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萝铃的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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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上笔记本电脑,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家里没人,挂钟的走钟声在安静中显得有些喧闹,我半靠着书房的门,只感觉温暖隔着玻璃杯传递到掌心,不烫不凉。
出门买杯奶茶吧。
我抓起放在茶几上的钥匙,想了想,又打开了电视机,调到最喜欢的电影频道——正放着一部不知名的外国片子,背景音乐缓缓地抒着情,男女主角正流着泪默默告别。
一个人走出家门,才发现门外的世界已经有了新春的温暖气息,小镇的夜晚也因为情人节变得热闹起来,平时冷清的街道终于不用再孤零零地等待行人的光顾,正是八点钟,墨蓝夜空中的孔明灯像是万家灯火一样亮着,好看得舒服。
“今天是情人节,有情人节特惠活动——”
“只是一杯黄金珍奶就好,谢谢。”
我吸吸鼻子,接过小姐姐递来的奶茶,走出奶茶店的门。耳机里放着一首俄罗斯民歌,在缱绻的韵律里,男声沙哑而厚重,倒是背景音乐淡得快要听不清楚,像是清唱一样,听者却不觉得单调。
可是我的生活也够单调的。
我这样自嘲,一步步走上楼梯,直到目光遇上那个站在我家门口的男子。
虽然立了春,但冬季还未结束,夜间尚有些寒意,他却穿着薄薄的黑色大衣,肩膀处的轮廓可见,高高瘦瘦,明明站在柔和的灯光下,却是一身难以掩盖的凌冽气息。
这个人是谁?怎么会站在我家门口!
全身的细胞都变得紧张起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敢再迈前一步,恐惧几乎让我失去了呼吸的本能。男子明显也看见了我,刹那间有锐利的目光刺向我,只觉整个身体都冰冷了起来。
但他还是静静地站在我家门外,静静地凝视着我,什么也不说。
“你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质问,可惜没什么气势,牙齿打颤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我是青阳壹索。”男子一步步走下台阶,这样回答道。
青阳壹索?
壹索!
《萝铃的魔力》里的壹索?!
萧龙星球的那个,魔族的壹索?!
“别开玩笑了。”我以为是哪个人的恶作剧,恐极反笑,身体却因他的一步步逼近而不由自主地后退,“你怎么可能是壹索呢。”
可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大概是有很久没看原著的原因,我已经忘记了小说对他的外貌描写,但在那一瞬间,我无比肯定这个人就是壹索。我从未见过比那双眼睛更好看的蓝色,透明如琉璃,却又如深渊一样看不清情绪。
当你凝望着深渊时,深渊也凝望着你。
“如果方便的话,能和你谈谈吗?”男子放柔了语气,嗓音低沉却温和。
我愣愣地点点头,开始相信这个人也许真的是壹索。理智大声地告诉我这个人也许很危险,但潜意识却促使我答应了下来。
那就带他去小镇上走走吧——今晚的小镇很热闹,他如果真有什么企图,我遇到危险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我呆呆地把手里的奶茶递给他:“帮我拿一下,我先回家披件外套。”
他接过奶茶,在昏暗的楼道灯下端详片刻,话中几分淡淡的笑意:“她也喜欢喝这些。”
我掏钥匙开门的动作一顿,下意识问道:“萝铃吗?”
他嗯了一声。
我进了门,按开客厅里所有的灯,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电视里还播放着临走时的电影,男主角还说着肉麻的情话,女主角泪眼婆娑,却迟迟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
进门披了件羽绒服,带上钱包,临走时又想了想,找出爸爸留下的防狼喷雾——以防万一吧。
不过如果他当真是壹索,他如果真想灭了我,区区一瓶防狼喷雾可顶个鬼用。
收拾好一切走出家门时,他依然在门外站着等我。没有离开,也没有擅自进门,礼貌得恰到好处。冬夜的风从楼道吹来,寒骨到了极点,我穿着羽绒服都打了个寒战,他却毫无知觉。
“好吧,这有点不合情理。”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正视他,“你如果真的是壹索,怎么会在这里?你明明是书里的人物!”
