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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恶人
绅士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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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均来自于LOFTER 作者是 -SNIPPER-
(´・ω・)ノ这将会是一次漫长的阅读之旅,请您以平和的心情耐心阅读。CP为安雷
镇楼图来源于自己;2月8日晚画的。若要使用标明作者及出处就好,禁止商用。(我觉得不行,上色太乱应该没人喜欢;第一次尝试这种)
送TA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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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2018-02-08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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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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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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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2018-02-08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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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为说明
【ATTENTION】请注意:
本帖所有内容均为 SNIPPER 所著,而非楼主个人所写!本帖中将会转载大部分狙老师的作品,主cp是安雷;老师写过雷卡,我会酌情转载——因为这一次转载,我想要将阅读节奏调整把握好,所以每一篇文发布的顺序都会有计划地去安排。
每次转载期间请不要插楼!长篇会一章一章地转载,在每一章的间隔中可以自由发言或是讨论;未见“本次转载结束”字样请不要插楼。
每篇文章都会有推荐BGM,如果不是确实无法去听的情况,请务必后台播放着BGM来阅读文章!
文章常常是一个段落就有1k多字,手机用户请慎观!希望能够平心静气地将它阅读完,不要被满屏的字吓跑(笑) 也请/希望不要对此过于抱怨——因为我是不会对原文做任何修改的(除了校正),要我重新分段也害怕因此破坏了文章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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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2018-02-08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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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L还是声明
二次声明:
本帖所有内容均为 SNIPPER 所著,而非楼主个人所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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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什么赞美之言千万不要说“楼主写得好”,千万不要在这方面误解了!我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若有长评,可以发布在帖子里,我会转而告知给狙老师;或者可以自行前往LOFTER,在相应文章下进行评论、或是单独发表文字写下长评并且@狙老师。
【如果是赞美楼主以“搬运工”身份那么可以欣然接受】
\我永远爱狙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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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2018-02-08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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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L
目录
转载时会按照我后面所整理的顺序,有想法地尝试控制了节奏……希望未来会有更好的观看体验吧
本帖收录以下篇章:
长篇
《乐园之扉》《镜之森》
中篇
《知更鸟死去之日》《Aqua》《Last Night, Good Night》《群星》《乡土文》《Illuminated》
短篇
《鸟之诗》《晓之车》《花冠》《心理咨询》《切尔诺贝利》《我们》《深海的孤独》《去者必返》《会者定离》《同学少年》《PRIDE》《安迷修生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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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2018-02-08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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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开始-
【凹凸世界/安雷】Last night, Good night
原作者SNIPPER的话:
原作向,我感觉我的预警一直都没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也没什么好预警的,就,卡米尔死亡注意,主线就是安雷一起找出卡米尔死亡的原因,有大量兄弟亲情描写,并且最后是BE,可能有点虐。
感谢树树剧情上的支援。
这次写得比较用心,也很长,如果愿意看完我伏地感谢,能在评论里告诉我感想就更好了!感激不尽!
【2018-02-03】
IP属地:重庆
6楼
2018-02-08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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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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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孤独如同一条沟渠。驻足远观时,你会觉得这只是个很浅的圈而已。等靠得近了,你才会发现其实它深不见底,站在里面的那个人又是这样岌岌可危。也许每个人都被这样一个圈包围着,只是他们装作看不见,或是不知道这个圈的大小。
安迷修发现,雷狮也在这样一个圈里。他从来都不很懂这个人。决赛推进,每个活着的人离胜利都近了一步,彼此之间则相隔更远。卡米尔死后,雷狮身边突然出现一个圈,越来越大,漫无止境。今天是雨天,他带着一束茉莉去寒冰湖悼念死者,因为在上一次大战中,许多人都被埋在了雪中,注定要在这融融冰雪里睡上永远。他撑着一把伞,抱着这束百合,往雪坡下走,远远地看见一个人站在冰地中央。
对方仰着头,不知道睁着眼还是闭着,从头到脚、全身上下都在淌水,不断地淌水,脖颈手臂白纸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塑。安迷修站住不动了。冷热流剑维持着元力态,飘荡在空气里,而此时的他并不想召唤他们。他也不清楚原因。也许是因为在海盗身上,他感受不到杀气,却只觉得孤独冰凉,似乎一道极深极广的沟渠。又或者周围的一切都太宁静了,他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便只是安静站着,等待海盗离开……看他会做些什么。
海盗慢慢解下护额,松开手指,看着它落到深青色的河流里,在水中变深,变灰,变得黯淡,变得沉重。然后这缕亡魂彻底消失了,与河水融为一体。雨越下越大,冰原看起来像是一团干净柔和的雪,海盗则是唯一的一点瑕疵。安迷修望着冰原,柔软的雪白占据了他视野的全部。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将自己的伞分享给海盗时,河边已经人影杳无。望不到脚印,或者是其他的任何的痕迹,好像从没有人来过这里,以至于安迷修开始思考:也许自己只是出现了幻觉。他走到河边。河水如同一块丝绸,无穷的涟漪是温柔的褶皱。他在镜面中看到自己的脸庞,又开始仔细搜寻亡魂的踪影,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告诉自己,每个人的孤独与痛苦都是迥异的,如果不能理解,还是不要贸然走近的好;否则两个圈碰在一起,无法融合,又无法退让,那么对圆心两点而言只会是折磨而已。他当了这么久骑士,披了这么久刚柔并济的铠甲,已经深深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很后悔自己没有走到雷狮的沟渠里,为他挡一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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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2018-02-08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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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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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你要知道,安迷修,”帕洛斯一边用尼龙绳捆他的手、身体,一边和他聊天:“人是善于学习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不要以为雷狮不在这里,你就能对我们怎么样了。说到底,我们又不是靠他才活到今天的。一个礼拜以后就要开始新一轮比赛了,嘿,我先杀了你,到时候就能少一个对手……”
安迷修任他动作,诚恳地看着他:“雷狮怎么样了?”
帕洛斯注视着那对森绿的眼睛。里面没有嫉恶如仇,没有自信凛然,什么都没有。他就像关心一个老朋友一样,向自己打听海盗团首领的情况,令帕洛斯深感无力。他并不喜欢安迷修,因为他实在过于直白,坦率,完全不懂得谈判的美学,那种你来我往、暗中相对、彼此试探的乐趣,他一概都不懂得,或者说不在乎。于是他讪笑一声,将话题引到别处,但是无论他说什么,骑士都不依不饶执着问他,雷狮怎么样了。帕洛斯眯起眼睛。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也不适合让海盗团以外的人知道。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价码,笑容可掬地将安迷修的问题折成另外的问句,暗示地也是富于迷惑性地反问他:“安迷修,在你眼里,雷狮老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重新加上了老大的称谓。
一旁的佩利蹿起来,红着眼问他能不能把骑士大卸八块。帕洛斯摸了摸他的脑袋,和蔼地说,让一个人怀抱着疑问死去,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佩利呀佩利,你觉得雷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佩利凝神想了片刻——片刻而已;他的眼睛里迸射出凶狠与贪婪并存的光芒,咧嘴笑道,我不清楚——我只想和他打架,有一天杀了他!佩利只是发自内心地给出一个最真诚的答案,所以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帕洛斯和安迷修都无动于衷。前者熟悉自己的伙伴,擅长将他粗糙的表达抽丝剥茧;后者则无法苟同这种纯粹的嗜杀欲望。
帕洛斯终于打完最后一个结,绕着安迷修走了一圈,满意地说:“你看,佩利在他身上看到的是,力量,强大但不是绝对的力量。因为绝对会让人产生臣服之心,但佩利则想一遍一遍挑战他……这证明他身上存在着某种缺口。”
“……什么缺口?”
“我也不清楚。”骗徒摊了摊手,“因为我在他身上看到的不是这种东西。对我来说,雷狮只是一个暂时合作的对象。你应该能理解,我们这种人挑选合作伙伴时,看中的并不仅仅是力量。力量很重要,但不是全部。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散伙了的原因。”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在我眼里,他更接近于某种理念……极端而又纯粹的理念,就像是山顶的积雪,春天时会融化,然后越流越低,越来越浑浊,不断向下。纯粹的东西都是这样,一开始飘得很高,逐渐低落、再低落,”他打了一个手势,手掌摆动着往下斜切:“最后就不怎么样了。但是这个运动的过程让我很感兴趣,因为在低落与浑浊之中,他必然要面对重重矛盾,要做很多迫不得已的事,又要装得心甘情愿——他不总是那样么?但好像所有的事又都处于他的掌控中。”
安迷修微微一愣。“雷狮很纯粹?”
