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苏沐秋后面踩泥巴。昨晚下了雨，雨后的清晨还未来得及明亮，便充满了新生的气息。不管怎么说，似乎都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时刻。
……如果忽略他们在毕业露营时在山中迷路这一事实。
黄少天和苏沐秋都是大学生，一个法律系一个机械系,恰巧分在同一个寝室。在乌七八糟的寝室之中，苏沐秋可谓是一股清流——唯一一个不把内裤到处乱丢的好孩子。
黄少天和苏沐秋熟络得很快。苏沐秋整日沉迷机械无法自拔废寝忘食，黄少天只能常年帮忙带饭——总不能让这股清流给活生生饿死吧？
如果两人就这样发展下去，肯定会成为铁哥们儿。多年之后同学聚会上拉着对方的手深情对视：“多谢你当年为我带回来那碗热气腾腾的盖浇饭！温暖的不止是我的舌尖，还有我的心灵！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兄弟言重了！还要多谢兄弟帮忙修好的空调！才使我没有因为高温而英年早逝！这份恩情兄弟我铭感五内！”云云。
凡是偏偏坏在如果。
黄少天对苏沐秋,揣了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他挺喜欢,这个有点温柔的人。
黄少天的生日在八月十日，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当天点开自 己的企鹅“夜雨声烦”，蹦出一大堆的红圈圈——清一色的祝夜雨声烦生日快乐。
一群***！黄少天拿着手机恨得牙痒痒。合着隔着道屏幕你们就不认识我了是吧？打个名字有多难啊？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拉撒泡妹子！真当我不上Q啊！
黄少天皱着眉头一个个点开——强迫症，拒绝治疗。遇见个别不长眼的还要喷回去。但当黄少天点开苏沐秋的祝福石，却楞了一下。
“祝少天小学弟生日快乐哦！诶虽然也不是学弟啦……长大一岁之后记得要继续帮我带饭！”
黄少天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心脏一阵抽疼。
……干嘛对我那么好。
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的，但在看完之前的敷衍之后，即使是亲手打的一条祝福也会觉得暖心万分。
他本来是不关心这些东西的，每年插科打诨地随随便便也就过去了。只是还是很在意，好几年过去了一年一次的纪念日也不想就这样什么事都没发生啊。
你看啊，还是会有人替你留意这些被你定义为“不重要”的小事的。
苏沐秋不是某点网站里标准的暖心男二。他在黄少天的记忆里就活得那么真实，会笑会苏会动会说话也会闹。疯起来的时候不可一世，被辅导员逮住又乖得像一只兔子。比起苏得不行的“中央空调”，他倒是更像个邻家大哥哥。如果非要形容他的笑，那就是“”有着春风般的温柔。
没有哪个小女生会不喜欢邻家大哥哥的。
就算黄少天是个大老爷们儿。但即使是再豪放的汉子，心里也总有那么一片地儿，柔软到连触碰都疼。
黄少天的那块地方，就这样慢慢烙上苏沐秋的名字。日复一日，加深。疼得流血却又舍不得停下，更舍不得磨平。
……怕真是要窒息在这阵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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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天走神的空档儿苏沐秋正忙着修理不知道哪里坏掉的通讯设备。由于走着不方便，苏沐秋不得不暂时停下。黄少天没留神，直直撞上苏沐秋的后背。
所以说人真是种神奇的动物。幸运S的时候亲兄弟都挡不住。可若是幸运E起来，别说亲兄弟，就算是亲妈来了都不顶事。
黄少天和苏沐秋就这样双双摔进坑里。
“靠！什么运气！”黄少天迅速站起来，想试着爬上去。
“少天，建议你别白费力气。”苏沐秋只抬头向上张望了一下，就继续摆弄他那些被拆掉的机械零件了。“这个洞是人为挖的，很明显是用来捕捉猎物的陷阱，没有刀子尖刺捕兽夹之类的算我们运气好。”
“我去！那怎么办啊？！苏沐秋我说你那破玩意儿修好没我真的不想待在这种地方啊！为什么我连毕业旅行都这么倒霉我最近没有招惹张佳乐啊？！沐秋你能不能快点啊？”黄少天见爬不出去，开始转战嘴炮攻击。
