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科普卢星区中的五个不稳定区城里已经有三个被凯莫瑞安联合体的攻势波及。现在,联邦军队越来越难以及时应对各探矿行会近来实行的‘打了就跑’的游击战术。而日益增加的军费开支也伤害到了其他经济领城，比如对农业领域的资金投入已连续多年显著减少。受打击最为严重的是那些独立农场。破产现象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在联邦的农业星球上蔓延。”
马克思·斯皮尔,2487年11月,UWN晚间报导
人类联邦,夏伊洛行星
早晨的太阳如同天空中一颗炫目的火球，炽热的空气微微抖动着，在长长的燃料运输车队列周围向上升腾。这支车队在蜿蜒的道路上如同长蛇一般向前缓缓爬行，前端一直消失在远处的高地后面。吉姆·雷诺在护目镜后眯起眼睛,停下自己驾驶的燃料车，熄了火，靠在驾驶位上。挤在这支车队里走了一个小时以后，他已经记住了前面那辆车屁股上的每一道磨痕和每一个泥点。
透过驾驶室敞开的窗户，雷诺扫了一眼这片熟悉的土地。略有起伏的原野上，农田都已经干进了，这种情形已经持了一个多月，最热的天气还没有到来。夏季节过后不久。严冬就会像铁锤一样一下子落在这片土地上。到时候,这里会覆盖上厚厚的一层白雪。“她喜次热,她也喜就冷。”雷诺的父弃总喜欢这样说，“无论是冷是热，夏伊洛都是个个*****。”
这个躁动不安的十八岁少年很难适应这种让人透不过气的环境。但在高能燃料实行配给制的这几个星期里，他一直对此毫无怨言。毕竟他父母需要担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父亲告诉他，正在进行的凯联之战消耗了这颗行星的大量资源，其他行星世界也是一样不堪重负。正因为如此,像吉姆父母这样的农场主不得不想尽办法应付现在的的燃料配给制度。城市居民则在为食物短缺而苦恼。所有人都必须缴纳更多的税金，但人们都在竭尽全力支持政府。他们知道这种牺牲能为自己换来保护，让自已免遭凯莫瑞安
联合体的侵害。
旁边的控制台上，雷诺的个人终端响了。汤姆·奥莫的面孔蹦了出来。这个男孩正坐在他父亲的平板货车的驾驶位上。他的车在雷诺后面，和雷诺隔着三辆车。“看看这个。”奥莫说完就消失了。一个全息图像出现在雷诺身边的座位上方。这个全息图包含至少一百块飘浮的拼图碎片。如果果正确地拼接起来,它们会形成一幅三维立体图像
不知道奥莫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个图像，又命令他的个人终端把图切碎，打乱，才传给了雷诺。“计时开始，”奥莫说道，“加油!”
这些拼图碎片的形状大小都各不相同，其中最大的也不超过一寸见方。雷诺觉得自己认出了其中一些颜色。他很快就开始用右手食指拨弄它们，将它们迅速摆正位置。他犯了一些错误，但很快就纠正了过来，没过多久，一幅安娜·哈珀穿着拉拉队服的图像就显露了出来。
“不错。”雷诺满意地说道。
“不只是不错，以后我一定要娶她做老婆。”奥莫说，“不过她还不知道我是谁，这太糟糕了。”
“呃，你也没有损失什么。安娜又不是真实的人。”
“真实？”奥莫喊道，“你知道什么，吉姆？只有你才会说出这种话。不过，你用了四十六秒就完成了。对于一个摩托党而言，这的确很不错……你那儿有什么好玩的？“
雷诺浏览着个人终端内存里的图片，“咯咯”笑着，找出一张奥莫六年级时穿着小丑服的图像。“这张图才够热辣,它能让你彻底忘掉安娜。”他微笑着将这幅图像送进个人终端的文件粉碎器里，再把它传了出去。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相信你不应该误任何一秒钟。“奥莫已经开始拼图了，个人终端暂时陷入了沉默。
雷诺的注意力回到了路面上，但他的心思已经飘走了高中毕业近在眼前，他必须多想想自己的未来。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都待在农场里。虽然那片土地算不上最肥沃的良田，但那份产业终有一天会属于他。前提是他的父母不会为了支付越来越高的税金而被迫将农场卖掉。
雷诺相信，如果自己努力工作，帮助家庭渡过眼前的难关，等联邦赢得这场战争，一切都会好起来。那时他就能将精力投入到自己的目标上了—只是他还没想好自己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目标。现在的燃料短缺打击了他的信心。他们家的燃料配额根本不足以让机器人从土地上产出足够的粮食和利润。也就是说，他们的前景相当惨淡。
一百辆卡车连续点火发出的“隆隆”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也打破了雷诺的思绪。他转动钥匙，启动引擎，然后挂上档，让车子向前走了一百多英尺，又不得不停下。他关闭了引擎，以节省燃料，然后又是等待。
“真有趣，”奥莫完成了拼图，“我想我会黑进你的个人终端里，删掉那个文件。”
雷诺笑着说：“我会做个备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小小的勒索你一下。”
“嗨，吉姆，你在吗？”一个声音从雷诺头顶上的扬声器中传出来。
吉姆向话筒俯过身。“嗨，弗朗克，我在。我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再往前走。”
弗朗克·卡维尔是吉姆在森特维尔冲撞队中的队友。这是一种在科普卢星区的低文明区域非常流行的火爆运动，很像他们祖先热衷的撞车大赛。在这种运动中，人们需要打造自己的强横赛车，摧毁对手的车辆，赢得比赛。自从战争开始以来，这种比赛就因为燃料短缺和其他原因而逐渐销声匿迹了。
“我也是，看样子，今天我们的速度比平时还要慢。你今晚打算去镇上吗？”弗朗克问。
“不，我去不了。”雷诺答到，“我们要收麦子。”
奥莫的声音插了进来：“等你排完了队，收割肯定都结束了。”
雷诺前面的卡车开动了，一股黑烟一直喷到雷诺面前。
“嗨，奥莫。”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冒了出来，“我听说你真的打算加入陆战队我可不知道军队里还有四等兵的军衔！祝贺你，兄弟！”
一阵哄笑声随之响起。卡车也在这时纷纷抖动起来。
“真好笑，”奥莫说，“等我回来，走在胜利阅兵队伍里的时候，你就等着亲吻我的靴子吧。否则你那个可怜的小屁股可就要遭殃了！”
雷诺也笑了，但微笑很快就从脸上退去，尽管他的家人承受了那么多辛劳，他却还是觉得那场战争距离他们很遥远。直到雷诺的同学开始入伍，他才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成了战争的一部分。他已经听说过不少从镇子里传来的故事。许多士兵永远的倒在了战场上。但汤姆是对的——汤姆·奥莫一定能在战争结束时，以英雄的身份回到家乡。而吉姆还是会驾驶着他那部老旧的收割机器人，梦想着能离开这种单调的生活。在过去几个星期里，雷诺的确不止一次羡慕过这个孩子。
雷诺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感觉手掌擦过了一片从脸颊新长出来的胡须。他侧过头，看了看自己在后视镜中的倒影。许多年来，雷诺一直想有一脸像他父亲一样的胡子。现在，他想要的东西终于长出来了。他将脸侧向一边，又侧向另一边，仔细端详着自己被晒黑的年轻面孔，直到引擎突然发出的响亮吼叫把他从思绪中惊醒。

“吉姆，小心！”奥莫从喇叭里喊着。
雷诺向右侧的后视镜瞥了一眼，看见一辆大鼻子的燃料车从车队里挤了出来，已经蹭到了他旁边，大概要插进他和前面那辆卡车的空档里。那辆车的车门上喷着:
哈纳克货运
雷诺立即踩下离合器换挡，但他的速度还是太慢了。那辆车已经插到了他前面，然后猛然刹车。雷诺和后面所有的车都不得不跟着刹车。几秒钟之内，雷诺身后传来了一连串金属擦撞的声音。
“吉姆，小心！”奥莫从喇叭里喊着。
“该死的！”雷诺吼了一声，加入到怒骂那辆卡车的大军之中。一时间，汽车扬声器发出的吼叫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过去的一个小时中积累的肾上腺素统统冲进了雷诺的血管。雷诺关掉引擎，拉起手刹，一步跳出了驾驶室。他的靴子落在灼热的路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他快步向驾驶室走去。这时，其他司机也都从各自的车里走了出来。
“抓住那个gou娘养的！”雷诺的一个朋友喊到。聚集起来的人群纷纷应和。一位当地农夫想要拦住雷诺，但雷诺把他推到一边，径直走到驾驶室门旁。怒火在他的血管中流动，他要拉开这扇门，把里面的**揪着脖子拖出来，但就在这时，驾驶室的门打开了。
一个红发年轻人跳到了驾驶室下面的梯子上。他身上穿着破烂的短裤和T恤，脸上带着恶心的笑容，用嘴里的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并把它越吹越大，直到它啪的一声破掉。雷诺立刻认出来，他就是布隆森威尔冲撞队的明星——哈纳克。过往的回忆如同风暴一般卷进雷诺的脑海。在那场火药味十足的竞赛中，哈纳克故意在一个弯道里让自己的车翻到雷诺的车顶上，那次撞击差一点让雷诺没了脑袋。道路上的人群此时已经完全疯了。哈纳克显然成了众矢之的。
“你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雷诺对哈纳克喊道。哈纳克的车里传出响亮刺耳的重金属音乐。
“我有毛病？我看你才有病。”
“你真是个**。现在你得赔偿所有这些车追尾的损失！”
“好吧，农场小子，我可以赔给你些新鲜肥料，把手伸出来接好。”
雷诺气愤地抓住哈纳克的两条腿，要把他从梯子上拽下来。但那个年轻人紧紧抓住了驾驶室门框。雷诺不得不向后跳去，躲过了他朝自己脸上踢来的一脚。这时，哈纳克跳了下来，显然是想要骑到雷诺的身上，把他压倒在地。
但雷诺已经料到了哈纳克的这一招。他向旁边一闪，高兴地看到哈纳克四肢摊开，扑倒在路面上。“踩他！”有人喊道。雷诺摇了摇头，只是静静地等着哈纳克从地上爬起来。
雷诺不得不承认，这个哈纳克打架很有两手。此时，他的对手已经从路面上爬起来，举起了双拳。
哈纳克的前额和右前臂都在流血，但他毫不在意。
“上啊，娘娘腔。”哈纳克向雷诺喊道，“让我看看你除了有一张小白脸以外，还有些什么能耐！”
“你到底是怎么了？还是五岁小孩吗？”雷诺依照父亲教他的方式，举起双拳。两个人开始面对面地转圈，寻找对方的漏洞。
“打他的脑袋！”奥莫在人群中喊道，“踢他的屁股！”
雷诺知道对付哈纳克没那么容易。哈纳克转眼就打出几记快拳，把雷诺向后逼退。雷诺想还以颜色，打出一拳，但只是擦过了哈纳克的左侧颧骨。同时他的肚子上却挨了一拳。
雷诺知道周围的人大多在为他鼓劲，但他根本分辨不出他们都在喊些什么。刚刚的怒意已经消失了，他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思考，他告诫自己，寻找对方的弱点，进行有效的打击，迅速了结这一仗。
哈纳克向他逼近，再次打出一连串的快拳，但这些攻击都被雷诺轻松躲过了。就在雷诺向后闪避的时候，他的后脑突然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脑壳都要裂开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地伸手向后一挥，要向他的新对手还击，却只打到了一根热乎乎的金属杠。他向身后瞥了一眼。原来是哈纳克把他逼到了燃料车的后视镜前面！
雷诺回过头，再次盯住他的敌人，那个小子的眼睛里闪动着幸灾乐祸的光芒。他继续向雷诺挥起拳头。雷诺用手腕和前臂挡住了他的大部分攻击，将下巴抵在胸前，跳动着闪开了。
“回来！”红头发小子喊道，“回来打我啊，你这个该死的粪耙子！”
这时雷诺看见哈纳克眯起眼睛，他意识到阳光正射进对手的眼睛里。雷诺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直到他确定哈纳克的眼睛正对阳光，不可能看清任何东西，然后稳住脚跟，打出一记快拳。哈纳克察觉到了雷诺的动作，举起手臂挡住了他的攻击，但这让他的身前露出一个破绽。雷诺的右拳实实在在地打中了他的肚子。连续三次，攥紧的拳头被农场小子用健壮的肩膀推了出去，像打桩机一样砸在哈纳克的胃部。
哈纳克哼了一声。他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然后，他捂住肚子，跌倒在地，开始呕吐。一阵欢呼响起，本地人都在为他们得胜的同乡喝彩。几个年纪稍大的人走上前，把那个小混混拖走了。他们做得很及时，因为周围的年轻暴徒正围拢过来，还不断地叫骂挑衅。
雷诺向自己的车子走过去。他现在只想爬进驾驶室，关上车门，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正为这场争斗感到有一点慌乱了。但奥莫拦住了他，还握住了他的手，不停地摇晃着。“打得好，真过瘾。”
雷诺嘟囔了几句脏话，把一口粉红色的唾沫吐到满是尘土的干热路面上。
雷诺的几个朋友都跑过来祝贺他的胜利，大家一一和雷诺击掌，不停地拍打他的后背。雷诺和朋友们微笑着，转头去看哈纳克的燃料车。
一个农夫爬进了那辆燃料运输车，开动引擎，一股黑烟从双排气管中喷出来。那辆车被开到了路边。然后，两个壮汉挎着哈纳克的胳膊，把他放到了驾驶室的梯子前，并警告他，等到整支队伍走完以后再上路，或者直接回家去。哈纳克选择了后者。
