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折】若无尘世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出场人物:徐淮、卢怀云
内容概述:徐贵人、祺嫔,经年同为孔罪人之密友,孔氏出首前,以自己最后一点余地换取了祺嫔不被牵连,反观徐贵人,则因为曾经的交往过密,而被穆夫人禁足一整年。新年伊始,祺嫔主动拦下徐贵人。
贵人-徐淮
[自十五年八月起,有的不仅是禁足,还有的是与祺嫔不曾有过任何交往,至多定省时眼对眼露出个和婉的笑,看她从八月的神情憔悴到如今恢复常态,举止进退无一不大方妥帖,今日抄经时偏头看见院里的梅花,想到的竟是那个大方妥帖的祺主儿,唇角忍不住带出了些笑影儿,另择了张纸,在上头写了个灯谜,和声吩咐宫人去折枝梅,与灯谜一道送去。]
[侍奉的宫人在灯谜将对折、将要送出之际偷偷瞄了眼,并没有猜出是哪个字,可徐淮心里明白:这灯谜,不过是物归原主。]
祺嫔-卢怀云
[年节当前,自己往各处拜年走动待的时间都不长,在鸣鸾则更短。去拜访时,穆夫人自然很冷淡,自己也只是依例行礼称颂后便告退了,丝毫未有往厢房去的意思。]
[徐淮的宫人递来梅花与字谜时自己并不在屋里,碧月也侍奉自己在外,屋里伺候的是十五年下半年得贵妃允准新提拔的莲心。莲心不知道经年旧事,将梅枝插了瓶,字谜合着放在了屋内书案上。]
[自己回来时,在厢房外抖落冷气时便看见那枝梅花已开极盛,便有些纳罕]这是谁折的梅?这会儿已全开了,让它好好开着便罢了,何苦摘下来?[莲心捧着手炉过来服侍,一面道]这是徐贵人今日送来的,还有一个字谜呢,奴婢给您放在案上了。[自己一听便蹙了眉,走过去翻开字条去看。碧月知道经年往事,叫着莲心下去煮茶了,一时屋里只有自己,看着字条上那五个簪花小楷,神色渐渐嘲讽起来,嗤一声笑,将字条收进了妆匣。]
[自然那梅花次日就有凋然的意思,碧月一早便教莲心收拾换掉了,自己毫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丝毫没有回应与回礼。下一次定省时,仔细梳了发,戴了嫔位上的一枝镶红玛瑙金钗,到定省结束,拦了一下徐淮]徐贵人,急着回去么?
贵人-徐淮
[自十五年来,与我相交好的姐妹或出宫,或戴罪,或陌路,十六年后定省多是一人回鸣鸾,偶尔会与何顺仪一道,因而被卢氏拦住的时候身侧只有两位随侍的宫女。]
[目光打从她鬓发上的红玛瑙上溜过,冬日的阳光很温和地洒在她的金钗上,两股钗子将她乌亮的头发编成花一样姣好的形状]祺主儿冬绥。[这样的打量实则只是很迅速的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低头按品行礼]祺主儿是有什么吩咐吗?
祺嫔-卢怀云
[垂眼一笑,语气温和]吩咐说不上,只是打算出去走走,想着要是顺路,能同你一道走一段儿。[碧月已从屋里出来,给自己奉上手炉,自己于是递给徐淮一个]这会儿冷的紧,你也拢一个罢?
贵人-徐淮
[将灯谜给她以后,第一日祈盼她的回复,第二日便知晓她不会给自己答复了。此刻见她突然找自己,心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她此时是因为蘅字而来的。很委婉的拒绝了她的手炉]妾向来不大怕冷的,祺主儿要保重自己才是。[此时才回了她问的第一句话]不急着回去,却是想去一趟内务府,屋内有些器物没法用了,妾想去内务府报备一回。[冲她一笑,问道]祺主儿,顺路吗?
祺嫔-卢怀云
[听过这话,只是微微一笑]顺路的,我也是往那个方向去。[手炉她不要,便没有再劝过,只自己拢紧在手筒里罢了。步子倒是很自然同她一道往外去,一面温和问她]十公主好吗?年节里趣味多,孩子应当很喜欢罢?
贵人-徐淮
[一面走,一面回她的话,提起十公主面上多了几点真心实意的笑意,不过这点笑意一瞬便收回了,又成了原来的恭谨]是,十公主想是年岁小,很少见那么盛大的节日,因此见什么都很欢喜,多谢祺主儿惦记。[这段去往内务府的路,要经过一条很长的宫径,两边都是朱红的围墙,盖着明黄色的瓦。前后极目望去只有一扇扇宫门,仿佛这条道上只有与她两个人而已]祺主儿,您去哪儿呢?
