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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GHLIGHT!炎汐那笙全部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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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一直没有完整的。就很丧。最近想念这两只想念得厉害,于是自己整理了一遍。要word文档可以私哦
帅气的复国军镇楼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1楼2018-08-26 00:45回复
    “啊,不会已经淹死了吧?”那笙喃喃自语,忙不迭地将那人扶起、靠在河岸石块上,拨开那一头颜色奇怪的头发,探了探鼻息——一丝丝冰冷的气流触及了她的手。
    “还好,有救。”那笙长长舒了口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忙脚乱地拍着那个人的后背,想控出她呛下的水来,然而折腾来去却不见她吐出一点,反而在那笙这般毫无章法的猛烈动作下,低低呻吟了一声。
    那笙听得她出声,脱口惊喜:“哎呀,你醒了?”
    然而,嘴里这样说着,苗人少女却是往后退开了几尺,生怕那个人又忽然发难。
    “呃……”仿佛有极大的苦痛,那个人发出了低呼,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刚开始时是散乱的,然后慢慢凝聚起来,落到那笙身上。
    那笙碰到她的目光,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欢喜:“我还以为你淹死了呢!”
    “淹……死?”那个人终于出声说话,声音却是有些低哑,有些奇异地看着那笙,仿佛在审视着她。许久,她目光里再度闪过痛苦之色,似乎已无法忍受,低低问,“你、你不是…不是沧流帝国派来的?”
    “沧流帝国?”那笙愣了一下,似乎隐约听说过这个名字,摇头,“不,我是中州来的!半路被强盗抢劫,迷路了——请问一下,姑娘你知道往桃源郡城怎么走吗?”
    “中州……?”那个人低声重复了一遍,有些不信似的看了看那笙,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全身颤抖,慢慢缩成一一团一 ,似乎又失去了知觉。那笙吓了一跳,也忘了躲避,忙忙地过来拍着她地后背:“快吐出来!你一定呛了很多水了,不吐出来不行的!”
    一语未落,她忽然觉得窒息——那个人瞬间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按到了地上!
    “你、你……”咽喉上的手一分分收紧,那个女子的手劲居然大得出奇,她怎么都无法挣脱。那笙没料到自己真的会被二度加害,急怒一交一 加,渐渐喘不过气来。
    “真的是普通人啊?……对不起。”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只手忽然松开了,只听那个人低低说了一句,然后仿佛忽然失去了力气,沉重地瘫了下来,倒在了她身上。
    那笙一声尖叫,这时候才发觉那个人背心深深嵌着一支箭头,满身的血。
    天快黑的时候,守着那个呼吸越来越微弱的人,她的犹豫终于结束了,一咬牙、闭着眼睛,狠狠拔出了那支箭头。
    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奇异的是,那居然是没有一温一 度的、冷冷的血。
    箭头拔出的刹那,那个人一大叫一声,因为剧痛而从昏死中苏醒过来。那笙吓白了脸,忙忙的拿撕好的布条堵住背后那个不停涌出鲜血的伤口,手忙脚乱。
    “别费力了……”忽然间,那个人微弱的说了一句,“箭有毒。”
    那笙大吃一惊:“有毒?”
    她捡起那一截箭头,看到上面闪着蓝莹莹的光芒,果然是用剧毒淬炼过。她吃惊地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秀丽的女子:“你、你得罪了谁?被人这么追杀?”
    “拿、拿来……”那个人勉强开口,伸出手来,“让我看看。”
    那笙把箭头一交一 到她手里,那个人把那支射伤她的毒箭放到面前,仔细看了片刻,眼神慢慢涣散下去:“哦……‘焕’,是他、是他。”轻轻说着,手忽然一垂,仿佛力气用尽。
    “喂,喂,姑娘你别闭眼!”那笙看到她眼睛又要阖上,心知不好,连忙推她。
    那人在她一推之下,勉力振作精神,睁开眼睛看了看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那笙。”她老老实实回答,同时翻开包袱找东西给她治伤。
    “那笙姑娘……”那个人却忽然撑起了身子,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有垂死前的阴影,费力地开口,“你、你能否帮我带一个口讯,去桃源郡……如意赌坊?”
