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献贵嫔·王怀惋·制衣司·约寸几许来做衣裳】
那双看不见的眼露出丝丝缕缕的惊讶与赞叹,令切实看得见真实的王怀惋也惊讶了。
这块无知的翡翠却仿佛是能够看见那样春光胜景一样,可她本该是看不见的,那么——该说不愧是佛龛前供奉的优昙钵罗,吗。
见她终于露出两分真实喜色,怀惋方才也随着一笑而过。
接过那双手中的锦疋,交给了一旁的随侍宫人,怀惋轻声吩咐道:“这花绢依着昭华体型来做一件春衣”,随即又指点了身后那端颜色华艳又贵气的山茶锦疋道,“这疋也一同做。”
她才转身执着她的手,朝寸几许微笑道:“你谢我,不如好好照顾自己身子。”
朱袖掩过二人相执的手,王怀惋的手要比寸几许稍稍有力一些,她染着朱色蔻丹的手指艳若玫瑰,两手相执,一个是天然玉雕,泛着淡淡的青,一个是精心描绘,显出堪称戾色的红,却也意外地和谐。
“你的手这样凉,可是冷了?”,怀惋为其披上自己的白狐肷轻裘,温柔道:“你总这样什么不说,心里便能平静吗?宁可伤害委屈自己,也不多说一句,你——便能出泥不染吗?”声音温柔到仿佛是耳边温柔的细风,却杂着末冬的寒意,轻飘飘地说出了口。
“昭华,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怀惋放下了手中的纤纤玉手,转过身轻声道:“我想,你只是害怕而已。你害怕又受伤,害怕付出了却得不到回报,所以你宁愿保持眼前这样的境遇,将自己包裹在目盲这一层保护层中,自己沉溺在自己受害者的阴影里,无法自拔。”
怀惋失声一笑,转过脸直视那张看不见的面容,话音转道:“不过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只是看着不太舒服而已。”随即又拉起了她的手温柔而透露出微微渗骨的寒意笑着呢喃着:“可即便是这样不思进取的你,也在那个人心里比我好一万倍……”
不无寥落,不无寂寞。
【昭华·寸几许·制衣司】
佛说人世最苦,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与爱别离。
她原只道自己是这三千微尘里如蜉蝣般渺小的一个,爱与恨都掩在亲手营织的屏障里,不容第二人旁观。可如今站在这制衣司中,对面女子的言语一句句落在寸几许耳畔,却让她在恍然间生出几分悲意。
无关真心假意,无关盘问试探,这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存着几分怆然,几分求不得却欲走还留的执念。
“贵嫔可知,眼盲之祸不是妾所愿,这样的境遇亦不是妾所愿,可妾别无他法。”
她第一次在一个不甚了解的人面前露出来几分真实的笑意,轻声续道:“若妾不甘,或有怨愤,那么无数个漆黑死寂的夜,便再难熬过。”
“意难平,可耐不过岁月消磨。”
轻触对面人的指尖,她从王怀惋的话里听出几分寒意和寂寞,那个人的影像在她的脑海里渐渐清晰,又终究归为虚无。
“一切有为法,当作如是观。贵嫔宽心罢。”
【昭献贵嫔·王怀惋·制衣司·约寸几许做衣裳】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吗……”
怀惋重复过寸几许的佛偈,脸上笑意也渐渐淡漠了。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比起能将一切全做梦幻泡影而冷淡观之的寸几许,怀惋知道自己走不出这盘局,她并非是这盘局的执棋人,她是盘中的棋子,此身所有皆不过是为人利用。父亲利用,妹妹利用,枕边的人也是利用,每个人都在利用怀惋,所以她没有办法忍,没有办法将自己一腔嗔恨吞下腹中慢慢回味,于是眼前的路便只有了去争,去抢,去利用同样可以利用的每个人。
因为没有人会比怀惋更清楚——什么情情爱爱,都终究比不上紧紧握在手中的富贵荣华不会背叛,不会放弃自己。
可是当怀惋握紧了手中的荣华富贵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更加孤独,她成了孤家寡人。
但,即便如此——我也要争。
“这或许便是你选择的道吧。”王怀惋松开了握着的手,她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通透又温柔的女子,她说:“而我也有我自己得道。”
她转过身,张开双臂,广袖飞扬如振翅欲飞的鸾鸟,她感受着那温煦的阳光,轻声喃喃道。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这是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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