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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锦绣前程(原名: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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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还是改成这个名字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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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库那个楼水太多,并且有错别字病句啥的没法修改,所以这里发一个纯的文字楼,方便大家阅读。
请大家不要回复和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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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你确实想在骨吧回复也可以,请另起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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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东1楼2009-05-06 22:40回复
    [3]
    苏醒足足在真露观住了七天,直到实在装不了病了才提出要留在这里,要拜莲雾为师学药。
    莲雾说,深山的生活清苦乏味,怕你会不惯在此长住。
    苏醒说,我在师傅这里住了几日,生活固然清苦,但一点也不觉得乏味。
    蔚晨在一旁插嘴,师傅,把他留下跟我做伴吧,他来了以后,我就一点也不觉得日子乏味了。
    莲雾瞧也没瞧蔚晨一眼,她对苏醒说,苏公子年满十八也是个堂堂男子汉了。虽然真露观只是个无名野观,但是也不能闹出女药师认男徒儿这样的笑话来。
    苏醒脸红了,他望了望蔚晨,又有些不服气。
    莲雾看出他的心思,她说,晨儿不同,他是我从小抱回到观里来的,就象亲生儿子一样,求雨山没有人不知道。
    苏醒听了连忙扶了帽跪在地上说到,在下真心诚意地想要留在真露观,绝不会做出什么令师傅难堪、令外人耻笑的事情来。
    莲雾将她那双可以看透千重浓雾的明眸朝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少年望过来,然后说,苏公子,你应该明白,许多时候世人的耻笑并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只是因为你与他们不一样而已。
    苏醒抬起下巴,苏氏祖上那位开国元勋在还未成为贵族时就已经拥有的庄严气概在这位最后的贵族脸上流露了出来,他说,既然我没有做错,就不怕世人的耻笑。
    苏公子,恕贫道不能答应你,失礼了。莲雾拂袖转身。
    师傅。蔚晨追了上去,声音里带着哭腔,一边追一边还回头看苏醒。
    苏醒却沉思了片刻,然后起身收拾了行李在暮色里走出了真露观。
    第二天一大早蔚晨就跟师傅上了山顶去参加求雨大典,所有参加大典的人都要连续在山顶待上三天三夜不能离开。
    这是蔚晨做得最不用心的一次法事,他跟着师傅一起打坐颂经,但眼睛一直不时地朝围观的游客张望,可惜一直也没看到想见的人。
    三天的求雨大典收到大量的捐赠贡品,道士仙姑们在晚上都会将当天祭祀用过的丰盛可口的食物分配享用,但蔚晨什么也吃不下去。师傅给他塞了一个大红苹果他摸了摸后就塞到自己的袖子里,想着明天要是见到那个人了就塞给他吃。
    可惜一连藏了两个晚上,苹果也没送出去。第三天晚上的时候,蔚晨觉得今后一定再也见不着苏醒了,躺在草席上,他把那个大红苹果放在嘴边堵住了自己差一点哭出来的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只认识了七天的朋友的离开,会让他这么伤心,甚至会让他有点恨养育了自己快十七年的师傅。
    好不容易睡着了以后,他做梦了。
    他梦见苏醒坐在锦绣楼的最上面那一层的栏杆前轻轻地摇着扇子,风铃在檐上叮叮当当清脆地响着,浅蓝色的纱帘飞舞着伸向空中,将一群仙子从天上接到了楼里。他们一起饮酒奏琴、且歌且舞,好不逍遥。
    而自己则站在对面另一个矮了一点的楼里拼命地向苏醒挥手,喊他的名字,他也想跟他们在一起,他想坐到人间的仙子身边去。可是不管他怎么用力,苏醒都看不到他,听不到他。
    蔚晨,三更半夜的你瞎喊什么?睡在旁边的年轻道士一脚踢醒了他,然后一把将他拿在手里的大红苹果抢走。
    还给我!
    苹果是给人吃的,不是小媳妇,不是用来抱着睡觉的。年轻道士奚落他。
    蔚晨不顾人家比他多吃了两年饭、体格也比他大了一圈就扑上去跟那个道士打做了一团。
    第二天早上,蔚晨一手捂着脸上被抓出来的一道口子,一手拿着已经被压、摔、掐、咬得已经不成样子了的苹果跟着师傅回半山北坡的真露观。
    没出息,为了抢一个苹果弄成这样。莲雾师傅看着他脸上那道口子又心疼又生气。
    蔚晨捏紧了苹果不吭气。
    离真露观只有几百步之遥的路上,天上突然降下滂沱大雨。莲雾骂了一声,求了三天三夜,好歹让我们进了屋再下啊。
    师徒二人在七拐八弯的山路上跑了起来。
    莲雾师傅!
    一个白衣少年站在路边拦住了他们,他将一把油纸伞递给了莲雾,又将一件风衣撑过头顶遮在了蔚晨和自己的头上。
    苏醒!蔚晨在三天三夜之后第一次笑了起来,虽然那样的笑会令脸上那道口子痛得钻心。
    晨晨。苏醒躲在风衣下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喊了一声。
    蔚晨则低头枕在了他的肩上,那个红苹果从他手上滑落,正好砸在苏醒的脚尖,但苏醒一动也没舍得动,连痛也忘了喊。
    你们还不快点走,在磨蹭什么。莲雾在雨中喊到。
    俩人互相搂着肩迎着风雨一块跑了起来,但跑到真露庵前,蔚晨停下了脚步。
    隔着瓢泼而下的雨帘,他看见他待了十七年的真露观的对面,突然多出来一间茅草小屋。


    IP属地:广东4楼2009-05-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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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回到真露观,莲雾给蔚晨的伤口上涂了药油,按理说疼痛应该会减轻了很多,但蔚晨仍一个劲地嚷疼,还不时地伸手要去摸受伤的地方。
      苏醒抓住蔚晨的双手压在膝盖下朝他的伤口轻轻吹气,他吹气的时候,蔚晨就眨着眼睛老实了,也不喊疼了,但一停下来,他又故态重萌。
      苏醒再将嘴凑上去吹气的时候,发现蔚晨的两只眼睛汪汪的亮着,里面装满了坏水。
      你至于么,为了一个苹果。
      你不准备帮我报仇?真不够义气。
      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哪个道观的。
      告诉你了你准备怎样帮我报仇?
      我……
      哼,就知道你是假心假意的。
      蔚晨说到这里就想起那个梦来,苏醒在那个梦里对他一直不理不睬。其实他真不是为了一个苹果而跟那个道士打架,他是气那个道士把他从梦里弄醒了,让他没有机会继续努力让苏醒看到自己听到自己。
      而苏醒看到蔚晨眼睛里那两颗坏水似乎有了要往下掉的趋势,他赶紧把蔚晨的手从膝盖下抽出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晨晨,你说要我怎么做,我听你的好不好。
      得了得了,你们两个还想着去报仇?还不够丢人啊。莲雾端着热腾腾的晚饭出来,放到他们的身边。
      苏醒赶紧撒了手跪坐正了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膝头。
      窗外的雨声还在刷刷作响,莲雾也在他们旁边跪坐下来,她侧头问,苏公子到底是什么打算?