哈纳克挣脱那两个人的手臂，费力地爬上梯子，钻进他的燃料运输车，这时雷诺的朋友们还在不断发出嘲弄的哄笑，向他骂着脏话。车子的汽笛发出一阵尖叫。哈纳克点着油门，挂档。他的车发出一阵隆隆声。他在两辆车中间找到了一个缺口，从那里穿过去，拐上了右侧车道，然后又是一连串刺耳的汽笛声。当哈纳克向北边的布隆森威尔开去时，他又从车窗里伸出手，竖起中指。
车队忽然又开始向前挪动。所有人都赶快回到了车里，努力保证自己的车前不再出现空档。雷诺又在后视镜中看了自己一眼。这时他才发现哈纳克在自己的左眼上凿了一拳。现在那只眼周围已经泛起一圈青色。很快他的眼圈就会肿起来，也许他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又暗自骂了一句。这样子肯定是瞒不过妈妈的，妈妈要不高兴了。
二十分钟后，雷诺的车驶进了燃料供应站。正在加燃料的人都在微笑着向他点头致意。看样子，他和哈纳克的冲突为自己赢得了不少敬意。这种感觉可真好。
雷诺把燃料罐充了半满，这是他的家庭能够负担的最大量了。再次将车子启动，他希望这些燃料够他们收割大部分的庄稼。他知道想要收割完全部的庄稼是不可能的，但这样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第二章
“哦，实话实说，我们的枪管更粗，火力更猛。数量也比他们多得多。要我说，我们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扛起这些该死的枪。我们需要更多士兵，早就需要他们了。无论我们的枪比敌人的多多少，如果只能放在军械库里积灰，那又有什么用？”
萨杜斯·提姆森下士，砖井堡，夏伊洛，2488年2月
人类联邦，夏伊洛行星
如果说上午的气温算是炎热，那么到了中午，夏伊洛就会变成地狱里的火炉。CSX-410收割机器人的开放式驾驶室里至少有九十华氏度。雷诺正开着这台笨重的机器朝田地的最南端驶去。这架机器原先是能够自动导航的，那应该还是吉姆·雷诺出生以前的事情，但在雷诺一家得到这台二个人终端器的时候，它的导航系统早已彻底瘫痪了。所以现在吉姆只能坐在驾驶盘后面，手动操纵它收割大片的黑小麦。
到了靠近田地边缘的地方，雷诺让收割机器人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继续前进。但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吸引到了北方，那里似乎出现了一团尘暴。驾驶室的挡风玻璃已经很脏了，所以他只能把头探出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左眼还肿着，很难睁开，而且疼得钻心。这让他更难以看清远处的东西。在仔细端详了半晌之后，吉姆才意识到正向他靠过来的并不是尘暴，而是某种机器。到底是什么？是他的邻居吗？不对，他们的庄稼已经收割过了。所以他们不可能让收割机器人继续这样四处乱晃。
雷诺把头缩回驾驶室里，一边继续注意着那一股高高扬起的灰尘，一边把收割机器人驶向河边。当他行驶到田地正中的时候，又向那股尘土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又惊又忧。走过来的那台机器原来是一架歌利亚武装机器人。像所有夏伊洛的孩子们一样，吉姆看过许多关于这种十二英尺高的巨大步行怪物的视频——它们在塔桑尼斯联邦总部外站岗，随着阅兵队列走过街道，在枪林弹雨中进军，用它们的臂挂式机关炮消灭联邦的敌人。
可是，雷诺从没有见到过歌利亚出现在夏伊洛的旷野中。他的心里一阵恐惧。在最近这几年里，财产税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逐年增加，一些农场主已经开始抛弃他们的土地了。难道这台机器就是为此才会被派到这里来的？它是要来接收谁的农庄产业吗？也许吧，但吉姆并没有见到通常都会和这种战斗机器配合行动的步兵部队。那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吉姆拿下对讲机的话筒，想要警告父亲附近有歌利亚出现。就在这时，特雷斯·雷诺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我能看到它，吉姆……我这就过来。”
雷诺朝右侧回过头，看到了父亲的旧卡车扬起的尘土，于是稍稍放心了。虽然他在学校的成绩很好，也懂得操作农场上的每一台机器，但他还是有许多事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其中之一就是该如何与政府打交道。
不过他当然会对这种事感到好奇。所以，当那个涂饰着鲜艳色彩的歌利亚大步走过河道，踏上农田的时候，雷诺停下了收割机器人，关闭引擎——这样做是为了节省燃料。那台步行者变得越来越大，吉姆已经能清楚地看到飘扬在它两根天线上的旗帜，甚至能依稀听到从它的驾驶室里传出来的联邦赞美诗了。
当吉姆的父亲赶到的时候，这名十几岁的少年正站在收割机器人前面，大口喝着水瓶中温热的水。田地中的麦子长得非常稀疏，他的靴子每一次落到地上，都会拍起一团尘土。就在这时，歌利亚停住了脚步，站在距离吉姆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影子正落在吉姆身上。透过沉重的工作靴，吉姆的脚能够感觉到这台战争机器的引擎对地面造成的微弱震动。另外这台机器还带来了一些别的东西——一股辛辣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吉姆闻出这是臭氧的味道。
这台步行者有一个凸出在胸前、封闭严实的驾驶座舱，还有两架导弹发射器和两只关节手臂。和吉姆在视频中看到的不一样，装配在它手臂上的是两只铲形手，而不是机关炮。但这副装甲身躯和粗壮坚固的双腿和吉姆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除了漆成深蓝色的驾驶座舱以外，这台歌利亚其余的部分都是鲜红色。驾驶舱两侧都喷绘着它的番号。在驾驶舱前盖下方，有四个运输船形状的标记和一个地狱犬形状的标记——地狱犬是凯莫瑞安军队中相当于复仇者战机的战斗单位。除了表面蒙着一层灰尘以外，这台机器还算干净。刚才还在天线上高高飘扬的那些旗帜，现在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特雷斯·雷诺的卡车在引擎关闭之后，又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咔嗒声，随后车门才打开。特雷斯跳出了驾驶室。他有一头蓬乱的灰发，一张饱经风霜、皱纹堆垒的面孔，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每次看到那张脸，吉姆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高精度的地形图。老雷诺的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他的褐色眼睛正因为发怒而闪烁着光亮。他快步走到儿子身边。“那些**先是把税加到我们快缴不起的地步，现在他们又派了个大块头来踩我们的庄稼！他们还不如一枪崩了我们，倒能让我们少受些苦。”
吉姆完全能够理解父亲的怨恨，但他还是觉得这样大声说出心里的想法并非明智之举，特别是他们现在并不知道这台歌利亚是不是装备了外部拾音器。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去想这种问题了。在一阵伺服马达的转动声中，歌利亚的驾驶舱盖（这个舱盖上画着一张正在咆哮的大嘴）打开了，露出一名身穿制服的陆战队员。“早晨好，伙计们！”他的声音被放大了许多倍，从双侧扬声器中传出来，“我的名字是法尔雷……枪械军士法尔雷……我这就下来。”
法尔雷发出一个命令，歌利亚的一只巨大的铲形手抬到了他脚边，他一步踏了上去，然后那只手缓缓地落在地上。当他走下铲形手的时候，又响起一阵伺服马达的声音，步行者摆出了一个类似于稍息的姿势。“你一定就是特雷斯·雷诺了。”那名陆战队员说道。他走上前，同这位农夫握了手。“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你的儿子吉姆。骄傲的2488届学生。好样的，年轻人。”
“谢谢。”吉姆同这名陆战队员握手，法尔雷强势的个人作风和有力的大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吉姆感到他的样子有一些奇怪。他看上去应该是一个中年人，却在某些方面显得有些太过年轻。而且吉姆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下巴移动的方式也有一些怪异。吉姆早就听说过联邦医生能够让人“长出”新脸的故事。也许这名陆战队员曾经受过一些很可怕的伤，所以才得到了这样一张比他的实际年龄更显年轻的面孔。当然，吉姆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不过他觉得这种事实在是酷毙了。
这名陆战队员的白色制服上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这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歌利亚的驾驶舱一定相当狭小。他的左侧胸膛上挂着两竖列勋章，一条闪闪发光的腰带环绕在他的腰间。他的鞋面像镜子一样光亮。所有这一切都和特雷斯·雷诺父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两名农夫看上去实在是邋遢透顶。
在夏伊洛这样的星球上，征兵是很常见的。只不过以前从没有人驾驶着歌利亚来做这件事。这也表明眼下这场战争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到现在为止，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尽管联邦发言人一直宣称战事一切顺利，但征兵数量的提高速度就像税率的提高一样快。这意味着当汤姆·奥莫和吉姆·雷诺这样的孩子一从高中毕业，就会立刻成为军队征募的目标。
意识到不会立刻被赶出自己的土地，特雷斯·雷诺终于放松了一点。他说道：“很高兴见到你，军士。不过如果你在离开的时候不踩到我的麦子，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不必担心，先生。”法尔雷摆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我离开的时候，会沿着河走到路上去。”
“谢谢。”特雷斯不动声色地答道。
“没问题。”法尔雷的眼珠已经朝农场主身边的年轻人转去，“看起来，你是个厉害人物，孩子。那个家伙怎么样了？”
吉姆本希望墨镜能遮住那只变成乌青色的眼睛，但看样子法尔雷还是看到了瘀伤的边缘。吉姆勉强笑了笑。“我相信他的样子要比我更好看。”
特雷斯一直教导他的儿子要为人谦逊，但他也不是那种会让荣誉遭受践踏的人。“他在排队充燃料的时候打了一架。那时有个小子要强行插队，吉姆让他趴在了公路上。”他骄傲地说道。
法尔雷点点头。“干得不错，孩子。懂得保护自己的利益是非常重要的。你应该已经离开学校了……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吉姆实话实说。他看着歌利亚的那两只仿佛炮筒一样的眼睛。“我想，我要为父亲工作。”他耸了一下肩膀。这句话的语气显得太沮丧了，他立刻就感到一阵内疚。他抬头瞥了一眼父亲，却看到父亲理解的眼神。吉姆怀疑特雷斯已经察觉到了，儿子对于自己的未来并不是那么喜欢。
法尔雷赞同地点点头。“这样是不错……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会希望如此。当然，你还有别的办法能够帮助他们。比如接受入伍奖金。现在政府会向每一个加入我们的人提供一笔数目可观的签约奖金！这么多钱足够你的父母支付很长时间的账单了。”
数目可观的奖金？这立刻引起了吉姆的注意。一大笔钱能够为他的父母，为这座农场解决每一个问题，甚至能够让他的未来发生彻底的变化。这就是汤姆应征入伍的原因吗？毕竟，奥莫一家的情况要比雷诺一家更糟糕。
吉姆刚想问问这名军士，这笔钱到底有多么“数目可观”，他的父亲却皱起眉头，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摇了一下头——把嘴巴闭紧。
吉姆不知道法尔雷是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父子之间无声的对话，这名军士只是回身指了一下歌利亚。“而且你还会受到特别训练。你可以学习驾驶一台歌利亚，或者是一架复仇者，一辆坦克。当然，我是一名步兵战士，所以我更喜欢这个大家伙。这可是全新动力的战斗护甲。那种感觉实在是无与伦比，孩子……只要你把这样一台坏小子套在身上，你就可以随便踢别人的屁股，再用眼皮夹死他们！来吧，踏上这只铲形手，我就能让你看一眼驾驶舱里面的样子。”
直到吉姆跟着那名陆战队员离开地面，开始向驾驶舱升上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法尔雷是多么巧妙地将自己的父亲隔绝到了谈话以外。