祺嫔-卢怀云
[轻嗯了一声,弯了嘴角]真好呀,咱们这一届里,也有小孩子了。我也是今年翻过年来,才真切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自十三年后,从未与徐淮好好说过话,此时侧头看看她,她依然是以往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仿佛比之前更小心了些,于是有一笑:这回不同往日的机锋,是很自然的奇趣笑容]你好像想快点和我告辞?徐淮……妹妹。
贵人-徐淮
[落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没有看见她的笑]怎么会呢,[有一霎寂静,后半句自然而然讲出来]只是觉得与内务府同路的地儿,实在是极少,妾数不出来。
祺嫔-卢怀云
[淡淡问她]那你眼下以为的那个,是哪儿呢?
贵人-徐淮
[低着眼]妾愚钝,想不出来,这才请教祺主儿。
祺嫔-卢怀云
[忽然停住步子,转身欲同她说话]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讲……[徐淮本身是低着头落后半步,没有刹住,略碰上了自己。手筒里手炉一歪,火星不匀,给自己烫了一下。自己免不了“哎呀”一声,碧月立即伺候着褪掉手筒,去看胳膊,好在并不严重,只是给右手腕处烫出了一个豌豆大小的红印子。这时抬眼看她,面色实则没有什么不好的样子]你递梅花同字谜给我,想必也不是为了什么机锋,对吗?你是有话想同我说,对吗?
贵人-徐淮
[看她不慎被烫到,原是想伸手一扶,看碧月扶她即刻按下了抬起的手臂。听她后话一怔,而后不禁笑了]卢姐姐,我有什么话能对你说的呢。我要对你说的话,那年梅林里,您亲自对我说过了,那个字谜我十六年才幡然醒悟谜底是什么,因而趁着元宵节给您送了回去。
祺嫔-卢怀云
[烫伤的红印看起来如同一点朱砂,忍不住伸手去揩,自然很痛,痛得让人想起前一年八月的某天]原来是这样,你觉得我做了令人不齿的选择,因而要还给我。[因有轻声一问]那么,你以为当时你的选择如何呢……是不是也应当有人,要还给你一回?
贵人-徐淮
[就这样站在宫墙底,前方正是一个三岔口,听她如此问,神思不禁回到那个看见小周跪在佛堂里的下午。神色非常漠然]卢姐姐,您说哪一回呢?
祺嫔-卢怀云
[看到她的神情,闭眼吐纳一口气。抬手扶一扶玛瑙金钗,自袖中取出她送来的那张纸条,轻柔展开]徐贵人,这五个字是你的字迹罢?[笑容倏而收了,自上而下迫视她]你说,要是穆娘娘知道你递了这五个字给我,又知道你同我说她苛待你,[将纸条收好,握在拳中,拳心朝上与她下巴平齐]你会怎样?
贵人-徐淮
[短暂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稍稍退后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我不知道的事儿还有很多……比如卢姐姐为什么总在疑心我。[这样的疑惑存在心里很久了。与她的随侍在她问出“字迹”时便往后退了两步,此刻声音若是放低,只能隐约听清风中传来的零散几字]例如秀女时香膏一事,再例如你总想我会去害……[说到此时,不禁一僵,这字太久不曾出现在唇舌中,舌根靠紧上颚的动作都显得不熟悉]去害其他姐妹。你不曾对袁娘子有这样的行径,对张氏冲进我屋中妄图构陷我也不置一词。[很深地看着她]为什么是我呢?
祺嫔-卢怀云
[偏要紧跟着她前进一步]秀女时香膏什么事?你会去害谁?都记起来了吗。[歪头兴味看她]那么现在,你知道我在说哪一回了吗?[这话说完骤然抬手,手下落时她下意识闭眼要避,实则却不过是轻轻往她面上揩了一下,毫无半点声息。而这里四下无人,这毫无声息代表的意思,也只有彼此知道。]
贵人-徐淮
[闭眼时并没有被掌掴的痛感,只有手掌轻轻拂过的触觉,有些惊异地睁开眼,再听后话禁不住气声一笑]我不知道![此时心中怒极,竟然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反驳她]是你先疑心我,我再反驳你,如今我问出口,竟成了我都记起来了吗?[情绪愈发激动,冷笑一声偏过头不再看她]我很不明白为什么在你心中什么错事都是我。我从来不曾有过什么不好的心思……[原是想与她分辨几句,可说下来却觉得愈发没什么意思,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罢了,祺主儿明察秋毫,对妾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已经盖棺定论,再怎么辩解,大约也逃不过“狡辩”二字。[在三岔口对她一礼]妾先回鸣鸾了。祺主儿,还顺路吗?