      我还是准备拜莲雾师傅为师,白天在真露观学徒,晚上回自己的草屋歇息,请莲雾师傅收下我。苏醒说完,端端正正地给莲雾叩了个礼,然后伏在地上一直没有抬头。
      一旁的蔚晨也跟着跪下来叩了个礼,伏在地上时,他偷偷地给苏醒递眼色。
      但苏醒根本不看他,即使脸快贴到地面上去了,可他的表情仍然像抬起来的时候一样庄重诚恳。
      起来吃饭吧,吃完饭你们帮我去把后屋那几筐的草药拣了。莲雾站起身来往外屋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晨儿,你现在是师兄了,你要好好教教苏醒师弟。
      是,师傅。蔚晨从地上直起腰来很响亮地回答。
      苏醒抬起头,张张嘴望了望莲雾,又望了望蔚晨,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沮丧。
      吃饭吃饭,蔚晨递了一碗饭给苏醒,然后自己也端了一碗拾起筷子就住嘴里扒,三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他实在是饿了。
      就这样,没落的贵族苏醒公子成为了真露观女药师莲雾的二弟子、小药师蔚晨的师弟。
      苏醒天资聪颖悟性很高,他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将师兄蔚晨学了十年的草药知识全部都掌握了,而且,从他做事的谨慎认真程度来看,像蔚晨那样摆乌龙的事情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
      有了这样一个师弟以后,蔚晨更加对草药的学问不上心了。他不是不聪明,也不是不好学,只是他真的不喜欢医药,他喜欢读那些正经的书,喜欢去山下那个书院听先生摇头晃脑地读四书五经。不过,苏醒来了之后,他就不再溜下山去书院听课了,晚上的时候,他可以缠着苏醒给他上课,苏先生的课实在要比老先生要精彩得多。
      一转眼夏天就过去,满山的桃李谢尽,立秋了。
      中秋之前还有个节气叫做“白露”。蔚晨告诉苏醒,对于真露观来说,“白露”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他带苏醒来到真露观后墙的篱笆前,那里种了许多蔷薇花。
      我师伯白露药师的骨灰就葬在蔷薇花下。我从来没见过她,听说她就是师傅把我捡回来的那个冬天去世的。 “白露”是她的生祭,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师傅都要带着我祭奠她。
      苏醒点点头,心想,怪不得这里叫做真露观。白露,这个名字真好听。
      白露节气之前的那段时间天气相当的闷热难当,正是俗称的秋老虎时节。
      那一天苏醒在真露观吃了晚饭后就回了自己的草屋,蔚晨拿着书卷笔纸也跟了过去。可能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这天晚上他们一个讲得没精打采,一个听得乏倦无味。
      太热了,苏醒大摇着纸扇。
      蔚晨放下书抹了一把汗,然后一把拉上苏醒说,走,我带你去凉快凉快。
      他带着苏醒来到一条山涧边,然后脱了鞋和长衫卷起裤管就淌到水里去。
      下来啊,他回过身对苏醒喊。
      水声潺潺,满天的繁星发出的光洒在水面上亮闪闪的,光着上身的少年站在水中央,均称的骨胳上覆着白皙光洁的皮肤,那张脸更是美得不像是人间应有的容颜。
      苏醒也脱了鞋卷了裤管,但他没敢脱长衫,只是将衣襟束起来扎在腰间。他向少年走去,脚底的水草轻柔地绊着他,沁凉的涧水不怀好意地推涌着他,他的心跳得好快。
      为什么不脱衣服,蔚晨抬起胳膊划起水扫到他身上。
      他也用同样的方式还击,不一会儿,俩人身上就全湿透了。
      一阵山风吹来,蔚晨双手抱肩,哇,好冷。
      谁让你脱光了的,快上岸穿衣服,苏醒赶紧拉他往岸边走。
      冷死了冷死了,蔚晨在水里跳脚。
      苏醒搂了搂他,发现他的胳膊上满冻出来的鸡皮疙瘩,连忙帮他搓了搓。蔚晨也就顺着苏醒的劲往他怀里挨过来取暖。
      苏醒感觉脚下根本走不动路了,他停下来,抱着蔚晨,把滚烫的双唇印到了他冰凉的肩膀上。


      IP属地:广东5楼2009-05-06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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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肩上落下来的那两片滚烫让蔚晨呆住了。
        好舒服又好难受,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但他贪心地想要更舒服一点,少难受一点,于是没头没脑地就将双手环到了苏醒的腰上用力把自己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苏醒。他喊他。
        嗯,怎么了。他在他肩头呢喃。
        嗯……你的名字真好听。
        苏醒听了这句把他抱得更紧了。
        苏醒。他又喊他。
        嗯。苏醒应了一声,他真的不想说话。
        你为什么不理我?
        嗯?
        蔚晨在他耳边把那天做的梦讲给他听,也告诉他,自己跟那个道士打架并不是因为抢苹果。
        苏醒的腹底像燃起了一团火,隔着湿衣服也炽人得很,但蔚晨觉得这样偎着很舒服,很喜欢。
        晨晨,我将来盖一座锦绣楼专门给你住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么?
        我要你和我一起住。
        苏醒抬起头来看蔚晨的眼睛,他说,那我们一言为定。
        苏醒,我现在就跟你一起住好不好?
        现在?你想搬到草屋来?
        嗯。
        草屋太破了。
        真露观也很破。
        但至少比草屋好。
        你是不想要我去住?
        我……想、要。
        那我明天就去跟师傅说。
        好。苏醒高兴得在那个肩膀上咬了一口,他很少做这样忘乎所以的事。
        他们俩个磨蹭了好久才从水里走回岸边,又在真露观和草屋中间的空地上站了很久,他们要说的话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直到莲雾师傅从观里出来把蔚晨给拎了回去。
        第二天苏醒又起得很早,他将自己的那间简陋草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准备等着蔚晨搬来。
        捣药、磨粉、配药,苏醒满心欢喜地忙碌了一早上。吃过中饭,蔚晨给苏醒使眼色,苏醒连忙站起来说,师傅,我去打水。
        苏醒从河边提水回来将水倒入真露观的水缸,回过头来莲雾师傅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师傅,他将水桶放下来却心虚似的不敢抬头。
        苏醒,晨儿说他想搬到你的草屋去住?莲雾师傅直奔着苏醒心里正惦记着的那桩事而去。
        是……是的。
        师傅是不会答应的。莲雾干脆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
        苏醒心一凉,很难过地反问了一声,为什么,师傅。
        晨儿还太小了。
        他都快十七岁了,您不是说男女共居一观会遭人耻笑吗?让晨晨跟我一起住不是正好吗?
        苏醒。莲雾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她看到苏醒恳求的眼神,她只好将话说得更直接一些。
        苏醒,你是不是喜欢晨儿。
        我……,苏醒没有准备一下乱了分寸。
        到底是不是?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说,是。
        唉。莲雾像是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想跟晨晨在一起,请师傅成全。苏醒又勇敢地说了一句。
        莲雾说,我知道你的心意,你那天说要留在真露庵拜我为师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
        其实我第一天喝下那碗药的时候就想跟他在一起了。话到此,苏醒索性豁出去了。
        可不是么,像中了蛊术一样。莲雾扑哧一声笑出来,但随即又止住了。她又重复了一句先前说过的话,晨儿还太小了。
        苏醒又喜又忧地望着她,他揣摸不透师傅的真正意思。
        只要你们是真的有情有义,师傅不会看不开。这深山野外的地方,的确不用太顾及世俗的眼光。当初你白露师伯来到求雨山不就是为了遁世隐居返璞归真么。
        苏醒点点头,但他还是没有理解透。
        师傅不是不让你们在一起,但是,晨儿还太小了。莲雾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他羞涩地点点头,现在他至少明白了那一层意思。
        苏醒,你应该懂事点,你耐着性子等一等。等到晨晨满了18岁,师傅就由得你们去了,好不好?
        苏醒这一回使劲地点了点头。
        你是自己去跟晨儿说,还是师傅去说?
        我去。


        IP属地:广东6楼2009-05-06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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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蔚晨蹲在瓮炉前生火,热汗浸出来湿了他的后背,笔直的脊椎和弯弯的肩胛轮廓从玄衣下印出来,站在他身后的苏醒不由地回想起自己昨晚的双手曾在这块地方流连游走,于是感觉那炉子里的火一下子烧到了自己身上。
          蔚晨回头拿柴火,一眼看到苏醒的脚,于是抬起头冲他笑。
          苏醒蹲下身接过蔚晨手上的柴火,说,我来吧,你擦擦汗歇一歇。
          蔚晨拍了拍手坐到一旁,他很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师弟的照顾。他说,苏醒,把你的扇子借我扇扇。
          苏醒给他递过去,你这么喜欢,就送给你吧。
          蔚晨把扇子撑开来,学着苏醒平时的样子摇了一摇,感觉自己两鬓的发梢也舞了起来,但他总觉得自己没有苏醒摇得洒脱摇得自然。
          蔚晨瞅着苏醒的背影,心想,他怎么连扔柴火的动作都这么好看?