现在他们到了距离地面大约十二英尺高的地方，吉姆·雷诺朝歌利亚装备完善的驾驶舱中望去。“看到那个全身座椅了吗？”法尔雷一边问，一边向下指点着，“只要你在那里固定好，无论你做出什么动作，这台机器都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来。歌利亚的电脑系统会通过传感器记录你的每一点动作，然后向机器发出指令，让它完全效仿你的一举一动。当然，这需要一些练习。而且在敌人向你射击的时候，这样做会变得更加困难。但那又怎样，你可以把他们打成蜂窝！”

第三章
“最近，联邦军队的各阶层构架发生了一些改变，这让一些武装部队必须努力去适应这种新的变化。负责管理部队中违法现象的内安部一直报告称他们严重缺乏宪兵，难以管理数量日益庞大的新兵队伍。分析师们很担心，这种安全管理上的缺口会让军队因为刑事犯罪泛滥而变得不堪一击。”
马克思·斯皮尔，2488年3月，UNN晚间报导
人类联邦，瑞丁III号行星
灰色的天空中，巨大的雷雨云团在西南方迅速积聚。小镇普罗塞井的天气闷热潮湿。泰凯斯·芬利相信大雨很快就会落下来。这是一件好事。太多的灰尘让所有东西都变得脏兮兮的，比如连队的武器。
一阵咆哮声突然响起。复仇者编队从头顶掠过，震得窗户咯咯作响。这样的事情现在已经非常普通了，甚至没有人会抬头看上一眼。
这个镇子里住着许多人，大家还在庆祝三天以前凯莫瑞安军队被逐出这一地区的胜利。现在敌军正在向东方撤退。在那场战斗中，小镇北部的许多居住区都被摧毁了。不过还有不少街区没有受到破坏，其中就包括中央商业区。
虽然有几十种不同的样式，但这里的所有建筑都像是方方正正的盒子。因为组装它们的部件全都来自同一家当地工厂。这间工厂是在这个居民点建立之初就被空投到这里来的。不过这里也还有各式各样的圆顶屋、拱门和庭院。这些色彩各异的建筑都是多年以来逐渐添加的，它们让普罗塞井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个性。
这座市镇的布局呈现出标准的殖民城镇网格形态，所以陌生人在这里也不容易迷路。泰凯斯很喜欢这种布局带来的方便。比如现在，他正跟着三个喝得半醉的陆战队士兵，沿主街向城镇另一端的仓储区走去。
在联邦陆战军中当士官的麻烦就在于自己的行动大都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让他没有多少时间去偷东西。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现在他的差事就属于例外之一。他的脑子里装了那么多平民根本想不到的主意，当一名参谋军士自然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好处。
比如说，一座装满了被缴获的凯莫瑞安武器、护甲和其他装备的仓库。如果是像他这样的人，能够监视所有流向他的指挥官的联络信息，就会知道该怎样从这里获得大量财富。关键一点是行动迅速，以最快的速度和管理物资储备的后勤军士达成交易，在正式的物品清单被做出来之前拿走那间库房里的大部分装备。按照陆战军的思维模式，清单上没有的东西就是不存在的，而不存在的东西，自然不会被偷走。
这个念头让泰凯斯的方下巴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微笑。他俯身走过一面商店招牌，然后停下脚步，端详一扇摆满了女人鞋子的橱窗。哦，更精确地说，这扇橱窗只出现在他视野的中心部位。他的周边视力非常好。如果有人在跟踪他，他是不会注意不到的。
没有发现任何宪兵或者可疑的平民，泰凯斯转过一个街角，沿一条小巷走到另一条街上，然后再一次左转，走进了仓储区。从那里再走三分钟，他来到一座金属墙壁的低矮仓库前。要不是这里有哨兵在门前站岗，这间仓库毫不起眼。
泰凯斯走到距离他最近的哨兵面前。这名面带稚气的年轻人立刻挺起胸膛，似乎是想要对自己过分瘦小的身子做出某种弥补。这种反应在泰凯斯看来已经不新鲜了，他的身高足有六英尺半，在人群中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巨人。他从容而笨重的姿态会让每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感觉到威胁。他将自己的褐色头发剪成了平头，深深的皱纹连接起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两条浓眉更让他显得格外强悍有力。因为瑞丁III的大气沼气浓度过高，这颗行星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戴上鼻泵——这是一种用透明的中空软管连接的辅助氧气袋，这名高大的军士也不例外。另外，他还装备了基本防护服、一支手枪和一杆电磁枪。
“下午好，军士。”
“别废话。”泰凯斯粗声粗气地说道。他的声音就好像开了低档的砾石粉碎机。“我要找枪械军士希姆斯……他在吗？”
那名列兵热切地点点头。“他就在里面，但我要先检查您的身份，军士。”
泰凯斯哼了一声，等待那名哨兵用扫描器扫过他的眼睛。当扫描器的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已经向仓库大门走去了。这时，那名列兵向领口的微型话筒说了一句话，泰凯斯听到一声回答，然后那名列兵才背对仓库转过身。在见到泰凯斯的一分钟之后，这名列兵终于松了一口气。
走进光线昏暗的库房，泰凯斯看到房间深处亮着一盏灯，就朝那里走去。这里的空气有些清冷，略带着一股霉味。成堆的凯莫瑞安货物箱靠墙摆放着，更多的辎重堆在清扫干净的空地上，仿佛湖水中的一座座小岛。现在，泰凯斯能看到电灯下的那张桌子了。一名枪械军士正坐在那张破旧的桌子后面，两只脚翘在桌面上。如果泰凯斯是一名军官，他这种姿势将是很危险的。所以，希姆斯显然已经知道了访客的身份。当另外一名军士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希姆斯的薪金等级比泰凯斯高一级。不管怎样，高一级就是高一级。而且，每一名陆战队员都知道，从参谋军士晋升为枪械军士意味着更多的责任、权威和敬意。再加上希姆斯“拥有”这座仓库，所以他自然成了掌控局面的人。
希姆斯的褐色头发又短又硬，再加上向上支起的尖耳朵，不少人都称他为“烈马”。当然，没有人会在他面前这样叫他。他有着一双煤块一样的眼睛和双下巴。他不像别人那样使用鼻泵，而是戴着一只覆盖了整只鼻子的、用橡皮带固定在脸上的小面具。泰凯斯向他点了点头。“冈尼·希姆斯？我的名字是芬利……能听我说句话吗？”
希姆斯耸耸肩。“当然，军士……坐下来休息一下。你有些什么打算？”
泰凯斯从肩膀上摘下电磁枪，将它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然后坐了下去。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发出吱嘎的响声，他一坐上去，椅子就几乎完全看不见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泰凯斯谨慎地开了腔，“一个相信自由市场经济的重要性的人。”
“那个人是谁？”希姆斯不动声色地问道。
“军士长卡尔文。”
希姆斯点点头。“我认识卡尔文……我们曾经一同当过下士，他是一个好人。这些日子他过得怎么样？”
“他正在负责管理第二营的运输连。”
“很有趣，”希姆斯说，“那么，还是我刚才那个问题，你有些什么打算？”
现在泰凯斯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他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而这个叫冈尼的家伙举报他的话，他的下一顿饭就要在山上的劳动营里吃了，但如果他不把握这个机会，就一块钱都拿不到。所以，泰凯斯像以前多次做过的那样，抓住了这个机会。“你这里有许多好东西，冈尼……我想从你手里拿走一些。”
希姆斯将两只脚从桌面上放了下来，打开一只抽屉，将一只手放进去。泰凯斯感觉到胃部的肌肉抽紧了。这名枪械军士的下一个动作很可能是掏出手枪，但希姆斯只是拿出了一盒打开的雪茄。“抽支烟吗？”
泰凯斯露出一个贪婪的笑容。“来一支，冈尼，非常感谢你。”
下一分钟里，他们切掉了雪茄头，用泰凯斯从一个死去的尉官身上偷来的金色打火机点燃了两支雪茄。终于，当这两个人都满意地看着袅袅青烟从细雪茄上升起的时候，谈生意的时候到了。“不要告诉我，”希姆斯说，“让我猜猜看。卡尔文会提供运输工具。”
“计划就是这样。”泰凯斯确认道，“凯莫瑞安的人已经逃了，我们的队伍正急着追杀他们。那些当官的现在必须每天从哈比港派出两支押运队，但他们将物资交割清楚以后，大部分卡车都会空着返回哈比港。这简直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你同意吗？更不要说还有那么多高能瓦斯被白白消耗了。”
希姆斯朝头顶上的电灯吹出一股烟，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拿报酬？报酬又是什么？”
“货到付款。”泰凯斯答道，“我们用希留姆水晶支付。它们又小又轻，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把它们卖掉。”
“我喜欢。”希姆斯显然对此很感兴趣，“或者说，我可能喜欢，如果分成合理的话。”
泰凯斯知道谈判一定会到这一步，也知道对面的这个人占据着上风——这一点他们两个都清楚。所以，他在这场谈判中是处于劣势的。“我们每人得三分之一。”泰凯斯说，“并且在每个人的分成中拿出总数的百分之三，用来犒劳司机和卫兵。”
希姆斯摇摇头。“想得美，军士……卡尔文应该得到三分之一。他是做成这笔交易的关键，就像我一样。但你凭什么要拿这么多，你的脸蛋很漂亮？”
“我的脸蛋可是一笔难以想象的财富。”泰凯斯冷冷地答道，“我的关系也是一样。我认识会买下那些货的人。所以我要得到百分之三十。”
希姆斯沉默了片刻。烟雾继续慢慢地从雪茄头上升起，在电灯下汇聚成一团。终于，他在心里进行了一番计算之后，点了点头。“好吧，军士……你的交易做成了，但速度一定要快。后勤队三天后就会到达，他们会清点这里的物资，给这间仓库里的每一样东西贴上条形码。所以，告诉卡尔文，他的屁股要马上动起来。”
“我会的。”泰凯斯说着，起身准备离开。
“很好。”希姆斯嘟囔着，又拿起那只雪茄盒，“抓一把吧。”
“那你可别太介意。”泰凯斯将电磁枪挂在肩头，张开一只大手，扣住那些排列整齐的雪茄，然后将手掌合成拳头。当那只手抽回去的时候，希姆斯发现盒子里几乎空了！他刚要说话，泰凯斯已经走出了六英尺，并继续快步向大门口走了过去。交易已经达成了。

第四章
“我在此郑重宣誓，我有支持并保卫泰伦联邦各个行星的责任。我将抵抗联邦的所有敌人，无论他们来自外星还是联邦内部。我郑重宣誓，我将对此保持不变的信念与忠贞，永远奋力反抗人类在这一星区受到的所有威胁。”
联邦士兵誓言
人类联邦，夏伊洛行星
吉姆·雷诺的宣誓仪式在森特维尔镇举行。在那里，所有人都认识雷诺一家。特雷斯停好卡车，一家人就向镇上的主街区走去。大家全都争着和吉姆握手，再和他父母说上几句话。特雷斯的手则一直没有离开吉姆的肩膀。吉姆的脸上焕发出骄傲的光彩。
法院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大约五十人，他们将见证这一时刻。当一辆政府特许巴士开到殖民地法院门口的时候，进入大厅的人就更多了。那辆巴士疲惫地叹了口气，停了下来。十五名来自上一个市镇的新兵下了车。虽然这些年轻人大多在今天早晨刚刚成为军人，却已开始在镇中心广场上耀武扬威地晃荡了起来，仿佛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一样。而那些坐在广场边长凳上的真正老兵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虽然众人心中都充满了良好的祝愿，但在满是灰尘的法院大厅里仍然能感觉到一点哀伤的气氛。古瑟里法官的案几前垂下的绶带和耷拉在旗杆上的旗帜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不过法官本人还是一丝不苟地主持了宣誓仪式。他以威严的口吻首先念诵誓词，并按照一定节律进行停顿，让雷诺、汤姆·奥莫和其他新兵能够准确地跟随他重复誓词。
当吉姆·雷诺为第一次离开母星而做准备的时候，他曾经以为在这一刻，他会感到无比兴奋，但这一刻到来时，他的心里却生出一阵隐隐的不安。他相信，自己只是害怕即将在陆战军训练营中开始的新生活。根据各种传闻，那里是一个地狱般的地方。统治那里的是冷酷的教官，新兵无一例外都会遭受虐待，但教官们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新兵们着想。至少枪械军士法尔雷在接纳他的申请表时，这样向他保证过，“训练营是锻造陆战军的地方！在最优秀的军人中，我们是最优秀的！”
大家再次和他握手，还有许多人和他拥抱。雷诺走出大厅，来到法院前的台阶上。现在是和父母最后道别的时候了。吉姆觉得很尴尬，因为妈妈为他做了一份午餐便当。她亲吻着雷诺，泪水不住地从她的面颊上滑落。“不要忘记写信……我们会非常想念你的。”
特雷斯·雷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所有的感情都凝聚在眼睛里和握住吉姆的有力大手上。无数种情绪在吉姆的胸中激荡，但他只是咬紧了牙，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就这样吧，吉姆想。这最后的离别时刻能有多长，完全由一个姓提姆森的下士决定，吉姆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么，他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任何人。
