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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715】(短篇)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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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后一门考试复习得想哭,恍惚间想起这篇还没在赛吧发过于是怒(是因为这个词和谐了我五遍吗)水一贴。
上半年份的造作短篇,照旧半架空伪科幻走起,作者捏出来的星球上发生的怪谭。主要人物是塔克星野怪伊娅丝,前几年的兑(还是因为这个词)钻科罗克娜和空灵之刃。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8-07-15 23:44回复
    【0】
    你好,可怜人。
    我此刻正坐在一座沙丘小屋里,手里握着笔,面前是一张纸——大概就是你正在看的这一张。
    先说好,如果你只是想离开这鬼地方,所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在读我留下的这个故事,那我只能劝你放弃了。接下来要讲到的事情,我有认真回顾过,对你而言应该没什么可借鉴的,消遣一下这里磨人的时光还勉强。请小心被纸边上的墨水渍弄脏手——刚下笔的时候我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腕沾上了墨水,好在只污染了一边,拿着右边读应该还行。
    我暂时还活着,并且在忍受了三个月的死寂与自省后奇迹般保持着清醒。但,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呢?记下这个故事,可能会成为我一生中完成的最后一件事。运气不好,这个都做不完,我也得认命了。情节像连绵不断的胶片一样在我脑中展开,背景处是漆黑的。
    这不代表我心无杂念。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8-07-15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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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呢,名字叫作伊莲,最近一次离开塔克星是三个月前。
      离家这么长时间放在我身上并不稀奇。按照我母亲索菲娅的说法,我是个“长了翅膀的野孩子”——别误会了,这不是什么有关天使的比喻,而是在很实在地责备我“到处乱跑”。你或许可以猜到,我既不喜欢自己这个发音太柔软的名字,也不待见族人对智力的狂热追捧——大脑袋还曾因此成为一种美的象征。
      身为超能系族的一个分支,伊娅丝一族自然而然传承有一些幻术与音乐天赋,这个我乐意承认,但“博学智慧”与“天才”之类的形容未免太夸张。如果说几乎所有的雌性都选择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也算是“种族智慧”的一种作用结果,那我还是老实做我的愚者好了。
      不幸得很,偏偏索菲娅见不得自己的女儿自甘愚蠢(从我身上应该不难看出,她也是个非常喜欢说教的人),而我又三阶进化在即,为了这类事情我们当时闹出了不少隔阂。你完全可以想象到的,就是叛逆期青少年和他们父母之间的那点破事。比起这个,记得在我小时候,索菲娅倒是经常会把各大星系的传说与故事讲给我听。
      奇怪的矛盾。我是不会尝试问她的,更不会当面直呼她的名字,实际上我之前在有意无意地避免与她见面。
      我扯远了,一切的起因,或许就是我这种擅长给自己找麻烦的秉性。早在能够坐下来听长篇故事的年纪之前,我就已经成为当时唯一一个能独自登上光暗迷城的十一级伊娃了。 而今,我不再是刚学会“念力波”的小孩子,靠着成年伊妮娅的火焰鞭,我能去往更多、更隐秘的地方。
      混沌星域与泰坦星域的交界处,西比尔星。三个月前的我在备选目的地清单上圈出了这颗星球。我从未离开过银河系,掂量了一番,最后搭上了某个赛尔的“便车”去那里。这个黑壳赛尔是去那里收集梦境之珠的,我听说过,以战胜为条件可以向西比尔的本土精灵泽诺恩换取这种材料。
      一如我预想的,专为赛尔设计的飞船座位完全称不上舒适,但之前毕竟辗转了几天,我还是睡着了。失重感降临时,我正做着冷汗淋漓的梦,如同被破旧的布娃娃一样从几万米的高空跌下。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事实。我在梦中摔死后发现自己正安安稳稳坐在椅子上,飞船已经熄火了。
      背后凉飕飕的,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全是汗渍。我看了看身边的赛尔。这个铁皮桶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只是轻轻打了个口哨,按下开启舱门的按钮。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微笑着回应了赛尔的一句“下午好”。
      舱门开启,白金的洪流立马冲进了视野,逼得人有些眩晕。西比尔的黄昏有着明丽的色彩,面对织锦一般向视野尽头延伸的天空、翻涌着一道道金色波浪的草原,我能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
      纤纤弱弱、不染一丝杂色的草本植物,名为白虹。西比尔星以盛产白虹草闻名,它们的提取物可用于生产在赛尔们之中正时兴的变色外壳涂料。同时,白虹草也可以食用,泽诺恩们就经常采集它们的叶片充饥。
      我流连于视野良好的高处,赛尔则轻车熟路地摸进了这片能轻易淹没他头顶的草原,一眨眼就没了影儿。于是我把挡在眉梢前的手拿开,晃荡下了舷梯。
      这片白色的波涛有如怀抱一般温暖。身边的齐腰的草叶痒痒擦过掌心,我能很快乐地感觉到这些叶面上的细密绒毛。最终我没能活动多久,大概过了两个钟头,赛尔就回来了。
      它边拨开挡在身前的草叶,嘴里边咕哝着“真好”之类的话,拟人声线因满足而微微上扬。我看见赛尔手中抛弄着一颗胶囊——里面大概新添了不少存货,随即便移开了目光。虽说眼前这枚里面装的是梦境之珠,但这东西大体上的作用还是捕捉精灵,我不喜欢盯着它。
      “你这就……完事了?”
      “咦,你不知道吗?最近到了西比尔的异变期,梦境之珠从地上捡就是了,要多少有多少,泽诺恩们都消失了。”
      这我没听说。而且依照常理,星球异变这种规模的事件是绝不会被置之不理的。最起码也会有野心家嗅着力量的气味寻来,看能不能为己所用。
      赛尔摇摇头。
      “毕竟是西比尔嘛。这次休战还没多久,边境的事情谁敢插手太深呢?喏,白虹异变又不是第一次了。等到这些草变回蓝色,一切就恢复正常啦。”
      “蓝……色?”
