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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雨 
 
 作者:梁琴〔回族〕 文体:散文 更新时间:2003-9-29 10:04:43 
  
   
 
  
  当我幼年的时候/母亲教我唱歌/在她慈蔼的眼里/隐约闪着泪光
    如今我教我的孩子们/唱这首难忘的歌曲/我的辛酸的眼泪/点点流在我这憔翠的脸上。
    ——德沃夏克
    十年了。整整十年。不敢喊“母亲”。
    不敢碰触这个内主的创口。一碰,就流血。心便一撕一撕地裂。
    十年了。带血的心呻吟了十年。
    每逢端阳来临,家家户户插艾条,酒雄黄,架起大铁锅煮粽子,粽叶的清香,更勾起了一阵阵哀痛。
    常常是午夜梦回,泪流满面……
    明明才拉着母亲的手,倚着母亲软软的身子,嗅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一睁眼,便是阴阳陌路,生死两茫茫……
    母亲,你走得那么遽然,那么匆忙,连一句话也不曾留下。连小女儿大学毕业都等不及了……
    要来的,躲也躲不掉。莫非这是定数?
    记得二十岁以前,在我下放的抚河乡下,有个远近闻名的算命瞎子,曾预测我,二十八岁时,家庭有重大的变故。
    当时的我,听瞎子这么一说,悚然一惊,然而毕竟年轻,想着遥遥十来年以后的事,并没有往心里去。当时焦虑的只是眼下如何从农村调回省城。
    不幸的是,瞎子的预言竟应验了。正是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十年前,那个不堪回首的端阳节。
    端阳后的第五天,一大清早,当一脸苍白的小妹,抖着发青的嘴唇,哭着捶打我的门,说母亲病得好厉害,不得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头天晚上,我们还在家里跟母亲一块看电视,一块聊天,看到晚上九点多钟,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母亲催促我们走。离家的时候,母亲把我们送出家门,还是好端端的呀。
    小妹哭着跑去通知三哥了。先生直接赶往医院找熟悉的医生。我捂着肚子,拼命往家里赶。其时,我刚施行过阑尾手术,还是母亲提前把我接回家过节的。母亲以为,我们家的人是不作兴的医院过节的。
    我用手按住伤口,伛着腰,一路祈祷:“主啊,保佑我母”,“主啊,仁慈万能的主,保佑我母”。
    待我跌跌撞撞赶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口那棵老樟树下,围了一大伙人,我就知道,出大事了。双腿发软,怎么也走不动,心口刀口剧烈地绞痛起来……
    母亲的猝死,一下子把遥远而神秘的“生”与“死”的界线,突然拉得这么近,逼视在眼前。
    两度昏厥在母亲床头的小妹,醒来哭诉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她在学校梦见下大雪,很厚一厚雪,覆盖了屋顶……
    白的花瓣,绵绵婉转地飘酒、旋落;
    白雪,覆盖了一切,生命从此缄口不语……
    浑浑噩噩的我们,死神逼进了门坎,竟然毫无察觉,这无边的大雪,便是下在我们心头的霜呵,便是我们披纱的预兆。
    母亲撒手西归。支撑我们家四十年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全家人陷入了极度的悲痛……
    从此,一切,再无言语。
    感情也因霜冻而冰封住了。
    大约有两年时光,神情木木的我,像穿了一件盔甲,把自己紧紧裹起来,不跟什么人交往,不再提“母亲”二字……
    二十八年来,进门出门,总喜欢老远就喊一声“母亲”的我,有几次脱口而出,一阵惊悸,便被痛苦的感情所咬啮。
  