帕洛斯听出他语气里的质疑,摆了摆手,怜悯地说:“我的朋友,这世界上有很多种纯粹,你也要算一种,但是你身上的比较好理解,雷狮更加复杂一点——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人甘于平淡,为生活所屈么?我想象不出他生活在和平岁月里的样子。他生来就是为了破坏与战争而活着的,这个比赛就像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比赛一完,他就要爆炸,消失……算了,我不指望你能明白,你就当这是一个骗子的诳语吧。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会被他吸引到身边、甘愿为他效力,哪怕只是暂时效力的原因。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每个人在他身上看到的都是不同的东西。就好像你,你看到的是自由,虽然这一点与你本人想象上的矫饰有关。”
“自由”却让安迷修想起另外的事。这件事将他从受制于人的困境里暂时抽离出去。有一次他遇见艾比,和以前一样夸赞她美丽、可爱,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说他“恶心”并大发小姐脾气。她只是困惑地望着他,欲言又止,神情里带着一丝苦恼,仿佛在斟酌该怎样表达。最后她选择直接告诉他。失落让她平日里那股咋呼劲儿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选择了最为温和与礼貌的说辞,这让她显得疏离又陌生。
“骑士先生,我求你不要再这样称赞我了,我、我……”她张开指头,凝视着自己的手心,眉宇纠结:“我并不可爱……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生,从八岁起我就要参与战斗,和另一个部落的敌人打仗。我杀过不少人。”
“……你救我和埃米,也许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是好人,值得救。但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根本没有。我无法向你承诺,在这个大赛里我一个人都不会杀。我甚至不能保证,有一天是否对你拔刀相向。这让我觉得很痛苦,因为我实在不是你想象里的那种人,我们不值得你帮助。你用善意看待我,我只会越来越痛苦。
“我没法不这样想……如果你见过我杀人的样子,你还会和一开始一样对待我吗?”
安迷修总能从严酷的环境里提取阳光和善意。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他的师傅是这么评价的。一个人会为其他人的期许备受鼓励,但是这种期许包含对未来曙光的渴望,一旦这个人并不朝着这束曙光行进,就会为他本人和对他有所期待的人带来痛苦。难道让其他人也了解光明的好,不正是骑士应该做的事吗?少年剑客在菩提树下问他的师傅。剑圣摇了摇头,告诉他说,更多更多人需要的不是阳光普照,而是理解和包容。要设身处地地替对方考虑,照顾别人的感受,如果做不到,还不如不要伸手。他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俏皮话反驳师傅,大意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设身处地”地明白一位母亲怀胎的痛苦,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帮助她……那时他还很单纯,单纯到没有任何可苦恼的事。世界辽阔,天清气朗,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他相信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少女痛苦的目光让他第一次怀疑,也许自己不懂人心。
那方白净的护额沿着雪水湍流而下,在向外向远的旅途中渐渐变得斑驳,伤痕累累,难以在水面上漂浮,跃动。轻盈的向上的自由散尽了。帕洛斯只说对了一半,他第一眼在雷狮身上看到的,确实是自由,是一种超脱的勃发的自由;但是自由并不足以形容雷狮,就像帕洛斯所说的一样,他是一个颇为多面的人,不同的人在他身上会看到不同的东西。比起自由,反叛这个词更加适合他。光是皇子流亡成为海盗这段经历,就已经足够映证这个词了。是的,反叛,好像一个生命处于压抑的缝隙之间,要在不断的压迫中搏击、挣脱,开辟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力量也是,矛盾也是,全都是对雷狮身上颇具爆发力的那种生命特性的理解。对待任何威胁,雷狮都不会过分惊讶。他有用之不竭的力量,能供他向反抗任何事物任何人,这便是他的强大之处。
但如果自由和叛逆,都只是自己希望在他身上看到的东西呢?雷狮又像一片海洋,他才是展翅飞鸟万里翱翔,当然有无穷的毅力与信心供他飞到海洋尽头,找一片和平土地种下他日日夜夜衔在嘴里的橄榄枝叶,而自由不过是他投射在昏暗水面上的模糊剪影。他被自己的一片翅膀所迷惑,以为那便是海盗的身影了……但雷狮始终是海,狂躁与平静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为生活的陆地所包围,而永远无法企及陆地半分,也许他掀起波澜就是为了抗争这种不公,所以在他身上总能感受到一股燃烧的能量,曲折的弧度,一闪而过的光芒——自由或反叛,都不能最好地形容他带给安迷修的感受。
“我刚刚说过,他身上有着某种缺口,尽管他看起来很强大。安迷修,不得不承认,你也很强,”帕洛斯并不是在赞叹,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但是你觉得雷狮和你一样么?”
“我有时候会嫉妒你。如今心怀希望的人可不多了,因为这实在是一种过于抽象和暧昧的概念,也许有些人天生就看不到这种东西……但你是个心怀希望的人,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挑战和压力,你总能站起来,举起你的剑。这便是你强大的原因。
“还有一种强大是这样的:这种人习惯了绝望的处境,在黑灯瞎火的地方也能生存。光明或许是存在的,但是对他们不再具有吸引力。”
他慢慢地合上嘴巴,似乎是在给安迷修自主思考的时间。安迷修很不情愿地承认,帕洛斯说得没错。这个宇宙骗徒像一个可鄙的魔鬼一样洞悉了他的内心。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自己就是一个不屑于伪装与欺瞒的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即便被看去内心,也不可怕。但是雷狮……安迷修难以想象帕洛斯所说的那种“缺口”。雷狮身上有许多缺点,甚至斑斑劣迹,这些都不难理解,因为他是个恶人。但是缺口令安迷修联想到伤口与脆弱,永不愈合,日复溃烂,而雷狮身上的能量与气力过于庞大,使得安迷修无法用看待亟待帮助的人那样看待他。他们在迷宫里狭路相逢,雷狮既要保护卡米尔不受追杀,又要提防另外两个手下猝然叛变,还要面对自己的两柄剑——但是他处理得很好,不是么?他继续坐在首领的位子上,弟弟也很安全,没有一个人能从他身上讨到便宜。连这样的局面他都捱了过来,还能有什么事能够在这个魔头身上烙下伤痕?