      面对我的疑惑,赛尔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它摊开机械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几片草叶应声被扫落。我顿时闻到了一股稍浓些的草汁味,竟是甜丝丝的,由那些白色的伤口扑面而来。
      我这才发现自己饿了,以及,我身边这个机械人是个永远都精力充沛的怪物,讲起故事来尤其兴奋。
      “哈哈,你不是第一个被它的名字迷惑的人。白虹在平时是蓝色,异变后才是白色,”这个解释似乎唤起了赛尔的记忆,它仰头凝视已布满晚霞的天空,金属质前额给镀上一片油彩。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7-15 2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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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兴头上,赛尔索性坐了下来。不得不说,它不太擅长这活儿。从那些破碎的叙述中,我才自行一点点拼出了事情的脉络。
        “白虹”这个名字,出自第一个发现这颗星球的组织。大约三十年前,几个“拾荒者”为了寻找在一次任务中失踪的同伴来到了这里。适逢这些本土植物异变,眼前耀眼如白虹的美景一定也给他们带来了相当的震撼。
        “于是,拾荒者就给这些草起了这个名字。那之后……嗯,说起来诡异的很——”
        赛尔猛然停了下来,它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中的半片草叶——等着听进一步剧情发展的我刚刚咀嚼了另外半片,心里还想着那“西比尔”这个名字又是谁起的。
        “怎么了?”我话音刚落,赛尔就凭空消失了。
        事情发生得突然,我愣在原地足足有一分钟。
        草原还是那片草原,飞行器仍然稳稳当当停在原地,但赛尔人间蒸发了,空气中除了草叶摩擦的“沙沙”声再无其他动静。黄昏的风从遥远的地平线扑向我,一路引来汹涌的白色暗流。我转动僵硬的脖子,这才发觉手中的半片草叶已经飘落在地了。
        我甚至产生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现在,我或许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能感到恐惧的活物。
        现在想来还奇怪,我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才看透自己的懦弱呢?在我去过的所有星球,在所有夜晚的大路抑或小道上,总会有走丢的孩子在哭喊着——
        “妈……妈!”一声声埋进宁静的夜色。
        我之前一直觉得,比起他们,自己至少称得上勇敢。这种想法,或许也曾是对的吧。
        不过,站在雪白草原上的我并没有想这些,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我回到船舱,摸索着坐到冰冷的驾驶座上。飞行器的驾驶系统只能识别赛尔,我很清楚,但还是忍不住拉了拉操作杆。
        红灯大作。我悻悻缩回副驾驶座。
        于是,我能做的就只余两件事——发出救援信号,以及在船舱内静待救援。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流逝,夜幕渐至,计划也进行到第二步。
        我差不多恢复了平静。窗玻璃上人面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却也不至于能让人看清她眼中的血丝。“我”的身后,驾驶室的金属墙壁和西比尔原野重叠着,似黑又似白。我注视着自己的倒影,竟从中找到了一丝安慰。不过很快这种自顾自的温情就消散了,因为我在她因思索而显得空旷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不如,去找找赛尔吧?扭过头的瞬间,这个大胆到让我自己害怕的想法冒了出来。
        舱门再次开启,世界好端端呈现在我眼前,戴着恬静无害的面具。
        犹豫了几秒,我还是放下了舷梯。
        除了光线,夜晚的西比尔和白天没有什么不同。白虹草就是天然的保温箱,驱走了夜间的寒冷与潮湿。令人在意的是不远处的那一点光,眼睛完全适应黑暗后方能辨出那大抵是一幢矮房子。
        话说回来,我很确定,白天没有在那个方位观察到任何建筑。
        如果是这个星球存心要耍弄我,那么它成功了。我孤身一人,身处西比尔广袤的白虹草原,前方是谜团和希望,身后是庇护所和希望。
        或许你也知道我会如何选择。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8-07-15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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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你有过在神经紧绷到极致后又忽然放松的经历吗?就像在温水中洗了个澡,把危险如同臭汗一般轻轻甩掉。我记得自己进化为伊妮娅的那天,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窒息在那片光芒里面时,我看到了塔克星的荒漠。生平第一次,我只想脱掉鞋子,疯狂地在柔软的沙地上奔跑,翻滚,直到嗅到阳光鲜活的气息。索菲亚也很高兴,她把我叫到储藏室,交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我一直想要的铃鼓。
          “哇——”
          “哎等等,脏。”索菲亚笑了,她将盒子捧到唇边,轻轻吹去它表面的灰尘。我小时候就是一副犟脾气,却还勉强够的上“乖巧”的标准,当时便举起自己的袖子,帮她轻轻擦掉了手背沾上的灰尘。尽管时隔多年,我还是能在异乡的黑夜里轻易地勾勒出她嘴唇上的动作。
          不过呢,同样的,那句“干什么干什么?今晚自己把袖子洗干净!”至今还如雷贯耳。
          我又说到一边去了。是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变得又拖沓又怀旧了呢?对于我一眼即可望穿的短暂生命,或许你一点兴趣也没有。
          呵呵,不管怎么说, 如果索菲娅知道我这一趟遇见了什么人,一定会觉得惊讶的吧。
          科罗克娜。她提到这个名字时总带着一丝敬意。在那个年代,各大报刊、各路媒体上出现的名字经常和“英雄”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人们耳濡目染,对待这些名字乃至它们背后的人总是尊敬有加。
          “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这许多故事的缔造者却像不知道自己声名在外。她大概是扬起了那对细眉,只不过它们被额前参差不齐的雪白发丝挡住了。总之,科罗克娜手握那把著名的巨镰,斜靠在门框上微微抬起下颌,以一种很明显在表现出敌意和高傲的姿势站在我面前。
          这位以层层黑纱蒙面的女性,就是科罗克娜。在看到是谁打开门的那一刻,我的不安就烟消云散了。我认识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通过索菲亚的故事和剪报。作为“拾荒者”的一员——不,更准确地说,是他们中最出名的一个,科罗克娜圆满地完成了数目庞大的委托,并参与了混沌教派与圣光联军在帕诺星系的几次重大战役,是我母亲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不过,现在这个靠完成委托而生的组织早就不在了,与“拾荒者”一同消失的,远远不止索菲亚的偶像,还有在那五大星系战火纷飞的年代中献身的无数精灵。