苏沐秋把那堆零件随手一丢：“不修了不修了！搞了半天差了个零件，浪费我时间！”
黄少天一听有点泄气：“啊——那怎么办啊？我一世英名该不会就毁在荒郊野岭最后尸骨无存了吧？”
“我说，黄少天你是不是脑子先着地？”苏沐秋默默地翻了一个不明显的白眼以表示他的鄙夷之情，“既然是陷阱，那肯定就会有人来。我们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等着吧——”
坑并不大，两人为了获得足够宽敞的空间，不得不将背靠在一起。
听得见心跳的距离。
“有心，要从胸中跳出来了。”
苏沐秋感受着从背部抵达的温暖，从身体到胸膛里的冷却开始温热起来。
人为什么只有一颗心脏，而这心脏却还不在正中间对称？
因为当彼此相对相拥相背信任之时，对方的心脏就可以跳进你的胸膛。
苏沐秋喜欢黄少天，尤其是他的眼睛。相比黄少天被细节所感动，他是一望融进一尺阳光，从此便难舍那人间不败春色。
阳光比春风更醉人。
他还记得一次大学暑期活动，要求参观什么红色基地。黄少天在企鹅上敲他，正好一起去，就当是旅行。
两人在陌生的小镇上慢慢地走着，温度很高。再好的心情也被破坏掉了。顺着杂草丛生的石板路走上去，远远地看见陵墓。据说是“双枪老太婆”的原型。没有人，麻雀在碑上随意来去，坏掉的水龙头不停息地喷着水。
随意拍完几张照片之后就离开，反正只要证明自己来过就好。原路返回时有一只黑色的猫趴在青石板上晒太阳，看见人后一改之前的慵懒迅速逃窜，但并没有远离。苏沐秋是很喜欢猫的，他尝试着向前走几步看看，但黑猫又往后逃了一段距离，碧绿色的椭圆瞳仁里满满都是戒备。
“苏沐秋你干嘛呢？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吗？这里这么热就应该早点回去吹空调诶说起来幸好我们这里有空调原本以为这小镇这么偏远破落应该是不存在高级货的还好啊没热死……”在前面的黄少天见苏沐秋没跟上来，嘴里又开始跑火车。
啊……那就只好放弃了呢……苏沐秋无不遗憾地想到。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注意，又回到了青石板上晒太阳。
……其实很像黄少天的。不论是对于机会的把握，还是可爱的程度。
回头离开时身后传来深山老鸦鸣。
顺着少人的马路走出去，就进了东拐西拐的小巷子。巷子里没有多少人，日暮时分橘黄色的光停留在腐朽的木屋顶上。斑驳的石子小路被烧得发烫。苏沐秋低着头走了一段，却看见路上已经发臭的麻雀尸体，厌恶地皱眉。抬头看见他和黄少天在日光照射下拉得老长，手影叠在一起就像牵起来一样。
“ko——ko——”
是马的声音。
早些年苏沐秋曾去过云南。莺歌燕语中茶马古道传来马蹄与石板磕碰的声音依旧在他的世界中萦绕不绝。哪个男儿没有过横刀立马的将军梦？即使是能飞身上马驰骋一片江山如画也能稍稍平复他远离汉宫秋月一饮塞外秋风的愿望。苏沐秋原本以为这场虚妄也就随着飞机划破的云层而破灭，回来之后继续过他时而温暖时而丧病终究平淡无奇的生活 ，徒留声声马蹄当做回忆。南部陌生的小城他就这样邂逅一匹老马，低垂着头，踩着一条破碎的时光。
他突然想有一台相机，“咔嚓”一声停留此刻宁静的时光。有日暮，有老马，有石子路，有少天，还有牵着手的影子。
有个问题也就那样突兀地冒出来。
曾经所谓的烈士，终究安眠于地下无人打扰。被遗忘，被荒草掩埋的过去，到底还会有谁记得呢？
而我呢？
什么都没有做的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整个世界的记忆所抛弃？
“少天。”
苏沐秋叫住黄少天，以往微翘的嘴角也被压平。本应春风和煦的人却夹杂着岱山的细雪，乍暖还寒。认真起来的人，通常都很帅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英年早逝，你会怎么办？”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正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才缓缓说到:“那我会很难过的。”
“所以苏沐秋，你可别死。要是让我难过的话，化成灰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苏沐秋倒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最简单最基本也就仅此而已。再深一层的承诺又要怎么拥有？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黄少天也难以给出什么好的回答。