“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我也很惊讶,雷狮居然真的会因为亲人的死而动摇。详细的事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只知道,在上一场比赛里,卡米尔死了。他的对手飞快地躲了起来,销声匿迹了。其他的,就没有人清楚了。想得简单一点不好么?一个人最爱的弟弟死了,他因为这份手足之情痛苦不已——”
安迷修打断帕洛斯:“你我都知道,雷狮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怜惜自己的弟弟,那么他就不该带他来参加凹凸大赛。”
帕洛斯耸了耸肩。“你还真难伺候。算了,看在你一会儿就要死在这里的份上,我给你提供一点思路。至于要不要接受一个骗子的建议,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也知道,雷狮这样的人,对任何事都有极强的掌控欲,他当然无法忍受一件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与自己息息相关,而他竟然不清楚这件事的真相——”
“……他也不清楚卡米尔是如何死的,这令他无法忍受,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安迷修接过帕洛斯的话,喃喃说道。
“卡米尔的对手实力一般。没有人觉得这个小怪物会败在她手上。”
“——雷狮并没有授意他这样做。所以他感到愤怒。”
帕洛斯鼓起掌来,节奏单调而刻意。“我看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
安迷修动了动双臂,一只手将捆住自己的尼龙绳拎起来,扔到帕洛斯脚边。骗徒难以置信地看着绳子,又望向已经重获自由的安迷修。安迷修弹了弹手指,身边凭空浮现出一柄金色的长剑。在树下打盹的佩利猛地跳起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咆哮着瞪向安迷修,预备要扑向他。在他这么做以前,骑士彬彬有礼地点头致谢:“谢谢你的建议。剩下的事我会自己弄清楚的。我提议我们就此别过,彼此都不要找彼此的麻烦。”
“……你什么时候松开绳子的?”帕洛斯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安迷修微微一笑:“在你开始打第一个结的时候。”
“雷狮会杀了你的。”
安迷修仰起头,透过飘落的枯叶,望见由高及低愈来愈亮的星辰。树叶在下落,星辰也在下落,一切都被夜晚的孤独所吞没,种种不同的孤独就这样融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颗星,轻盈,遥远,是否会被杀就不那么重要了。这些日子里逝去许多人,剩下的人散落在这颗星球上,离得更远,却也更近。他忽然诞生了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不是浅尝辄止的了解,而是要冒着危险踏过孤独的沟渠,走到那个怪圈里去,去看一看他的心里有些什么。对他而言,海盗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宿敌。他更像一个不和谐音,一根棘刺,一杯烈酒当头浇下,突兀又暴力地掺杂到他的生活里去。安迷修为他伤神,为他流血,却从来不懂他。不管他们哪一个死在哪一个手上,如果在另一方临终前也不能读懂自己的敌人,一定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他不得不飞得更低一些,为了在无限的降落中捉住另一个人的降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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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里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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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08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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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雷狮不得不承认,卡米尔的死为他带来了某种巨大的转变。
他们是一对极有默契的兄弟,同进同退,情同手足。他从没想过他会死,至少没有作为一个领导者谋划过这件事。他真的没有认真想过,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有力量能够避免这个结局:他是海盗,有的是办法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劫掠过来握在手中,不是么?他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们轻蔑又故作哀愁的神情里透露出的是这样一种想法:卡米尔为自己效忠的对象而死,因此死得心甘情愿。
他一拳砸在树干上,树叶叹息着落下,他的拳眼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他又一脚踢了上去,树干在他脚下发出某种轻微的龟裂声。他下意识地认为有人会轻声劝阻他,因为以往每一次他在人或物上出气时,少年都是这么做的。他已经养成了接受劝阻的习惯,所以发火前也会收敛三分,有所顾虑。现在没有人会劝他了。卡米尔死后,海盗团四分五裂,不是因为谁叛变了;他让剩下的两个人滚得越远越好,如果他们胆敢再次出现,那么他会忍不住杀了他们。真是奇怪,明明他才是海盗团的中心,但实际上瓦解这个犯罪团体的原因却出在军师身上。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迷宫之争结束以后,剩下的参赛者接受了新的旨意,抽签,分组,两两对决——在黑暗神使提供的“黑匣子”里。只有被选中的两名参赛者才知道里面究竟有些什么,其他人则不被允许观战。规则非常简单,在里面待三天,三天以后,活着的人就是胜者。雷狮的次序排在很后面,所以他所能做的便只有耐心等待。会不会存在这样一种完美的平局:两个人都活着从里面出来呢?毕竟神使没有要求他们杀人。
一场一场比赛过去,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形容疲惫,沉默不语。他在河边散步。植物不再生长,绿叶逐渐笼上一层忧郁的枯黄,天气越来越冷,河水则流得越来越慢,水位变低,只是浅浅没过荒芜的桥梁。他看见一伙人围在桥洞的阴影里,悄悄靠近,从几个人的缝隙里看见一个女孩靠在斑驳的墙上,歪着脑袋,手腕上留着一道接近于黑的痕迹,而从她身下蔓延至墙上的大片色块则渐渐过渡到赤红。阳光照到桥洞里,一片血迹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赢了对决,在第三个晚上自杀。墙上留下的残酷的涂鸦则是她用血书写的对这颗星球以及整个体制的诅咒。雷狮冷笑一声,踢向一块扁圆石子的脚尖凝了元力;它旋转着飞到河水里,在水面上跳跃了数十下,散发着滚烫的水汽飞到众人身边。他满意地看着他们作鸟兽散,桥下重新安静起来。这样他便能欣赏那堵满是血液涂鸦的墙了。
这时自杀能够挽回什么吗?不,什么都不能。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因懦弱与恐惧而退缩的杀人者。他也并不觉得她可怜。对于这种场面,他已经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她的表情看上去如此厌倦,仿佛死亡也未能将她从那种分裂的摇摆中解救出来。雷狮在许多人脸上都见过这种表情。他的另一位兄长性格懦弱,不喜斗争和权力,于是选择以纵情声色的方式纾解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他饮太多酒后也会露出这种不情不愿的表情,只有惨白的翕动的嘴唇显示出他没有勇气选择另一种更为彻底的解脱方式,他不得不在酒醉的暴风雨里痛苦地呼吸。
所以雷狮不会对一个自尽的人心存任何怜悯。怜悯也是一种柔软甚至带有暖意的情感,但是他自认为他的心脏早就成了一块石头,实在生不起火来。他看见一团白色的事物从阴影里走出来,半跪在死去的女孩身边。棕发的青年注视着她,伸手替她阖上眼睛。做完这件事以后,他站起来,挥动金色的长剑。轻盈的火焰如同精灵一样在水面上飞舞,盘旋,最后轻轻落在女孩身上。火焰彻底地将她拥在怀中,温柔地洗净她全部的悲痛。骑士折了一根还算茂盛的树枝,立在她曾经栖身的土地里。这便结束了一场简单又体面的仪式,桥下干干净净,只有潺潺水流,青色灰色的石头,骑士。热流剑点燃的火焰没有停止燃烧,仍然悬浮着,流动着,簇拥着,似乎一个脆弱但美丽的梦境忽然倾洒在河流周围,凋敝的植物与水又微耀出生命清光来。他对骑士这种浸淫在仪式感里的群体向来感到不屑。他反感骑士的一切,而直到今天,这种反感也成了一种习惯。漫天微光刺痛了雷狮的眼睛,所以他马上走开了。
他还记得卡米尔入场之前,对他投以一笑。那个笑容像是一道伤疤一样,烙在他的心脏上。可是他无法剖开自己的胸膛,将它取出来。为了不忘记这个笑容,他不得不拼命回忆卡米尔的面容,这对他而言则是加倍的折磨。卡米尔死在黑匣子里,笑容便是他的遗物。从雷王星到凹凸星这段长达四百三十二光年也是五年的旅途中,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都令做兄长的印象深刻,因为他也在纵情大笑。卡米尔于他有如一个谜题。在他们之间,默契代替了理解,成为一段更为强大的纽带。他知道卡米尔有自己的心事,所以他从不过问。他们并不需要那种促膝长谈,或是其他长时间相处的方式来增进彼此的感情。现在这个谜题永远地留在了黑匣子里,除去他的对手,没有人清楚事情的经过。死亡加深了长年笼罩在少年身上的萧索迷离之感,这令雷狮无法忍受。他至死都没有完全了解自己的弟弟。
他解下护额,抛向河中,看着它缓缓向水底沉去。他听到一声极轻的“咔哒”声。他知道这是缠绕在他心脏上那把锁被打开的声音。卡米尔不在了,海盗团也完蛋了,他不需要再忍耐什么,之后的比赛也不很重要了。他浑身如堕冰窟,却不为所动,盯着水面上两片紫色的幽灵,发誓要找出那个参赛者。无论她对卡米尔做了什么,他都会千百倍地奉还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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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滚开。”
海盗停在自由丛林的入口处,头也不回地说道。
安迷修从树上一跃而下,看着他的背影。失去了护额,他的头发便翘了起来。安迷修不止一次想过,他的头发一定和他本人一样叛逆,坚硬,刺手。他知道海盗一定会经过这里,所以在树上等了很久。他并未收敛体内的元力,而海盗在不断靠近的同时也释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力量;狂妄与温和的两股力量笔直相撞,空气里生出一团风来,一时树林里声如潮海,令人不安。安迷修咀嚼出隐藏在雷狮元力里的疯狂与毁灭,于是他选择了最为直接的开场白:“雷狮,我听说了卡米尔的事。我是来帮你的。”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他空着手,不去召唤元力武器。
雷狮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但有些事,并不需要计划。他所要做的便是把那个杀死卡米尔的女子拖出来,然后折磨她,从她的嘴里撬出真相。很可能并不存在什么真相,但那样的话雷狮就要忍受自己的弟弟被一个弱者打败的事实。那个女子排名落后,在迷宫赛里也是凭运气撑到最后,号码牌一直未被公布,其他人与迷宫之主战斗时她就躲在一边,捡回一条命。卡米尔——不可能败在这种人的手上,他这样坚信。事情一定另有原因。
他并不希望任何人插足到这件事中。所有人最好都能离他远一点。复仇的火焰在他心脏上熊熊燃烧起来,令他感到亲切,也令他感到憎恨。他甚至露出一个笑容,好像只是在平常的某一天里遇到自己讨厌的家伙,问安迷修说:“你要怎么帮我呢?骑士先生?”