          “我曾经在‘拾荒者’待过一段时间,这的确。但……”科罗克娜将镰刀交到右手上,目光流连于刀刃,“对我而言,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比我高出不止两个头,因此我只能仰视这位久久从公众视野中消失的前辈。科罗克娜的天鹅绒短披风被夜风撩动,呈现出夜空一样干净的黑色——这是她全身上下最保守的装束了。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有着跨世纪高龄的隐居士,相反,那裸露在外的修长大腿肌肤明净、线条优美,俨然少女的肢体。
          摘下面罩的话应该是个美人。我情不自禁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初见时的谨慎与畏惧随之消失得干干净净。愣神间,我忽然发现那双眼睛变狭长了些——科罗克娜在无声地笑。我顿时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这让我很难为情。
          还是……进入正题吧。
          听了我的询问,科罗克娜仿佛觉得很好笑。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只在梦里见过活人,更不要说什么……赛尔了。”
          见我怔在原地,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头,接着向门后让出容一人通过的空隙,示意我进屋说话。
          科罗克娜背对我缓缓合上门扉,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到了“咔哒”一声轻响。
          上锁?我把这个令人不太舒服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开。
          屋里光线柔和,在墙壁上抹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星空色。我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光源竟是一盏沙漏。它通体森白,里面正细细向下流淌的沙子则晶莹剔透,散发出幽蓝的微光。
          ——比起战士的隐居之所,倒更像是巫女,或者说幻术师之流的住处了。屋子中央有两张相对的沙发,我坐到了靠近门的那一张上,只觉得凉意从身体与皮料接触的地方传来。
          沙漏以及屋子的主人翘着二郎腿,斜着身体靠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正如我刚刚告诉你的,我没见过你的同伴,也不可能见过。”说着,她仿佛很郑重地放下腿,头也向我探过来几分。
          “三年,你是三年来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故意压低声音补上这句,科罗克娜又靠了回去。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7-15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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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三十年都不过分吧。刚想表示困惑,我的问题却猛然梗在了喉咙里。科罗克娜侧头凝视着没有积灰的壁炉,仿佛自己也在咀嚼这个词。我看着她,脑子里只能不断闪现出索菲亚收集的剪报上的照片。要说三十年的时光在一个人身上完全没有留下印记,又怎么可能呢?
            除非是鬼魂。思绪在这个猜想上流连了片刻,我不觉往沙发里面缩了缩。科罗克娜一如在门外那样把敏锐的目光投向我,狡黠地一笑。
            “别瞎猜啦,真正失踪的不是那个赛尔,而是你和我啊。”
            也不知是因为这句叫人不明就里的话,还是因为她反常的情绪,我登时愣住了。科罗克娜躺靠在沙发背上已经笑出了声,就连悬浮在她身边的镰刀也在跟着抖动。
            “呵呵呵,”拾荒者的眼角勾成两个锋利的月牙,弧度好似她的镰刀,“空灵之刃,空灵之刃……
            “你看我都该看腻了吧,让这孩子留下来和你做伴如何?”
            在面罩的遮挡下,这串笑声听起来更为低沉,像从树洞里发出来的一样。我能感觉到寒意沿着脊柱爬上来,穿透皮肤和左肺,然后一点点钻进心脏。
            你可以想见我的处境。活了这么大,我哪有正经跟人打过架,而坐在我对面,直言要把我“留下来”的女人,是“拾荒者”的王牌、名副其实的“丰收之镰”科罗克娜。
            我选择了拔腿向屋外跑去,心里却凄凉得很。果然,一分钟不到,我就被仰面丢回了地板上。那一下真是痛的可以,简直像西瓜撞在岩石上一样惨烈,要不是我的脑壳好歹比西瓜硬几分,它的下场就不仅仅是碰出几滴血那么简单了。未及我叫出声,一道雪亮的光直冲我眼睛飞来,停在了脖子上方。
            肾上腺素水平又是一阵疯狂飙升。我在心里甩了自己几耳光后终于看清了那样离我颈动脉不到一厘米的东西——锋利如新月的镰刀。
            我被刃上反射的寒光逼得眨了眨眼。
            试图从科罗克娜那里逃跑的后果是,我的牢房从小屋急剧缩小成了刀刃与地板之间的狭小缝隙。我不敢贸然转动脑袋,因此只得保持着侧脸的姿势。她的长靴在我眼前交替走动,在三米的距离内不停徘徊。
            据说长期切断和外界的交流可以十分有效地逼疯一个人,我信了。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8-07-15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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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要是你现在反抗,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很好,看来你的意识还算清楚,甚至还有点力气和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人逗趣。如果你从小长在我们种族里,你就会知道这种做法很蠢——和哭喊着“我怕”没有两样。我猜你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说出“变成切片面包”的种话,只是为了挣脱压力吧?像你这样一只活泼可爱的小鹿,皮毛是红的,骨血也是红的,我知道。
              啊,有点累了,我坐下说,能听见?
              你这一声“话唠”,叫得我真是无辜,我可是三年没见过活人了,好不容易不用再自言自语了。离献祭……欸,别对这个词那么紧张嘛。离献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妨再说说话,你通通忘掉也好,把我的话凑成花儿写成吟游诗也罢,我都不在乎。没有交流对象真是件难熬的事情,但大家还偏偏一个个都趾高气扬,好像自己能忍受多崇高的孤独一样。
              看你那副表情,尽管觉得命不久矣,还是很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吧?那么,同样作为受害者,我们就来互相认识一下,你看怎么样?