提姆森穿着一件相对干净的制服，但这件衣服至少比他的身材小了一号。雷诺注意到，他的左臂袖子上有四枚五年徽章。这意味着他在军队里已经待了超过二十年。那就是说，他是从较高的职位上降下来的，或者他一直都没能晋升上去。这两种都不能证明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无论原因是什么，提姆森显得很是疲惫，很想离开这里。“好吧。”他对这些已经发过誓的新兵说道，“该回车上去了。要知道，我们不可能整天在这里晃荡。”
雷诺最后向父母挥挥手，上了巴士，手中拿着他的背包和午饭。
巴士车厢里有一条中间过道和两排靠车厢壁的座位。车顶上安装着行李架。
已经有一些新兵在车上坐好了。大家或者在闲聊，或者在翻阅着自己的个人终端。巴士后面还很空旷，雷诺走到那里，坐在了横亘整个车尾的长凳形座位上。然后他开始打量四周，寻找奥莫。
没过多久，一群聒噪的年轻人上了车，又在车门口停了一下，向广场上的一个女孩吹了几声口哨，才慢吞吞地向车后走来。走在头一个的是个身材瘦长的红头发小子。该死！雷诺看到哈纳克，心立刻沉了下去。他的脑子里蹦出一句父亲经常会说的话：“麻烦就像是回旋镖，你用力扔得越远，它就会越快回到你面前。”为什么长辈的话总是对的？
不管哈纳克是否知道，他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已经成了镇上许多笑话的主人公。这全都要感谢雷诺和他的铁拳。虽然雷诺假装不在意地望向车窗外，但他知道这个**正在找麻烦，而且是直冲着自己来的。当雷诺听到哈纳克的脚步声在过道中停下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哈纳克装模作样地嗅着空气。“该死！这是什么味道？”然后，他仿佛第一次看见雷诺一样，指着雷诺说，“问题出在这儿……有人带了一盒大便上车！”
哈纳克的狗腿子们哄然大笑。
“看看这是什么？”哈纳克从座位上拿起雷诺的午餐盒，“这是你的？”然后，他将便当丢在地上，一脚跺了上去。“哦，抱歉……我滑了一跤。真可惜啊，现在没有农夫来保护你了。”
雷诺知道现在必须要自卫了，可他刚刚从座位上站起来，盛气凌人的提姆森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这些揪野草的家伙在这里干什么？这里不是该死的茶话会。坐下，闭上嘴，否则我就狠狠地踹你们的屁股！”
军士的警告让雷诺别无选择，只能坐回到座位上，如果他为这种事告其他新兵的状，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提姆森来这里不是为了保护他。这名军士只是不想车上出现任何骚乱。该死的，奥莫到底在哪里？吉姆想。这时他看见了奥莫，奥莫才刚刚上车，竟然假装没有看到车后面发生的冲突，立刻在前排找了一个座位。好吧，这就是忠诚。
哈纳克站直身子，严肃地点点头。“抱歉，我们正在安排座位。现在……我们已经没事了。”这个坏小子突然变得如此顺从，倒是让雷诺吃了一惊。
提姆森用珠子一样的褐色小眼睛打量着雷诺和哈纳克。“不要在这里惹麻烦……否则，你们会后悔的。”说完，他就转回身，向巴士前部走去，同时点数着座位上的人头。确认过巴士中的人和花名册上对应无误之后，他便示意司机开车。哈纳克抛给雷诺一个恶狠狠的微笑，在前面一排坐了下来。
巴士的引擎开始吼叫，车轮转动起来。在最后一些送行者的注视之下，这辆车扬起一团厚重的尘土，沿着主街向双车道的高速公路上驶去。他们开始了前往下一个市镇的旅行。巴士还会再停靠两站，每一站大约会停上一个小时。所以等巴士到达布洛斯东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雷诺本以为他们会在旅店里过夜，但这些新兵被命令在本地高中门前下车。已经等在那里的学校管理员领着他们到了体育馆。他们要在这个地方露宿！雷诺想。这座大厅的房顶很高，地上铺着木地板，靠南边的墙壁上有一片看台，电子显示板上的比分是零比零。雷诺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森特维尔。
“欢迎回家。”提姆森下士带着挖苦的语气说道，“你们以为这里很糟？你们还没有见过真正糟糕的地方呢。和你们的军营相比，这里就是该死的天堂了。”
几名新兵发出含混的回答。从提姆森脸上的表情判断，他显然认为这帮新兵是瞧不起他。他将拳头顶在腰间。“该死的，你们这算是什么？等到你们的训练结束时，如果有那么一两个家伙幸运地通过了测试，成为列兵，才能有资格称我为下士。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当然，那一天也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你们现在只能称呼你们遇到的每一位军士和军官为‘长官’或‘女士’。而且你们的声音必须能一直传到塔桑尼斯去。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小虫子们？”
小虫子？这实在是太夸张了。雷诺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压下心中的笑意，并和其他新兵一同高喊道：“是，长官！”这些新兵回答的声音依然有些参差不齐，但已经比刚才响亮多了，而且他们好歹知道了该怎样回答。

“这样还好一些。”看来他们的表现在提姆森心里勉强算是及格了。“虽然还是不怎么样，但毕竟比刚才好了。拿出你们的铺盖，找地方铺好床，然后来向我报告。我们今天的晚饭是‘老鼠’，不过更多的人管它们叫‘呕吐盒子’。别想加热它们。如果你们把这个垃圾场烧掉了，就要从你们的薪饷里扣钱。明白吗？”
这一次的回答已经近乎完美了。“是，长官！”
“好的，**们，”提姆森继续吼叫着，“赶快动起来。”
没过多久，雷诺就得到了一张软垫、一条毯子和一条毛巾。随后的问题就是他要把这些东西铺到什么地方。有许多人在巴士上都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在雷诺被哈纳克和他的同伙当成目标以后，他显然遭到了所有人的排斥，就连奥莫也抛弃了他。奥莫倒不是和哈纳克有什么勾搭，只是因为他像所有人那样，不想去惹这个流氓和他那些狗腿子。
所以，雷诺将垫子铺到了靠近北墙的地板上。靠他最近的新兵也和他足足隔了十五英尺。不过，这样雷诺就能背靠着坚实的东西睡上一觉了。他希望今后的事情能顺利起来。哈纳克（现在雷诺知道了他的名字是汉克）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安置好铺盖以后，雷诺就到提姆森下士那里去排队了。下士身边放着三只板条箱，里面放着所谓的“老鼠”——一种盛放定制饭食的密封容器，可以热食或冷食，还有不允许使用的加热装条，以及一根补充热量的甜食棒和两个避孕套。
两分钟之后，哈纳克出现了。他用胳膊肘顶着雷诺，想要插进队伍里，同时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嗨，小姑娘，介意我插个队吗？”排队加燃料时的一幕又重演了。
雷诺感觉到怒火在心中升腾。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怒意，用力将额头向前磕去。他的父亲在年轻时曾经是一个很会打架的人。在雷诺第一次走进高中学校的那一天，特雷斯·雷诺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教了他这一招，并对他说：“千万不要在流氓面前退缩，而是要尽快赢得胜利。”撞头这一招非常有效。雷诺坚硬的额头碰在了哈纳克的鼻梁上。鼻梁的软骨断裂了，血一直流到这个流氓的下巴上。
就在哈纳克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雷诺的膝盖已经撞到了他的胯下。哈纳克发出一阵嘹亮的尖叫，跪倒下去，用两只手分别捂住了两个痛处。
“当然，”雷诺客气地说道，“如果你想加塞，随时欢迎。”
提姆森下士听到这里发生的骚乱，骂了一通脏话，在半分钟之后赶到了出事现场。他低头看了一眼哈纳克，又抬起头看着雷诺。“这是你干的？”
雷诺正要说“是”，哈纳克却蹒跚着站了起来，努力做了个立正的姿势。这是雷诺学到的关于军队的第一课，也是他知道的第一条军队里不成文的规矩：陆战军士兵不会打其他陆战军士兵的小报告。“长官，不是，长官。”哈纳克说了谎，“是我不小心滑倒了。”
“真的？”提姆森冷笑着问道，“你摔到你的鸟蛋上了？”
所有听见提姆森说话的人都笑了起来，哈纳克的同党除外。他们都不安地挪动着脚步，同时狠狠地瞪着雷诺。
“是的，长官。”哈纳克僵硬地说道。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提姆森疲惫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好吧，下次小心一点。现在，到厕所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向我报告。我会给你留一盒老鼠。”
哈纳克僵硬地一点头，说道：“是，长官。”然后就一瘸一拐地走开了。等他走远之后，提姆森上下打量着雷诺。“你的名字？”
“雷诺，长官。吉姆·雷诺。”
“好吧，新兵雷诺。”提姆森把声音压得非常低，“我知道哈纳克在找你的麻烦……但打人一拳，就需防人一腿。所以你应该小心你的六点钟方向。”
雷诺知道，提姆森指的是他在表盘上六点钟的位置，也就是他的屁股。“长官，是，长官。”
“而且，”提姆森又露出一副凶相，“如果你再做出这种事来，你可就要惹火我了……惹火我可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你明白吗？”
“明白，长官。”
“很好，找东西把地上的血擦了，然后回来排队，不要搞砸了。我会盯着你的。”
雷诺到杂物间去找到了一个拖把，然后回来擦干净了哈纳克的血。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周遭的状况发生了改变，原先不愿意同他说话的新兵都向他伸出了友谊之手。于是当他们开始探索饭盒里的东西时，终于有人愿意和他坐在一起了。
关于每个人得到两个避孕套的事情，引发了许多有趣的评论。而当他们打开呕吐盒的时候，发现印在盒盖上的宣传语是：“每一名联邦军人，无论男女，都应该与残暴的亚伯兰奋战到底。”
问题是，亚伯兰叛乱在十年前就已经平定了！这些给养显然在仓库里屯放了相当长的时间。
吃过晚饭，雷诺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从旅行背包里拿出个人终端，开始查看最新的体育赛事和相关的评论。
然后，他拿起洗漱包，到浴室前排队等待洗澡。
雷诺谨记提姆森和父亲的建议。他知道洗澡时段是哈纳克这种人寻仇的一个绝佳时机。一个人在浴室里肯定是最缺乏自保能力的。
雷诺在排队的时候，从个人终端中调出一部下载来准备在路上打发无聊时间的数码阅读器。这个阅读器里的书都有和文字匹配的朗读音轨，还有各种各样的插图，在阅读过程中还可以浏览故事人物和背景的介绍。实际上，他一直在用眼角觑着哈纳克和他的走狗们在盥洗室中进进出出。终于，雷诺和另外三名新兵进入了灯光明亮的淋浴间，他迅速地进行了声波淋浴。然后他用毛巾围住臀部，走到一面镜子前，开始了声波洗牙。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正在淋浴间里唱歌的男孩突然停住了歌声。
雷诺转过身，但还不够快。一个关节凸起的大拳头打在了头部侧面。他倒在地上。没等他从瓷砖地面上翻过身，哈纳克已经将一只十三码的靴子踏在他的胸口上，他的走狗在旁边围了一圈。整个盥洗室中变得异常安静。看样子，其他新兵都让他们赶走了。
哈纳克断掉的鼻梁上有一道黑色的血痂，一只眼睛正开始变成紫色，他的微笑中没有半点愉悦的意味。“好啊，娘娘腔，我们又见面了。你可真是让我吃惊。我承认，我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但用脑袋偷袭别人的鼻子和像真正的男人一样打一架可是完全不同的。站起来，娘娘腔，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能打。”
雷诺很想提一提那次排队加燃料时的事情，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毕竟一个怒不可遏的人正踩着他的胸口，现在可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时候。
吉姆明白现在的状况，也明白自己扮演的角色。哈纳克在体育馆大厅里被轻易地打倒，在他的走狗眼前丢了面子。所以他现在必须以公平的方式狠狠地教训吉姆·雷诺，或者至少要在表面上做到这一点。不过吉姆明白，既然已经被踩在哈纳克的脚下，那么他能得到真正公平战斗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当然，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无可挽回了，现在雷诺能做的只是接受现状，尽量争取最好的结果。所以他的拳头首先挥向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狗腿子。他的拳头碰到了肉和骨头，然后他满意地看到那个人倒在了地上。
