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尤其短暂，像是前两日才吃了通红的石榴，昨儿便落了今年的头一场雪。负手立在窗前，隐约看得清外头的石板路两侧堆起了雪堆】
没别的方子了？
【耳辨着声响，太医应是停笔起身，沉默了一会方道，方子还有，只是害处颇大，此时用了能换几年爽利，待老来一双眼便再看不到光。手有一瞬握成拳，良久，呼出了一口白气，懒洋洋的拖着长音】
就用这个吧，老来再说老来的事。十二贝勒一会要来，方子赶紧写完了给赵梁，你从就从后门走。
【顿了顿】这事谁都不许说。

其实我不去

【在十四门前转了一圈，没进去，走了。】

【城东一溜儿的皇亲府邸，大门气派高昂，两头石狮蹲坐震慑，常人远不敢近。正门走得久了，侍卫都不敢相拦，亦知贝勒府有个后门，都不必再绕街区，自我府出后三五步的路程，平常便由此偷入。】
【后门逮住一个太医，既然从后门走，必是有遮掩人目的意思，话还未逼问完，已想横冲直撞进正屋。只是略过抄手游廊时候，脚步骤停，待推门入内，便已经平复下了心情。】
阿旻。你怎么没去迎我。

【待方子写完，太医告了退便走了，赵梁接了方子，喊了声爷就再没说出话来，此时仍旧看不清什么，挥了挥手】
就按着这个抓，仔细点，别让旁人知道。
【窗外寒风忽弱，估摸着还要再落一场雪，赵梁走后，这一块静了段时间。左右看不清什么，阖着双目前，一呼一吸间，腔子里都是雪一般的凉，待脚步声再起的时候，笑了笑】
十二哥？
【转身想去迎他，头前太医在，下人都赶了下去，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又怕摔，动了就停住了】
眼疾又犯了，不敢动，怕摔在地上起不来。

【池边垂钓仿佛不过昨日，他双目病症我也未放在心上，倏忽一笔带过，哪知道今日竟会发展如此，又急有愧。进屋望见他临窗的背影，转身而来双目微阖，忙上前几步扶住他臂弯。不禁抬起一只手往他眼前晃了一晃。】
你怎么回事？你上次不是跟我说小毛病？
【将人扶到椅边安顿好，倒了桌上一壶凉茶一饮而尽。】
那个太医怎么说的？

【兴致尚好，探着手臂，想自己摸索着往前走，手臂上倏而多的一双手，像是有了依靠一样，走路都多了几分底气。眼前影影绰绰的看着几根指头过去，莫名其妙的一笑】
别晃了，我能看得见。
【顿了顿】放心，没什么大事，我还没瞎的什么都看不见。
【由着他牵引，坐下了便老老实实的坐好，初初听他说太医，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就这么一会的功夫脑子里便转圜了过来，黑漆漆的没什么焦距的一双眼看着他】
正门不走，你怎么又走后门？

那太医眼熟的紧，常请御前脉。他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想重提他伤心事，可实在关怀心切。现下在府里徒然发病还算有人照料，倘若下回是在靶场上、操练中，刀枪无眼怎么办。】
你...
【你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再接后话，只能又灌了一杯凉茶，滚过喉头的冰凉让人缓过一口气来，勉强压下怒火。】
我不走后门正碰上那太医，你还想瞒我多久。礼妃娘娘知道吗？

【手在案几上一寸寸的挪动，平日惯用的杯子眼下偏了位置，滞停了动作，缓慢的撤回了手】
话不能这么说，那位太医医术高超，我能请的动他，委实不容易，到了你口中，反倒跟个瘟神似的，走哪儿祸害到哪儿。
【颇为自得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旁人一眼看过去，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我自知，眼前模糊不清，大雾不散】
摸摸你的良心，我什么时候瞒过你，若换了旁人，眼疾一事我都仔细掖着。
【登时一怔，面上肃厉】
她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你能请的动他，说明也快到时候了。
【嘴上仍不松，知道他现在看不清位置，将茶盏推到他手心。又叹一口气。】
太医怎么说？吃什么药？什么时候能好？
【我向来自负于百步穿杨，爱极箭扎入靶上时候震颤的尾羽，射程之外仍能见白羽细丝分明。是绝对无法忍受两目不清时的窘况，而十四，本也能握长弓跑马驰骋，现在如此，我竟不能体会，又徒然生出几分有心无力。】
你告诉我，也无法。况且你总不能隐瞒一辈子，日后汗阿玛若知道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心思一动，估摸着他自太医那里也没问出什么来，捏着杯子在手里转了一圈】
寻常治眼疾的药，你于药理一道一窍不通，说给你听了，你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不成？
【所幸还能拿以后得时光换个几年的利索，打定了主意，暂且一瞒到底。手沿着桌面摸索，直至碰到了他的手指，抬掌拍了拍手背】
不必担心，过几日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
【面上一派平静，静默一瞬后，笑了笑】
你别这么悲观，太医医术高明，过几日我还要同你去城外跑马。

我又没让你给我背一遍药方子。
【这崽子一准叮嘱了那太医什么，不然也不会跟我在后门口打哈哈。在这儿还得了便宜卖乖，偏不能如他的意。反手拍掉他的手，丝毫不被干扰。】
跑马？你还是待在你这府里头好好安养吧，到时候一个栽下马来，这贝勒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僵持片刻，拍案而起。】
得，我待会儿就看看赵梁端一碗什么药进来。

那你让我怎么办，端一碗药给你，我喝你也喝？
【我自是不惧的，他这反应，十有八九是在太医那头吃了憋，虽看不见，心里也能描摹七八分他憋屈的样子，悠悠道】
你，药理一道狗屁不通，喝几碗苦药也辨别不清楚什么药效，十二哥，省省吧，别费那力气了。
【不置可否，从善如流的端坐拢手，正想与他斗嘴，偏偏门下吱呀一声，走进来个赵梁，嘟嘟囔囔着铺子里的先生都说这方子胡闹、害处大，这方子抓不齐。登时变了脸色，抄起手头上的杯子向着门口的方向砸去，厉声】
放屁！就这么一副普普通通的明目方子都抓不齐，生意还做不做？

【他的性子我多半也能摸透，他既端着脸不说话，我便也肃穆着，两人对坐活像去给谁奔丧一样。门帘一掀，一股苦气便飘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他仿佛猫给踩了尾巴一样摔了茶盏，眉都不用动就知道这小子跟我说的指定不是实话。眼看那厢赵梁哆哆嗦嗦跪地要张口请罪，不紧不慢挡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什么方子？拿过来我先看看。
【回头瞥了他一眼，续道。】
我在这，用不着你主子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