              从哪里说起呢……在这种时候总是要犹豫,犹豫。有赤裸相见的觉悟,却还是怕哪里会出差错。我算是受够我自己啦。
              我叫科罗克娜……嗯,还有呢?
              科罗克娜是我的本名,也是我种族的名字,这个你是知道的。我年轻那会儿,正流行拿种族名给孩子取名。这么一来,如果想要让别人记住你这个人,就必须要狠下心来好好干,才能把自己和其他人区别开。说实话,除了觉得绕口,我倒是对自己的名字没什么意见,不过,也有像“蛮荒之息”、“空灵之刃”这种,你恐怕都想不到这些是名字。
              没有听说过空灵之刃?嗯,这才像话,不然你绝对一直在骗我。我认识她这么久,除了正式开始接委托的那一天,她就没有再上过期刊。话说回来……总穿着一身亮蓝色的宽大衣服,如果不把她那把蓝得更过分的剑拔出来就完全是一副村姑的行头,哈哈,这样的家伙,少接触点媒体就算是保护公众审美啦。
              好了,不提这个了,她说不定还看着我们,给她知道我这么正大光明地抹黑她,我这辈子就别想出去了。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07-15 2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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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你猜的没错,我被困在这里,而你被我按在刀下,都是因为这村……嗯,空灵之刃。三年啊,已经整整三年了,她还没有解气的意思。
                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背信弃义在先。我都跟你说了,你认错人了。如果这世上还真有个堪称“英雄”的人叫科罗克娜,那她绝不是我。拜托拜托,可别把我笑死了,再说我可不稀罕这顶帽子。好端端的胸腔里,应该塞点实心的血肉才是,丑是丑,也算中用。这世上最该遗臭万年的就是野心家,最该万念俱灰的就是殉道者。说的难听些,这些人一旦塑起像来就要不由分说地去崇拜,也不管材料用的什么,空气、泥土、垃圾,无奇不有。记得我还在外面的那阵子,混沌教派气焰正盛,和圣光联军从混沌星系一路闹到了帕诺星系,就为了……不好意思,我也忘了具体为了什么,这种事情于我们这帮人来说没有记住的必要,就自然而然给忘了。
                说起来空灵之刃也算是个信徒,虽然还没到这个地步,信的也不是混沌之力。我遇见她就是在拉珀尔一座废弃的神庙里,这颗行星你应该是知道的,那里曾是珀伽索斯待过的地方,生灵繁盛,有许多文明遗迹。我那时加入组织也不过一年,挣来的累积经验还不够自己升到五十级。
                你能想象我有多绝望吗?好不容易在拉珀尔星找到了委托人说的神庙,结果里面已经没有一座完整的神像了。我气的头昏眼花,差点把睡着的空灵之刃当成雕塑带走。
                觉得好笑就笑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但这件事不能怪我。拉珀尔星的原住民有很多是节肢动物,其中有一些种族能分泌蜡状物质。这神庙原来的主人大概就是其中一种,所以神像都是用蜡制作而成,栩栩如生。空灵之刃当时那件衣服,八成是从蜡像上扒下来再穿上的。我见她无处可去,就引她加入了拾荒者。
                后来我们熟了,她也会讲些关于那日所见的神们的传说给我听,时机经常很……匪夷所思。和我们不同,没人知道她诞生自何处、有没有其他族人,甚至是有没有一个不那么直白表意的名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
                后来我们上床了。
                哎,还要我重复多少遍,想笑就笑,别把自己纠结死了,活祭品才有用嘛。你看看,我一提这个你又蔫了,多少得有点胆子吧。
                总之,细节我就不描述了。除了名字难听点之外,这个人其他方面都差强人意,夸张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有趣,就为这一点也值了。我们这种友好的关系一直维持了十年,远在我一开始的预计长度之上。
                直到我们来到西比尔。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8-07-15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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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当时有五六个人共同执行勘探任务,在泰坦星系和混沌星系的交界处寻找适合建立拾荒者新基地的处所。归期将至,大家约定在西比尔星集合。那时,一直待在西比尔星平原的安琪拉传回消息,说她之前有些观测数据出错了,需要重新测量,于是其他人先行一步回总部了,而我和空灵之刃留下来接应她。
                  当天夜里,我们正在休息,忽然接到安琪拉的通话请求。我至今还记得她的全息投影,看起来惨白惨白的,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一点神采。她让我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再等她,她要再待上一阵子。我问有多久,她一句“三年”简直吓坏了我俩。
                  我记得很清楚,空灵之刃问了句“为什么”,安琪拉忽然怔住了,半晌,她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两遍,通话就被掐断了。
                  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劲。我们按定位信号找到安琪拉所在的平原,正撞见白虹异变。不过我们只顾着找人,没功夫去想这事是好是歹。
                  安琪拉,最后是我们从土里挖出来的。
                  我们最先看见的是覆盖在她角膜上的沙土,很松软,隐隐露出眼白。我当时就想,完了,这孩子活不成了,挖出来
                  才发现居然没死透。她的心脏正在衰竭,我俩再迟一步后果可想而知。
                  嗯……现在想想,早一步迟一步其实并没有区别,或许我们不去救会更好。就半天时间,先不说我自己吧,空灵之刃痛失了她最喜欢的后辈、断了一条腿、又被她最信赖的人遗弃于绝境中——这个指的是我啦,之前了解到这一点时我简直要觉得受宠若惊了。
                  我独自去飞行器上取急救箱,听见空灵之刃的惊呼声赶出来,却被她掷出的剑挡了回去。那一瞬间,我很清楚地听到骨节错位的声音。她让我别过来,疼痛令那三个字听起来像是在咬牙切齿。我定睛一看,发现空灵之刃的下半身已经被白虹草茎缠绕得透不出一星蓝色。为了拼力掷出那一剑,她大概又扭着了腿。
                  白虹草还在疯长,直向飞行器上的我扑来。
                  “别过来!这东西……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是这么描述的。
                  我没答话。
                  “科罗克娜,我好像看不见你了。”
                  这是我听到的、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头也不回地驾驶飞行器离开了,把空灵之刃后面的话埋葬在发动机的轰鸣里——大概是咒骂吧,不对,像她这种人,应该只能无济于事地大叫着我的名字。我倒觉得骂出来还好些,我很久之前就讨厌起她这种做派了。我刚刚是不是说这个人有趣来着?我骗你的,她是天底下最无趣的人,和我这种人岂不正相配?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我高高兴兴地冲上云霄来到外太空,却发现自己被提前拉进了世界末日。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显示屏上的星球坐标开始接二连三地消失,最后只余一颗孤星,好似一个沉默的奇点,而整个宇宙的其他部分都朝里面坍缩了。