          苏醒拿起蒲扇朝炉子里扇风,蔚晨拿着纸扇在他身后给他扇风。苏醒回过头去看他,柴火在他耳边劈劈啪啪地响着,熊熊炉火上的瓦罐里,一团乱麻似的草药闷在罐盖下焚心似火。
          苏醒,我刚刚跟师傅说了。
          哦。
          师傅说只要你不介意就可以了。
          晨晨。
          嗯?
          你还是先别搬过去。
          为什么?
          苏醒盯着炉火没有回答,身后纸扇摇来的风也停了下来。
          你嫌我搬过去会给你添麻烦?
          不是的。草屋太破了,不想委屈你。
          你既然不高兴我搬过去你昨晚上干嘛要答应我?蔚晨的声音大了起来。
          晨晨,我将来造一幢跟画上一样漂亮的房子,然后再接你过来一起住好不好?
          我不稀罕!蔚晨将手中的纸扇扔在了地上气红了脸跑开了。那一下午蔚晨绷着脸不理会他,吃了晚饭后也不拿着书卷跟苏醒去草屋了。
          苏醒在自己的窗前点起灯来,一手翻开药书,一手轻轻地摇着扇子。
          不一会儿,对面的窗户后也亮起了灯。少年捧着书的侧影映在窗纸上,一动不动。
          苏醒痴痴地看着那剪侧影,真想伸手去把那明显锁在一起的眉头抚平,将那因为生气而微微嘟起来的嘴唇轻轻地,用自己的唇,压下去。
          晨儿还太小了。他的脑子里冒出师傅的这句话来,于是他咬了咬唇将自己的纸窗关了,继续埋头看药书。
          苏醒关上窗没多久,蔚晨就将自己的窗推开了,他装作天热难耐地样子将头探到窗外来吹风,然后看到对面窗户上映出的剪影。
          那个人慢条斯理地摇着纸扇,认认真真地看着书本,好像人世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蔚晨只觉得可恨,自己憋了一天的气,苏醒却像没事人一样不在意。他真想冲上去把他的破扇子夺下来,撕得碎碎地扔在地上。
          然后,一连好几天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一到晚上就隔着窗户傻坐,都想等着对方吹了灯自己再上床。
          不过,通常情况下,蔚晨都会因为莲雾的催促而先将自己隐没在一团黑暗之中。苏醒这才合了纸扇,放下书本,将自己也隐没在一团黑暗之中。
          好多年后,每当他们一思念起对方的时候,就会想起这样的夜晚,想起空地上那一抹月光的距离,想起自己没法说出来的心事像慢火煨着的草药,在瓦罐里不声不响的翻滚着翻滚着,煎熬到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莲雾瞧出来这师兄弟两人这几日来的冷淡和生分,她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她觉得这样冷却一下是好事,以免他们走得太近一不小心就会过火。
          苏醒的稳重和克制令她很欣慰也很感动,她在蔷薇花下将这些都讲给白露听了,她说,你放心吧,苏醒是个好孩子,我不会看错人的。
          白露的前一天,莲雾打发蔚晨和苏醒背着两袋晒好了的干草药去南面半山腰的伏济观换明天的祭品和一些日用什物。
          伏济观是求雨山上最大最有势力的道观,有许多货郎和猎人樵夫聚集在那里,是半山以上的道观仙庵用草药或银两交换柴米油盐生活用品的集散地。
          从北山的真露观去到南山的伏济观要围着山腰转半个圈,踩着那条被人踏出来的崎岖小路,穿过布满荆棘的丛林,一步不歇地走上一个多时辰才可以到达。
          苏醒跟在蔚晨的身后走着,他歇脚他也歇脚,他起身他也起身,就像苏醒那天从南面追着那只小鹿来到了真露观。
          蔚晨在一条山泉边又停下了脚步,他放下草药袋,捧了几口泉水喝。站起身来的时候,脚下的青苔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不过,苏醒在一旁稳稳地接住了他,手用力地掐在他的胳膊上,掐得他好疼,疼得想流眼泪。他一把甩开他,去拾地上的草药袋。
          晨晨,我帮你背。苏醒也去拾那个袋子。
          不用。他飞快地拎起了袋子就往前跑,然后装作擦汗的样子把眼角的泪水抹去了。


          IP属地:广东7楼2009-05-06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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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到了伏济观,他们按照莲雾写的纸条,将袋子里的各式草药换成了酒、水果、盐、零布、腌肉等等,还有一些碎银。
            莲雾交待他们,伏济观的旁边有一个小酒馆,你们晌午吃了中饭再回来。
            蔚晨看起来对小酒馆比较熟悉,他进去后坐下来,就直接要了一碗最实惠的牛肉面。
            伙计问苏醒,你要啥?
            苏醒说,我跟他一样的。说完就对蔚晨笑,蔚晨别过脸去不看他。
            面条上上来,蔚晨呼啦啦地三下两下就吃完了,苏醒还在那里对着滚烫的面条吹气,那斯斯文文的样子让蔚晨有些牙恨,他放下筷子说,我出动逛一会儿,你在这等我。
            蔚晨在热闹的小集市上走了一圈,看到卖纸扇的,他凑上去挑了半天也没挑中。
            有没有画楼房的?草屋也行。他问货郎。
            哪有在纸扇上画房子的。货郎一边摇头一边撑开一把画着牡丹花的扇子,说,瞧,这牡丹花多好看,像个姑娘似的,要一把吗?
            像姑娘有什么好看的。蔚晨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
            货郎收了扇子不再搭理他。他也就没趣地往小酒馆走回去。
            走进酒馆一看,苏醒已经跑到另外一张饭桌上去了。那一桌还坐了一名少女和一名中年妇人,苏醒管店伙计要了纸墨,写了一串的药方,然后把它递给了那位少女。
            你们回去后先按这个药方服三剂,如果伯母的病有起色的话,你再来真露观,我再给你开个方,用新鲜草药煎了药带回去给伯母服用。
            谢谢这位公子。少女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甜。
            苏醒又叮嘱,有病的话就应该寻医问药,来伏济观里求符拜仙是不管用的,再说,伯母的病也不适合爬山劳累。
            蔚晨没好气的结了帐,一个人从椅子上拎起两个袋子,冲苏醒喊了声,你还走不走。
            苏醒看了蔚晨一眼,站起身来跟那两母女告辞,然后追了上去。
            晨晨,我来吧。他从蔚晨手上抢过袋子背到自己肩上。
            真本事啊,才学了两个月就给人看病了。居然还说来伏济观里求符拜仙是不管用,被人家观里的道士听到不揍你才怪。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照你这么说求雨山上这么多道观都关门算了。况且,人家就不是来找你寻医问药的,你这么热心干什么啊。
            这不是学医的人都应该做的吗?
            蔚晨反驳不了苏醒的话,腹底那团无名之火烧得更旺了,在酒馆门口一头撞就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正是那个为抢个苹果抓破他脸的臭道士。
            那道士一见是蔚晨当下破口大骂起来,蔚晨也不还嘴,而是照着那人脑门就挥了一拳上去。那道士怎甘心吃这样的亏,在眼冒金星里回过神来后掐着蔚晨的脖子就把他往地上按了下去。
            苏醒和闻声赶来的其他道士好不容易将这两人扯开了。蔚晨这回只是脖子上被掐了一道红印子,臭道士明显是占了下风,手背上被蔚晨咬了两个很深的齿印,血直往外冒。
            那道士被师兄弟们架着胳膊一路往伏济观里拖一路破口大骂。
            小野狗,小杂种,白露那个臭道婆不知道在外面偷了谁家的汉子生了你这个野种!别以为没人知道……
            后面的话越骂越难听下流,被苏醒死死拖住的蔚晨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眼睛都要冒出血来了。
            晨晨!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他都是胡说八道的!
