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往后的三天里我试图帮助榕子端盆倒水、收拾帐篷,但是从没有成功过。榕子会露出酷似仇视的眼神,把我推搡出去,仿佛我在给她添麻烦。
“只少了两根手指,又不是高位截瘫,别把我当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对待行不行?”
我知道自己太过小题大做,帐篷外面到处都是缺胳膊少腿浑身打绷带的忍者,这么做只会给榕子招来异样的目光。可是,和无法对亲人受苦无动于衷一样,根本控制不了想要保护榕子的心情,她就像我的家人,身边充满了危险却仍然满怀好奇心与热烈斗志的小妹妹。
“乱动对伤口恢复不好,为了早日能正常修行你也该听句劝。”我面不改色地把晾干的衣服收回帐篷,理顺摞在她的榻榻米旁边。
榕子吵架从来没赢过我,她总是热衷于武力解决。她说忍者就应该脚踏实地地以实力分高低,坚决不信口头上的应变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在榕子看来我总喜欢说空泛无用的漂亮话,那种漂亮但是很丧的话,动不动就大谈人生哲学。
如此一来,“我根本想不通,既然你已经看破红尘为要什么做忍者。”还不如出家当和尚。
这是我唯一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也许我并不是自以为的洒脱。心是菩提心,身还在红尘中爬滚折腾。每次榕子吵不过又特别想赢的时候,就用这个问题强行平局,事后我屡次对她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榕子心情很好地回道,“忍者不分男女,君子做不了好忍者。”偶尔就变得非常伶牙俐齿。
不过目前来看榕子没任何想和我吵架的兴致,我更不该试图安慰一个创伤还在流血的人,多少有点炫耀、或者自以为是的嫌疑。
也许我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榕子要那么努力。她总是抱怨我浪费天赋,当然如果考试靠有技巧地猜测拿到高分、和天天熬夜看话本子视力仍然保持五点五也算天赋的话,我也承认造物主的确有点偏心了。
或者说命运的公平性在于,我拥有这些小恩惠,所以被剥夺了努力的动力。榕子只有努力,可是我相信努力的人最终才有机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所有的心理活动都指向一个解释——其实我是嫉妒着榕子的。
“那个人,我要报复他。”
正要掀开布帘,榕子的声音凉飕飕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从没听她用这样阴冷的语气说过话,我只知道榕子是个认真起来很可怕的女孩子。
那个人,应该是砍断了她两根手指的水之国忍者。
榕子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我深信不疑。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榕子,先养伤吧。”我还是不忍她深陷痛苦中。
不料她一道犀利的目光扫过来,我不自在地扭头避了避。“杀人终究不是善举。”
“哈?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要不是手还抱着纱布,我确信榕子会冲上来给我一拳。耳光太轻了,榕子本人比较男孩子气。
“忍者为任务而生,杀人天经地义。你是要成佛吗?”
“不,榕子。我…”
“出去。”
就这样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好友的帐篷被赶出来,灰头土脸。同班的伊藤真木上前拍拍我的肩膀,“尽管很刻薄,但其实山野内说的不无道理。”我勉强地回他一个笑脸,但是在他的反应中我看出还不如不笑。他在此之前,包括在忍校像所有人一样一直对我不冷不淡,礼貌疏离的程度,今次主动搭话,可见我的形象是多么令人同情了。
“伊藤君,你晚上做不做噩梦?”
“开始是做的,一个礼拜以后已经基本不做了。太累,可能都没有力气做梦。”
“是吗。”
“长谷川君呢?长谷川君这样的人一定经常吓醒吧。”他以调侃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垂眼笑了笑,有点提不起闲聊的兴致,“我么,我不做梦的。我从小就不做梦。”
“怎么会这样…”他打磨忍具的手停住,歪头看我,半个月没修剪的头发已经可以微微下垂。从前他是个很爱干净的男孩子,现在一身狼狈却浑然不觉。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梦这东西,很难说不和宿命有关。我大概是没福气吧。”
我总觉得和他们,身边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相比缺了点什么,不是很明显,却决定了我未来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