹立着的便是白马寺，从我来了咸阳之后，来了许多次的白马寺。说来也是奇怪，我总是陷入无端的梦境里，看着另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与他的心意融会贯通着，他喜我喜、他悲我亦能切身体会。心中像是有一只手，高兴时是安抚，难过时是紧紧的握住。）
（就像昨夜——）
（梦里的那个人极端的难过着，我只能依稀的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是书信。只能看到吾友沉亲启……然后，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在寂静的夜里，突然惊醒，眼眶处微湿。）
（如此，我便一早来了山下，企图去白马寺寻一个平静。从不是信徒，却偏偏一次又一次只能来白马寺寻求抚慰，唇边溢出的是一声叹。等我一步一步走上来时，晴空已现，再望山下，已和刚刚的心境不大相同。）
：……咳
（一声笑伴着压抑不住的咳从唇齿间漫来，侧首看着旁边的一个小娘子，龇牙咧嘴的，企图恶狠狠的瞪着我。只不过，下一秒她便换了神情，感觉要哭。）
（看着眼熟，这个姑娘我好像见过的。）
：我……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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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我尚未看清他是个怎样的人，早已经被尴尬的情绪淹没了。这一环扣一环的丢脸实在令人窒息，实在是灭顶之灾。这就是，好不容易当了十年乖宝宝，一朝人设覆灭，连个零头都不给我剩。本来小姑娘都是脸皮薄的，一急，金豆豆就要先动真格了。）
（人其实有的时候不是那么想哭的，奈何我越是想止住，事情变得越是难办。两只手只好捂住了整张脸，也分不清是想擦眼泪还是想憋住不说话，就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呜呜呜……
（我好气啊，我真的很想说话，但我只能瘪着嘴，含住了我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这颗不争气的牙，平常一直祈祷着它乖乖掉下来，不要让我吃一点苦头。可是现在它的确是要掉了，掉在陌生人面前算怎么回事儿啊！）
（哭的有点气闷，更难受了。委屈巴拉的，其实是自作自受。）
@萧沉_

（于陌生人而言，我只看一眼便就算了，像此时这样搭话的情况大概是头一回。只这头一回，便足够让我懵了。我实在是不明白，刚刚还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下一秒便就梨花带雨了。而这梨花带雨，还颇有些像狂风骤雨。）
（脚下被定住，有些僵，手也抬不起来。）
：你哭什么？
（她嘟嘟囔囔的，半天都听不出来在说什么。只皱着眉，抬腿走了几步面对着她，比我矮一些，此刻双手捂着脸，哭声都有些闷。）
：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对着她时，她一抬眼，令我有些恍惚。她的眉眼虽然稚嫩，却流露着一丝丝的熟悉之意。她虽在哭，令我的心有些焦躁，可往深处探时，却又有几分安稳。）
（这感觉太奇怪。）
（手抬起来，又放下，声音吞吐。）
：你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