我有些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他说点关于萧龙星球真实存在之类的话。
“对,我是书里的人物。”壹索一边下楼一边点点头。
我彻底呆了,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间崩溃,声音又一次发颤:“你说什么?”
“准确来说,我不是陈柳环笔下的壹索,我是你笔下的壹索。”
“所以我也并不完全来自萧龙星球,我来自于你笔下的各个世界,包括萧龙星球。”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很久,留给我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些巨大的信息量。
我们一直保持沉默到走出小区的门口,终于又回归到情人节的喧闹世界,他双手插兜,目光淡然地打量着这个地球上的小镇,这个普通平凡的小镇。
“那你和萝铃在一起了?”我终于压抑不住,低声问道。
来来往往有很多情侣,街边花店里的姑娘正大声地兜售着一束束艳红的玫瑰,空气中弥漫着情人节的甜蜜气息,在这个浪漫的节日里,似乎没有人愿意孤身一人。
那么喧闹,他却听得清楚,移开目光而看我:“目前还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让我们在一起。”他挑挑眉,回答得理所当然,几分冷幽默。
“什么叫我还没让你们在一起,喜欢她就追啊,往我身上推什么锅?你真的是壹索吗?”我不满地皱眉,望向他的目光也有几分狐疑。
他并没有反驳,而是淡淡地望向我:“在你心里,壹索是什么样的人?”
在我心里,壹索是什么样的人?
“首先,他很强大。也许并不是强大得无人能敌,而他也从不高看自己,也从不低估别人。”
他不置可否,用眼神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其次,他重情义,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他始终忠诚于感情。他不会为了利益背叛他爱的人,也不会为了这些感情失去自己的尊严。”
“最重要的一点——当然,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他很爱萝铃,不管这种感情是爱情还是亲情,他爱得心甘情愿。萝铃并不只是他的妹妹,而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说完了,静静等待他开口。
“我是你塑造出来的,所以一字不差。”壹索默了片刻,又开口道,“但也不完全准确,比如第二点——我并不会为了捍卫片刻的尊严去放弃一段不容失手的感情。”
想和她在一起,从新鲜感到归属感,把每一天都过成情人节,把自己活成彼此的模样。
“不容失手的感情?”我停住脚步,又恍然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垂眸笑了笑,“萝铃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不可失去,更不可强求。”
“这不像你的行事风范。”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镇的路灯柔和而温暖,轻轻笼罩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我默默想着,若是不知情的人,看见我和他的背影,大抵我和他也会误认为是情侣吧?
他的眸子里也染了几分嘲讽的笑意,不知在笑谁:“萝铃看上去坚强乐观,其实也有脆弱软糯的时候。她视我如亲人,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她——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对她的打击都无疑是旁人的好几倍。”
“让我对她用对付官场的那一套心机——舍不得的。”
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坐在海边,吹着海风,心甘情愿地等一场日出。在漫漫黑夜中只有海水相伴,退潮,涨潮,直到太阳从海平面的尽头探出一丝丝光线。
于是一夜的惴惴不安和懊恼后悔都变成了这一瞬的心跳加速,于是一夜的冰冷严寒都在单薄的光线中烟消云散,于是眼里不再有银河和归鸟,只剩下她明媚可人的微笑。
于是想暂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哪怕来路很苦,哪怕未来很长,哪怕还有更美的风景在远方,都不愿再丢下她独自进退。
“你的顾虑也许太多了一些。”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走到了小镇的河边,河岸的点点灯光落在暗暗涌动的河水里,映照出一片孤独的繁华。壹索在河边停住脚步,灯光落进他的瞳孔中,晕染出温和的暖意,尽管那暖意只是一层薄薄地浮在眼底。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壹索突然问我。
我有些意外,于是本能地点点头。
“那么喜欢,喜欢到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她的存在就像是天际划过的流星,那么绚烂,那么耀眼,点燃了整片天空——”
他抬眼望向天空。墨蓝的天空有万里星辰,也有橘红色的孔明灯,还有转瞬即逝的烟花胜幕。
“然后,我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一切了,什么星子,什么孔明灯,什么花哨的烟花,都不及那一刻的灿烂。光影留在记忆里,然后牢牢占据所有的感官,一向虚无的感情就像紫色藤蔓一样缠住我的世界,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挣脱不开。”
“而她浑然不觉。”
话音消散,烟花落幕,夜空再次安静下来,他的脸庞在温柔的黑夜中更显凌厉,冰冷的蓝色海洋里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宠溺。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将这一切都告诉她,我相信她会好好看待这份感情的。”
“她还太小,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有趣的人等着去认识。我怎么可以贪心地就把她留在我身边?那么精彩的世界,怎么可以将她囚禁在我这一方小小的牢笼里?”