这其实只是一个蹩脚的胜利，而且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另外三个人这时已经向他冲了过来。雷诺一拳打在哈纳克的面颊上。他的战果也就仅此而已，雨点般的拳头和脚尖落下，他立刻重新躺在了地板上。
随后是一阵更加凶狠的打击。雷诺只能蜷起身子，竭力保护住自己的头，不让那些人踢到。“你们现在还喜欢这个**吗？”哈纳克的问话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雷诺觉得自己仿佛落进了一口深井之中。
然后，殴打结束了，痛苦消失了，雷诺周围平静了下来。

第五章
“今年，在塔桑尼斯将有一场历史性的重聚。各行星的创世家族都将派出代表，出席在那里举行的持续一周的典礼和庆祝仪式。自第一艘移民飞船从地球到达科普卢星区，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世纪。当年那些勇敢拓荒者的后代将就当下泰伦联邦的一系列经济、政治问题进行讨论。联邦政府成员也计划和这些代表进行会谈，采纳他们的建议，让政府的运作更趋顺畅。”
马克思·斯皮尔，2488年4月，UNN晚间报导
人类联邦，塔桑尼斯行星
窗帘在微微的窸窣声中向上提起，阳光洒进了室内。床开始微微抖动，雅科·本耐特床头的控制器发出一阵轻柔的钟鸣声。
这名年轻人打了个哈欠，将双脚落在床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开始为新的一天做准备。他打开通向私人阳台的两扇门。塔桑尼斯城的规模是如此巨大，雅科就算是极目远眺，也看不到它的边际，它的细节还隐藏在清晨的薄雾之中。这座大都会是人类联邦的首都，也是联邦最大的城市。在这里居住着数百万人，但只有极少数人有权利在每天清晨从六十三层高的大厦阳台上俯瞰这片景色。
作为创世家族的一员，雅科天生就有这样的权利。他的视线扫过一群又一群高高耸立的办公大楼、长方形的公寓楼和杂乱简陋的贫民区，感觉到这座城市沸腾的能量，它那迷宫一样的街道中黑暗的诱惑，还有那些迷人的、充满喜悦的女性的呼唤——他只听过这样的声音，却从没有能去亲身体验过。因为富有就意味着会成为盗贼、绑架犯和狗仔队的目标。所以他很少有机会外出，即便离开家门，也会有一支装备精良的保镖护送。而且这些保镖会把他的一举一动全部如实上报给他的父母。所以，雅科经常问自己，如果你是财富的囚徒，财富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他关上屋门，这座城市给予他的就只剩下交通工具沉闷的咆哮声。他回身走进室内，踩着大地毯走入私人浴室。这间巨大的浴室足以容纳四个人洗浴。浴室墙壁上覆盖着花纹精致的大理石，还挂着至少十几条蓬松柔软的毛巾。雅科在一面装饰着华丽镜框的大镜子前查看自己的样貌。
按照他妈妈的说法，雅科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但雅科知道这不是真的，他的双眼间隔太大，嘴唇太薄，下巴又显得太窄。女孩子们都喜欢他——或者看似是喜欢他，但这是真的吗？抑或只是喜欢他的家族财富？
他已经听到人们谈论关于他和法奥克家族的联姻事宜。那个家族虽然不像本耐特家族这样财势熏天，但他们拥有一条规模较小的航线。那是一种符合逻辑的联合——星际运输、建造宇宙飞船和发展大气层内军事运输系统——所有这些经营领域的加强会为本耐特家族提供强大的水平整合优势。而一场政治婚姻也能够让法奥克家族在并入大家族的时候依旧能保留一定程度的独立性，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发出更大的声音。对于这个小家族而言，这与简单的兼并有着至关重要的区别。但对于雅科而言，与十六岁的海伊蕾·法奥克结为伴侣实在不是什么吸引人的事情。
雅科在两周前完成了高中学业。现在他必须在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中做出选择。他的父亲想让他学习管理家族生意；而母亲则希望他成为一名学者。雅科则非常确定，这两种事他都做不好。
当雅科用音波剃刀扫过面颊的时候，对讲机发出了嗡嗡的声音。说话的人是他的父亲。“雅科，我们二十分钟以后出发。”
雅科叹了口气，回答道：“好的，父亲。”他又在镜子里看了自己一眼。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正和他对视着。
我该怎么做？对面那个雅科无声地问道。
创世家族的成员有两种出行方式，每一种都各有便利之处。他们可以由全副武装的护航队护送，在拥挤的车流中呼啸而过；或者乘坐性能优良，但外形并不很惹眼的秘密交通工具。现在，雅科和父亲就坐在这样一辆陆地轿车中。这辆车的外部装备被经销商们称为“城市包裹”，包括屏蔽车窗、防弹外壳和破损后仍然可以继续行驶的轮胎。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满足本耐特家族的私密和安全要求。
一些创世家族很享受镜头下的风光，正如狗仔队说的，喜欢“出风头”。但本耐特家族不在此列。雅科的父母一直在努力确保他和他姐姐过着隐秘的生活。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他们向来认为那些喜欢在新闻头条曝光的家族粗鄙低下。更重要的是，这种安排出于非常实际的考虑——绑架者们喜欢显眼的目标。在城市中的一个又一个夜总会流连的年轻人则是最显眼不过的目标。所以雅科的生活从来都是低调的，而且他的确也很喜欢这种低调的生活方式。
在这辆毫不起眼的陆地轿车前面，有一辆破旧的出租车为他们开道。坐在出租车里的是两名武装保镖。他们的后面则跟着一辆外表满是涂鸦的厢式送货车。这辆厢式车的车壁是下落式踏板，车厢里有两名装备制式战斗装甲的前陆战队员。他们随时都能冲出车厢，用AGR-14电磁枪压制一切可能的敌人。这样的火力应该足够对付一般的绑架犯或刺客了。
现在，这三辆车都在路口等待交通灯变色。这就是低调出行的麻烦。他们的车队无法在交通密集的道路上呼啸而过，只能像普通车辆一样，受到信号灯的约束，还要注意其他车辆的鸣笛。
老本耐特有一副宽阔的额头，一双紧蹙在一起的眼睛和一个突出的下巴。这个标准的生意人身上的真丝套装大约值两千信用币。从汽车顶窗洒下来的光线照在衣服上面，闪闪发光。雅科无法想象自己穿上这种衣服会是什么样子。他更喜欢穿得和自己的同辈一样，比如今天他的身上就是一件电线夹克，能够根据周围的环境不断变幻颜色，里面是一件重金属乐队的T恤，脚上是最新的踏街鞋。
“听着，”埃罗·本耐特看着他的儿子，用不带任何语气的声音说道，“这将是你第一次参加会议。也就是说，你第一次有机会看到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雅科明白父亲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埃罗·本耐特一直都以为，只要一切都说清楚，安排好，雅科自然能够明白该怎样做。本耐特的家族生意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帝国。这个帝国的主干是星际运输，同时也拥有大量的相关产业。对于雅科的姐姐塔拉而言，它具有无穷无尽的魅力。雅科从记事时起就知道他姐姐已经准备好了追随父亲的脚步。
可是雅科对这些生意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不久以前，这个年轻人在一次火药味十足的家庭会议中将这种情绪表达了出来。那时埃罗立刻让雅科的母亲和姐姐离开房间，好让他能够和“他钟爱的儿子”进行一次男人对男人的谈话。当埃罗说出“钟爱”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中已经清楚地流露出了敌意。雅科觉得自己仿佛肚子上被踢了一脚。随后，埃罗让这名年轻人彻底明白了，他别无选择——没有什么天赋，智力只属中等的他还能怎样？于是交易达成：雅科将出席这次会议。
“还会有谁去？”雅科问道。这时信号灯已经变色了。车队继续前进。
“各个家族的代表。这个我告诉过你了。”他的父亲答道，“他们是我们的竞争对手，但我们必须和他们保持良好合作，否则我们的体系就会有崩溃的危险。”
雅科知道，父亲所说的“体系”指的是创世家族之间，与政府以及社会公众之间错综复杂的联系。所有这些都让雅科感到极度无聊。想到自己今后每一天能做的事情只有参加会议、猜测与会者的动机、媾建联盟、执行策略、削减成本、提升利润，雅科就不由得感到心惊胆战。人生不应该只有这些吧？
“我要你特别注意今天的一切。”埃罗又说道，“绝不能在我的生意伙伴面前表现出无知的样子，尤其不能在听取别人发言的时候有任何不耐烦。”
“是，父亲。”
车队这时已经进入了校区，在一道守卫森严的大门前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被优先放行了。这座大学是一家私人机构，其经营资金来自本耐特这样的大家族的慷慨赠予，所以学校的管理者很高兴能为这些寡头集团提供会议场所。十分钟以后，车队在地下车库停了下来。他们的保镖和司机都将在这里等待会议结束。
雅科陪同父亲走上了台阶。很快，本耐特族长就被真诚的朋友、虚伪的敌人和贪婪的逢迎者们包围了。埃罗向雅科点点头。雅科带着微笑向这些人点点头，就去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那是为低等级人员准备的座位，在后排高处的台阶上。
这个圆形房间被称为“理性大厅”，一些饶舌的人说，它的名字实际上是一种反讽。而这座建筑也是由一位愤世嫉俗的建筑师以隐蔽的手法插到这座奉行主流思想的大学中的。这里高大的穹顶和非传统的布局给雅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座位都是分层布置，围绕演讲台排列。开幕仪式结束之后，爱娃·霍特——霍特企业的女总裁便站起来，向众人介绍了雅科的父亲。
人群起立，向埃罗·本耐特鼓掌致意。他登上讲台的时候，人们还在鼓掌。这名生意人给了霍特一个拥抱，然后示意听众们坐下。在演讲中，本耐特着重强调了和平的必要性，以及他所谓的“为联邦提供支持以及指引之责任”的重要性。
雅科和其他数以百万计的学生都在学校中捧着阅读器，背诵过课本中的这些话。创世家族有责任向民选政府提供建议，而政府则有权利采纳或者拒绝这些建议。
随着会议进行，雅科逐渐明白，这个社会的实际状况和课本里写的完全不一样，特别是当他的父亲讲到凯联之战的时候。“同凯莫瑞安联合体的冲突已经变得非常有利可图。”埃罗·本耐特朗声说道。他脚下的讲台正随着他的话缓缓转动。

“所有制造军装、战斗护甲、武器、弹药、车辆、坦克、大气层内飞行器、舰船、通讯系统、轨道防御平台和其他各种军用物资的企业都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了丰厚的利润。而这些利润的实际拥有者就是在座的每一个家庭。尽管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为那些勇敢的联邦士兵和他们的家庭所做出的牺牲感到无比心痛。”
这才是真实，各大家族都在因为这场战争而财源滚滚。本耐特对这方面所做的简述让每一个家族都兴奋不已，鼓掌声如同雷鸣。雅科也在鼓掌，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鼓掌。为了他们赚得的巨额金钱？还是为他父亲所说的“勇敢的士兵”？就雅科所知，他的享有特权的朋友们没有一个打算参军的。
“虽然发生了无数令人痛心的灾难，但这场冲突的确加强了我们的社会凝聚力。”埃罗·本耐特等到所有代表坐回座位之后，又继续说道，“而且，因为UNN将大量时间用于报导战场情况，所以它就不再谈论我们了！”
听众席上爆发起一片哄笑声。这正是创世家族们想要得到的效果。新闻媒体一直都在努力爆创世家族的各种料，这也是让大家族头痛的事情之一。当然，这种报导大多是谁与谁订婚，谁参加了什么派对之类的花边新闻，但严肃的问题还是偶尔会被揭露出来，比如某位官员接受了创世家族的金钱，并以未经过竞标的政府合同或者对家族有利的法规和免税政策作为回报。这些报导很让人烦恼，并且对现状造成了潜在性的威胁，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理由反对这种流言蜚语。
现在，雅科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希望他参与这次会议，而为什么他父亲又坚持要他参加。丽莎·本耐特希望儿子能够追求学术事业。按照她的说法“以此来实现人生价值”，并让他能够被隔离在家族的金融生意以外。
但他的父亲绝不这样想。“我们既需要继承人也需要一个替补。”埃罗·本耐特这样说，“毕竟，如果塔拉出了什么事情，又该怎么办？”
也许父亲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但雅科并不想成为“替补”。
当埃罗·本耐特将讲台让给一位特邀嘉宾的时候，他年轻的儿子正在思考这些事。那名嘉宾的发言非常无聊，他一再强调要进一步提高殖民行星的财产税，以补充军队用来保护这些行星而消耗的资源。毕竟如果按照人均成本计算，保护人烟稀少的边缘世界要比保护像塔桑尼斯这样人口稠密的行星更加消耗资源。这个提议很可能会在理性大厅中得到足够的支持。