祺嫔-卢怀云
[其实方才对那样虚与委蛇的对话腻烦极了,眼下她在自己面前宣泄出来,反而感到心中舒畅许多。在她行礼时,看着她的髻尖,过去将人扶起]徐淮,我不喜欢你,也大抵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我们也应该会一直这样彼此不喜欢下去。[为她理理领子,又一路理到两边肩袖]但今天,你还了你想给我的,我也还了我想给你的,我们两清了。[最后左手理到她右边袖口,有一个清亮笑容]过去那些事我原本是疑心你,但今天的你比往常可爱许多,让我觉得,也许那些事,我自己也早该忘了……[手中悄然将那纸条递进她掌心,轻轻推了一把]回去吧,之后不顺路了。
贵人-徐淮
[手心悄然被递进一团纸,这回惊异的神色较方才那一巴掌更为明显。心中既有对她此举的惊讶,甚至有一丝感念、愧疚,这短短一段路下来对祺嫔的脾性甚至比以往四年了解的更清楚了些,她厌我虚与委蛇,可若是事事依着初入宫的性子,我怕极了我同余氏一般沉寂的消失在宫里。她出身大族,容貌上佳,自然谁都愿意与她交好,可谁又在乎一位小官家中又册封末品的更衣呢?]
[低头看她替我整理袖口,心中对她说的两清有所感激,可又十分不齿对她竟然产生这种情绪(感念、愧疚),两相交加之下竟不知应该说什么,匆匆收回了手,行了礼便仓皇道了告退。]
[三岔路口,往前直通长阳、两仪、三宫,左转回鸣鸾,右转去内务府。与随风回到鸣鸾后,才觉得手心一片汗津津,纸团已经被揉成了一团,低眼看着纸团,心里突然生出一个疑惑:她不去内务府,也不与我同路,是去长阳、两仪,还是三宫呢?]
[待晚膳后去穆夫人处定省,对上午定省结束后祺嫔反常邀我、自己绕路以及祺嫔之后的去向一应说出,穆夫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点头表明自己知道了,这事儿便算揭过了。]
祺嫔-卢怀云
[看着她离去,左右打量四下的重重宫宇:这里是天和殿地界,天和殿富丽巍峨依旧,此刻却静寂无声。从前自己畏惧张贤妃,每每从三宫往花园、崇德甚至宣和时,都绕着路走。而蘅姐儿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她那时是真切地想入张贤妃的眼,后来却逐渐甚少得见了。经年多少次就在这里,我知道若转过天和殿那边的拐角,我便能看到祥福宫矮矮的屋檐,那屋檐下的厢房里也许有一个人,正在低头穿针引线,为她最想侍奉的娘娘,为她最喜欢的密友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我最怪徐淮的是这一点:蘅姐儿一心为她,可当风水轮转,她更得青眼时,却从未真正拉拔过蘅姐儿一把。]
[但在这趟可能今生就此一回的同行中,自己刻意撩拨出她的真心话,看到她最后的神情,确认了她对蘅姐儿也有与自己一般的情谊,心中有极大的欣慰。于是今日并没有绕过天和殿前方的拐角,只是仰头对着东北边的天空,轻轻笑着低语]我不再同她别扭了。蘅姐儿,你安心罢。
孔有两个朋友,生命最后的时刻,她选择了卢,徐淮恨吗?徐淮为了使自己脱罪,或真心或假意,在最后一刻不管不顾地掌掴了孔,卢怀云恨吗?事情过去小半年,宫内再也没有孔芸这个人,剩下的两个人,却难免各有各的心事。徐淮反复质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非得是我?就像孔氏选择了卢之后,她哭着诘问:为什么害我?可被选择卢氏一定心安理得吗?从此以后,她的顺遂,总要计上一条人命的代价。这些和情有关的东西恐怕永远都算不清楚了。
“你不曾对袁娘子有这样的行径,对张氏冲进我屋中妄图构陷我也不置一词……为什么是我呢?”
“徐淮,我不喜欢你,也大抵知道你不喜欢我。以后我们也应该会一直这样彼此不喜欢下去。”
“祺主儿,还顺路吗?”
“回去吧,之后不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