安迷修轻轻地吸了口气,微微蹙眉,在绿色的眼睛里凝起不容置喙的坚决:“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再杀人了。在你经过的这条路上,我找到了三个被烤焦了的家伙。如果不是我跟着你,我真的会认为你是在滥杀泄愤。幸好我看到,是他们主动找你的麻烦——”
一道银色的电流迸射着消散在空气里,海盗举起雷神之锤,用那个黑色的弧面对准骑士的脸庞。安迷修调整焦距,看清雷狮风雨肆虐的一只眼睛。一粒火星砸到他的鼻梁上,痛得他攥紧了手。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出手,也不能示弱,在混乱的纠缠不定的思绪里一个最为明确的念头跳了出来:他不能就这样让雷狮成为一个被复仇所奴役的疯子。他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滚远点儿,别管我的事。但如果骑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么也不算什么骑士了。
在众多的请求与压迫中,他已经在心里冶炼出一套钢铁般的原则来,其中很重要的一条便是,不是所有需要帮助的人,都会主动寻求帮助,作为骑士,他必须要去握住这一类人的手。真是奇怪,明明在迷宫中,他当着许多人的面表达自己并不屑与恶挡为伍,哪怕相互追求的都是通往正义的结果,但他不能接受使用不义的手段。或许正是因为人多,他才感到秩序远在个人之上;但那一天他在河边落雨里遇到雷狮,四处萧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本能地就想离他更近一些,而秩序却会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推去。
他将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伸出来——雷狮差点挥下锤子,但是在看清他手中无剑,而是握着另外的东西以后,他及时住了手——安迷修递给他的是,是一顶别着羽毛的鸭舌帽,还有一条红色的围巾。他颤抖着伸手,不敢置信地触上这两件他熟悉无比的装饰,继而几乎是贪婪地将它们抢了过来。帽子软,围巾又太硬,当初他把它们送给卡米尔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两件东西都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少年生前佩戴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它们甚至暖融融的,就好像他刚刚才将它们从自己身上摘下来一样——雷狮很快意识到,这温度来自于面前的骑士。
“我觉得还是把它们交给你的好,毕竟这些是……但不止是这样。你感觉到了吗?上面还留着元力的痕迹,不是‘无定之躯’,而是一种更加缥缈的……
“我相信,这是那个参赛者留下的痕迹。以此为线索,我们就能找到她。”
雷狮作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将鼻腔里的一点酸涩压回去。“为什么?”
安迷修很快地领会了他的疑问,诚实地回答:“我不能让你杀了那位女士。”
“即使她有罪?”
“这要看到底是什么罪。你的状态很不好,雷狮。即使要为她定罪量刑,也不能由你一个人胡来。”
雷狮脸上的笑意又浓三分。安迷修却清楚地看到他眼睛里的杀意。
“你就有资格进行审判和裁决吗?骑士道**?”他看着他抿了抿唇角,心里的恶毒不住地攒动着,催促他继续开口:“——你根本不懂,失去卡米尔是什么样的感受?哈!你怎么可能会懂呢?”
他福至心灵也是恶狠狠地说道:“你根本没有亲人,你甚至连一个关系亲近的人都没有。安迷修,你根本不懂。没错,你不用为复仇所累,但这是因为你压根连可为之复仇的对象都没有。你究竟有什么呢?你什么都没有。我不需要一个比我还可怜的人的什么,帮助。”
安迷修面露痛色,沉默半晌。他没有亲人,确实是个孤儿,而唯一给予他温暖的人远在数千光年之外,并且一定还在为他不辞而别参加大赛这一点伤神不已。他看起来真是一贫如洗……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能理解别人的痛苦。比起满足一个人的愿望,提供他所想要的东西,他更想去理解是什么让他如此悲伤。这是他在这颗星球上的某一天里突然领悟到的。一开始他不再想当一个英雄,渐渐地他不再想当一个正义的传道者,他想成为一个普通的人,做最普通的事,在这些事中,倾听其他人,哪怕只有一个人的苦难与不幸……哪怕这个人是一个刽子手,是自己的敌人。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后,他就很难用过去那种不快的眼光来看待雷狮了。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而来这里的人,必然都存在着某种相似之处,那便是孤注一掷的凌驾于性命与道义之上的追求,疯狂的极致的追求。他们看似强大,却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满足这种追求,这便是他们身上共通的不幸,也成为原本各异的孤独的联结点。
或许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些,而海盗生性多疑,实在很难相信别人,更何况他弟弟的死正把他一点点推向毁灭的边缘——雷狮看着他,后退几步,挥下一锤,银色的霹雳从天而降,燃烧着翻腾着从他身边叫嚣而过,只在一瞬之间,留下的疼痛却是长久的折磨;树林草地天空都被为之一振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一切震荡在轰然炸响中,他的耳朵里只剩一种嗡嗡的声音,响了很久;雷电划过他的手臂,火焰抽打他的身体,滚烫的气浪扑面而来,最后他感到额头一片黏腻,两只胳膊火烧火燎的痛。他眨了眨眼睛,鲜血漫过他的眼角往下流去,凝在他的下颚上。他没有躲避,也没有唤出冷流剑,只是安静地、耐心地站在原地,无畏无惧地注视着海盗的眼睛。
“……你为什么不躲?”
于是他便知道自己成功了,胜利的喜悦在他嘴角绽开。
安迷修笑着回答:“骑士永远也不会攻击自己想要帮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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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元力是一种神秘又暧昧的力量,无处不在,却正因为无处不在,所以更难分别。骑士与海盗恰好属于极有天赋的那一类参赛者,对他们来说,可以通过感官直接地体验元力:偶尔是一股芳香,偶尔是一阵模糊的响声,偶尔又是一缕萤火,还有很多超出了人类的表达能力范围。
雷狮头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因为他从来也不曾主动了解过自己的弟弟。他只知道卡米尔不是芳香,也不是响声,更不是光芒。他要更快,更轻盈,也更飘忽不定……这便是他选择死亡的原因吗?很多人总说,自己能够感受到亲人死亡时体内某股纽带的断裂,以及这种撕扯般的断裂所带来的痛楚。这一点让雷狮更为焦躁。因为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断裂,或是断裂之痛。没有任何肉体上的变化昭示卡米尔的死亡,他所得到的就是一个冷冰冰的结果。知道这个结果时,他再一次意识到,填充在他胸膛里的那团东西确实只是一块坚硬的顽固的石头,和这个结果一样冰冷。他流不出眼泪,于是只能点燃仇恨的火焰去灼烧这块石头。他曾经为自己铁石心肠感到自豪,因为他以为这样便意味着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动摇。现在他又一次觉得,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格外的愚蠢。
石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为了不和骑士道**起冲突,他选择与他兵分两路,但离得并不远。一路上他都能看到,安迷修彬彬有礼向各路人询问的样子。他看见他的笑容,看见他道谢时牵起唇角,看见他静静地等候对方离开。他不自觉地握紧元力武器,电流在他身上跳动着,他又颤抖着握住自己的手腕,告诫自己不要杀了他。他清楚安迷修的秉性,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怀疑他。因为他自己也做过这种事,装作要帮助对方,最后又在对方最绝望的时候嘲笑他,让他心碎。但是他无法容忍这种可能——安迷修拿卡米尔的事情开玩笑。他一边提醒自己骑士道**和自己不一样,不是这种人,一边又因为这种可能憎恨不已。自由丛林前的那一击他没有用尽全力,只是想要恫吓他,让他滚开;但是骑士不躲也不逃,在雷霆焚身时选择承受他难以克制的怒火,他流了血,鲜血却让他显得更为勇敢,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明净。一念之差间,雷狮暂时放弃杀他的念头。
他听到胸腔里那块石头嘶哑的嘀咕声:滚远点吧,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和无法容忍其他人添乱一样,他也不能忍受自己欠骑士道**的人情。