这时，雅科从座位上站起身，走下台阶。他向大厅里迅速扫视了一圈，确认父亲的保镖并不在这里。对此他并不感到奇怪。这座大学有严密的保安措施，而且埃罗·本耐特如有需要，可以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把他的保镖叫过来。
因此雅科能轻松地溜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当然，想要重新进入会场会比刚才更加困难，但雅科的身份有足够高的特权，所以这不是他需要担心的事。当雅科走出经过精心修饰的校园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变快了。他正一步步走进每天早晨都会从阳台上看到的这座城市。
雅科知道自己这样做是有危险的，但能够一个人在街上走一走的乐趣要远远超过其中的风险。而且，雅科决定在一个小时之后就返回学校。
这个年轻人距离那所大学越来越远，学府周边的高档住宅逐渐变成了密集的、十五层高的公寓建筑。这里是被称为“斧子手平原”的工薪阶层聚居区。而这个名字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那时候这里还是一些农夫的家园。
这里的大部分临街房屋都被改成了家庭经营的小店，出售商品从油炸肉饼到高档电子设备一应俱全。这些商品中至少有一部分是偷来的。人行道上相当拥挤，街边的巷子里弥漫着一股尿臊气。每一堵手臂能够触及的墙上都布满了一层层涂鸦。
这里人来人往，也有一些来回走动的广告机器人。它们全都配备着全息投影系统，并且有足够高的人工智能，能够识别出面前的客户需要怎样的广告。所以，在这里经常会看到一台机器人本来展示的是音波洗衣机，但在它跑过街道，站在另一个生意人面前的时候，它的投影又会变成一位衣着清凉的年轻女士。
所以在雅科走过一个街区的过程中，他先后遇到了一根五英尺高的罐装腋下除臭剂；一个希望他能“回答几个问题”的男人；还有一个寻求募捐的非盈利性慈善组织成员。所有这些投影都很烦人，不过雅科轻巧地绕过了它们，继续向前走去。
这座城市的道路上充满了各种动力交通工具：动力轮滑、使用过度的出租车，还有运货卡车。很多随便乱停的车辆都要向交通传感器缴纳罚金。
雅科估计现在他和那所大学的距离应该不到一英里。他以前从没有在无人护卫的情况下如此深入城市，为了确保没有迷路，雅科停下来，从自己的个人终端中调出街道地图。看到自己的位置还在斧子手平原的网格内，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安心。现在只需要向左或者向右转两个弯，他就能顺利返回大学了。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将周边环境和自己个人终端中的图像做了一下对比，然后就将个人终端放回到了口袋里。
他的个人终端只是一样小东西。如果是在充满流行元素的天空百货，它绝对不会引起任何注意。但在塔桑尼斯的这条肮脏的街道里就完全不同了。在这里，永远会有寻找猎物的捕食者。而猎物都会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查看地图。
三个本地人注意到了这个穿着时髦夹克、流露出不安神情的年轻人。但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跟到了雅科的身后。她的名字叫凯米，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和丰满的嘴唇，她那双母鹿一样的眼睛因为化妆的原因，显得更大了。凯米的胸部丰满得不像是真的，只是勉强裹在一件露腰皮背心里，背心上缀着一些银饰品。她下身的皮裤绷得更紧，将两条长腿勒得如同两根细长的锥子，护踝的高跟皮靴和她的衣服很配。当她走过自己的目标时，靴跟敲击地面，发出一阵清脆的咔嗒声，让雅科有了一个很好的机会欣赏她窈窕的身材。
凯米比这个没有丝毫疑心的年轻人提前十五秒到达了下一个街角。然后她拿出一张纸条，看了几眼，又皱着眉把它塞回到口袋里。当这个年轻人走过来的时候，她转过身，露出微笑。“请原谅……我好像迷路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到离这里最近的巴士站该怎么走？”
“好的。”她的猎物同意了，“我想我可以告诉你。”然后他拿出了个人终端。
现在是抢下这部个人终端，夺路而逃的绝佳时机。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凯米就能跑出半个街区，迅速消失在迷宫一样的巷子里。但凯米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而且，她盯上的绝不仅仅是这样一点战利品。当然，这部顶级个人终端早已被她看作是囊中之物了。就在这个年轻人开始浏览地图的时候，凯米的手碰到了他。凯米知道自己身上的香水味也一定飘进了他的鼻腔里。
“非常感谢！”凯米感激地说，看着那部个人终端回到了猎物的口袋里。“能够遇到一个熟悉这地方的人，我可真是幸运。”
“不是的，”那个年轻人诚实地说，“我以前也没有来过这里。”
“真的？”凯米问道，她褐色的大眼睛正在挑逗她的猎物，“那么，那你没办法向我推荐一个餐馆喽？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我饿了。”
雅科远远算不上是情场老手，但他也懂得这个女孩子的意思。他立刻做出反应。“我也很饿了……这附近就有一个餐馆。能赏脸让我请你吃一顿午饭吗？”
女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太好了！那个地方怎么样？离我们近吗？需要我们绕很多路吗？”
能够得到这样一个漂亮女孩的青睐，雅科的心中立时生出巨大的成就感。他小心地以自己最佳的风度引领这位女孩走过了一片热闹的街区。他弯起自己的臂肘，女孩立刻欢快地抱住了他的胳膊。他们要去的那家酒吧名字叫“乡下佬”。当雅科和那个女孩走过酒吧的半截木门，坐到餐桌边上的时候，雅科注意到有不少客人都在转头看着他们。当然，他的女孩真的很漂亮。
女孩邀请雅科和他同坐，而不是隔着桌子对面而坐，雅科不禁一阵激动。“我的名字叫劳拉。”她说道，“劳拉·珀西。你呢？”
“雅科。”雅科天真地说道。他不清楚如果说出自己的姓，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如果女孩问他呢？
不管怎样，可爱的劳拉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失礼而感到困扰。她将左手按在他的右侧大腿上，热情地说道：“真高兴能遇到你，雅科。让我们看看菜单上都有什么。”
现在雅科认为坐在自己旁边的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妓女。这样的话，如果正确地出牌，那么他也许就能得到以前只是听说过的经验。那些有见识的男孩经常会向他炫耀这些！而且，仿佛是要进一步证实他的猜测，劳拉在他的腿上轻轻捏了一把。
雅科点的三明治好吃得让他感到惊讶。新鲜的面包片里夹着成堆的煎斯卡兽肉片和将这些薄薄的肉片完全包裹在其中的融化的奶酪。他不记得自己要过一杯啤酒，也许这是三明治附送的。而他也没看到自己的同伴向酒杯口伸了一下手。
十分钟之后，当雅科吃完三明治，正不知该如何提起那个重要的话题时，他感觉到有一点头晕。是因为啤酒的关系吗？也许，可雅科对于酒精早就不陌生了。
他认为这种感觉很快就会过去。只要他不再喝啤酒，改喝一杯水。虽然他的脑子还在转，他周围的世界却似乎突然慢了下来。想要集中精神变得越来越难，他的头变得越来越沉。这时他突然想到，劳拉并不只是一个妓女，她在他的啤酒里放了东西。她对他另有图谋！
雅科感到一阵难堪和羞愧，随后他的额头就撞到了面前的盘子上。他听到一阵缓慢的笑声。两个男人走过来，抬起了他。他感觉到自己被抬了很短的一段路，然后被放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也许是一张床。那个东西吓人地摇晃起来，带着雅科逐渐落入一个黑色的深渊。他的出游结束了。

第六章
“对于‘软蛋新兵’而言，‘反抗’只是一种幻想。”
中尉马库斯·奎戈拜，霍威要塞，图拉西斯II，2488年5月
人类联邦，瑞丁III号行星
自从与冈尼·希姆斯的会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整天的时间。像血一样温热的雨点不断洒落下来。泰凯斯能够听到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他正走在主街上。无论平民还是士兵，都加快了脚步，要在洪水到来之前找到庇护所。
泰凯斯也很想这样做，但他必须在本地时间16:00之前返回连队总部。在那里，他将与紧急战术小队的其他成员闲聊胡吹，直到午夜才会解散。在这颗一天二十六小时的行星上，这可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不过总部里有大量通讯装备，这让泰凯斯能够方便地联络到军士长卡尔文，让他们的非法勾当运转起来。
所以，泰凯斯没有走进路边酒吧歇脚，而是向城镇北边的高地走去。他的指挥官在那里的一座二层官方建筑中安设了据点。就是那幢建筑，几天以前还是他们的凯莫瑞安对手的总部。连队总部大门外的哨兵向泰凯斯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要求对他进行身份识别。除了泰凯斯以外，没有人会生成这副模样。
这名高大的军士必须低下头才能走进大门。大门后是一个气密缓冲间，走出缓冲间，是稀稀落落摆了一些家具的办公室。补充的氧气从空调系统中不断注入室内，所以泰凯斯摘下鼻泵，让它耷拉在胸前。
这间办公室里装点着凯莫瑞安突击骑兵著名的死人头标志，图案绘制得很是精致，另外还有几十个潦草的签名。这些签名的人大多已经变成了死尸，被埋在镇子外的一个大坑里。这个办公室前面放了两张桌子。下士监督正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泰凯斯走进来的时候，她从桌面上抬起了头。
这名监督是个美人，但行事风格低调而且严肃，对于露水之情丝毫不感兴趣，这一点简直和泰凯斯完全相反。她的刘海很直，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泰凯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仿佛是警告的神情。“连长正在找你，”她不带表情地说道，“他在办公室里。”
泰凯斯的脸上同样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脑子里已经响起了警铃。因为陆战队士兵们口中的“杰克连长”，是联邦里少数几个能让他感到害怕的人之一。当然，杰克·拉瑞默连长的身材远远比不上泰凯斯，但在其他方面，这名军官比地狱更可怕，他有一种令人费解的爱好，就是自愿率领部下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而这种行为直接威胁到了瑞丁III上最重要的人物：泰凯斯·芬利。
泰凯斯带着惊惧的心情将电磁枪放在墙边的架子上，朝办公室后面敞开的屋门走去。他在门板上轻敲了三下，一直等到里面喊了一声“进来”，才以无奈的心情向前迈了三步，并高喊道：“参谋军士泰凯斯·芬利向您报告，长官！”许多军官都会要求属下严格遵循这些礼仪，但杰克不属于这种人。
连长杰克三十岁左右，极爱跑步。有人说，他跑起来甚至能把汽车甩掉。也许正因如此，他不仅身材强健，没有一丝赘肉，而且很有自信——自信仿佛正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溢出来。他闲适地坐在桌子后面，似乎很享受眼前这一幕——像泰凯斯这样的大汉也要服从他的命令。微笑缓缓地出现在他的唇边。“放轻松，军士，坐下吧。”
泰凯斯接受了他的邀请，沉重的身体落在一只金属椅子上。他等着瞧他的指挥官给他准备了一泡什么样的大便。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
“今晚我要率领战术小队去完成一个任务。”杰克连长说道，“你是第二指挥。”
泰凯斯木讷地点点头：“是，长官。目标是什么？”
“一个通敌的平民，”杰克答道，“那个人收了敌人的钱，向敌人出卖关于他邻居的情报。”
“听起来像是一次野餐，长官。”泰凯斯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抓他吧。”
“我说了，他是个平民，”杰克连长回答道，“但我还没有告诉你，他住在北边大约十五英里以外山丘上的一幢有武装防御的房子里。瑞丁III上有周期性的大规模暴乱，而他家曾经让暴徒们吃过不少苦头。所以，小心一点不是坏事。我们要伪装成凯莫瑞安部队，乘坐凯莫瑞安运输工具。这些在镇子里的物资仓库都有储备，只是需要修理一下。我们的人已经把要用的飞船修好了，随时都可以升空。”
“所以，如果我们今晚过去，那名叛徒会以为我们是去接他走的。”泰凯斯喃喃地说道，“他会毫不抵抗地让我们降落。”
“大概就是这样。”杰克语焉不详地表示同意，“召集起你的人，让他们吃些东西，然后让当值司机送你去存放凯莫瑞安缴获装备的仓库。你认识枪械军士希姆斯吗？”