    “如意赌坊?”那笙眼睛一亮,“我正要去那里呀!但是迷路了……你认路么?”
    那人点点头,手指缓缓在河滩上划着,画出一张图:“你从这里……沿河一直走,五里路,左转……咳咳,然后、然后看到一条大路……就是进城的路。”
    “好呀!”那笙如无头苍蝇般奔波了半日,终于知道了路,大喜过望,“多谢姑娘了!”
    “咳咳,我、我不是……女的。”那个人流露出些微的苦笑,低声回答。
    “呃?”那笙正在扯开“她”上身的衣服、准备清理伤口,一见猛然呆住。虽然不像汉人女子般腼腆拘谨,但是她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口吃:“你、你……你是男的?”
    那个人似乎已经衰弱到了极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缓缓摇头否认。
    “呃,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那笙糊涂了,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触手冰冷,根本没有发烧。
    “我是个鲛人……”看到那个中州少女的神色,联想起方才她居然会问自己是否“淹死”,那个人苦笑起来,不得不费力解释了一句。然后知道精力不多,不等那笙惊诧地反问,断断续续开口,一交一 待:“请、请你去如意赌坊,找如意夫人……说,炎汐半途遇上了风隼战死,无法、无法前来迎接少主……”
    那笙认真记着他的话,没有去仔细想,只是重复:“你说,炎汐,半途遇上风隼,死了,没办法来——是不是?”
    “嗯……”那个人神智再度涣散,用了最后的力气、将那支箭头递给她,“带、带回去……给我的兄弟姐妹……告诉他们,小心…小心沧流帝国的云焕少将。”
    “啊?”怔怔地接过箭头,看到上面刻着的一个“焕”字,那笙脑子才转过弯来,“你说什么?你就是那个什么炎汐!是不是?”
    那个人微微点头,似乎为这个中州少女如此迟钝而焦虑,然而毒性迅速发作起来,蔓延到了全身,他只觉得力气慢慢从这个身躯里消失,最后,他开口:“拜托了。……我死后,可以把我的双眼挖出来,送给你,算是报酬……然后,不要埋葬我……请把我扔到水里去……”
    “什么?”那笙听得毛骨悚然,跳了起来,“挖出双眼?胡说八道,你还没死呢……呸呸,胡说八道。你才不会死!”
    那个人看到她这样的表情,还要说什么,那笙已经再也不听他的话,解开褡裢,抓了一支草出来:“你看,你看,这里有瑶草……有一包瑶草!所以,别担心。”
    一边说,她一边把那支瑶草嚼碎了,敷到他背后的伤口上去。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但是想想不是口服就是外敷,干脆双管齐下——虽然这是慕容的东西,但是人命关天,此时也顾不得了。
    “瑶、瑶草?”看到居然有那样灵异的药草,那人昏暗的眼神亮了一下,显然也是大出意外,然而转瞬黯淡了,“没用……瑶草、不能治这种十巫炼制的毒……”
    “呃?不会吧!”那笙正要把另一支瑶草送入炎汐口中,听他那么一说,愣住了,“他还说瑶草能治百毒!怎么还是不行?”
    “因为箭头上是、是十巫炼制的毒……”炎汐苦笑着,摇了摇头,深蓝色的长发垂下来,掩住了他半脸,他眼睛缓缓阖起,“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那笙急了,凑过去听,然而炎汐只是淡淡道:“说了也无用……你、你快去如意赌坊吧……这个,送你。”不等那笙发问,他忽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了手,挖向自己的双目。
    “哎呀!你干吗!”那笙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去打开他的手,“住手,我才不要!”