“会永远记住”？“每年清明给上一柱香”？
凡事可不要说得太绝对啊。
死了的人已经永远死去，而活着的人人生又太漫长。
你坟前绿草如茵，而我却不知道明天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模样。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星子镶嵌在墨色夜幕之中。漆黑一片， 只有头顶的星空是亮堂的。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心怀鬼胎，没人说话。
先前他们也曾有过更短的亲密和更长的旅途，却难得看到夜色无边。
狼狈不堪地互相依赖，却无意之中撞进一片华美星辰。
拥住自己拥住灵魂，身后是自己的追求信仰，红了眼眶却偏偏不敢转身。
就这样也好。
青春暗恋的苦果到此为止，留取最后的记忆定格美好——曾如此喜欢过一个人。
“今晚的星星很亮。”苏沐秋突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嗯。”黄少天应了一句，少见地沉默，“应该……应该和喜欢的人一起看吧。我听他们说的！”
你有喜欢的人吗？你会有喜欢的人吗？想知道啊……好想知道啊……你会喜欢怎样的人呢？你会喜欢我吗？
该怎么问呢？该怎么说呢？是要被一棒子打死在这里了还是继续揣着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思失落而庆幸？
没有机会啊……偷偷给你加的餐，每天的祝福问候，企鹅里的每条说说点赞评论，不经意地表白……到底是做得还不够明显，还是其实你根本就已经拒绝了我而我却还傻傻地等待？
我不信，我不想相信。

啊这个吧真的好冷我想念lof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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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沐秋，你有喜欢的人吗？”
“别想多啊！我就替我们学校那些天天捧着少女心嚷嚷着要嫁给你的花痴问一问的！你想，要是你有女朋友了，那我们学校不得走一步踩碎一颗心再走一步又踩碎一颗碎得到处都是？那多为难保洁工啊是不？”
欲盖弥彰。
还是……不要有了。
给我个机会吧。
苏沐秋倒是没想到黄少天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平时做事严谨谨慎，不留破绽不留机会，就是为了不被发现。可现在……难道是还有哪里留下疑点了？苏沐秋心都要绷起来，头脑飞速运转，想着要如何自然地回答这个问题。
“啊——这种东西嘛，有的啊。不知道少天你有没有呢？”
没有最好。
没有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黄少天听着心里发酸。喜欢了好几年的一个人，一段感情也就这样破灭了。有人评价过，说他是最好的战士，最锋利的剑。听过他辩论的人都知道，当他真正认真起来的时候，干净利落，一针见血。旁人都是一副慌张急匆匆的模样，生怕漏下任何一个点——对于读法律系的人来说，最微小的细节都可能是反败为胜的关键之处。黄少天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可当他发言的那一刻，利剑出鞘，自然分出高低。黄少天不会慌，他最擅长的就是蛰伏，一有机会便伺机而动——他对机会的敏感度如同深海鲨鱼对于鲜血的追求。可是他好好的一柄利刃，就折在了苏沐秋手里——若远若近，若即若离。苏沐秋擅长快刀斩乱麻或者逻辑整理——他永远都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似乎比别人更读透人心。像这样的人，黄少天在他身边呆了几年之久，没有发现任何一个时刻可以被冠名为“机会”。
喏，现在蛰伏了这么久，也就换了这下场。