                  这绝对的虚无意味着死亡,虽说回到西比尔星不一定意味着生存,但对于我来说足够提供活下去的希望了。不过,它同时也提供了令人发指的痛感,乃至于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份希望。可恨的是,人总是想活下去的,哪怕我砸烂所有仪表、再启动自毁程序也不能改变这条铁律。于是我来到了这里,我降落后找到的第一间、也是唯一一间庇护所,如你所见,也是幻象无疑。因为等我再次打开屋门,外面就已经变得晴空万里了,长满白虹草的平原一览无余,并不存在飞行器、空灵之刃或者其他能让我感受到残酷真实的东西。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觉得是空灵之刃将我拉回了幻境。来,你看到那边的沙漏了吗?那盏阴森森的?它是空灵之刃从拉珀尔的那座神庙里带出来的,现在我无论去哪里都能看见它。你认识它时间不长,自然不懂时刻和这不知是死是活的东西相处有多么可怕。
                  啊,不提它还真忘了,时间过得真快,看来没机会听你说故事了呢。亲爱的,千万不用觉得不公平,为了减轻你的愧疚,我这么和你说吧,刚刚我说的都是一派胡言,都是在骗你。
                  呵呵呵,你信了吗?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8-07-15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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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以上一段,我基本是用科罗克娜当晚的话拼就的,出于连贯性的考虑只加上了只言片语。写到这里,我思考了一下,在故事继续下去之前,我决定先坦白些事情。
                    我至今都不知道科罗克娜是不是真的在说谎,但我是真的骗了你。不用再怀疑了,就是阅读到此处的你。
                    我其实不是一个经常离家出走的星际冒险者,实际上,你刚刚读到的这段经历是我第一次离开塔克星时发生的事情。
                    其他部分大体都是真的。那时科罗克娜就是以这样的语气叙述的,在那段所谓对话里,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她单方面的叙述,竭斯底里到我都有点可怜她了。在我们的语言里有个专门的词来定义这种行为,叫“倾诉”。不过呢,把这个词放到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丰收之镰”身上,还是残忍了些。
                    另外,我之前说,自己仓促决定离开也没有什么听起来很靠谱的原因,这一点同样不假。当时我即将进化,而所有伊娅丝都将面临两个选择——离开,或者留在塔克星荒原。
                    这是句废话,或者说傻瓜选择题,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但在这世上,傻瓜选择题有的是本事让人难受……算了,讲这些虚无缥缈又琐碎的事情也无人理会。身为一个种族和个人的天资都十分平庸的精灵,又不能作出适合自己身份的决定,我还是由衷道歉吧。
                    我突然想把这些事实说出来,是因为我刚刚自己重读了一遍前面的内容,为此深感惭愧。像科罗克娜所说的,人有了赤裸相见的觉悟,却还是会抖抖索索,怕这怕那,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原谅这样的自己。
                    有趣的是,就在刚刚我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科罗克娜的脸,不太清晰,像浸水的纸张一样长着毛边。她的五官晦暗,堪称明媚的晨光从她头顶的窗户外照进来,在她的头顶作了一个柔软温暖的窝。
                    “喂……”她嘴角似乎挂着笑意,“你知道吗?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人只好憎恨起天亮来。”
                    ……这场景其实很让人受惊,视觉、听觉以及联想无一不受到冲击。
                    不过记忆里的“我”并没有。“我”凝视着光线中飞舞的灰尘,在心里跟“喂”这个称呼较起了劲。一种异样的欢愉从小腹处游过、又扩散,很熟悉,像是带着短期记忆。如同“啪嗒”一声轻响后,一颗糖被丢进温水里,静静、静静地融化了。
                    我竟忍不住去联想“幸福”这个词。
                    渐渐的,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完全明了这段记忆的来源,它来自科罗克娜的“未命名”,那个在熄灭火炉前盘旋、再也飞不出小屋的故事。
                    科罗克娜大概是想把我留下来,让我替代她的位置“承受空灵之刃的惩罚”,好换她出去——她好像坚信,出入这个幻境的关键是维持进入的人数和出去的人数平衡。这个我忘了解释,按照后来整理我所获取的她的记忆,她应该是后来从梦中空灵之刃的话里得知的这条线索,说实话,应该不是真的。就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个幻境是能用做梦解决掉的。
                    说起来,我开始着实被“献祭”这个词吓得不轻,后来才发现只是做了个梦而已,看样子科罗克娜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这不怪她,人人都有自己不想记得的事情,同时也就更不想被别人——尤其是未曾经历过这些痛苦的“幸运儿”围观。所以,不得不说,这位隐居在此的拾荒者确实倒霉,摔碎了这两个愿望的我也确实可恶。
                    如你所见,那晚科罗克娜最终还是掐断了自己的话头。
                    仿佛戒烟的人掐灭刚刚点燃的烟,她露出了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怀念的表情。那对皮靴渐渐停了下来,科罗克娜在我面前蹲下,为了和我保持目光对视,她白色的发梢几乎垂到了地板上。
                    我闭上了眼,因为科罗克娜那双纽扣一样一眨不眨的翠绿眸子着实叫人害怕。一片黑暗中,我听到她在我耳边呢喃——
                    “时间到了。”
                    这个语气轻柔的句子像重锤一样落在我心头,眼泪忽地就涌出了我的眼眶。除了滑过脸颊的凉意,一切都在离我远去,包括黑暗。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8-07-15 2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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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有人死了,有人活着。
                      人生而柔弱,因此这不是稀奇事,此刻的我却强烈地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懒懒翻了个身,在被子里蜷缩起来。我很清楚是时候起床了,虽然我还没睁开眼,看不见天色。我还知道我落枕了,刚刚翻身时,脖子侧面的酸痛无情地提醒我这一点。于是我又翻了个身,对着窗户睁开眼,开始怀念起溜走的睡意。
                      好了,现在我必须面临稍稍头痛一些的问题了。
                      我是谁?