白天一无所获,他们不得不在夜色温柔里休憩。骑士命令冷流剑浮在洞口,随后向洞穴深处走去。脚下是大片的碎石,四周的岩壁是湿润而冰冷的,海盗则像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脸庞埋在手臂里。安迷修叹了口气,抽出热流剑,将它削入石缝中,唤起光芒与温暖。海盗察觉到周围气温升高,动了动,却没有露出脸庞,仍闷闷地躺着。安迷修知道他没有睡着,在他身边坐下来,望着洞口未被吞没的一片星空。
有一个弟弟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他并不清楚。十岁以前他都呆在一颗偏僻星球的福利院里,身后跟着一群孩子,所以可勉强算作他们的兄长。那种在孤苦环境中诞生的同病相怜之情成为手足之情的替代品。十岁时他被剑圣领了回去,成为她的徒弟,自此剑圣成为他唯一的亲人。他从海盗身上感觉到的是汪洋决堤的前兆,那道狭窄的正在不断流水的缝隙承受了太多压力,使他忽然变得沉默寡言。但是他在迷宫里时还会露出骄傲肆意的笑容,宛如一个征服者。那时安迷修不以为意,现在却觉得这些笑容格外可贵。他恍惚地陷入对于笑容的缅怀中,情不自禁弯起唇角来。
山洞里迸射出一点灿烂的白光,烟花般转瞬泯灭。安迷修意识到,这是一道电流。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只耳朵在黑发中苍白的轮廓。
“……你笑得真恶心。”
“抱歉。我并不是想……”安迷修斟酌着用词,却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了。海盗失去了弟弟,但是他没有弟弟,那么这便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他看向热流剑,金色的剑刃恰好映出他的眼睛。他就这样沉默着与自己对视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如果自己再不说些什么,那么这个山洞将与冰窖无异。
最后他决定将话题引到笑容上。这是一个危险的决定,因为他即将剖开自己的伤口,将最真实的一部分自我展现给另一个人,希望能使他稍稍好受些。但每个人的孤独都大相径庭,又怎么能指望一个人去理解另一个孤独的人呢?他敛去笑容,只是淡淡地抿一点唇,试图用眼睛为相隔遥远的星辰连线。
“不止你一个人这样说过。其实我以前也很少笑,不,应该是几乎不笑。就因为这个,我的师傅总是训斥我。和她对我的教育方式也有很大关系。她是个严苛到刻薄的人,平时总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这样一个人却养成了看肥皂剧的爱好。她喜欢那种暖洋洋乐呵呵的主角,于是命令我也得成为这样的人。她说,如果我一直不肯笑,她宁可收广场上的骑士雕像当徒弟。我开始试着养成笑的习惯,努力去想开心的事,也许是因为我觉得同其他人相处时露出笑容能够减少距离,而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具有一种强大的感染力,其他人看见这个笑容,也会产生笑的欲望。我想让人们明白我不是一个不可接近的人,总之我变成了现在这样。但我并不觉得我失败了,”安迷修思考了片刻,继续说道:“就和礼仪一样,礼仪是一种形式,有时候笑容也是。过程并不重要,结果好就行了。”
不大的山洞里,只有热流剑泛着光芒。海盗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对他来说,一切的真情甚至形式都完全失去了意义,他变得这样无动于衷。安迷修叹了口气。
雷狮并不确定安迷修是否醒着。他一慢再慢地转过身,尽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将脑袋调整到视野刚好能装下骑士的程度。那一圈模糊的洞口与深天鹅绒般的夜空包裹了安迷修的上半身。他瞥见他的嘴唇噙着一颗星。骑士的眼睛被一束头发遮去大半,看上去说不出的忧郁。他盯着他的嘴唇,看到那颗钻石般的星辰蓦地一亮,然后骑士转过头来,捉住自己的眼睛,微微一笑,他才知道自己看到的忧郁不过是夜幕的假象。他迅速地回过身去,用沉默掩盖自己的狼狈。
“雷狮,你的愿望是什么?”
“……哈?”
安迷修也躺了下去,碎石滚动起来,发出清脆的颗粒声。
“已经不剩多少天了,告诉我也没关系嘛。”
这个问题在如同一颗落水的石子,激起一圈涟漪,而后越来越剧烈,在海盗的心脏上不断震荡着。他想的是: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卡米尔的愿望究竟是什么。他从没和自己提起过。他的言行举止,以及所有人的议论都让雷狮越来越觉得他只是一个忠诚的臣僚,从来没有独立的属于自己的目的。他没想过要让卡米尔变成这样,更没想过要让他成为自己愿望的追随者——但他不是个合格的兄长,一直以来他都在纵容并推开卡米尔,因为这个堂弟极富才华,聪明绝顶,比起更为普遍的家庭里那种密不可分的亲缘关系,他相信属于自己的才华更能支撑他,他们之间不需要那些虚饰的言语与过多的慰藉。这是雷王星血脉里天生的傲慢,或者说自信。他们家族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凭借这种傲慢,而不是家族的团结,亲人的扶持,度过漫漫寒冬,建立自己的功勋伟业。在他眼里卡米尔已是和自己同等的存在,同样的睿智,同样的强大,所以他始终无法接受他的死亡。迷宫里卡米尔在暴露号码的压力下尚能独自与一干人周旋,而他又成功跨过错综复杂的道路高墙赶到他身边;他本有许多机会可以了解卡米尔的想法,只要他开口问,卡米尔便不会拒绝回答他——遗憾就是从这时产生的。
安迷修得不到海盗的回答。于是他注视着深渊般的黑暗,径自说下去:“……我十岁以前都待在一颗偏僻星球上的福利院里。十岁那年,我遇到我的师傅。她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是我让她失望了……你问过我很多次,我为什么要参加凹凸大赛。是这样的,因为我觉得凹凸大赛是这个宇宙里一切不公与不和的来源:如果人们在一个体制中,要靠杀戮才能有所收获,要靠践踏其他人才能有所成就,那么,这一定不是一个好的体制。因为它逼迫人们不得不剔除本性中善良的一部分,而恶的那一部分则渐渐盈满了。你说的没错,人都是自私的,但自私的程度因为环境的不同也有很大不同。我相信一个好的体制应该能更多地减少一个人自私的可能……过去的经历也让我认为,如果想要改变一个体制——”
“……那么便是步入这个体制中去,主动成为一颗齿轮,想尽一切办法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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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惊讶地转过头,听着海盗那么流利地说出他还没有说完的、也是最重要的那句话。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问他是否记得、记得他十五岁时而雷狮十四岁时,他站在皇城大门前层层台阶下,雷狮则站在高处,一个别着长剑,一个披着斗篷,遥遥相对。
——他不顾师傅的反对,准备闯入皇宫面见皇帝,使用一切可能请求他释放两个礼拜前遭到镇压的一伙叛军——边境发生了饥荒,而正常的救灾程序过于繁琐,粮食在一个月后才能成功配给到灾民手上;他们无法忍受饥饿,于是强行打开粮仓,首都行政体系在军事方面倒是极有效率,一天一夜后一支军队便抵达饥荒地,成功地镇压叛乱并逮捕了领导者。少年剑客在夜里潜入监狱,要把他们统统救出来,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其中一名领导者是这么说的,如果他们就这样逃走,只会让他们的家人、朋友、更多的人受牵连,而他们的行动虽然违反法律,却符合正义,所以他们心无悔恨,不会逃走。这给安迷修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一是因为秩序与正义的矛盾,二是因为正义与性命的矛盾。他不善于周旋,也毫无门径,想到的唯一的办法,符合秩序与正义的办法,便是在第二天清晨入宫,向皇帝本人请苑。
但是一介平民如何有机会见到皇帝呢?他甚至连宫廷外的广场都进不去。重兵把守,而渴望见皇帝一面的人又是那样多;少年涉世未深,连这些都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要去觐见皇帝。
——他正考虑是否要诉诸武力,一个人喝退那一群已经拔剑的侍卫,站在最耀眼的阳光下。他眯起眼睛,发现这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当的少年。他面容苍白,衣着华贵,神情举止带着一种阴沉的优雅。他本以为对方是一名贵族,直到四年以后他在凹凸星上遇到雷狮,又听说正好有一名皇子从雷王星上逃出来作了海盗、又参加了凹凸大赛,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海盗便是当年那个皇室子弟。
雷狮问他说:“连我都见不到陛下,你又怎么可能见到他?”
安迷修第一反应便是反驳回击:“阁下,我有一千一百种方式能够办成我想要做的事,请求皇帝陛下只是因为我想要遵守帝国的法律。”
显然从未有人这么直接地对皇子表明敌意。雷狮愣了愣,眯起眼睛,慢慢攒起一个笑来,继续盘问这个不速之客:“我没听错的话,你应该是想要求人办事?但是,求人办事可不应该是这个态度——我劝你不要拔剑,这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我会受伤,而你会成为全境的通缉犯。
“就算你求坐在宝座上的人,他连看都不可能看你一眼。你不如和我说说你的目的?我倒可以听一听。我虽然权力不大,但有办法干涉首都法庭与监狱体系——”
安迷修猛地向前一步,牢牢握住腰间剑柄。
“你为什么会知道?”