稳住自己语调，黄少天似乎是一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只是带点好奇八卦的样子：“诶呦！不知道我们学校的天台够不够跳啊！也是，谁没个喜欢的人啊，我不也没能避过去吗？说说呗，你喜欢谁啊……诶这个你肯定是不会说的。那我们换个问题吧……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只是我变不成那个模样。
苏沐秋听到这个问题倒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 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的面说自己喜欢的人，有点压力山大啊。
要怎么来描述你呢？我喜欢已久的人。
“他——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不怎么在意小细节的样子。”
……你原来不喜欢温文尔雅的淑女啊。
“笑起来有小虎牙，看起来很可爱。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到他笑感觉世界都明亮了。”
……难道你的世界会因为她而自动调节亮度吗？
“但是认真起来的时候也很帅气吧……总感觉那才是他该呆的地方。就像是——天生为别人锻造好的利剑一样。”
“我很喜欢他。”
是，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喜欢到别人，根本无法插足的地步。
要是我在你的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就好了。
有一个暑假黄少天日常沉迷于企鹅无法自拔，最大的爱好是登上qq跟别人聊天。早安晚安一句不落，干什么都想发一发。苏沐秋作为他暗恋对象，自然没逃过去。
那个暑假热得出奇，黄少天抱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听见窗外传来叫卖声：
“卖凉虾——凉虾——冰粉！”
扩音喇叭质量并不好，吵得人脑仁疼。但黄少天倒是被勾起了兴趣——相比雪糕冰淇淋之类，其实他更喜欢凉虾这种甜糯冰凉解渴的地方小吃。顶着直逼四十度的高温下楼买了一份，黄少天吃着凉虾想起了刚才正和他聊天的苏沐秋。
“沐秋沐秋沐秋你吃过凉虾没？！”
苏沐秋几乎是秒回：“蛤？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看起来凉虾是地方小吃苏沐秋没有尝过呢……也是，就像火锅一样，中国广大人民想吃的不得了，但对于四川地区来说也就是下个楼的事。黄少天叼着塑料勺子在脑海中搜索尽量简洁的语言给苏沐秋形容：
“甜的，但是很冰。”
“有山楂。”
“凉虾是糯的。”
苏沐秋过了十几秒才慢慢发过来：“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黄少天现在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凉虾上了。他打算睡一觉回回神——昨天晚上修仙修过头走火入魔了。跟苏沐秋打了声招呼黄少天戴上眼罩倒头就睡——再睁眼之后已是晚上十一点。苏沐秋一般要等到十一点半才睡——黄少天已经把苏沐秋的作息表摸透了。在消息框内敲上“晚安”两个字以后，黄少天躺倒在床上，等待消息传来时震动的音效。
时间缓慢地爬过去，对话栏里静悄悄的，苏沐秋并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屏幕显示在线。
黄少天有些不甘——或许是因为每天的秒回已经让他习惯苏沐秋对他的重视。在长长一串的回复之后依旧是寂静的等待。玩游戏，和别人聊天，上浏览器……黄少天等到凌晨两点，列表纷纷下线——留了一两个修仙党还在以外，就剩下苏沐秋的“秋木苏”还在。
无人回复。
黄少天熄了灯，微微失落地睡下——或许明天他看见了就会回复呢？耐心点再等等，这次意外……会成为机会也说不定？
第二天清晨黄少天睁开眼睛就摸索床边的手机——显示是十点整。修仙的认真的假修仙的一个二个全在闹腾，只有那么几个一声不吭的显得格格不入。
——秋木苏。
黄少天倒是真的有些慌了——没有回复。到底是出事了，还是说……被发现了？指尖在屏幕上飞舞着，却堪堪静止在发送键的一寸处。
……太明显了。
时机未到，利刃不得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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