                      我记得自己有起床后短暂失忆的老毛病,我还记得前几天我也是从这张床上醒来,然后穿衣、洗漱、吃早餐,在这短暂的日常里,记忆不知不觉就回来了——那些足够久远的、能够证明我是谁的片段,而不是一个老太婆独自生活的无聊剪影。
                      是的,我早就不年轻了,镜子里那个少女的形象并不可信,身体的健康状况才是最可靠的依据。
                      将要出门的时候,我无奈地听到了自己的膝关节处传来“嘎吱”一声轻响。很久以前,那里的骨头给伤到过,我还有一点印象。顺着曾经的腿伤想下去,很多事情就清晰多了,比如我为什么一大早就理所当然地走出门,又为什么折回去打开房中那只旧箱子。
                      我轻轻吹了一口气,拂去箱子上的薄灰。比起它的主人和存放地,烟蓝色剑鞘里的兵器倒是崭新的一样。借着房间里尚且昏暗的光线,“涤尘”的剑身竟晃了我的眼。
                      “锵——”我不再凝视它饱饮过鲜血的刃,上了鞘带着它第二次走出家门。
                      前脚还没跨出门槛,就看见迎面走来,哦不,飞来一个身着白甲的金发女子。我认识她的脸,是我还在拾荒者时就认识的可爱后辈,我很确定。
                      而且,正是我和科罗克娜当年救出来的那一个,我记得名字是叫安琪拉。最近我倒是经常碰见她,上次还被她缠着讲了一遍西比尔星白虹异变的事情。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安琪拉正不省人事,记不得很正常,真正让我有些纳闷的是,事隔这么多年,她怎么忽然就对当时的细节感兴趣了?
                      我一向不会说漂亮话,所以没问过她这些,怕原本单纯的问题说出来就变了味。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8-07-15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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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辈,你这是上哪儿去啊?平时很少见你出门的。”
                        “我嘛,日子到了,想去看看故人。”
                        “是……科罗克娜前辈?”
                        再一次地,听到“前辈”两字被如此严谨地加到这个名字后面,我不禁莞尔。显然,这个笑容让安琪拉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天羽说错什么话了吗?”她一手抚上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起来。
                        天羽?我心下疑惑起这个自称,未及细想,便看到了一张放大的安琪拉的脸。
                        “前辈,你昨晚好像睡得不太好,”那双凑近的湖蓝色眸子里满是关切,“又做那个梦了吗?”
                        哪个梦?下意识的反问刚要脱口而出,我却兀自闭了嘴,向别人咨询这种事情终究还是太诡异。
                        “前辈,你真的还好么?”安琪拉忽然迟疑起来。我正试图把自己的思绪从那个梦上赶开,想用句“没什么”,安琪拉就又开口了,语带一丝喜色。
                        “……难道说,您清醒了?”
                        我感觉仿佛被一盆冷水披面浇下,原来就连她都觉得我疯了。
                        要不是熟人说出口的,这句话在我听来应是相当程度的冒犯了,比怀疑我不是空灵之刃其人还要过分。这种不满肯定多多少少表现在了我脸上,一丝尴尬的红晕爬上安琪拉的耳尖。
                        “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疯子,但我清醒的很,什么都记得,”我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科罗克娜当年拼命把你我送出来,我不好好活下去怎么对得起她?”
                        我见她张了张嘴,便抢在她开口之前说了下去。
                        “你不要拿那一套骗我了,安琪拉。我知道,你也觉得科罗克娜死了,我受不了打击,认识我的人背地里都说我这几年一直神志不清,你也好,幽美也好,就连洛兰也是。上次她来看我,居然说什么,‘如果科罗克娜还活着,那怎么办呢?’一面拿那种提防的眼神看我。
                        “唉……虽说你当时昏迷了,我可是亲眼看这家伙死在我面前的,墓都去了这么多年,你们现在再来骗我,又有什么用呢?”
                        安琪拉呆呆地望着我。见她半晌不说话,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叹口气说句“我先走了”。
                        我的住处离科罗克娜的墓地不远,没再走几步路就到了。那不是个有多美的地方,广袤的原野,却是光秃秃的,而且寂静得几乎让人困惑。年轻的时候路过这里,大概是觉得这片旷野太荒凉,我便对一边的科罗克娜开玩笑说:“我死了以后就埋在这里,和它做个伴吧。”科罗克娜笑我迂腐,黑色面罩上方一双绿眼睛弯得不怀好意。
                        结果,没等我一语成谶,她倒捷足先登。
                        我笑着摇头,末了,就在这乱石滩上拣了块大点的石头坐下来。我的腿自从伤过就一直不怎么好使,所以会尽量避免久站。
                        西风过境,噼啪卷起沙石,有几粒太活泼的跳上了我的膝盖。我一手挡着眼睛,一手拂去身上的尘土,抬头就看到一张笑脸——天上的云现在恰好像是蓬松的人面,正咧开走形的嘴在微笑。
                        如果是你在笑我……科罗克娜,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这腿怎么弄的你还不清楚么?