我闭闭眼,想起和他分别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在一段欠缺的感情里,成熟的一方往往顾虑太多,所以患得患失;幼稚的一方却恃宠而骄,将对方的真心随意挥霍。我经历了一次,不可以让他们也如我一样陷入深渊。
“对萝铃来说,未必是牢笼。”我淡了语气,往事如河水一样汹涌澎拜,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漫不经心,“你犹豫不决,她未必就过得坦荡自然。”
你走了之后,我从未忘记去忘记你。
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的灵魂。
壹索没有说话。
河水从我们的脚边缓缓流过,一路流向橘红灯光的尽头,流向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它将流向何处,它会不会再回到我们身边,它将途经多少人的世界,它将见证多少种喜怒哀乐。
“有些冷了,回家吧。”抽离出意识,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衣,他也默默离开河岸,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一路无话,经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他突然停住脚步。
“想帮她买一杯吗?”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虽这么问,却还是推开了奶茶店的门。
正值情人节的夜晚,奶茶店的生意不错,但也不显得拥挤。奶茶店的一面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大多是学生写的情话,或者对未来的期待。壹索就站在那面墙前,静静地打量着学生们写下的话。
我问他:“想买杯什么?”
奶茶店的小姐姐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大概是被他的容貌吸引得移不开眼:“今天有情人节的特惠活动,你们的奶茶可以买一送一哦。”
我当下明白她是误会了,正想开口解释,只听壹索淡淡道:“谢谢,明年的情人节我再带她来参加你们的活动。”
小姐姐意识到了误会,干笑几声掩饰尴尬:“喝点什么?”
“最甜的那种吧。”
“黄金珍奶,再加一份珍珠,谢谢。”我点了单。
就趁着等奶茶的空档,壹索也拿起了一张便利贴,认真地写着什么。我觉得好笑,这么成熟的男人也会写这种幼稚的便利贴?真是反差萌啊。
他的字很好看,工整中带着特有的锋芒毕露,此刻却是一笔一划中都是柔情蜜意。我就站在他的身侧,默默着不愿扰他。
他在写什么——
他在写,我会陪你一览烛光熔烬直到出现破晓黎明,我会伴你共睹尘埃落定直到瞥见晨曦曙光。
他在写,萝铃,对我来说爱就是用生命抵死纠缠。
我湿了眼眶,却不觉得心酸。
他写好便利贴,将它贴在墙角一处不显眼的地方,没有回头,淡然问道:“在想什么?”
“如果我也曾抵死纠缠,就算失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到遗憾。”我破涕为笑,“愿你们没有遗憾。”
“没有遗憾的事情太少,连童话都不曾完美。”他默然。
“何必强求什么完美?完美就是耳机的音量刚好盖过外界的噪音,自然醒时刚好闹钟响起,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
“很纯粹的想法。”他抬眼看我,浅浅的两分笑意,“愿她也一直能如你一样。”
“生活本就不简单,何必让感情也变得复杂?”我意有所指,他也若有所思。
我吸吸鼻子,将温热的奶茶递给他:“快回家吧,奶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们并肩走出奶茶店,他淡笑道:“再见。”
“希望下次再见时,她也在。”我也笑道。
“嗯,会的。”他轻声道,“祝你情人节快乐。”
“那我也祝你,情人节快乐。再见。”
我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望望,街上已经没了他的身影,还是那副人来人往的样子。
除了奶茶店上的便利贴和我,没人知道他来过。
这不重要,只要她的世界他曾路过,就已经不能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