1楼2009-03-24 20:45回复
      又一次失声/失声唤母亲/没有回音/没有回音/只有父亲混浊的泪水/只有姊姊慌乱的眼神。镜框中的母亲呵/你为什么不出声!
        这首《清明泪》,哭出了我的一颗滴血的心。
        大年初一清早,我和三哥也不管哪家的规矩,冒了严寒,骑上单车跑十多里路,踩着留有残雪的泥泞小径,攀住棘草枯枝,来到公墓,陪伴寂寞的母亲。
        不尽的思念,捻成三根细香,袅袅向母亲倾诉……
        盘腿静坐在母亲的墓前,默默祷告。一颗疲惫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淡泊。远处山脚下,不时响起劈哩啪啦的爆竹声。
        时间在恒静中流逝。
        坐在这寂寥的山头,听着隐隐传来的新年的爆竹声响,思索着母亲耗尽的一生,过年的心境一丝一毫都不复存在,一切恍若隔世……
        如烟的往事,随着流动的山风,渐渐淹上来……
        一个沉沉欲坠的夜,黑雾弥漫。
        迷迷蒙蒙的信号灯,在远处闪烁。铁路长长,紧紧攥住母亲的手,沿着铁轨,吃力地抬脚,跨过一根根枕木。
        四周黑黝黝的,不敢回头。紧紧贴着母亲,生怕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把我捉走。
        五岁的我,跟了母亲去铁路幼儿园上夜班。带孩子上班,是要被院长严厉训斥的。母亲只能在当夜班时,偷偷带我去一两次。
        半夜时分,火车的长鸣,惊醒了我,只听咣当一声,火车停下了。我睁开眼,一眼看见母亲就着昏黯的灯光,有一针没一针地绱袜底。火车咣当停下,而拿在母亲手里的针便开始迟疑,她抬起头凝着窗外,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重又低下头绱袜底。
        午夜时分,母亲轻轻的一声叹息,使我童蒙的心,初次领略了人世间薄薄的苍凉。
        大约在我三岁的时候,一张下放的通知,不期落到我父亲的头上。
        虽然父亲不曾戴什么帽子,然而下放是没有价钱可讲的。原先说好去垦殖场三年的。三年之后,自觉劳动改造得很彻底的父亲,夹着农场的奖状,兴冲冲跑回城里,找到原单位,好些人却佯装不认识他,原先答应他三年返城的人事干部,也突然变了脸,矢口否认说过的话。天真的父亲,受到如此蒙骗和打击,精神一下子萎顿了。
        整整二十二年,一个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二十二年?直到退休,我倍受煎熬的父亲,挟着一只破箱子,一只散了箍的水桶,一顶千疮百孔的罗纱蚊帐,顶着满头的白发,颤颤巍巍回到城里。
        二十二年,我的历尽磨难的母亲,领着八个相差一两岁的孩子,独立门户。
        靠着父亲微薄的工资,这唯一的生活来源,实在填不满十来张嘴,母亲只得四处托人找工作。
        母亲这一生到底干过多少行,谁说得清呢?
        新华书店、铁路医院、铁路幼儿园……家的拖累,母亲辞掉了一个又一个工作。
        一个雨夜,母亲当夜班。孩子们玩疯了心,玩得忘了拴门,大门虚掩着,一个个东倒西歪睡得好死,连人抬走了都不晓得。
        轻易得手的贼,毫不留情,将我们家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全洗劫一空。
        下夜班归来的母亲,望着满地凌乱的衣物,望着撬开的老皮箱,一下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她摸摸受了惊吓的我和三姐,决然对大姐说,只苦了你们。今天,我就去辞职。
        母亲说的憾人的冷静。
        为了贴补家用,辞去了正式工作的母亲,不得不去找一些零星活干。冬天包棉花,夏天去废品仓库锉橡胶。实在没有活干,就取下一扇门板,熬米汤打布壳,一层一层的布壳,打得厚厚的做鞋帮、鞋垫。一家大小四季的穿戴,全靠母亲一双手。
        终年穿一件洗得泛白的阴丹士林布大襟褂,头上粘着絮花,身上散发橡胶味的母亲,从她身上,再也看不出当年富家大小姐的痕迹了。
    


    2楼2009-03-24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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