泰凯斯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我们以前见过……是的。”
“很好。他会帮助你为行动部队准备好全部装备。20:00去飞船起降场找我。不要迟到。还有，你知道惹我生气会有什么后果。”
泰凯斯知道现在自己该离开了。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却又被杰克连长叫住了。“还有一件事，军士……带一部火箭发射器，我们也许会用得着。”
用了两个小时进行准备之后，泰凯斯和他的小队在19:30到达了飞船起降场，以便有足够的时间在登船前进行最后一次检查。闪电从东方天际划过。大型卡车猛地停在起降场旁边，陆战队员们纷纷从车厢里跳了出来。
下士监督已经为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所以当一队凯莫瑞安突击骑兵从城镇公园中穿行而过，开赴飞船起降场的时候，没有一名联邦士兵向他们开火。当然，此时运输船已经在起降场就位了。
凯莫瑞安战斗服和有着颜色身份识别功能的联邦军服相比，显得寒酸多了。这些战斗服往往都是用动能战甲甲片和皮革衬垫连缀在一起拼凑而成的，上面涂绘着公会徽章和他们的特长。这种传统可以一直追溯到莫瑞亚最早的矿业行会时期。穿着这些战斗服的撕裂者是联合体中装备最精良的战士，但就算是他们，也更喜欢联邦的制式战甲——只要一层黑色油漆，联邦战衣就能成为凯莫瑞安士兵的护身符。为了能缴获一件这样的战甲，他们往往会不惜付出血的代价。

凯莫瑞安人肯定知道这个临时起降场的位置，而联邦部队当然不能让他们轻易对这里发动攻击。所以，除了手提照明灯和凯莫瑞安飞船上的灯光以外，包括镇子在内的整片区域都实行了严格的灯火管制，但除了部队直接控制的地区以外，这里颇有一些本地人不遵守灯火管制的规定，而陆战队则缺乏足够的人手去逐一把这些破坏分子揪出来。
“好了，”泰凯斯对着在飞船前排列好队形的士兵们说道，“两个人一组，相互检查装备。瓦瑟尔，你和我一组。”
下士瓦瑟尔被士兵们称为“食人魔”。他的个子很矮，但格外强壮有力。在和泰凯斯掰手腕的时候，泰凯斯不得不用上全力才击败了瓦瑟尔。
瓦瑟尔真正出名的原因还是他与杰克连长的关系。有些人把他们的关系比作主人和狗。泰凯斯知道，如果瓦瑟尔出现，杰克连长肯定就在附近。小队成员很快就完成了检查，进入飞船货仓，这次行动看来是确定无疑了。杰克连长——根据他衣服上的凯莫瑞安标记，现在是杰克监督——正在和飞行员谈话。等小队人员尽数登船，系好皮带之后，杰克监督也走过来，和他们坐到了一起。
“子弹上膛。”他们的长官说道。飞船引擎开始转动，凯莫瑞安飞船升入空中。“我们大约在五分钟以后到达目标上空。”
这段路实际上非常短，如果不是为了欺骗目标，根本不需要使用飞行器。泰凯斯喜欢这样，因为越快到达目的地，他就能越早完成任务回去照顾自己的事情。卡尔文应该会在03:00派两辆卡车过来，泰凯斯希望那时候他能在场。
飞船两侧的门都被拆掉了，一侧作为自动武器的发射口，另一侧安装了一部旋转式火箭发射器。操作这两套武器的是戴头盔的机组人员。一阵阵冷风和雨水随着引擎气流被灌进舱内。不过泰凯斯很喜欢这种敞开机舱的安排，这样的话，借助划过天空的闪电，他就偶尔能够看到下面的旷野了。
飞船向北飞去，他看到一簇灯光。那应该是未执行灯火管制规定的民居。这让泰凯斯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既然他能看见他们，那么他们能看见这艘飞船吗？他们是否能认出这是凯莫瑞安的运输飞船？
他们飞得很低，离地面大概只有两百英尺。地面上的人应该能够借着闪电的光亮看到它的标志。泰凯斯感觉到血管中流过一丝寒意。杰克连长是不是正想让人们看到这架凯莫瑞安飞船？如果是这样，他到底有什么样打算？
现在泰凯斯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探究这个问题了。飞船开始倾侧，盘旋降落。从船舱的门洞望出去，能够看到一幢灯火辉煌的房子。泰凯斯知道，就是这里了。
杰克连长正通过头盔步话机和飞行员联系。虽然泰凯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能够看见他的嘴唇在翕动。泰凯斯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被隔绝在这次对话以外。一般情况下，作为杰克连长的副手，泰凯斯应该有权知道连长联络频道中的一切对话。这次是例外吗？或者这名军官在隐瞒什么？泰凯斯无从知晓。飞船盘旋的半径越来越小，正在迅速贴近地面。
泰凯斯的位置正对着船舱侧面的门洞。他已经数次看到了那幢大房子、房屋外的附属建筑，以及一座停机坪和四处跑动的平民。然后，他看到了更多的灯光，明白这里正在举行派对。他张嘴想要说话，却被钉靴撞击机舱甲板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等的就是这个。”杰克连长冷酷无情的声音传进了全部队员的头盔，“让那些**好好享受一下。”
火箭发射器安装在机舱右舷，因为飞船倾斜的角度，它还指着天空。但左舷的电磁炮已经开始发射，子弹拖曳着一道道红色的弹轨，在下面的房屋和庭院中炸开。被超音速弹头射中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仿佛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空弹壳落在甲板上，四处滚动。
这并不是一边倒的战斗。在舱口操作电磁炮的机组士兵脑袋突然向旁边一歪。一颗子弹射穿了他的护目镜，又在他脑后的头盔上炸出了一个窟窿。当他倒下的时候，另一名陆战队员走上前，接替了他的位置。
泰凯斯这时离开了座位，跑到杰克连长面前。“我建议你命令飞行员立刻让这东西着陆，长官！这艘飞船太容易被击落了。”
“快了。”连长面色阴沉地说道。这时，一枚由单人火箭筒发射的火箭弹在机舱附近爆炸了。“我们先要让这一地区的所有人看到这艘船的标志。”
泰凯斯明白了，使用凯莫瑞安飞船和伪装不是为了避免战斗。联邦的平民并非都愿意与军队合作，甚至有不少人还或明或暗地违背军队的命令。政府一直在计划清除这些异己分子，而见到这艘飞船船身标记的人都会向政府报告，是凯莫瑞安人袭击了平民！这将成为联邦宣传节目中，敌人无数的滔天罪行之一。
而为了让这个计划成功，杰克连长很可能要把这艘船上的人全部害死。这种可能性正变得越来越明显，更多的敌人开始攻击飞船，在船壳上打出许多窟窿。一名陆战队员发出惨叫，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被飞溅的弹片砍断了。医护兵急忙跑了过去。“降落，长官！请现在就降落。”泰凯斯盯着杰克连长石头一样的眼睛。
“你是个**，芬利。”这名军官说道。这时，一颗子弹从敞开的舱门口飞进来，击中舱壁，反弹起来，飞过他的头顶。“等我们返回基地，我会立刻对你提出指控。”
泰凯斯在暴怒中挥起手中的步枪，打中了杰克连长的头侧。步枪托打碎了头盔，连队指挥官的头颅直接遭受重击。飞船又下降了十英尺，但飞行员向引擎中增加了动力，让它重新爬升起来。泰凯斯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
杰克连长失去知觉的身体向甲板上倒去，瓦瑟尔发出一声怒吼。他跳到泰凯斯的背上，并要求其余士兵和他一同制伏这个叛徒。泰凯斯打倒了第一个冲上来的陆战队员，但当另外两个人扳住他的双腿时，他也倒下了。瓦瑟尔用两只手掐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泰凯斯感觉到飞船在震动。飞行员已经将引擎动力提升至最高。他开始寻思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蠢，然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七章
“在过去数月里，成千上万的新兵加入到联邦军队之中。但同时也有数十起关于人事部进行非法征募的投诉出现。人事部宣称，这些对所谓未经许可的征兵行为的指控全部查无实据，全都是缘于‘平民在战争时期表现出的典型的恐慌与不安’。出于对观众的尊重，UNN决定暂停这一调查行动，直到民众的紧张情绪缓和至和平时期的水平。”
马克思·斯皮尔，2488年5月，UNN晚间报导
人类联邦，塔桑尼斯行星
昏迷中的男孩躺在小床上，紧闭双眼，手臂垂到了床边的地板上。凯米翻检着他的衣袋，两个男人在旁边把风。钱夹就在她料想的地方——这件还在变换颜色的夹克上有一个自封衣袋。
这个女骗子背对着两个男性同伙，打开了皮夹。首要目标是现金。有钞票……不错。凯米确定自己搞到了一只肥羊。这段日子里，现金已经非常难得了，尤其是在斧子手平原的下等街区里。
凯米先把全部现金都塞进了自己的文胸里，然后开始清点剩下的东西。这时她在一张全息卡上看到了“雅科·本耐特”的名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会是那个本耐特家族吗？躺在她面前的这个天真到几乎像是**的年轻人会是那个著名的本耐特家族的成员吗？在翻检过钱夹剩余的东西之后，凯米得出结论，他确实是本耐特家的人。不是因为她以前见过这个男孩，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凯米从没有遇到过什么人会有“雅科”这样的名字，更不要说“雅科·本耐特”了。
凯米的第一反应是贪婪。为了能把自己的孩子赎回去，本耐特家愿意付出多少钱？十万？一百万？巨额赎金在引诱着她，这实在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但这同时也让她感到心惊胆战……本耐特家就是权力的象征。只要他们告诉塔桑尼斯警察，他们的儿子丢了，警察肯定会把这座城市掀个底儿朝天。想到如果自己落在警察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凯米的心脏不由得怦怦地跳了起来。
不过还有另一群人愿意收购雅科·本耐特。他们不会像本耐特家那样出手阔绰，但和他们做交易会安全得多，而且能够在凯米和警察之间添加一层保护。
“好了，付钱吧。”一个男人说道，“我们可是要好好喝一杯的。”
“别担心。”凯米答道，“我会付钱的。你们每个人十信用币，再加上这件夹克。你们能把它卖出两百信用币，甚至更多。不过，卖出这种东西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所以你们至少要走出六个街区，而且要尽快把它卖掉。他身上的其他东西也是一样。我要你们一个人把他剥光，另一个人去找些这里的衣服来。我们的速度越快越好。干活儿吧！”
这个满是烟气的肮脏房间本来属于一家汽车修理厂。现在这里早已经成为哈雷·罗斯的指挥部。他很有可能是塔桑尼斯最不修边幅的征募军士，而这名陆战队员也总是以此为傲。当其他军士把时间都用在高中生的身上，恬不知耻地说着关于“神奇的陆战军”的谎言时，他的目标却是那些工薪阶层的邻居们。在这些家庭里，只有五分之一的孩子会完成学业，而且工作的机会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哈雷能够征募到的兵员总是比别人多，这也是弗雷迪克队长能容忍他这种邋遢作风的原因。
而现在，这名募兵员正在和他的三个朋友玩牌。就在迪瑟提高赌注的时候，他放在桌上的个人终端忽然响了。不管怎样，迪瑟这一把看样子是赢定了，罗斯当然不打算白白扔钱，所以他看了一眼打进来的号码，便打开了个人终端。“嗨，小蛋糕，你有什么要给我？”
其他人都带着嘲讽的神情望向罗斯。罗斯向他们点点头，朝个人终端里说：“我这边的事情马上就完。”然后，他断开了电话。
“别说话，”迪瑟说道，“让我猜猜。我加了注，而你不得不走了。”
罗斯露出带有歉意的微笑：“抱歉，但使命在召唤我！战争正在进行，要知道……必须有人挡住凯莫瑞安，否则他们就会登陆塔桑尼斯，来抢你的老婆了。”
“和迪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也许会很欢迎一队凯莫瑞安撕裂者呢。”另一个人说道。迪瑟立刻对他怒目而视。
“听我说，”罗斯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有人想要挣五十信用币吗？我需要有人卖卖力气。”
“算我一个。”一个名叫维克的男人说道，“我正好需要些钱。”
十分钟以后，罗斯和维克进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式货车。这里的交通像往常一样糟糕。所以，他们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到达临街的斧子手平原，停在目标酒吧后面的卸货区。凯米正在那里等他们。罗斯下了车，看到凯米显得很急躁。
“该死的，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凯米问道，“那个蠢**已经开始醒过来了。”
“他是即将加入联邦军队的有志青年，你这样说他可不好。”罗斯语气严厉地说道。他走上一段很短的混凝土台阶。“对于上战场的人，我们要保持尊敬。”
凯米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向门口走去，领着两个人进入了酒吧后屋。一个年轻人躺在一张小床上，正努力想要坐起来，并用模糊的声音嘟囔着什么。他的变色夹克和踏街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隔着几个门的一间铺子里买来的衣服。“干得好！”罗斯站到了凯米的这个新猎物旁边，“他的身体很不错。你从哪里搞到他的？”
