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墨奕怀还未当上太子之时，墨连城亦只是表里闲散的八王爷。
墨连城问自己，放眼东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却回答不出，然而脑海便会浮现一人的影，搅得他神思难安。
身处皇室，没有野心自然不成，东岳本也只有三位皇子，除却墨靖轩年幼，便只得他二人去争。
墨奕怀如何不清楚，论资历，他不如墨连城，论武学造诣，他亦是比不过，就连挚爱之人也要安插到对方身边，成为棋子。
墨奕怀恨墨连城。
嫉妒也好，自尊心作祟也好，他，恨他。
这日，虽是正午，阳光却并不炽烈，有微风从走廊拂过，院中花枝便偶尔晃动一下，抖落三两花瓣。
墨奕怀在练剑。
身姿如游龙，脚下腾挪变幻，长剑在手，腕间灵活，转瞬挽出几朵剑花，墨发轻扬里，侧颜线条冷硬，却隐约可见弧度美好的下颌，以及削薄唇边勾勒的些许笑意。
琴音悠悠荡来，清泠深远。
团身收势，剑尖直直垂向地面，墨奕怀抬首往音源处看去，抚琴之人手指微错，指腹捻动一根琴弦，眼神却迎上来，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
即便隔了凉亭四周垂散的白纱，墨奕怀也能觉出那人视线的热度，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烫上几分。
墨连城就坐在那里，白衣墨发，眉眼清俊舒朗。
将剑背到身后，墨奕怀走近了，也不看他，只浅蹙眉峰，淡淡道，“不知八弟来此所为何事。”
墨连城闻言，手掌压住桌面起身，洁白衣角扫过石凳，平平坠下，他喉头微动，一双眼定定看着墨奕怀，藏在袖中的手稍握成拳，面上却是一片漠然，“无事便不能来寻王兄么。”
“既是无事，容本王先行一步，八弟自便。”墨奕怀本就不欢迎他，再加之练剑湿了衣衫，此时更不想在此多费口舌，语气自然有些冷。
“王兄且慢。”眼见对方要转身离开，墨连城忙出声阻止。
“嗯？”不知他意欲何为，墨奕怀索性站住不动，双手背往腰后，身量纤长笔挺。
墨连城唇角一勾，凤目在墨奕怀周身流连，他向前迈出两步，离对方近了不少，而后缓缓道，“听闻王兄近日在寻一样东西。”
墨奕怀不着痕迹地微侧了身体，心想这墨连城为何如此反常，面上却不显，依旧淡漠得很，“是又如何。”
“那么，”顿了顿，墨连城余光斜过，轻轻地落在墨奕怀身后不远处一株海棠上，那花开得极艳，让他无端联想出别的什么来，“王兄可愿同我做场交易。”
交易？墨奕怀愣怔一瞬，忽而有所反应，手中剑已被他搁置在亭中圆桌上，王府的侍从也都退到一边，偌大庭院便只剩下他二人。
“八弟的意思是，知道那物现在何处？”
墨连城点头道，“自然。”
墨奕怀沉思一阵，还是没能弄清对方意图，若只是交易这般简单，他大可不必亲自登门，于府中放出消息即可，而自己的确十分在意那件宝物，如此一来，该登门拜访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交易内容。”半晌，墨奕怀终是道。
墨连城听他言语，似乎很是欣悦，唇边笑意更深，悠悠道，“王兄莫急，先随我去一趟八王府如何。”
墨奕怀看他一眼，不做声。
“王兄信不过我？”
何止是信不过，完全是不必信。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道，“八弟聪颖过人，手段高明，本王岂会不信。”
字里行间皆尽讥诮。
墨连城浑不在意，他离墨奕怀不过几步之遥，对方身上的气息全数拢在他鼻端之下，泛着冷梅的幽香，似极他屋旁种植的冬梅香味。
“王兄谬赞，我只是遍阅古籍，学以致用罢了。”
好一个学以致用。
墨奕怀不免冷哼，他因练剑，穿的便不是华服，而是绑了袖口的长衫，此时并无风起，虽有凉亭遮盖，却抵挡不住微热的温度，他抬起手，正要去拭额角的汗，冷不防被墨连城捉住，一方雪色帕子随即覆了上来。
“你做什么！”墨奕怀愠怒不已，猛地挥开对方的手。
墨连城毫无防备，踉跄后退中脚踝磕到了大理石圆凳，本能地蹙眉忍痛，手掌却意外按在桌面裸露无鞘的锋利剑刃上，登时被划开一道不深的口。
“王兄就是这般待客的么。”墨连城不由苦笑，语声里是显而易见的无奈，他将手垂在腰侧，一滴血正落到委于地面的雪帕上。
墨奕怀自知反应过激，也怪墨连城举止不妥，否则怎会引出这些事，他越想越气愤，抓起桌上剑就要走，“八弟请回，本王恕不远送。”
“王兄不想到王府见一见檀儿么。”
一句话成功令墨奕怀动容，他静默片刻，转而吩咐下人给墨连城包扎，又去内室换了身衣服出来，这才对坐在客厅等他的墨连城道，“八弟带路吧。”
八王府。