            你放开我!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混蛋!骗子!蔚晨发起狠来,当他好不容易挣脱苏醒后,那个道士已经被拖进观里,不知道藏在哪个房间去了。
            回真露庵的路上,蔚晨的脸色难看得骇人,他像只小狼一样恶狠狠地往前冲着,连一口气都不歇。
            晨晨。
            骗子!
            不管苏醒跟他说什么,他都只回骗子这两个字。
            回到庵里后,他一头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莲雾来喊他他也不应,到了晚饭的时候也还不肯起来。
            苏醒端了凉茶进去,坐在他床上,扯他的被角。
            晨晨,秋天天气燥,容易上火,来,喝点凉茶。
            蔚晨一动不动。
            那些流言蜚语你不要去计较。
            蔚晨一掀被单露出脑袋,那些话我从三岁听到现在,我要计较那个我早从崖上跳下去了。
            那你还气什么?今天你又没吃亏。苏醒从被子下拉他的手,轻轻地揉着他的指尖。
            我!……,蔚晨的胸膛一鼓一鼓的,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气。
            苏醒拿出扇子来给他扇风,你是上火了。苏小药师给师兄蔚晨下了诊断。
            蔚晨腾的下了床就往屋外走。苏醒问,你去哪。他说,我去冲个冷水澡。苏醒立即联想起那晚在水中央那位裸着上身的美少年,他一口喝下了那碗本来是给蔚晨端来的凉茶。
            他觉得自己也上火了,他也这么给自己下了诊断。


            IP属地:广东8楼2009-05-06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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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白露这天,银色的月牙儿还挂在西天,真露观的三个人就全部起了床。十年来,每年都是蔚晨一个人在这天的早上在后墙的篱笆前,用一个小瓷瓶去将蔷薇花上刚刚凝出的白露采下来。
              这一年,莲雾让苏醒跟着蔚晨一块去。
              蔚晨穿了一件莲雾给他纳的新玄衣,他跪在泥地上低着头,衣领因为浆打得很厚,硬硬的立在那里,淡淡的月光顺着他的后颈往两肩中间的那条凹隙中泄进去,苏醒于是嫉妒起天上的月亮来,为什么它就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亲近他呢?
              蔚晨小心地用手合起花瓣两侧,晶莹的露珠从上面滑下来滴落到瓶口中,他盛了一会后,回头把瓶子递给了苏醒。
              苏醒也跪了下来,学着蔚晨刚才的样子,既要小心地不将花瓣折坏碰下,又不能浪费一颗珍贵的露水。
              两人并排跪在那里,静静地呼吸。清寒的晨风来袭,将他们前日里憋出的无名虚火吹灭。蔷薇花随风颤动,像是泥下的女药师白露将自己欣慰的泪珠都交给了两位心心相系的少年。
              膝盖下的泥土很湿也很滑,起身的时候,经验丰富的蔚晨拉了苏醒一把,苏醒牵住了他的手就不松开了。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从蔷薇花前离开。
              这一天很忙碌,莲雾将收集了一年的最珍称的药材剪取了最精华的部分磨成了细粉,用一个小小的陶碗盛起,然后将蔷薇花露合了进去,最后将陶碗放到一个小炉上用慢火去焖。
              清雅的奇香从真露观里飘出来,与蔚晨一起正在准备祭品的苏醒停下了手,在这样怡神的空气里闭上了眼睛。
              蔚晨说,师傅是在炼白露丸。
              白露丸?
              每年的这一天都要炼。
              每年炼一颗吗?是做什么用的?
              不是,只有一颗白露丸。师傅说每年都要用这一天的白露炼一次,一共要炼十八年,今年已经是第十六年了。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对了,这是个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外人。
              你放心吧,我不会说的。苏醒一边保证,一边想起了与师傅说好的,等晨晨到十八岁的约定。这两件事情会不会有关系呢?但他随即又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该知道的事师傅自然会说,不该知道的就不应该多想。
              苏醒很认真地将这一天所有的仪式和规矩都记在了心里,包括每一柱香的点燃时辰,每一个祭品摆放的位置、每一道菜式上来的顺序。
              蔚晨虽然与他的关系不像前段时间那么紧张,但是仍然有些刻意的疏离。苏醒不知道他的小胸膛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气,这样憋着会不会憋坏了?
              晚上吃过饭后,苏醒回草屋,蔚晨仍然没有跟过去。苏醒想了想,找了些书给蔚晨送到了过去。
              晨晨,给你放这了,你慢慢看。这些看完了我再给你拿别的。
              谢谢了。蔚晨嘴里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恨不得把那摞书从窗口全扔出去。
              白露降下之后,秋意明显浓了许多。苏醒回到草屋后就把窗打开了,没想到对面的蔚晨也正好在推窗。两人对视了一下,都撇开了头去,然后坐在窗口装作没看到对方一样手里做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任那骤疾的晚风将桌上的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却也舍不得将纸窗合上。
              -------------------------------------------------------
              PS:二十四节气之——白露。一般来说,公历的9月7日前后是白露。立秋之后,白天虽然仍然酷热难当,但夜晚阴寒之气日渐加重,到了白露时节,清晨的露水会在草木之上凝结成一层白白的水滴,所以就称之为白露。从白露之后,天凉之秋才正式拉开序幕。


              IP属地:广东9楼2009-05-06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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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霜降之后,满山的绿叶一天天枯黄下去,秋风一起,落叶如雨一般纷飞。天一寒下来,来真露观寻医问药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上回在伏济观旁边小酒馆里拿了苏醒药方的少女也来了真露观好几次。
                少女名叫林馨儿,父亲是经商的,长年在外奔波,母亲体弱多病,馨儿是家中长女,今年芳龄十七。她说上回苏醒开的药母亲服了很有效,所以按照苏醒嘱咐的,又来真露观继续问药。
                算起来林母是苏小药师问诊的第一个病人,所以苏小药师觉得意义重大也特别上心。每次给馨儿配药的时候都会仔细挑选最好的药材,煎煮的时候一刻不离地守在炉前,猛火文火掌控得一丝不差,把汤药给馨儿装好后还要送她到路口千叮咛万嘱咐,有时候下雨路滑,他还会陪她走一段山路。
                馨儿每次来不但如数的付药钱,还会顺送一些糕点茶果之类的东西。后来,还给苏小医师送了一双夹棉的厚底布鞋,里面还有一双绣了莲花的脚垫,精针细线的漂亮极了。
                苏醒穿在脚上试了试,刚好一脚不长不短。莲雾在一旁看了赞口不绝,连忙从刚才付过的药钱里面拿出了一些塞给馨儿,说,这么好的鞋,我们不能白要了。
                馨儿说什么也不肯收,说母亲最近身体好多了,真不知道要怎样感激苏醒。
                蔚晨在一旁冷冷地说,应该感谢我师傅才对,药都是她采回来的,苏醒也是她教出来的。
                馨儿忙说,是是,我回去就给莲雾师傅还有蔚晨师兄一人再做一双,下回再带过来。这次我先帮你们量一个尺寸吧。
                蔚晨说,我的鞋多得穿不完,不用了。说完就甩手走开了。
                下回馨儿来的时候,还真给莲雾和蔚晨一人带了一双新鞋,不过,她又给苏醒带了两双长袜,说是给自家兄弟织的,一不小心织大了,懒得重拆重织,反正也不值几个钱,不如送人。
                等她走了之后,蔚晨将她送给自己的那双新鞋扔进了观前的水缸里。
                晨晨,你干嘛糟蹋东西。苏醒看见了急忙卷起袖子去捞。
                蔚晨冷言冷语,你要就拿去,反正人家也是照着你的脚做的,不合我穿。
                人家的一片心意,不合适也不用这样啊。苏醒把捞起来的两只鞋绞在一起拧着水。
                是啊,一片心意。上回送鞋子,这回送袜子,下回是不是要送底裤了。
                晨晨,你胡说八道什么?苏醒看起来有些生气,他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对蔚晨说话。
                而蔚晨看起来更生气,他一把夺过苏醒手里的鞋,扑通一声,再次扔进了水缸里。
                苏醒看着水缸上那道涟漪肩膀气得一耸一耸的。
                蔚晨看到苏醒真的动怒了,他反而得意了,他就是见不得苏醒不急不慢气淡神闲的样子。他学着外面道观里那些油嘴滑舌的轻浮道士的腔调说道,鞋子袜子都做得那样合适,尺寸量得可真准,下次做底裤也得量准一点。
                苏醒听不下去,瞪了蔚晨一会,然后扭头走开。
                下午的时候,蔚晨几次三番又在苏醒面前想挑话头拌嘴,但苏醒都不搭理他,每次他的话没落音,苏醒就给他一个冷冷的后脑勺。
                苏醒生气,他一点都不怕。但是苏醒不理他,他真的慌神了。
                晚饭过后,蔚晨来到窗下推开窗户,他看到苏醒那边亮了灯,但是迟迟没有坐到窗边来。
                实在憋不住了,他喊,苏醒。
                那边关着窗没人应他。
                他又喊,苏醒,你出来!