                        忽然,我听到有人声缈缈地从背后响起。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8-07-15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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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头,只见安琪拉站在三十步开外,定定地看着我。我猜那目光中定是流露着我最不愿看到的怜悯,不免又叹口气。这时,我看清了她的口型,这是她第三次说出这句话——
                          “科罗克娜前辈。”
                          我环顾四周,只看到乱石和孤冢。
                          安琪拉仍然看着我,一边迈开步子站到了我面前。
                          啊,别,又是这种眼神,怎么,都不听我说话的吗?我苦笑着站起身,对方却一反刚才的犹疑,说话时声音虽小,倒也坚定。
                          “前辈,你把我当成了别人,也怪我一直没有说清楚,”少女垂下眼眸,“我是天羽1001号,半年前才从赛尔号竞技圣殿的元神赋形仪里出来。”
                          这次,轮到我一时语塞。
                          竞技圣殿是赛尔的地盘,那里的元神赋形仪每天都会成批量地孵化出特定种族的精灵,由于数量庞大,所以同种之间以数字编号区别。如果说要挑个假身份,竞技圣殿的克隆体不是什么光彩的选项。怪就怪在,安琪拉说话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糊弄我。
                          “一个月前,我接到了自己的第一个外星域任务,和姐妹们一起坐飞船来了泰坦星域。到了之后,我听前辈说这附近隐居着一个精神失常的精灵,一时好奇就一个人溜了过来。
                          “您一见到我就笑了,叫我‘安琪拉’。我知道您把我当成了别人,但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您口中那个人到底是谁,于是就顺着您来了。我真的……很抱歉。”
                          或许是因为愧疚,“安琪拉”在这里顿了顿,见我没有什么反应便又继续说道:“上一次见面本来也是最后一次,任务马上就要结束了,所以我决心待得久一些,听完那个关于您的故事。看得出来,您很感激科罗克娜前辈把您和安琪拉送出了幻境,还准备过些日子就去看看她的墓。
                          “我信了,可回去以后,终于发现我偷溜出去的前辈骂了我一顿,末了感叹一句:‘丰收之镰,最终也落到了这般田地……不过,总比死在西比尔的那两位要强。’”
                          “因为这句话,我去资料室借了过刊来看,有记载的第一次西比尔异变里,只有一个幸存者。
                          “‘丰收之镰’科罗克娜,是指的您吧?”
                          我凝视着少女清澈的眸子,里面倒影着一个人,与我早晨在镜中所见分明不同。雪白的齐肩碎发,翠绿的左眼下,赫然有一道伤疤。
                          半晌,我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谁?”
                          “额……您是说?”
                          “谁说的?比死在那里的那两位要强这句话!”
                          这句质问其实粗鲁得很。少女却只是抿了嘴,注视着我的目光瞬间结出了冰花。她迟缓地退到一边,只静静地望着我。
                          这目光甚是眼熟。
                          我想起曾在龙族监狱见过的傀儡狱卒。那些咒文驱动的机械**生有华丽的金色眼珠,表面光滑冰冷,安静而忠实地倒映出审讯室里的道道鞭影。
                          我干笑了一声,嘴唇不慎给扯裂了一层皮。我忽然就想了起来,涤尘这把剑,很久以前就不属于“空灵之刃”了。
                          它被科罗克娜用那双血淋淋的手捡起来,带回去,在河水中涤去了所有的风尘与血污——
                          以及过往。
                          现在,被河水和时间带走的东西又回来了。身为“科罗克娜”的记忆完好无损地回到了我手心里,棱角分明,不堪一握。饶是如此,涤尘的剑柄仍把五根紧紧环绕着它的手指硌得生疼。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8-07-15 2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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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空灵之刃拔出她这把剑,把进了水的剑鞘凑近火堆。而我坐在一旁,嘲笑她连皮制品火烤后会变形这种常识都不知道。
                            “无所谓啦,大不了明天回去了再换一个,”她叹口气,拨开粘在额前的湿发,“我们在这边有多久了?”
                            “二十九天。”
                            “那就没错,明天就可以走了……真不知道这么多雨从哪来的。”
                            正如她所感叹的,这地方的湿度着实夸张,我们一行一共三人,在泰坦星系和混沌星系的交界处执行考察任务已有一个月了,还是第一次碰见那种鬼天气。按原定计划,彼时是任务的最后一天,将近午夜,安琪拉却还没回到白天约好的汇合地点,定位芯片也没信号。我和空灵之刃决定出去找找她,这才无意中发现了白虹异变。
                            当时,我们谁都想不到,踏足这个星球上最壮丽、最有生机的处所会是噩梦的开始。
                            黎明时分,雨忽然停了。飞行器在丘陵地带一路兜兜转转,并没有检测到任何生命现象。
                            空灵之刃又叹口气,开始着手联系总部。还没听到洛兰夏尔那熟悉的声音,我们眼前豁然开朗。
                            片刻,我合上不觉张开的嘴,用手揉了揉被刺痛的眼睛。
                            “早安,空灵之刃,有什么需要吗?”
                            “我们……”被叫到的人说出两个字后就断了下文。
                            “怎么了?你们那边是早上吧?”
                            我看了看空灵之刃瞳孔放大的眼睛,果断把通讯屏幕调到自己跟前。
                            “我们申请延迟返回,安琪拉失踪了。可能和……刚刚在西比尔星观察到异变现象有关,之前发回来的资料也要再修改一下。”我又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地面,定了定心神才继续说道,“之前报告的本土精灵泽诺恩忽然全部消失,另外整片草原变成了纯白色。”
                            “收到。不过,像那种温和的地方还会有纯白的植物?是我少见多怪了?”
