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合该是杜门却扫的日子，夜市却较着往日更热闹些，马咽车阗熙来攘往，白日里瞧着街边灰墙土瓦着实不显，到了夜里红灯火烛这么映着，就是重冰积雪的日子，也能品出些暖融。其棠跟前头护着尼楚贺，自己落后了两步在她们身后跟着，可眼见着夜市里头摩肩接踵的忒也不合衬，拧眉头赶前了两步，护在尼楚贺另一侧，一边低头问她。）
瞧你出门那会子急得，想来顽什么？

-
冬日天短，出府时候卯时未过，马车一路向南也没挑帘朝外看一眼，再往西瞧时候只见霞光不见耀灵，晚霞可行千里，甚好。华灯初上，还不至于扬袂成荫，想我身量芊芊总能寻了空子往里扎，其棠随着，三哥两步也跟上，鱼龙混杂的地儿，真若寻不着他们，也得慌神儿。进了里头便转得开身。入眼琳琅，叫卖声声，想玩什么，挑不出来。指了那头高挂红条儿，上头印着黑字儿谜面。
“什么我都想玩，也想吃。诶，那边有灯谜，三哥快去给我讨个彩头。”

（却说跟四九城里落居也近十年的光景，这夜市除开年纪小的时候成日惦记，过去十一二便再没了这么大兴致，归根结底还是过不去心里头那道坎儿，就觉得白日里头都不乐意往人多的地方钻，扬尘飞土且不提了，同着满大街的行人摩肩接踵着实受不住，心里难受劲儿的不足言表。反是这回陪着尼楚贺来夜市，倒升起些感今思昔的念头，还没等细品，就叫那厢一声娇唤给截了心思。摇头哂笑了下，顺着尼楚贺指尖看过去，脸色就地一僵——看花灯猜灯谜甚的，俱是些小女儿的物件儿，自家小妹好宽的心，怎就能找到自个儿头上来？）
你的彩头要我讨？饶了吧，三哥我作真不会猜谜这道儿——那儿有小面，想不想吃？

（听了句别人家的妹妹都有，那幽怨的小眼神儿再一摆，使性子的招儿跟这厢素来是屡试不爽，起小儿疼起来的惯性，对着一母同胞的弟妹二人素来是没什么正主意，喜欢想要的姑且不论，就说旁人做兄长的如何疼爱弟妹，搁到自己这儿恨不能逾千逾万的交给下头这兄妹俩。尼楚贺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折理儿的还是自己，就是去跟一众小姑娘争花灯的活计做不来，索性直接带着人过去挑选，付完账把她亲指的花灯递过去，口中却还不忘数落。）
府里逢年过节包了饺子，我也没见你吃几个，怎么，外头的香？

（花灯给过去，那厢才消停了作委屈模样，虽说不懂尼楚贺怀的什么女儿家心思，做工不甚精美的花灯，到了她这儿都如珠似宝地挽着，但瞧着小姑娘面上带了笑方才觉着舒坦。引着她往那煎饺摊子走，没忘了让其棠在另一侧护着她，没得让路人挨着自家小妹，平白给占了便宜去。听她提了府中掌勺的师傅，倒也想起年关里给包的饺子，虽挑不出什么错处，可要说如何美味也不见得。）
这还真不知，不过饺子这物件儿，哪儿有什么正宗不正宗，你若是不喜欢宋师傅包的，转过年儿从外头请人包也一样。

（听尼楚贺背后这么编排平日里最疼她的掌勺师傅，伸手一拍她头顶，还有心顾着她爱美要俏的娇脾气，避开了她头顶的发髻珠饰。那宋师傅平日里严肃得很，极少见他脸上张开笑意，因着顾忌后院女眷，素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也就遇上他那老妻能缓下脸来。一众兄弟姊妹都没见过宋师傅多少好脸，偏是跟前儿这小没良心得了宋师傅另眼看待，回回见了都是不知道怎么个疼法儿，好吃好喝全数给了。尼楚贺呢？娇小姐脾气，就知道欺负疼她的，没得背后编排人家，开口笑骂了句。）
当谁都跟你似的嘴多？吃了人家给你添的夹带还不消停。（说罢正好到了煎饺铺子跟前儿，转头对那支摊儿的食贩开口。）来份儿煎饺。