                仍然没动静。
                梦里那个百呼不应的画面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的心口开始痛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醒听到自己草屋的门被拍得嘭嘭大响,他猜肯定是蔚晨。他沉着脸拉开了门,却见蔚晨抱着枕头被子站在了门口。
                你要干什么?
                蔚晨夺门而入将自己的铺盖往苏醒的床上一扔,然后回过头来说,从今晚起,我就住在这里了。


                IP属地:广东10楼2009-05-06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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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从那晚以后,苏醒顺从了蔚晨,将自己的铺盖移到了小床上,但他们一人睡一个床头,一人钻一个被窝。
                  隔着厚厚的被子,只能隐约地感受到对方的身体轮廓,但对方只要转个身或者在梦里踢个腿自己都会知道,因此长夜总是那么难眠,却也觉得安心满足。
                  他们会在夜里醒来后互相为对方盖被子,偷偷地看对方在月光下的脸,仔细听着对方的呼吸声,时光在黑暗里停了下来,将这份净如白露的情意永远地留在了最纯真的当初。
                  林馨儿送给苏醒的那些薄礼物件一件不留地被打了个包扔在了墙角,苏醒对蔚晨说,下次去伏济观就把它们给捐了。
                  过了半月,苏醒又要去山下的镇上回诊。
                  天未亮他就下了床点了灯收拾东西。已是孟冬的时节,蔚晨从暖被里探出头来,他说,还早着呢,你这么急干什么?
                  苏醒回过头说,早去早回。
                  蔚晨将脸缩回到被子里,闷着头说,路滑,小心点。
                  苏醒大清早天刚亮就出发了。到了傍晚时分,蔚晨就开始站在坡前的路口等。一直等到天全黑了下来,苏醒也还没回来。
                  莲雾来路口拉他吃晚饭,他说,我等苏醒回来一起吃。
                  莲雾说,这么晚他一个人还上山不是疯了吗?肯定是明早才回来了。
                  他说了晚上会回来的。
                  晨儿,你别这么任性。他下一趟山去镇里,要看好几个病人,一天怎么可能转得回来。
                  师徒二人正说着,看见远处有火把的光亮正在一点点地朝坡上过来。
                  苏醒回来了!蔚晨惊喜地喊了一声,然后赶紧顺着山路飞奔下去,下坡时逆着的寒风从他耳边刮过,荆棘干枝划着他的腿和胳膊,他只能凭着平时的经验在黑漆漆的山路里朝着那个火把的方向靠近。
                  晨儿,小心点。莲湖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答应师傅,脚下就被一块石头绊住了,失去平衡的时候张开双臂却连一根树枝也没抓住,当头磕在地上时,他的眼前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蔚晨摔伤了腿,摔破了下巴。躺在床上养伤的那些天,窗外飘起了雪花。
                  过了冬至,山里已无草药可采,也没有人来寻医问药。连平时最热闹的伏济观都冷清了下来,何况这小小的真露观。
                  苏醒每日除了拾柴挑水回真露观,剩下的时间就在草屋里寸步不离地守着蔚晨。屋里的小炉上煨着苏醒给蔚晨熬的养伤的草药,热腾腾的药香萦绕在这个陋室里,寒冷跑得无影无踪。
                  苏醒坐在床边给他念《诗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蔚晨很喜欢这一首,所以苏醒总是不厌其烦地念,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听。
                  伊人都会像白露那样转瞬即逝,成为梦幻泡影,对吗?蔚晨问。
                  何止伊人,万物皆是。
                  漫漫寒冬里,苏醒跟他讲了自己真正的身世,讲了繁华是怎样落尽,荣光是如何黯灭,但他的眉宇间却没有半点忧怨消沉。
                  怪不得。蔚晨倒是叹了一声。
                  怪不得什么?苏醒反问。
                  没什么。蔚晨将双臂枕到头下,他说,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世。
                  苏醒有些吃惊地望着他。
                  我知道蔷薇花下的白露师伯就是我妈妈。
                  什么?!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人家说的都是真的……,蔚晨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晨晨。苏醒觉得心底被什么东西搅了一下似的,他发现这个少年的内心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很多很多。
                  苏醒,你会娶那个林馨儿做老婆吗?他突然又跳开了话题。
                  你又胡说了!
                  她其实配不上你,像你这样的至少得娶个官宦人家的女儿。
                  那你呢,你想娶什么样的姑娘?
                  我才不要娶什么老婆。再说,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我这样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穷光蛋?
                  我也谁都不想娶。
                  知道,你心高。
                  你不愿意娶,我又心太高,那我们俩干脆在这草屋凑合过一辈子算了。
                  蔚晨瞅着难得的幽默了一把的苏醒,总觉得这只是个玩笑,是不可以当真的。


                  IP属地:广东12楼2009-05-06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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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雾说,我们还是先给白露师伯敬一杯吧,没有她就没有真露观,就没有今天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 
                    三人一起向着四方桌上空着的那个方位举杯,然后各怀心事地饮尽。 
                    放下杯子,苏醒说,那今后我们年年都要在一起过除夕。莲雾说那是当然,蔚晨则笑。 
                    蔚晨这天看起来很高兴,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菜。晚饭后莲雾拿出了林家送来的糕点,纸盒外面的红纸早就已经被撕掉,但把饼一拿出来后,却发现每块饼的中心都印有一个小小红红的“林”字。 
                    莲雾和苏醒都有点尴尬,但蔚晨却像没看到似的,两口就吃完一个。 
                    很好吃啊,你们怎么不吃。他还用很慷慨地语气招呼他们两人。 
                    苏醒小心地说道,师傅说,今后她亲自去林家回诊,我就不用再去了。 
                    莲雾也故意接话,下次我带晨儿一起去。 
                    蔚晨则说,都不用去,人家自己会找上门来的。这不,又送饼来了,来来来,你们也吃啊,不吃白不吃。 
                    苏醒张嘴还想说什么,蔚晨却又扯出别的话题来,好像真的不在意这个林馨儿了。 
                    后来苏醒扶着脚本来就还未痊愈又有点微醉的他回到了草屋。 
                    苏醒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但被他紧紧地勾住了脖子不让离开,醉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晨晨,好好睡了。苏醒很想逃开、又很想钻进被子里将他紧紧搂住。 
                    苏醒,你那天说的是真的么? 
                    什么? 