雷狮笑得越发灿烂。“如果有人闯入首都监狱而我们却不知道,这对帝国而言该是多么大的侮辱啊——”
他慢慢踱步,闲聊似的继续和安迷修解释:“之所以没有马上逮捕你,是因为我们想要看一看你身后是否有别的势力。说说看,安迷修,”他故作优雅地吐出他的名字,“和你同行的那位女士,是你的母亲?姐姐?还是说,情人?”【2】
安迷修抽出一截剑刃。雷狮盯着那抹晃荡的青色光芒,忽然问他:“你为什么想要救那些人?据我所知,他们与你并不沾亲带故。你并未经历饥荒,也没有参与叛乱,更没有人雇佣你或者恳求你。
“如果你就因为路见不平,想要掺和与你本不相干的事,那么我的建议是,你还是尽快离开为妙。你这样的人我只见过几个,下场都不太好。”
他的口吻饱含怜悯。但是安迷修清楚,那只是装出来的。他看见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讥讽。
“我不擅长诡辩,也不想在这里跟你耗上太久。我只知道,如果所有的人都选择默不作声,压抑心中对于不公的疑问与反对,那么积怨成疾,最后这种出于良知与道义的思考只会演变成刻骨的仇恨。你希望帝国的臣民憎恨你们吗?”
这段话算不上振聋发聩,只是一个少年最直白最简陋的对于国家的问责。雷狮也不过是一个少年,所以无法回答他。因为他从那对绿眼睛里看出来,少年需要的不是政智学著作里形而上学的理论,而是“能”或“不能”的回答。如果答案是后者,那么他以及和他一样的人就会选择改变,翻天覆地的改变。皇子忽然领悟,在他阅读如此多书籍、与众多全国闻名的智者交流,最后亲身参与政务以后也不能解决的疑惑究竟是什么——那种水流般难以把握的疑惑,因为这双稚嫩而锋利的绿眼睛在此刻烟消云散。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不速之客和自己一样,对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都不满意。
他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按住少年的手,迫使抽出的剑刃重回刀鞘拥抱。在安迷修发作以前,他轻轻地,一字一句地说出让安迷修印象深刻的那句话。在那一刻,两个年轻的涉世未深的灵魂达成了某种共识,为无人可诉却在莫名的机遇与命运牵扯下的重合交汇至深地战栗起来。
安迷修不清楚雷狮是否记得。不过他把这番话当做一个约定。
“你也这样想吗?”
海盗一直都没有回头,安迷修只能看见他在温柔剑光中的肩膀轮廓。山洞里很安静,两个人的呼吸声便是最大的响动。长久的寂静以后,安迷修就要为海盗性情的捉摸不透再次伤脑筋时,一句遥远的回答飘到他耳中。
“……不,这个想法相当愚蠢。说到底,一颗齿轮的用处是极其有限的。作为一个体系中并不寻求改变的一分子,你会感谢一颗不按规则行事的齿轮吗?我不喜欢协作,也不想当一颗必须在他人的配合下才能转动的齿轮。
“我的力量,只能为我自己所用。”
安迷修闭上眼睛,催促自己尽快入眠。在他不喜争吵的心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也许他应该站起来,扼住雷狮的咽喉,往他脸上来一拳,这样做才能让这个石头一样的人产生一点为人的裂缝。
——就因为你总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你才会失去卡米尔,失去一切与你以及渴望与你亲近的人。
【2】这个女的是安迷修的师傅,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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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的速度,能比卡米尔的更快。
海盗在一条漫长的走廊跑着,循着一团白色的悠悠飘着的影子。他一直想要抓住这影子,却始终抓不住;它一直离他仅有数步之远,但每一次他伸手时,抓住的却只有冰凉的空气。而当他们隔开一段距离时,它又总会静静地浮在空中,像是在等待他一样。他总觉得这团光芒能带领自己找到卡米尔,所以他一直没有停下,将此生不多的耐心都用在了追逐上。
他没有发现的是,这条走廊渐渐与他记忆里某座建筑的一角开始吻合。他跟着白影,跨过地上一道道错综的日光,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尽头,站在一间巨大的房间里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每一堵墙都纯白无瑕,地上也是,头顶也是,过于空旷的观感如同茫茫白雪一样落在他的心脏上。他皱了皱眉,却发现墙角跪着一个孩子——他蜷成一团,几乎伏在地上,而他的头发实在太长了,遮着他的眼睛,面庞,以至于雷狮能看到的就只有他的嘴角。
小少年正在摆弄一块棋盘。他正拎起一枚白色的士兵,慢慢地前进,而作为他对手方的黑棋则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步也没有出动。雷狮尚在雷王星时,也下西洋棋,而他手法诡诈,宫廷里几乎找不到对手,只有卡米尔常常能和他对弈——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和卡米尔结识的一段日子里,卡米尔总是戒备重重,不肯卸下心防。他采用的方式十分暴力,不管不顾将小少年从自闭的一个人的世界里拉了出来。而头几天里,无论他遣什么人去召见卡米尔,少年都懒得听从命令,总是他跑去见他。他记得他总是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自己和自己下西洋棋。
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他与自己下棋时,所有的智慧和谋略都用在如何拖延战局,甚至刻意输给自己,所以他从来都没有赢过。雷狮最初觉得满意,因为他认为向卡米尔施恩,他一定会对自己永远忠诚。但过了几天他就不这样想了。他发现自己想要的并不是一枚棋子,因为他的身边有太多冷冰冰的人可以当他的棋子。他对少年近乎机械的恭顺感到恼火。他亲自抄起剪刀,要剪去卡米尔的刘海,一番打斗以后抓起他的头发,看到他深海般的眼睛。皇子愣住了。因为他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其他人针对自己的怒火。
雷狮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就在他想要走过去,和他下一局棋时,房间里明晃晃的一切忽然化作泡沫。那团白色的影子落在他手上,但是等他合拢手指时,它却再次消失了。他睁开眼睛,发现熹微的晨光已经探进自己睡着的山洞深处。骑士靠在岩壁上,肩膀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着。他的脸庞和胸口都被露水沾湿了。雷狮没有叫醒他,慢慢地向洞口走去。他看着山川树木褪去夜晚的黑暗,在阳光的亲吻下绿的绿,灰的灰,轻的轻重的重,忽然从微凉的气流里觉出一丝不同周遭的异变来。那样轻盈的飘忽的,象征卡米尔的事物就在不远处,就在召唤他。他听见一阵响动,扬起头,望见天空中滚动的积云团成灰沉沉的漩涡,阳光收敛成金黄至灿白的小小一束,指向森林里的某一处。
他看见飞鸟,看见箭矢,知道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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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等海盗和骑士赶到时,打败卡米尔的那名参赛者被绑了四肢扔在地上。朝天辫姐弟正在击掌庆贺,注意到来人时,姐姐马上躲到弟弟身后,看清楚是谁了则又站出来张弓搭箭,团团元力的光芒在她周身浮动着,只要她三指一松,箭矢马上就会离弦飞出,直指半路打劫的人。
艾比挑了挑眉,听到埃米的劝阻时一脚踩在他脚上示意他闭嘴。她飞快地往右边走了两步,挡在那名参赛者身前,毫不客气地问安迷修:“你怎么会和这个人在一起?”她朝海盗努了努嘴。
安迷修正斟酌该怎样说明,少女又问他:“你们要和我们抢这个人么?”
海盗偏过头,在她脚下看到一只长发凌乱的脑袋。亚麻色的发丝仿佛一张网,网后是一只黯然无神的眼睛。他盯着这只眼睛,不悦之感顿生,因为他的目的是向她施压,但是她的回应却太过镇定了,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平静地望着他……她的一缕头发忽然动了动,使得雷狮蓦地回神。他看见她在发丝掩映下慢慢攒起的一抹笑容,一点一点握紧了手里的雷神之锤。就在他即将爆发时,一只手忽然按上他的肩膀。他转过头,看见安迷修抿着唇,严肃地摇了摇头。
骑士收起双剑,向艾比鞠了一躬,问她说:“裁判长说过,非对决期间,禁止参赛者相互动手。你们抓这位小姐,”他指了指地上的人,“是要对她做什么吗?”