凯米耸耸肩。“我猜，他大概是个大学生……也许是从学校里晃荡出来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街上散步。”
罗斯看了一眼那个女人。“你猜他是个大学生？还是你知道他就是大学生？让我看看他的钱夹。那里面一定有他的身份证。”
“他没有钱包。”凯米含混地回答，“也许他把钱包丢了。”

罗斯厌恶地摇摇头。“就是说，你洗劫了他的钱包……你还拿走了他什么东西？”
凯米挺起胸膛。“这又有什么？反正你并不需要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出生籍贯之类的。一个女孩必须想办法讨生活。好了，付钱吧。”
罗斯从满是皱褶的外衣里掏出两小包各有几盎司的“螃蟹”，交给了凯米。螃蟹是一种强效麻醉剂的别称，它可以用作镇痛剂，也是最好的迷幻药。“你应该少吸一点这种东西，凯米……这对你不好。”
“你应该亲亲我的屁股，罗斯。”凯米没好气地说道。那两小包药眨眼间就消失在她的口袋里了。
“如果罗斯不愿意，我倒是很想替他做这件事。”维克向凯米露出一脸淫笑。
“做梦去吧。”凯米阴沉着脸说道，“别在这里胡混了，把这块肉弄出去。这里现在还不会被搜查，但迟早会有人注意这里的。等火烧过来的时候，我可是要跑得远远的。”
“收到。”罗斯答道，“维克，你搂住他的胳膊，我抬他的腿。凯米，帮个忙，把后门给我们打开一下。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就在这时，雅科奋力挣扎着，终于坐了起来，大声含混地抗议道：“哦哦我哦哦我哦。”
罗斯骂了一句，放开了雅科的脚踝，调整了一下右手上的戒指，将戒指上的陆战军徽章转到了手心里，然后，他把戒指按在这个男孩的脖子上，将强力镇静剂透过皮肤上的毛孔注入男孩体内。雅科的肌肉痉挛了一下，看到眼前那张粗横的面孔渐渐变得模糊，然后感觉自己慢慢飘走了。
联邦运输舰，剑斗士号
知觉终于开始慢慢恢复。雅科听到一阵阵嘈杂的声音，偶尔还有一些对话声，以及持续不断的隆隆声。是引擎？空调？雅科不知道。这时有人撬开他的左眼皮，用钢笔电筒朝他的眼睛照了照。这个中年女人有一张让人喜欢的脸，她的身上穿着医生的白褂子。“这个人就要醒了。”她高声说道，“让他从台子上下来，到等候区去。”
两个同样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走上前，抓住雅科，拖着他坐了起来。他们的动作真是太粗鲁了。“我在哪里？”雅科虚弱地问道。这时他看到了周围的医疗器械。
“你正在前往运输舰剑斗士号的子船上。”那个女人用欢快的语气答道，“希望你喜欢自己的送别派对，因为你实在为自己的宿醉吃了不小的苦头。”
雅科想要告诉她，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送别派对。但那两个白衣男人已经架着他站了起来，正带他走出诊疗区。这里有许多迂回曲折的走廊。雅科的头又痛得厉害，甚至都跟不上那两个人的脚步。走了大约两分钟，一道舱门在他们面前打开，雅科被推进一个隔间里，这里已经站了半满，全是精神萎靡的年轻人，他们全都用空洞的眼睛看着雅科。两个白衣人离开以后，雅科感到一阵晕眩，朝甲板上倒了下去。
舱门关闭了，没有人说话，只有隔间尽头的一个女孩在轻声哭泣。一个男孩在哼一段最近流行的曲子。一个满身肌肉的年轻人扇了那个人的后脑勺一下，说道：“闭住你该死的嘴。”哼歌的男孩马上没有了声音。
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了这群人，并一直统治着这个舱室，直到子船进入剑斗士号的停泊区。船在停泊区重新注入空气加压，然后雅科和其余新兵被引导着离开了小船，站在伤痕累累的甲板上。
这时，三名穿着整齐的陆战队员出现在这群年轻人面前，推搡着他们，让他们站成三列。等众人站好之后，一名参谋军士走了过来。他的皮肤黝黑，虽然身高不过五英尺半，但他的存在感却充满了整个大停泊仓。
“我的名字是伍莱特，但你们只能叫我长官。现在你们已经登上了运输舰剑斗士号。我们即将脱离行星轨道，把你们送往图拉西斯II号行星。到那里之后，你们将成为真正的战士——不是普通的大头兵，而是这个该死的银河系里最优秀的战士。当然，这个该死的银河系可能会很快就把你们干掉……不过这不是我要担心的事情。现在，我们马上进行点名。当我叫到你们的名字时，你们就喊一声‘到’。艾伦。”
“到！”
“奥瓦雷兹。”
“到！”
点名就这样持续着，伍莱特喊了一声“基德”，却没有人回答。
这名军士按下手中远程终端的一个按钮，看了看显示在屏幕上的照片，然后在队列中搜索。他看见雅科之后，推开两个街头混混一样的男孩，一直逼近到雅科面前几英寸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你想要糊弄我吗？新兵基德？”
雅科吃了一惊。基德？谁是这个见了鬼的基德？很显然，他被当成别人了。他摇摇头。“不，长官，我的名字是本耐特，雅科·本耐特。如果您联系我的父亲，埃罗·本耐特，他一定会给您奖赏的。”
“是啊，当然。”伍莱特回答道，“我还是财政部长呢。只不过我的工资不够用，所以兼职当个军士赚点外快。好了，我已经记下了你的名字是瑞克·基德。瑞克·基德就是你，除非你能填写必要的表格，拿到宣誓书，证明你真的是其他人，再从人事部另找一个倒霉蛋，让他补上你的缺。我说得够清楚吗？”
雅科发现在距离伍莱特只有几英寸的地方，很难张口回答这个问题。特别是伍莱特士官还有着严重的口臭。
“是，长官。只要我填写你说的表格就可以吗？”
微笑缓缓浮现在伍莱特脸上，其中看不到半点幽默的意味。“你可以在训练营毕业之后再填写。所以，加油吧，甜心，因为通不过基本训练的人就要从头再来一遍。这可不好笑！”
“现在，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排好队，给我做三十个俯卧撑。哦，还有一件事。欢迎加入陆战军。”

第八章
“花些时间结交朋友是个好主意：我经常会为这种事玩上六个回合。具体是玩什么：子弹、啤酒还是拳头，就要看日子而定了。”
代理下士吉姆·雷诺，殖民游击队第321营，2488年7月在图拉西斯II号星上接受访问
运输舰海蛇号，前往图拉西斯II号星的路上
海蛇号已经五十多岁了，她非常大，最初用途是运送定居者前往雷诺家乡那样的殖民世界。但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这艘船在很早以前就被军队收购了，现在她的任务是对联邦的作战前线进行支援。正因为如此，雷诺和另外两千多名“鞋底兵”正露宿在这艘飞船巨大的船舱里。
用“露宿”这个词来描述他们的现状非常准确。因为在这艘飞船上，只有机组人员和大约两百名为了各种原因而前往“图拉西斯II”的官员有舱室可住。而在飞船的第二区，一片受到军士管辖，被称为“阅兵场”的巨大甲板上安设了许多独立的营地。每一片营地里都住着新兵，最多可容纳十五名。
这种安排偶尔会导致为了争抢地盘而引发的争斗。军士们一直在全力镇压这种骚乱，尽管他们时刻保持着警惕，装备精良的巡逻队努力控制着这里的局势，但这个被许多新兵称为“动物园”的大宿营区依然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这种状况让吉姆·雷诺感到非常吃惊。根据从新闻报导中得到的信息，他一直认为军队是一个高度组织化、整齐如一、供应良好的团体。正是为了维持如此强大的国家机器，他们才不得不缴纳那么高额的税金。至少媒体上一直都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人民要保证军队得到所需的一切。可雷诺发现，军队远没有得到所需要的一切，例如没有足够的运输舰船。
雷诺的这种体会很快就变得更加深刻了。那时他刚刚领取了自己的每日口粮，正带着它们朝自己的铺位走去。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突然响了起来。一位军官宣布道：“我是弗里森中尉。因为一个安全漏洞，有未经授权的人员进入了第二区，宪兵正赶过去。所有安排在第二区的人都应避免和闯入者发生关系。立刻背靠两侧舷壁站立，等待进一步指示。我重复一遍，我是弗里森中尉……”
雷诺本想把那名军官的喊话再听一遍，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正朝他这里冲过来的一群人身上。其中一个人撞了雷诺的胳膊一下，把他怀里的盒装食物撞得满地都是。雷诺急忙想要把它们捡回来——这里的规矩就是仅此一份，否则挨饿。而斗殴已经在不远处爆发了。“没错，浑蛋。”雷诺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嚷，“是时候回到你们的笼子里去了。”
雷诺直起腰，越过人群，向那些打斗的人望去。他的怀疑没有错，刚才大声喊叫的果然是汉克·哈纳克。自从雷诺在盥洗室中被痛揍了一顿到现在，他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了。只是眼睛周围还有两圈青紫。每当雷诺伸手触摸那里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疼痛。
提姆森下士当然是在雷诺挨揍后不久就赶到了盥洗室。但雷诺见识过哈纳克是如何拒绝把他招供出来，所以他也没有告发哈纳克。这显然得到了那名军士的赞许。自那以后，提姆森一直小心地将这两个好斗的家伙隔开，当他们这一队新兵与来自夏伊洛行星其他地方的新兵部队汇合之后，雷诺和哈纳克更是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队伍里。直到现在，雷诺才再一次见到哈纳克。
有数百名狂暴的罪犯冲破了第二区的外围防线，闯进了这些新兵的营地。新兵们早就知道了那个传闻——海蛇号上还运载着一批囚犯。他们的目的地是军事劳动营或者感化院。现在这些囚犯正竭尽全力想要混进这些新兵里面，或者在从新兵营地偷窃各种个人物品。但有五、六个囚犯像疯狗一样包围了哈纳克。
汤姆·奥莫忽然从雷诺身边冒了出来。“啊哈，”他不怀好意地说道，“看样子，哈纳克这次要吃苦头了。好人就不会有这种下场。”
雷诺不由得微笑起来。他的目光一直盯在哈纳克身上。现在那个红头发小子脸上带着目空一切的笑容，在自己的两只拳头上各亲了一口，摆出一副大力士的架势。“没错，他真是个可爱的家伙。”
奥莫哼了一声。这时哈纳克周围的包围圈开始缩紧。“我倒想知道，他要怎么对付这帮人。”他大声地嘟囔着，“这些家伙会不择手段地把他打趴下。他们就是一群野兽。”
奥莫说的不是假话。根据传闻，这些囚犯只要在感化院待上不长的一段时间，就能得到加入陆战军的机会。这样，他们就不必去监狱过苦日子。可人终究是本性难改，只是因为无所事事，这些罪犯就冲出了关押他们的区域。雷诺非常同情那些有义务帮助这些人改过自新的可怜社工和指导员——要对付这些人，他们最好多做一些准备。
现在雷诺面临着两个选择。他尽可以心满意足地欣赏自找倒霉的哈纳克，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父亲在这里会怎样说：“记住，儿子……一个男人真正的价值在于，当出事的时候，其他人是否能够依靠他。”
“拿着。”雷诺将捡回来的食物交给奥莫，“帮我看好，可以吗？我会非常感谢你的。”
“别那么干。”奥莫的脸沉了下来，“你会后悔的。”
喊声从远处传来，接着是三阵凄厉的哨音和靴子踏在钢制甲板上的咚咚声。
“是的，”雷诺表示同意，他脱下夹克，放在奥莫手中的食物上，“也许吧。”
有不少新兵已经将后背靠在了舷壁上，但更多的人还在兴奋地看热闹。他们正齐声高喊着：“打架！打架！打架！”雷诺从营地中跑出来，到了开阔的地方。哈纳克的包围圈收得更紧了，他只能勉强抵挡着从四面攻来的拳脚。更加频繁的哨音正在远处响起。
一个看热闹的新兵原先扭伤了脚踝，正靠在一根拐杖上。雷诺大步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一把抄走了她的拐杖。那个女孩骂了一声，栽倒下去。她伸手抓住右边的另一名新兵，结果两个人全都摔倒在地上，手脚一阵乱摆。
“该死，抱歉，姑娘。”雷诺匆匆说了一句，就继续向前走去。
雷诺拿着随手抄来的武器走进打架圈子的时候，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畏惧。这时一个罪犯用胳膊勒住了哈纳克的脖子。雷诺手中的拐杖挟带着风声，砸在他的膝盖窝里，让他倒在地上。
哈纳克从这个攻击者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立刻甩腿踢中了另一个罪犯。那名罪犯踉跄着向后退去。他看到了雷诺，笑着说：“好啊……你不是个娘娘腔，但你的确是蠢得可怕！”
雷诺没有时间回嘴。他的头侧被一只拳头蹭了一下，他立刻将拐杖向那里打去。拐杖击中了一个攻击者的嘴巴，打落了他几颗牙齿，让他坐倒在地上。
这时哨音更加响亮了，一队排列成方阵的军士出现在甲板上。所有不服从命令的人都立刻被他们打昏过去，但他们的前进速度很慢。因为沿途有许多闹事的囚犯，他们不得不一一拘捕。
所以当雷诺把拐杖杵在一个囚犯的肚子上时，他知道至少还要有三四分钟援军才能赶到，而这段时间里可能发生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