                    不想娶老婆。 
                    真的。 
                    还说要跟我在这草屋过一辈子。 
                    只要晨晨你愿意。 
                    我愿意。蔚晨闭上眼睛,双唇在重重的呼吸里微微张开,苏醒隐隐可以看得到那条粉红色的小舌尖在里面轻轻地颤着,他不自觉地低头将自己的唇凑近了。 
                    苏醒。他轻声呼唤他,似乎是在鼓励。但等了很久,上面的两片唇始终还是没有如他所愿地落下来。 
                    苏醒将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帮他掖好了被角,然后走开了。 
                    蔚晨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听着到苏醒轻轻地合上了房门好像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刚才是在等苏醒抱着自己亲自己吗?自己的样子一定是恬不知耻透了。 
                    被人看不起也是活该。他转过身去面向墙壁懊悔无比。 
                    而苏醒则出了门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很久。刺骨的寒风将他的手脚冻得麻木,也终于将他全身的热烫都降了下来。 
                    大年初一,苏醒来到真露观后第二次病倒了。这一次,是情病加上伤寒。 
                    真是被蔚晨那张嘴给说中了。不过,接二连三病倒的不是林家的人,而是真露观的小药师们。


                    IP属地:广东16楼2009-05-08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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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无病投医 
                      苏醒认得出朱子潇,是因为从前在京城的王公贵族们的家宴上曾经见过。但是朱子潇贵为皇子,对于曾经谋面的没落贵族公子苏醒没有印象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他的注意力也全部放在了那个对他的“子潇楼”出言不屑的少年身上。 
                      如果说,刚开始的子潇公子还被那句话惹得有些不快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认为那是一句可爱的话了。 
                      而聪明如蔚晨也不难猜出眼前这位气宇不凡的人物就是人们嘴里的那位子潇公子。 
                      苏醒说,晨晨,五层的楼未必比四层的楼要高,实在没有什么好比的。说完他拉上蔚晨就走开了。 
                      回到真露观蔚晨把苏醒送给他的扇子拿了出来,他说,苏醒你看,锦绣楼的楼顶都飘着白云,肯定要比他的子潇楼要高。 
                      这是画的。苏醒有些脸红。 
                      蔚晨当然知道这是画的,其实他只不过想听苏醒再说一遍,晨晨,我将来盖一座锦绣楼给你住好不好? 
                      不过他也知道,这句话也只是说着玩的。话,比画还不真实。 
                      ---------------------------------------------------- 
                      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子潇公子带着几个随从竟然冒着蒙蒙细雨来到了真露观。 
                      他说是来寻医问药的。 
                      苏醒问他,公子有哪里不适? 
                      胸闷、喉涩、夜不能寐。子潇公子答着苏药师的话但眼睛却一直盯着蔚晨。 
                      苏醒暗忖,比我当日多了个“夜不能寐”。 
                      蔚晨见苏醒半天没有出声,于是逞能般地说道,一定是染了春寒。 
                      对,春寒。子潇公子盈盈一笑,那明眸皓齿的样子哪里像是有疾患在身。 
                      苏醒顺水推舟,那我给你配点草药,你这几日勿太劳累奔波,勿要吹风淋雨。 
                      ------------------------------------------------------- 
                      过了几日,天气终于放晴,蔚晨跟莲雾进山采药,子潇公子又来到了真露观,这一次,他是只身前往。 
                      苏醒问他,子潇公子这几日的春寒好些了吗? 
                      子潇摇头,貌似更重了。所以,又来回访贵观。 
                      苏醒说,在下医术不精,请公子恕罪。也请公子另择良医。 
                      子潇哈哈一笑,但是我的病只有贵观可治。 
                      如此看来,公子已经清楚自己所患何病。 
                      对,而且我还知道只有贵观的蔚晨药师才可以医得好我的病。 
                      他今天跟师傅进山采药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不怕,我等他。今天天气这么好,无风无雨,苏药师不用为我担心。子潇在观前的竹椅上坐了下来,跟苏醒那日坐的位置和方向一模一样。 
                      蔚晨和莲雾终于回来了。苏醒迎到路口接过他们装草药的竹篓,然后对蔚晨说,有人来找你看病了。蔚晨先是一愣,随即就看到了竹椅上的子潇。 
                      蔚晨说,春寒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我看看也无妨。 
                      莲雾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晨儿,你可别又摆乌龙,这样的贵公子我们这小破观可住不下。 
                      蔚晨和苏醒一起低下头耳根通红。 
                      莲雾走到子潇面前说到,公子,实在抱歉,徒儿蔚晨虽然身为真观露的弟子,但对行医问药却是一窍不通,公子还是另请良医,不要耽误了病情。 
                      子潇抬眼朝蔚晨望去,看到蔚晨也朝自己看过来了,他弯着眼睛笑道,怎么会耽误,我一看见蔚晨药师病就好多了。 
                      莲雾说,那您今天就使劲看,看到病愈了为止。 
                      这一天半日的恐怕病愈不了。 
                      那子潇公子打算怎样? 
                      子潇哈哈一笑,莲雾师傅不要这么紧张,在下又不是什么恶霸豪强,在下只是想跟蔚公子交个朋友。 
                      那就多谢公子抬爱了。 
                      岂敢岂敢。蔚晨公子是今年的童试案首,在下是慕名而来,还想请蔚晨公子抬爱。 
                      莲雾暗暗佩服,这位子潇公子言语大胆执着却又不令人觉得猥琐下流。前日苏醒在私下将子潇的身份告诉了莲雾,她自然知道要把握好分寸,不能真的将这位皇子给激怒得罪了。 
                      看来,只有蔚晨才医得好他的病,也只有蔚晨才可以将赶他走。当然,这要看蔚晨愿不愿意把他赶走了。


                      IP属地:广东26楼2009-05-13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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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调戏
                        正午过后,南风软软地从街头扫到街尾,街上行人无几,小贩们倚在摊头昏昏欲睡。
                        酒楼二层的小窗之下,子潇与蔚晨又在对弈。桌上有店家新酿的米酒,酒劲并不大,又在深井之下冻过好多天,下口的时候感觉冰爽清甜,所以很容易令人在不知不觉中贪杯。
                        此番再战,子潇仍然不急于进攻,他依然采取之前的方式,不慌不忙、百无破绽地左推右挡,完全看不出求胜的欲望心态。他的棋技其实与苏醒是不相上下,如果他前几日拿着这样的心态来对付苏醒,那么苏醒恐怕也很难战胜他。
                        不过,他真的有点小看蔚晨了。
                        这个出身于山野的小药师从来没有看过什么棋谱,他的第一位象棋老师是他的师傅莲雾,从莲雾那里学来的仅是基本的走步规则和布阵套路,在他九岁的时候,莲雾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接下来,就是在别的道观里旁观一些年长的道士们互相切磋,这些闲散道士的水准也没有多高深,棋品也不是很好,每次观棋下来,重大的收获倒不是获得了多少棋理,而是可以目睹不少悔棋的、耍赖的、偷子的、掀桌的、甚至打得头破血流的棋外好戏。
                        别人都去围观道士们打架的时候,他则趴回到棋盘上将弄乱了的残局重新归位,然后在悉心研究。他更喜欢研究进攻方接下来应该怎么走,怎样在最后真正赢得胜局。
                        小药师还喜欢一个人在床上闭着眼睛演算攻守双方的角逐,他很少跟那些臭道士捉对下棋,因为他觉得他们下得都很“没劲”。
                        苏醒第一次跟蔚晨下棋的时候还真的被这小子给镇了一下,蔚晨最后输给苏醒以及战不过子潇,可以说是输在棋理的基本功上。
                        不过,在与“名门正派”交过这么多次手之后,特别是苏醒从来都是倾底而出、毫不保留地与他较量,并且每次下完之后,都会从棋谱的理论角度出发帮他总结提点,所以,本来天资过人的他又进步了不少。
                        对于子潇这种依靠着扎实的基本功、满怀调戏意味的打法,蔚晨其实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并且暗暗恼火。越恼火就越心急,所以,越找不到制敌的窍门。
                        在这个懒洋洋的初夏午间,在两滴冻酒落在心头之后,蔚晨突然灵机一动。
                        依然是进攻,但蔚晨采取的是骚扰的战术,点一把火捣一个乱就撤,勾引子潇追过来形成攻势。子潇当然每次又追杀得不彻底,因此,整个棋面居然呈现出一片暧昧之态。
                        这叫什么?调戏与反调戏?