艾比的左手一直紧绷着,一刻也没有松开过弓弦。她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安迷修,张了张嘴;埃米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对她说着什么,话音很轻,所以安迷修只能听到其中的只言片语,“和他们在这里……动手没有好处”、“告诉他们真相也不要紧”、“雷狮应该有权利知道”,最后一句话同时让艾比和安迷修抬起头来:前者是在打量海盗,而骑士却从中嗅出一股风雨欲来的迹象……也许在他和雷狮单独相处的十几个小时里,发生了点儿什么,而他们不知道。
——在艾比慢慢放下手中弓箭的同时,他更用力地按住海盗的肩膀,让自己的元力消弭在他身体里不住沸腾的恨意。少女让开一步,而海盗推开他的手却没有冲出去,于是他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艾比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两个人都震惊不已:“在她和卡米尔的对决结束后,天使长率领裁判球亲自进入黑匣子搜查,也没有找到卡米尔的元力种子。所以神使下了命令……要求全部的参赛者都加入到搜索中,找出这枚种子,交到他手上。我们找她,不是要动手,而是觉得能从她身上找到一些线索,毕竟……”她止住话头,欲言又止地看了雷狮一眼,别过头去,不再开口。
海盗突然向她走去,笑了一声,伸出手来,对她说:“不错的思路。那么,现在请你把她交给我。然后你们两个,赶快滚开,滚得越远越好。”
艾比猛地睁大眼睛,手心里迸射出元力的光芒,双手一前一后拉动弓弦时海盗已经在她之前挥动雷神之锤,速度快得让人只能看见一道银白色的弧线朝她脸掠去;一只漆黑的爪子抓住少女飞快将她向后一拖,同时一把金色的长剑砸在锤柄上将锤子用力往后压去,少女才不至于受这致命的一击。她望向雷狮,两条腿在不住颤抖,半瘫在弟弟怀里始终站不起来,长弓一点点消失在手中。
雷神之锤上倒挂着枝枝冰棱,寒气直往外冒,安迷修吞下一口唾沫,一点一点转头,看向雷狮的眼睛。海盗上去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很多,这让他觉得更不好受。连他也不清楚,雷狮的底线究竟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像他这样的恶人一旦失去最后一道底线,什么都不顾了,一定会引发极为可怕的后果。
——他总是如此,不屑于给任何人机会。
单调的掌声打破了僵持沉默。四个人同时回过头去,惊讶地发现,躺在地上五花大绑的女子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绳子松松垮垮扔在她脚边。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平静地望着他们,面露笑意,说道:“我想,几位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等了你们这么久,你们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给你们一点提示好了。骑士先生,你就不觉得,你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顺着她的视线,安迷修慢慢看向手中的冷流剑,心脏忽然一凉——明明他召出的是冷流剑,为什么握在他手里的剑却是金色的?热流剑如何能冻住雷神之锤呢?他想起临行前打听过这个参赛者的元力技能——名字叫做“漫游仙境”;她隐藏得很好,行事一直以来都很低调,靠躲躲藏藏和单打独斗熬到决赛,所以没有人知道,“漫游仙境”指的到底是什么,关于她,他得到的信息就只有这样一个名字而已。现在他总算亲眼见识到,“漫游仙境”的含义究竟是什么了——
幻觉,幻象,她能够制造幻境,还是能够让人身临其境而不觉有异的幻境。
朝天辫姐弟的身影一点点飘逝,化作一红一蓝的两缕轻烟,向空中散去。安迷修想要抽回剑来,却看到冰晶发出清脆的龟裂声,迅速地往海盗身上蔓延开去,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其中。他的元力不住地汇入剑刃,而热流剑却只是徒劳地耀着光,冰雪势猛,一寸都没有化开。他转头复又望向那个女子,拔出剑来直逼她胸口而去,在即将刺破她胸膛的时候被她左手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忽然一冷,骨头肌肉被不断压迫,他往下一瞧,发现冰雪也窜上了自己的身体,很快就冻住了他的两条腿,让他不能动弹了。她慢慢松开握剑的手指,手掌已是一片殷红。鲜血落在冰上,凝成深色的血滴子,在冰块包容里不动了。
“这是……幻觉?”海盗沉声问道。
“没错。”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点了点头。“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则是秘密。制造大规模的幻觉需要很长时间,要合情合理,要让你们本人的感官都能接受,所以我等了你们很久,费了不少功夫……当然,在一个人动摇时,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心灵的裂痕,让幻象钻进去——
“你是来找我,问你弟弟的事吧?当时的情况和现在差不多,我们待在黑匣子里,我也花了很多时间,构造出一个足以让他信服的世界。如果你愿意的话,不,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把过程告诉你。”
安迷修打断她:“你说你在等我们?”
她笑得更加亲切,眼睛却锋利地瞟向雷狮。安迷修看到,在那对和她的头发一个颜色的眸子里,只有团团聚拢的恨意,因为太深,竟然使她看起来如此平静。
“是的,我等了你们很久……准确地说,是等了你很久,殿下。”
雷狮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他端详了这张面孔许久……却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这样一个人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来复仇的。这并不奇怪,在他逃亡的这五年里,他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树敌无数,在许多张通缉令上留名,到现在一定也有人想要他的命;但她和这些人都有所不同……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忽然占据了他的思路,他咬着牙望着那张阴郁而枯槁的脸,那对深褐色的浑浊的眼睛,从刻骨的仇恨里感到的是对自己的极度的了解与熟识;她不仅了解自己的过往,她还了解卡米尔之于自己的意义。这些年里,如非必要,或是极端的境况,他绝不会提起自己皇子的旧身份,也不会用这个身份和其他人交涉。
他意识到,这也许是个非常可怕的敌人。
“我并没有手段,也没有门径打听到其他参赛者的过去。殿下,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雷王星也是我的故乡。我见过你,所以记得……我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站在大厅受机器扫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力量一定与幻觉有关。因为从我失去一切的那天起,我就不停地提醒自己,永远也不能忘记;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在脑袋里重现那一幕幕画面,无论我醒着还是做梦……终于有一天,我能让其他人也感受我所经历过的一切给我带来的痛苦了。不瞒你说,我跟踪了你很多年,但我是个软弱又无能的人,远远不如你能干,一个人在宇宙里漂泊,从来都找不到机会向你下手。你一定想象不出,在听说你前往凹凸星的那一天,我有多么激动……创世神到底还是公平的,赋予我们同等的力量,让我有了能够向你复仇的可能。”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脸上绽放出欣喜若狂的光彩来。安迷修感到,元力正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身体里涌出来,而漫往他脑中蒙蔽他五感的骗局正越来越深。他焦虑地望向海盗,海盗却沉浸在震惊中,似乎在试图回忆,在他和这个女子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也并不想向创世神要求任何事物,或是任何改变。我所想要的,就是杀死你,并且让你尝一尝我受过的折磨与苦痛。在此之前,我会先向你展示,黑匣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拍了拍手,灰紫色的迷雾从草地里缓缓升起,弥漫在三个人身边。时间、颜色、气味、形体,世界的一切都处于瞬息万变的急剧动荡之中。雷狮的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他的意识正被一股未知的力量不断撕扯着,强迫他接受这虚构的假象。
他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一截飘荡的火焰,而另一个陌生人站在他身前。裁判球蹦蹦跳跳地朗读着比赛的规则。在对决开始前,他听见她这样说:“不过,殿下,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或是期盼过他的死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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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2018-02-08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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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作恶人
绅士の路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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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黑匣子里的一切,和外边的环境并无分别。也许将两名参赛者囚禁在这里,让他们相互角逐,只是为了增加对于观战者的戏剧性和可观赏性罢了,卡米尔默默地想道。他压低帽檐,将围巾团团围在自己脖子上,一边寻找第一次进攻的出发点,一边打量自己的对手。
她看起来很普通。普通极了,或许无趣这个评价要更适合她。他在迷宫里见过这个人一面,她畏畏缩缩地躲在不断变化的立方体缝隙中,最后在排名靠前的几个人与迷宫之主交战时拖起一个已经昏厥的人……至于她对这个人做了什么,他并不感兴趣,但他并不意外她会需要一点规则上的保障。她并不适合参加这种比赛。而因为不适合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最后卡米尔也就见怪不怪了。他所知道的只是,她没有自己强,自己会杀了她,从黑匣子里出去。他看着她不断地转头,观察四面八方,估计是已经乱了阵脚,想要赶紧找出几个合适的藏身之地。他又要杀了,对此,他也并无动摇,就和在迷宫里时他的兄长将那只老鼠送到自己手里时一样。他记得雷狮说,如果一味地追求稳妥,就会减少很多乐趣。他尝试着用这种心态来看待面前的敌人。她注意到他的视线,眼睛里闪烁着惊惶。卡米尔低下头去,压了压帽檐。他没有体会到雷狮所说的那种乐趣。
他果然还是无法和大哥一样。
之后的事也很平常。他不断地跃起,落下,跃起,落下,甚至生出一点儿心不在焉的迷茫来;地上已经布满一个又一个坑洞,蛛网般的裂纹越来越密,很快这片土地就要被他踏破。他再次往空中飞去,一瞬间让几乎质量为零的身体承载成吨的重量,如同一颗陨石般向那个女子砸去;她受了重伤,断了一条胳膊,还在四处躲闪。她的元力技能叫做“漫游仙境”,但是直到现在她也未能使用自己的力量。
卡米尔想,也许是因为这份力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或是特殊的条件才能触发,所以自己不能疏忽大意……但也许只是因为,她是个平庸的天赋缺缺的人,她的力量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无法使用它来战胜自己。他还不清楚真相到底是哪一种……如果是前一种,那么他就要在那之前杀死她;如果是后一种,他也要杀死他。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的。他并不急于下手。雷狮曾经教过他,恐吓猎物,让猎物在惊慌逃窜中崩溃,失去理智,是猎手的必备能力之一。他现在就在这样行动。他在威胁她,让她感到在不断的逃亡中一点点通向绝望……
在他即将落在她身边时,她忽然改变路线,仰头朝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来;这笑容让他在一瞬间分了心,于是他踩在一棵树上,脚下一蹬,追随着她的身影再次发动“无定之躯”,如同一只鸟儿轻盈地飞到空中,又向一座山一样重重地逼向他的敌人——
“嘿,卡米尔,”她未经他允许就叫了他的名字,这让他有些不快,“你这样拼命,是想要赢我吗?”
