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我的后桌很体贴,没有要求,他每天都会乖乖跟上。虽然偶尔碰见后街那群家伙叫他去打桌球,他都能被我云淡风轻的眼神给唬得干咽口水,不去了,不去了,我回家写作业呢。我说我不喜欢你和他们来往,不好。他只是笑,看着我严肃的大板脸,笑着推着我的肩,好好好,我知道,快走啦——
“欸,王琳凯。”
眼前这个人,小鸡啄米一样的人,上午主动帮物理老师搬作业,顺来一包葵花籽,嗑得正开心。王琳凯眨眨眼,扬起的眉毛表示“嗯?”
“你知道他们——都说我们来着吗?”
其实我都知道啦,今天早读他被众人围住的困境。他大喊大叫,气急败坏又执着,你们听我说——才不是!喂喂喂,陈瑞瑞好着呢——
如果你愿意相信你是一颗星星,那么在你悄悄陨落的时候,他总能接住你。
因为大声讲话,当时他从两颊到耳朵都是红的。那一根根小辫子,都快逃出头巾的束缚,跟着他一上一下的语调摇摆。那是陈瑞瑞第一个迟到的早读,我站在后门,透过门里那一小块厚玻璃,盯着他,盯着他们,静静听了半小时。
“不想和你们废话,在这样美好的学习时间安静一点好不好啊——”
那天报了雾霾,四面窗都沦陷了,王琳凯的声音隔着玻璃听着还有些魔幻。可想他的声音真的超大,不然也不会从锁死的窗户和前门里传到我这里。
大家都笑了,谁相信学习这个词会从王琳凯嘴里蹦出来呢?大家互相嫌弃,人群总算被嫌弃散了。他撅着嘴,好像哼了口气,没人注意到他。他低头绑了绑鞋带,身子蜷起来一小团,不知怎的有些落寞。
我还没想好要怎样走进教室,谁知道他们会怎样想我呢?于是我绕去走廊后头打了一杯水,100℃的热水,毕竟某王曾经说过,“不管出了什么事,就是多喝热水”。
回来路上刚好打铃,我呢,一点也不慌,因为周一是语文早读呀。我走上讲台,端好古诗词读本,开始叫大家拿书,今天要整齐一点。
十根手指爬到讲台上,先面世的是几根翘起来的辫子,然后,乱动的眉毛。
“课——代——表——”
喊得超小声,还故意拖很长,王琳凯表情紧张,像偷吃东西的松鼠。我差点忘了,这周换组,我们组正好坐讲台前边,而经历了上周坐最后一排煮火锅的疯狂,王琳凯总算是轮到第一排来了。
谢天谢地。我是很想无视的,可讲台太高,某人半个身子都支起来,双手合十,分明就是个讨作业精。我拿鼻孔指了指他后面的桌子,示意作业就搁那儿放着。他回头瞅了一眼,乖巧又强烈地摇头。
我不懂。
“嘿!要不要吃。”
他讲得更小声,王琳凯的脑袋已经埋下讲台了,只有两根手指伸上来。
——还有一包曲奇饼,慢悠悠地在晃。
你说耀武扬威也不对,是那种,拿猫粮逗主子,还以为自己是主子的那种天真。
他真的好擅长卖傻,就像班级聚会他站在桌子上,故意用力过猛喊麦的时候,那毫不掩饰的笑容与好心情,准确无误地传送给所有人。
我不紧张了,一点也不紧张了。老师走进门,那根辫子左摇右晃,装模作样地念起了书,因为心虚,所以念得超大声。我安心,躲在书里偷吃也安心,老师光顾着打量王琳凯,哪有空看我吃饼干呢。
“王琳凯!——你翻错页了知不知道?”
老师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棍,未见其人,只闻其嗷嗷叫。笑声顺着我嘴缝溜出来,谁还管什么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呢?
训了几句,老师掉头就走,某人却还是不乖巧。他努力伸脖子,仰很高,好不容易露出整张脸,只是冲我“嘿嘿”一下就下去了,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
像打地鼠,欠嗖嗖地又上又下,你却只想拿更多饼干砸死他。
“说什么?”王琳凯嘴里还嗑着葵瓜子,偶尔抬眼看看我,满脸纯良。
“说我们一起回家。”我有心也无意,目光也不避及,只专心嗑瓜子。他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在思考。
“啊!……让他们去说啰。”
这个“啊”只啊了一半,像是忽然静音,王琳凯语速变慢,有种别扭的温柔。
我学着他“嘿嘿”了一声,比他早上那声还傻些,再把手心里的东西塞给他,掉头就跑。
“陈瑞瑞,你不要拿瓜子壳打发我啊——”
左右两排的人都看向我们,橙色的光把王琳凯的脸拆分成一道又一道,迷幻又动人。他站在过道中间,一条笔直的线,他大步奔跑,心无旁骛。
我不紧张了,真的一点也不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