                        眼下,那冻酒滴在带着“意图”而来的子潇心头,反而像是一滴滴重油滴进了熊熊灯炉中。子潇开始用力地扇着羽扇,他真想越过棋盘将那个无师自通的小小调情高手的下巴挑在自己的手指上,直露露地挑衅一下。
                        光是这么想着,就足够销魂。
                        所以,在棋子都未失几只的情况下,失神的子潇竟被蔚晨胁持得难以动弹了。
                        罢了,输就输吧。子潇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但蔚晨似乎不干,他要调戏到底。他一个子一个子的吃,一个子一个子的拼,不求胜利,只求将子潇剃成光杆!
                        在逆势中的子潇算是真正尝到了无门无派无赖无耻打法的滋味了。臭小子,你够狠,本来就是趁虚而入,你还毫不留情地赶尽杀绝。爱较真是吧,本王爷很乐意奉陪。
                        蔚晨最后如愿以偿。
                        子潇将自己仅存的那个“将”揉在掌心,然后问,你很喜欢把别人剥得精光吗? 
                        沉浸在胜利的得意中的蔚晨没有反应过来,随口将苏醒的那句话给搬了出来并且加上了自己的注释,不让即不欺,玩就玩个坦诚相见。
                        哈哈,不让即不欺。子潇听了这句大笑起来,说,看来那位苏醒公子对你是坦诚相见了。
                        蔚晨说,那当然。
                        子潇接着问苏醒什么时候来的求雨山,怎样来的真露观,为什么要留下。蔚晨答得出第一个第二个,答不出第三个。
                        是啊,自己竟然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苏醒那一年多也去过不少地方了,见识过不少美丽的风景和名胜,并且还曾计划去更多更美好的地方游历,为什么就挑了求雨山这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出世隐居呢?
                        答案在蔚晨的心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像这冻米酒一般,甜甜的、带着深藏不露的浅醉。
                        子潇也不再追问,只是说,真羡慕苏醒公子可以无牵无挂随心所欲地择地而栖。
                        蔚晨说,子潇公子不也是过得逍遥自在么,有几个人可以盖得起子潇楼那样的高楼?
                        子潇回答,那不过是一个牢。
                        此话怎讲?蔚晨想,神秘的子潇公子来求雨山就是为了给自己盖一座牢? 
                        子潇避而不答,他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干一杯,为了方才的坦诚相见。
                        蔚晨耳根一热,相较之下,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盘棋下得实在有失风度,于是,很爽快地喝了下这杯。喝完,他又给子潇倒了一杯,以酒赔罪。
                        从蔚晨此刻的神情中,子潇看得出来这个充满了诱惑的美少年仍处于混沌未开的状态。
                        他即对于自己没有赶在苏醒来到之前、来这里修子潇楼而遗憾,又庆幸苏醒虽然眼光独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子潇在那天败棋之后回去就查了苏醒的身份底细,京城里姓苏的贵族子弟就那么几个,受过华眉大师指点的就更少,所以查起来并不费功夫。
                        这个没落的贵族子弟看来是迂腐到家了,面对这样一个极品,居然还在痴守瓜熟蒂落的一天。
                        当然,子潇也不想做个鲁莽的强盗,硬生生扯下来的青涩搞不好还会坏了自己的胃口,与其这样,不如想法让瓜熟蒂落的那天提前到来。
                        今晚,有人给县太爷请来了州府最有名的戏班贺寿,但戏却是子潇亲点的,戏班名伶水燕澜的拿手好戏——《游园惊梦》。
                        上过妆的水燕澜美色不让红颜,那唱段更是令人听了之后骨头都会酥掉: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趁着蔚晨的心情还不错,又贪甜贪凉饮了不少冻米酒后略呈兴奋之色,子潇又发出了下一个邀请。


                        IP属地:广东34楼2009-05-16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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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杜丽娘在唱完这一段之后,那描着黛色眼线的眼睛缓缓合上,在思春的怨念里进入了梦境。 
                          蔚晨看着听着,不但没有感受到子潇所形容的绝代风华美不胜收,反而身上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在戏里要与杜丽娘梦中幽会的柳梦梅终于出场了。与杜丽娘相比,这位柳梦梅的扮相显得有些清淡,他在台上的动作也不温不火似乎只有意为杜丽娘作陪衬,但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风情,不见一星半点的“戏味”,与化为戏骨的杜丽娘一起将这一幕“幽会”演绎得说不出的露骨风骚却又天衣无缝。 
                          柳梦梅与杜丽娘对唱: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袖稍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 
                          台上的人儿的眼神姿态简直以假乱真,台下的人儿看得如痴如醉。从柳梦梅一出场,蔚晨一直盯着他看,鸡皮疙瘩没有再出来,但下午喝下的那些冻酒却化成了一层细汗浸透了长衫下的亵衣。 
                          幽会之后,台上的杜丽娘大梦初醒再寻柳郎而不遇,于是嗟叹: 
                          雨香云片,才到梦儿边。 
                          无奈高堂唤醒纱窗睡不便。 
                          泼新鲜俺的冷汗粘煎, 
                          闪的俺心悠步亸,意软鬟偏。 
                          不争多费尽神情,坐起谁忺? 
                          则待去眠。 
                          …… 
                          ----------------------------------------- 
                          戏终人未散,看客们的喝彩声和掌声像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响起,蔚晨望着仍然灯火辉煌却已一片空荡的舞台好不恍惚。 
                          子潇悠悠问:“水燕澜的杜丽娘怎样?” 
                          蔚晨却道:“那柳梦梅是就是水燕澜的师兄水燕波扮的吗?” 
                          子潇愣住。 
                          蔚晨又道:“我觉得柳梦梅比杜丽娘好。” 
                          不爱丽娘爱柳郎的蔚晨让回过神来的朱子潇喜不自禁,原来,这位浑沌未开的小药师比他想象的还要上道。 
                          ------------------------------------------


                          IP属地:广东40楼2009-08-16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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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碑上的名字 
                            苏醒没想到蔚晨出门打了个转身就把并非产自求水山的、非常偏门的药材给带回来了,比师傅平日进山采一次药还要快。 
                            观前的空地上,一个生火、一个捣药。往罐中倒入量好的泉水和药末,一个扇风,一个搅勺。汤药滚了三番后,盖上罐盖掩上炉门文火慢煨。 
                            两人都出了一头的汗,天气确实很热,但沉默的气氛更是难耐。 
                            那只一年前引苏醒来到真露观的褐皮小鹿又跳进栅栏里来吃草,蔚晨端了一碗水去喂它,苏醒跟上去站在他们旁边,眼睛却向远方张望。 
                            咦,鹿兄,人呢,你这回带来的人在哪?苏醒很傻痴痴地问。 
                            蔚晨低着头摸着小鹿的脖子偷偷地笑了。 
                            苏醒也蹲了下来,对小鹿说,鹿兄,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以后也不用再带别人来这里了。师傅人特别好,教我医药学问、给我做饭洗衣。师兄人也很好,很照顾我,就是脾气有点大,动不动就生气不理人。 
                            蔚晨斜了他一眼。 
                            苏醒停了一下,又说,鹿兄,今天你来得正好,来帮我们俩作个证。 
                            蔚晨揪起了地上的一颗草,一圈圈紧紧地绕在指尖。 
                            苏醒侧头问,晨晨,你说好不好? 