曲檀儿听说墨奕怀来了，抑制不住欣喜神色，刚吩咐镜心准备茶水糕点，墨奕怀便跟着墨连城进了门。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但碍于墨连城在，墨奕怀并未显露太多，毕竟，她已是别人的王妃。
“见过大王爷。”曲檀儿上前行了一礼，垂头看自己露出裙摆一截的鞋尖。
“檀儿不必客气。”墨奕怀如此说道。
镜心把茶水糕点摆上桌，恭敬地立在一旁。
墨连城转身走向墨奕怀，一边道，“我与王兄有要事相谈，镜心，送王妃回房。”
“是，王爷。”
目光不自觉追随走远的背影，墨奕怀凝起眉心。
“王兄，这茶水可都要凉了。”墨连城盘腿而坐，抚平皱乱衣摆。
听他此言，墨奕怀亦回身对坐，执起茶杯浅抿一口，道，“正好。”
墨连城微微一笑，将盛糕点的漆盘推至对方跟前，“王兄不妨尝尝我府中特制的栗粉糕，香酥糯滑，入口即化。”
墨奕怀抬眼看他，神色莫名，“八弟何不爽快一些，你既以檀儿为由引本王进府，想必也不是品茶谈天这般简单，说吧，你的交易内容。”
“王兄当真要听？”
“你不说本王又怎知你在打什么算盘。”
墨连城忽地以手抚额，“王兄听了怕是要掀桌。”
墨奕怀于是把眉一拧，面上现出些不耐，“八弟若想逗本王开心大可不必，本王府中杂事繁多，没有时间同八弟闲谈。”
墨连城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便正色道，“曲盼儿毒杀郡主一事王兄可知。”
墨奕怀本就对曲盼儿不上心，娶她为妃不过是各有所图，只要事情并未牵扯到他，那又与他何干。
“八弟不会是想同本王说这件事吧。”
墨连城摇头续道，“皇祖母盛怒之下将她押入死牢，曲江临不忍长女丢了性命，特求本王卖个人情给他，代价便是曲家的传家至宝，”顿了顿，眼神一扫对面容色淡漠的墨奕怀，“镇魂珠。”
瞳孔骤然放大，墨奕怀心中一惊，看向正端茶欲饮的墨连城，“你是说，镇魂珠在你这里。”
不是否定，而是肯定。
既然曲盼儿已完好无损地回了王府，便只有一个可能，墨连城答应替曲盼儿求情，并且说动太后放了她，那镇魂珠自然而然就到了他手里。
墨连城放下茶杯，不置可否。
早该料到，墨连城敢提出要同自己做交易，他身上必定是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此看来，是他墨奕怀被人牵着走了。
“镇魂珠既然在你手里，那么不妨说一说，你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我想得到你。
墨连城压下心头躁动，藏在袖中的手不易察觉在颤，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相互帮持的兄弟情，不是敌对中的冷淡防备，而是，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我还未想好。”又怎么敢说，怎么敢向他表露心迹。
“八弟都没做好打算，看来这交易是谈不成了。”墨奕怀站起身，轻抚袖口，作势要走。
“不如这样，”墨连城撑桌而起，手掌向下压到了伤口，因而蹙眉道，“从即刻起，镇魂珠交由王兄保管，至于条件，本王一经想到便告知王兄。”
墨奕怀冷冷哂笑，“八弟会这般好心？”
墨连城定定地看着他，语音坚定，“王兄总该信这一回。”
“也罢，就依你所言。”
墨连城卧房。
墨奕怀四下打量，愈看愈觉得像是对方歇息的处所，不由出声道，“这是？”
“卧房。”
“你的？”
“是。”
“。。。”
墨连城从床后隔板中抱出一个木盒，放到摆放装饰器物的方桌上，“曲江临说，这盒子只有用曲家人的鲜血方能打开，你回府后可让曲盼儿一试，打开后千万不要拿手去碰，否则会有危险。”
墨奕怀听他这么说，越发的感到怪异，从来都是处于对立面的两个人，像此刻这样心平气和地进行交谈，实在是难以置信。
“本王知道了。”墨奕怀意料之外地没有出言讥讽，他走上前去，似乎想看一看那装着镇魂珠的神秘宝盒。
敲门声忽然响起，两人对视一眼。
“谁？”墨连城开口问道。
“王爷，午饭已经备好。”是曲檀儿。
墨奕怀神色一动，旁侧墨连城自然看在眼里。
“你先去吧，本王随后就到。”
脚步声渐远。
“王兄不如留下来。”墨连城似是挽留。
墨奕怀看他一眼。
“王兄孤身前来，要带走这镇魂珠也不方便，此事交由我办，王兄只管安心用饭如何。”墨连城缓缓说道，算作解释。
墨奕怀看他半晌，眉心越蹙越深，他实在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但也只是疑惑着，而后回道，“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