                            “我们俩也是第一次见,哎,洛兰,我跟你说,这简直是,是……”
                            “白虹降世。”空灵之刃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补齐了这个句子,“科罗克娜,等会下去了,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像之前一样随便采食那些草叶。”
                            这一个周来,我们经常和本土的泽诺恩一样用这种植物的叶片充饥,都还挺喜欢它的口感的。不过眼下对着这诡异的颜色,任谁也不敢轻易下口。不过,撇开这点,空灵之刃好歹也是经过事的人,刚刚的反应着实过激了。
                            面对我的嘲弄,空灵之刃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击,只说了些颇有邪教色彩的话,我大致理解为拉珀尔星本土传说对她的荼毒又抬头了。
                            “它很像那传说里的毒草吗?满足一下你的童心叫它白虹也没什么不可以呢。”由于调侃没有如期而至,我便加入空灵之刃开始了无趣又绝望的搜寻。这种活儿我干过不少,直觉告诉我安琪拉已经凶多吉少了,我旁边这个迷信的家伙恐怕也清楚这一点。
                            因此我没有想到我们会那么快找到安琪拉。
                            她双目紧闭躺在草丛里,不过还活着。第一个发现她的空灵之刃脸色仍然很难看,仿佛她才是应该被救援的对象。
                            我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终于发现了麻烦所在——安琪拉被空灵之刃握住下颌而分开的嘴唇,其间一点白色分外显眼。凑近再看,我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支草芽,白虹草芽。我心里一惊,抬头才发现天空给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幻境结界成型。
                            “科罗……”空灵之刃翕动着两片毫无血色的唇,“我们死定了。”
                            不对,你刚刚不是说过只要维持链接幻境的人数等于离开幻境的人数就可以了么?不过我没有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
                            像人心一样,白虹看似柔弱,却也有坚韧可怕的一面,全部反过来也成立。我两手空空,驾驶着飞行器离开了西比尔。旁边的座位,如今只有一把涤尘横陈在坐垫上。接近结界时,我神使鬼差般摁下了弹射按钮,把自己送到了头顶上方的结界之外,而空灵之刃则被结界逼出了还在稳步上升的飞行器,坠入白虹原野。
                            摔死的可能性甚至大于被幻境链接的可能性。
                            我左手握拳,像攥着自己的命。我记得这种疼痛的感觉,就像我无数次在身为“空灵之刃”的梦里体会到的一样。那个曾反复折磨我的梦,我终于完全想来起了。
                            昏暗的仓库里,我对面的人影面庞模糊,我只能听见她发出一声好听的苦笑声。
                            “你还认得我么?”
                            “科罗……克娜?”
                            “你知道么?我不想死。”
                            “……”
                            “可,谁让你在那呢?”她又发出一段苦笑,“我多想,抓住刀柄的人是我啊。”
                            “我……对不起,真的。”
                            “你从来都只会道歉,一点用都没有。你为什么非要说这三个字啊,即使在这儿,嗯?在那种时候,你都管不住自己!”
                            “科……”
                            “你无趣,自卑,孤僻,神经质,整个组织也只有我愿意接受你了吧,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你在那,我非救你不可,我得无条件地……”
                            “吵死了,要不要我一剑削了你!”我暴喝一声从这个清明梦里醒过来,随即感受到了近乎化为实体的惊恐。
                            剑?削了谁?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8-07-15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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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问出声了,不过这没有区别,在场唯一能听懂我说话的天羽1001号仍然只是冷眼望着我,不置一词。下午的日光白花花的,我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待到我放弃挣扎,一屁股塌在地上时,视野才恢复清晰。这么一来,我能很清楚地看到眼前那条柔和的曲线,它勾勒出一个小土丘,黑白分明。一盏沙漏赫然出现在那道曲线的顶点,通体散发着幽蓝的光。我挣起来,想伸手去碰它,却发现我和沙漏之间的距离没有丝毫变化,那幽幽蓝光倒是已经安静而均匀地填满了我的视野。
                              我怒了,朝它猛扑过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戾气鞭挞着我的双腿,我气喘吁吁,却仍停不下越来越吃力的步伐。
                              仿佛很自然地,我并没有质疑自己忽然转移到了旷野中央这一事实。我只是扯开嗓子,像扯开灵魂一样,把里面燃烧着的记忆痛痛快快地抛洒出来。
                              “站……住!”徒劳的嘶喊刺破旷野的寂静,也穿透了我的鼓膜。
                              下意识地,我喊出了一个名字。等我忽然反应过来我到底在叫谁时,我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科罗——克娜——”
                              余音荡彻旷野,狂躁不减。远山登时变作一群受伤的兽物,将我团团围住。
                              “为什么?!”我又听见那些野兽这样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遍又一遍,最后竟带了呜咽的腔调。比起怀念与复仇的快感,伤兽的怒火是更深一层的情感,我无暇关心这是不是真正的“内核”。不知名的死人沉默不语,而蓝色的神灵稳稳当当坐在它肩上。
                              它是活的。它在看着我。她笑了。
                              我看见她从窗台下站起身,伸出裸足踢开脚边的空弹壳,纤细的脚踝上带着一点可疑的红痕。渐渐的,不知为何,我心里的怒火竟平静下来,而后是一阵近于哀怜的松快。
                              眼球的酸痛感提醒着我沉溺于斯的事实。
                              于是我合上眼,企图让自己清醒清醒。然而由薄薄一层眼睑提供的黑暗并没有吞没那诡异而安详的蓝色光芒,沙漏的轮廓反而彻底清晰起来。像是终于应允我的祈求一般,又一个清明梦降临了。
                              重叠了三层的黑纱飘下,自高处落到一只苍白的手上,又从指间滑落。这是一只宛如鹰爪的手,正钳握住一把镰刀柄的前端,刀口离舔上皮肤只差几厘米。而镰刀的另一端,正抓在两只配有黑色护腕的手里。
                              “呼……”那双绿眸隐匿在汗涔涔的白色发丝下,表情不明。僵持一阵,一滴晶莹的液体滑出眉眼的阴影,从下颌低落。
                              “抱歉,我救不了你,”丰收之镰转过身背对着我,留下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我还……不想死。”
                              镰刀柄从她手中滑脱。
                              紧随其后的是失重感与绝望的咆哮,与此情此景重合——有一点不同,你知道,梦中是很难叫出声的。


                              IP属地:甘肃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8-07-15 2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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