                            蔚晨说,就算小鹿听得懂它也不会说话啊,以后你想赖一样赖得掉。 
                            小鹿听了这话脖子歪了歪,似乎不可置否。 
                            这样啊,那就算了,不说了。苏醒故意装作丧气失落的模样。 
                            蔚晨却用力地把草从泥里拨出来朝苏醒身上一扔,站起身来,那驾势吓得小鹿都朝后跳了一步,苏醒欲再开口却被蔚晨打断了。 
                            我不要谁来做证,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苏醒,我喜欢你,你要是不相信或者不喜欢就拉倒,那就师兄弟也不要做了,这辈子我们再没有一点干系。 
                            小鹿转到苏醒的身后,将他推到蔚晨的身边,然后跳着跑开,消失在山野深处。 
                            苏醒拉起蔚晨的手,说, 
                            晨晨,就算是我不在世上了,你的名字也会刻在我的碑上,怎可能一辈子不再有干系? 
                            ------------------------------------------------------------
                            蔚晨将师傅扶坐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苏醒用调羹一勺一勺将熬好的汤药给师傅喂下去。
                            一碗药喂完,蔚晨唤了两声,师傅,师傅。但莲雾仍在沉睡中没有回应。蔚晨将师傅放回枕上,盖好毯子,半天也没有抬起头来。
                            苏醒说,你别着急,药性的作用还没这么快。
                            我本来昨天中午就可以回来的,可是……可是我却跑去喝酒看戏……,师傅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苏醒望着莲雾的脸,默不作声。
                            师傅,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这样贪玩了,一有时间就帮你干活陪你说话,这次你就原谅我好不好。蔚晨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莲雾听的、还是说给苏醒听的,但确系发自心底,字字由衷。
                            苏醒听得心里软软的,但嘴上却只说,师傅,等你伤好了以后就好好的过享福日子,进山采药的事就交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和晨晨吃饱穿暖,我们三人要安安乐乐地过一辈子。
                            苏醒的话刚落音,蔚晨的眼泪哗的就流出来了。
                            虽然莲雾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苏醒仍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将蔚晨拥到怀里帮他擦眼泪。
                            晨晨,你别哭啊。他转过头劝蔚晨时,这位没落的贵族却发现自己也已经泪眼朦胧,但是,他绝不会允许它有一滴落下来。 
                            ----------------------------------------------------------------------


                            IP属地:广东47楼2009-08-21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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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蔚晨一天里第二次来到东山脚下的玄熙观,他说这回是奉师傅之命来找道长帮忙的,然后将莲雾写的药单交给了玄熙。
                              一道眉毛喜一道眉毛忧的玄熙捧着药单看了又看,两道眉头渐渐挤成了一块硬疙瘩,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胸口似乎还憋着一口大气地问,你师傅要这些药是给自己治伤的吗。
                              蔚晨紧张地瞅着玄熙的眼睛说,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是,……,因为这几味药材确实比较偏,所以很难找……,玄熙装着低头踱步避开看蔚晨的眼睛,将手中的药单折起了又打开,打开又折起。
                              蔚晨心想,如果不是因为难找,师傅会让我来求你么?他上前一把将已经被玄熙揉得皱巴巴的药单抢了回来,说,如果道长有难处就算了,晚辈再去想别的办法。
                              玄熙一听急了,连忙又把药单抢过来,说,我又没说不帮她,只是……,好吧,我这就下山去帮她寻药,不过至少要给我半月时间。
                              蔚晨说,有劳道长了。
                              不过……不过……,玄熙支支吾吾。
                              蔚晨连忙把带来的银两递上来,这些银子请道长务必要收下,如果不够,我们回去再凑些。
                              那一包零零碎碎的银子一看就知道长年累月才积攒起来,每个银光上都映现着莲雾千辛万苦地在悬崖峭壁上采药的身影。
                              玄熙忍住心酸,长吁一口气,将蔚晨的手推了回去,说,这十几年来你师傅真是不容易,你小子可得好好照顾她。这些钱,你去伏济观给她多买点好吃好用的东西吧。我本来想给她送一些去,但又知道她……,所以,贤侄当是帮我代劳。
                              蔚晨被玄熙说得手也轻轻抖起来,他吸了吸鼻子,说,道长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孝敬师傅,让她过上好日子。但是,这银子你若是不收,改日你来送药,她宁愿不要命,也绝不会收你的。
                              蔚晨说完将银子往玄熙的桌上一放,扭头就走。
                              玄熙望着少年高高瘦瘦的倔强身影跨出门槛远去,然后满脸愁云自言自语道,不懂事的傻小子啊,你师傅就是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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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晨出了玄熙观走在山路上,夕阳正往西山沦陷,少年的心却欲努力地从伤感的里挣跳出来。
                              天上有一只山鹰在凌云盘旋,蔚晨也想有一天,能像它一样高高地飞起来,飞过阻隔视线的深山幽谷,将整个世界俯瞰在眼底。不但要飞,还要将温暖安全的栖身之地建筑在令人敬仰的高木之上,红尘之中超然世外。
                              已经是落花时节,满山的白色桃李花瓣纷纷坠下,与黄昏时袅袅而升的炊烟不期而遇。花香浸烟、烟色染花,烟花浪漫、天地缠绵。
                              苏醒早上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又回响在耳边,之前一直被师傅的伤病被忧困,直到现在一个人走在山路上时,才有心境去细细琢磨。
                              琢磨来琢磨去,只感觉那夕阳烧照穿山越岭地将自己的心映得彤红而又蓬勃。
                              苏醒给他的那几句话完全算不上什么豪言誓言,却似赠了他一对山鹰的翅膀,让少年一步三阶地向上攀登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来,快到几乎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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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两个小药师都争着去收拾,莲雾也乐于成全他们的孝心,并称自己洗浴一番后要去玄房打坐休养,一连三日闭关,无事勿扰。
                              蔚晨准备去山涧边给师傅漂衣裳,走的时候,苏醒瞩他,晚上山风凉,你可别贪凉快偷偷下河洗澡。
                              他很爽快地应了一声就拎着桶撒腿跑了,可是回来的时候,束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正湿漉漉地在滴水,衣服也已经从头到脚换了一身。
                              苏醒说了他两句,他一边晾衣服一边得意地还嘴道,我才是师兄,师傅闭关了也轮不着你管我。
                              苏醒也不跟他计效,扭头去了对面的草屋,但一会儿又回到真露观的院子里来,扯了一张竹椅放到刚刚晾完衣服的蔚晨的身后。
                              蔚晨很有师兄模样地大大咧咧地就坐了下来,头往夜空一仰,看到月亮儿正在追着彩云嬉戏。
                              苏醒在他身旁蹲了下来,帮他将湿湿的发束解开散下,然后用木梳一缕一缕地梳着。蔚晨先是心口一阵惊跳,然后闭上眼睛,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暖暖的小溪在东一下西一下地乱流。
                              晨晨,你可别睡着了啊,头发还没干,小心着凉。苏醒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庞。
                              放心,没睡呢。蔚晨闭着眼睛微笑。
                              都给你烧好热水了,偏要去河里洗。苏醒忍不住又埋怨了一句。
                              浑身的酒味一天一夜都散不完,昨晚看戏又挤了一身的汗,我实在等不及要好好洗洗了。蔚晨的话说到后面,语气里带着一些小心的惭怯。
                              再等不及也不差这么一会吧,苏醒笑笑,拿着木梳的那只手更加轻柔,少年浓密的湿发在他手里像乌金一样闪亮沉甸,让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爱惜才好。
                              虽然蔚晨又从侧面提起了昨晚迟归的事,苏醒却没有顺着话题追问下去。其实蔚晨倒是打心眼里很想跟苏醒聊聊那晚的遭遇见闻,但见苏醒的反应如此平淡,他也就识趣地打住了。
                              他默契地移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苏醒可以很舒服地帮自己梳另一边头发。他轻声说,热水你自己留着用好了,等会你去洗澡,衣服留着我帮你洗。
                              月亮听了这话偷偷从云底钻出来,一脸明白净透得不行的样儿,其实呢,人间的情事它大多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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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广东52楼2009-08-30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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