（自决定带着尼楚贺来夜市，打心眼儿里便没想着吃夜市摊位卖的外食，没有用宵夜的习惯是其一，着实觉着摊子露天摆着，什么尘土都能往吃食里头和，单是想想就全然没了尝鲜的心思。可耐不住那厢举着煎饺一劲儿往自己嘴边送，明知她大抵是存了作弄的心思，可若不想汤汁热油点到自己身上，也只得张嘴吃下，囫囵嚼了嚼咽了下肚去，敷衍着同她应了声，末了不忘用别的吃食儿引开这茬。）
嘶——味儿还可以。我瞧着前头还有不少食摊儿，别吃多了，还带你吃别的。

-
撒得那句娇话儿，是认准儿吃定了三哥，非得将我哄好才成。灯谜到底是没猜，可也指了边儿上小贩的花灯给我，眼下并非年节，手上这灯不是羊皮面儿也非琉璃罩，素薄一层罗帛，陈年的灰色显得旧，伸手去碰都怕捅个窟窿，怎么也是再三央得的，珍宝似的提着，怕让攒动的人掠了去。
煎饺那味儿我尝过，说不上美味，可吃了一回便惦记着二回，是要比宋师傅包的地道。年节总要下饺子，旁的尚可，唯这饺子不行。略略摇头。
“奇了，宋师傅的饺子作真不入味儿，怕他不是北地人吧？”

-
市口堵的人越发多，里头也不似方才宽敞，正如火如荼时候，摩肩擦踵，挨得近了近乎让人将衣料子蹭掉一层去。其棠与三哥站我一边儿一个，守得严实，断不会让贼鼠之辈占了便宜去。手里花灯暗了不少，天儿还不暖，那焰心儿存的时候短，我看还没回府他便得灭了。
宋师傅虽饺子不地道，可是所有掌勺里头最疼我的，未央的吃食总也多添几道我爱的，年节的份例夹带的不少。尼楚贺到底是个贪嘴的，自然欢喜不得了。若真请了外头师傅，怕他要吃味。
“得了，我本也不爱吃饺子。诶，那话儿可别让宋师傅听了，他该不往我的粽子里多放蜜枣了，其棠也不准说，听到没？”

-
“心里惦记着就成了。”
头上挨了几分力道，三哥惯喜欢拍头，光是今儿就使了两回这法儿，好在特地避开了我头上珠玉挂饰，倘若真乱了妆发，坐地便得与他争上几回合，非得让他讨饶不可尼楚贺横且娇，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儿。听得三哥替宋师傅抱几句不平，边儿上其棠也跟着别头去笑，只努了努嘴没把那话儿往心里去。
煎饺摊儿前排着的不多，几两黄油下锅，一叠过了水的饺子跟上，滋滋过油的声儿，香飘十里，怕是要引得巷子里的小鬼儿也垂涎。汤汁满嘴，蹭蹭嘴角，夹一个递到三哥嘴边儿。
“来三哥，试试味儿，保你以后也得挑嘴。”

-
宋师傅那事儿说得多了我也心虚，便赶忙儿引了话儿头到别处。知道三哥惯不爱吃这些个小作坊，往先我捎带回府的诸如小点芋圆类小食，往他桌上一撂没见动半口。今儿横是挨了他两下儿，又借着宋师傅牢骚我几句，这小账儿啊，尼楚贺记着呢。怎得也得喂到他嘴里，眼瞅着那汤汁油滴便要往下落，那头吃下，吞咽入腹。
“嚼这么快，也不怕烫着。去前头那酸梅汤看看。”
两三个下肚便撂了筷儿，多了也腻。西向走着，说笑自有，怡然自得，后话不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