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每晚做梦。但梦境不再只是腐海发生的事,还有更为遥远的回忆。我看到一望无际的红色孢子在烈日下熊熊燃烧,成群的牛羊跑过空旷的原野又趟过清澈的溪流。我也梦到阿星。梦到他躺在璀璨的星空下,梦到他问我他会怎样死去。每到此刻我都汗流浃背醒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生异变。
距离任务结束已过去半年,我记不清这是回到南京路的第几天,但鱼缸里的假山生出了鲜艳的苔藓。
阿星把它从河底掏出来那天,北部降水形成的洪峰正默默冲刷着森林中湿润的土壤。阿拉河进入汛期两个月,天气意外开始放晴,我从阳光下琥珀色的河面看到阿星眼睛里浓绿的棕榈树倒影。他抱着一块丑陋的石头,踏过淹没小腿的河水跑过来,低低叫了一声“文森特”,乌黑的眼睛又湿又亮。
阿星不是一名合格的军人,任务时间里,他毫无根据可言的乐观时常让我头痛。我忘了自己最后对他说了什么,或许什么也没说,总之那块光秃秃的石头被他带回我们的临时落脚点,一座废弃的三层通讯塔。靠着雨季充足的潮气,鱼缸里崎岖的砂积石很快布满星空一样的苔藓斑点。阿星一直相信它能为我们带来好运。所以每当塔外响起异动,他都会雀跃地跳起来。
从飞机残骸里带回的日常生活用品已经所剩无几,连味同嚼蜡的压缩饼干都显得异常珍贵。小仓库里甚至找不到一盒干燥的火柴,潮湿的红磷和玻璃粉让雨水冲刷得失去了原本的作用。饥饿和黑暗让人精神恍惚,然而阿星依然每天笑着,乐观得像故事里不惧死亡的傻子。但腐海蔓延的速度并未因为阿星的乐观而减缓,直到通讯塔被菌丝和孢子吞没,我和阿星都未等到应有的救援。
最后七天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而阿星永远沉睡在了噩梦中。
从南京路到玉林的旧货市场统共三站。阿星给的地址在第二站和第三站的中间地段,需穿过一片老旧的居民区。我不知道房间里的人是否收到阿星的信,在腐海的时候他总是写信,一周一封从未间断。如今我手中阿星的信仅存两封,是他离开通讯塔时留下的。
一封致文森特,一封致L。
屋内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我觉得她有些像阿星,尤其眼睛的形状。我想问她是不是L,但说出的第一个词却是,
“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