他没有说话,决定直接踢碎她的髌骨。他真的这样做了。毫不意外的,她的身子一歪,飞了出去;在她飞行的同时他在半空中截住她,右腿一扫踢断了她十根以上的肋骨,然后他再次上升,看着她的血液倾洒出一道弧线,整个人落在草地里,滚了几滚,在地上痉挛着蜷起身体来。
“还有一点,只差一点了……”她嘟哝着从地上坐起来,因为剧痛难忍流下的眼泪稀释了脸上的血迹,模糊成狼狈的一片。她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完全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姿势躺着,或是坐着,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卡米尔听见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将一声尖叫压抑在喉咙里。他慢慢走近她,看到她勉强抬起头来,又朝自己笑了一下。
“卡米尔,你知道么,你是赢不了我的。
“因为你想要胜利,回到那个人身边,而我不一样,我并不想赢,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在这里,我都不在乎。”
就在他冲到她身边想要一腿踩上她的颈子时,鲜血忽然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如同河水一般汹汹漫出;他大吃一惊,飞到空中,却看见她的身体已经融化在血海里。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形,挤压,加速流动,汇聚成一团模糊又混乱的色彩,并开始重新组合,建构,镶嵌;天空昏暗无光,树木烧尽了,鸟雀哑了声,河水倒流,山峰陷落,空气扼住他的咽喉。他变成了孤立无援的一只鸟,身体不断变小,变小,变小,脑海里的意识与记忆也变得稀薄。
“欢迎来到这个,我为你特别创造的世界。”
卡米尔直起身来。他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东西,但是又想不起来,这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他站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在一方镜子般的水泊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张冰冷的、漠然的孩子的面庞。他从宫廷里跑出来,为的是找一本皇家图书馆里没有的书。一只悠悠上浮的红色气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能肯定,这只气球绝不属于自己……但是他却不可抑止地仰望着它,慢慢地跑起来,希望能够在它彻底飞远之前抓住它。而他太矮了,而这气球飞得是这样高,除非他能爬到房顶上,否则他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它的。
在追赶这淘气精灵的路途中,他听到一阵哭声。一个扎着奇怪朝天辫的红头发女孩忽然跑了出来,一边发脾气一边哭,也在追着这气球——因为和她一样奇怪的黑发男孩跟在她身后,也拽着一颗气球;他正气喘吁吁叫她名字,却只得来她一阵怒骂。于是他知道这是一对姐弟。
不多久以后,气球成为辽阔天空中一粒小小的红点。他们捉不到它了。三个人停了下来,两个在前头,另一个在后面远远地看着。红发女孩往地上一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引得周围几个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她的弟弟慌张地望了一圈,拍着她的肩不住劝她,但是她怎样也不肯起来。卡米尔躲在一栋屋子后,不屑地看着她。就因为这点小事,撒泼任性,一定是个非常坏的孩子;他则不一样,他一直谨遵母亲吩咐,绝不捣蛋……直到今天。他看着女孩,听着她尖锐的哭声,忽然不耐烦起来;同时他感到一股子莫名的嫉妒,这股嫉妒之火在他心里烧着,把他吓了一跳,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嫉妒,嫉妒这样一个平民坏孩子。
在她的弟弟把自己的蓝气球递到她手中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嫉妒的理由了——这个理由让他感到强烈的不适,在他的胃里攒动着最后涌上他的喉咙,要从他的嘴里涌出来——因为他不可能也不该感到嫉妒的。他从来没有因为这样的事情嫉妒过。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到挨着的姐弟变成了两个黑头发的男孩。更大的那一个笑着将手里的气球递出去,不断地安慰自己的兄弟。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卡米尔终于忍不下去,将喉管里涌动的一切痛苦与疑惑都吐了出来。他不可能产生这样的想法。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一场巨大的幻觉,一个虚假的梦境。他并没有这样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他想起来自己正处于一场战斗中,而他原本应该就快得手的。他试探着咬住自己的舌头,越咬越重,直到尝出一丝铁锈味儿以后,荒诞的梦境才慢慢地消失了。他又开始长大,长大,不断长大,最终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那些早熟的冷漠的城府统统回到他的身体里。但是他并没有回到现实里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团晃眼的纯白之中。
一阵笑声飘到他的耳朵里。他知道这一定是敌人在笑自己。他向四面八方望去,却无法找到她的身影。
“构造这样一个幻境,其实要花的时间并不多。你很聪明,竟然能想到用痛觉来打破它。不过,你还是没有逃出去,如你所见,幻境不止一层。
“在迷宫里时,我注意到,广播里指名要杀你的那个人应该对你,还有你的兄长都恨得很深。不过,为什么他却选中了你,而没有选雷狮呢?”
卡米尔皱了皱眉。
她笑起来,继续说道:“因为你很脆弱——比起其他人,你也算得上强大了,可是比起雷狮,你却脆弱得多,根本不值一提。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上你的原因。”
卡米尔并不打算反驳她。这是事实,也不是事实。在很久以前,他对自己的定位已经极为清晰。这种来自外人的评价算不了什么。他不想开口,只是思考起逃脱的办法来。
“你在逃避吗?可是,抱有这样一个念头,是一件这样让你难堪的事吗?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丢脸的……一个孩子,渴望一份亲情,而他的父母根本不关心他,能够给他这份亲情的人就只有偶然遇见他的兄长,这不是非常自然的吗?”
她在胡说。卡米尔告诉自己。不管她是什么人,都不应该有机会了解这一切。就好像刚刚他真的以为那就是自己的童年,他曾在一条远离宫城的街道上跑过,追逐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气球并羡慕那对要好的姐弟——这些都是假的,是她编造出来的骗局,而她竟然肯定了他的想法:“对,这些都是假的,做得还不够好,所以你很快就发现了;我并不了解你们两个之间的过去究竟是怎样的,但是我认为,有必要在你心中先种下一份渴望——即便是虚假的渴望,但你也确实体会过渴望的滋味了。你其实不止想要当一个臣僚的,因为任何人都能当他的臣僚,而你知道普通的兄弟绝不会像你们这样相处。你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你,如果他真的把你当弟弟对待,那他为什么要带你来参加凹凸大赛呢?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一定很累吧,因为他不仅目中无人,又是那么的自私,你不仅要处处替他斡旋,防止他闯出无法挽回的祸事,还要满足他的欲望,只能做他的一颗棋子。你真的甘心吗?”
卡米尔冷冷地告诉她:“我甘心。”
她的口吻像是在安抚一个淘气的孩子:“可是雷狮会甘心吗?”
卡米尔一愣:“你什么意思?”
他听到几下拍手声。一轮夕阳出现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正以无限缓慢甚至趋于静止的速度往应该坐落着云朵山川的方向沉落。一个新的世界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形体与法则。
“来尝一尝孤独的滋味吧,卡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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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2018-02-08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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