    “哦……”炎汐的手被她用力打开,然而,仿佛更加确认了什么、他点点头,放心地,“托付给你,果然、果然没错……你不知道吧?鲛人的眼睛叫做凝碧珠……如果挖出来,是比鲛人泪夜明珠都贵重……价值连城……”
    “血淋淋的,再值钱我也不要。”那笙想起挖出来的眼珠,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那么……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了……”炎汐摇摇头,声音微弱如游丝,催促,“快走吧……我怕、风隼还会过来……”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3楼2018-08-26 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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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笙看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心下也开始担心慕容修的安危起来——方才自己是迷了路,无可奈何被困住,如今知道了路,真是恨不得立刻飞了过去找到西京。
      她重新打了个包袱,背起了褡裢,准备上路。
      然而,回头看见河滩上半躺着的炎汐苍白的脸,静静地阖上了眼睛,清秀的脸上有大片淡淡的黑气——这个人,就要死在这个荒郊野外?那边是人命,这边又何尝不是一条人命?终究不甘心,她忽然忍不住回过身来,摇着他的肩膀,接着追问他方才说了一半的回答,做最后无望的努力:“你告诉我,除非什么?”
      “除非……”被剧烈摇晃着,在开始失去意识的刹那,炎汐终于吐出了几个字,“雪罂子……”
      “哎呀!”那笙忽然大叫一声,抱着失去意识的人欢呼起来。
      黑暗,黑暗……还是无尽的黑暗。为什么看不到蓝色?
      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一奴一役、非人的虐待。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重新化为氤氲的水气,飞向天空。
      ——所以他从来不畏惧“死亡”这件事。那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特别是作为舍弃了一切、作为复国军战士的他来说。何况,鲛人都活得太久,很容易感到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和绝望。他已经快要三百岁了,看过了太多的起落沧桑。
      然而,为什么眼前只是一片黑色?他死后到了哪里?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和奇怪的嗦嗦声,似乎在草中穿行。
      “这是哪里?”他忍不住低低地发出声音来,不知道身在何处、有谁能回答他。
      “啊呀!太好了,你醒了!”回应他的、居然是大得吓人的欢呼。然后他感觉身子忽然一沉、重重砸到了地上——那样剧烈而实在的痛楚、和坚实的大地的感觉,让他漂移的意识瞬间回复到了身体里。
      眼睛看到的还是一片漆黑,然而,那空茫的黑色里,忽然闪现出了几点碎钻般的光亮。
      ——哦,原来……是夜空。
      视线渐渐清晰,他笑了起来。猛然间,夜空消失了,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充盈了他的视野,因为凑得太近而看起来有些怕人,张开的嘴里两排小小的贝壳般的牙齿,欢呼的声音也大得有些吓人。
      那笙扔下拖着的木架子,跑到炎汐身边,看着他睁开的眼睛,欢呼。
      “那、那笙?”好容易认出了面前的人,他费力地开口,问,“我……活着?”
      那笙用力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晃着怀里那一簇雪罂子残留的茎叶:“你没想到吧?我正好也有雪罂子!嘿嘿,厉害吧?我厉害吧?”
      炎汐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苦笑了起来:“你、你知道……雪罂子,值多少钱么?”
      “呃?应该很值钱吧?不然慕容那家伙怎么肯答应带我上路?”那笙倒是愣了一下,想想,回答,然后摇头,“不过再贵也毕竟一颗草,跟人命怎么能比?”
      背后的伤口上火烧一般的刺痛已经消失了,全身的痛楚也开始缓解,雪罂子的药力居然那么迅速。炎汐躺在地上,摇了摇头:“人命?……咳咳,鲛人也算人么?”
      “胡说八道!怎么不算?”那笙诧异,甚至有些愤怒,“慕容修那家伙就是鲛人的儿子,鲛人又怎么了?——个个都是美人,还活的比人长命,多好啊。”
      “……”炎汐看了看她,本已为她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如此待自己,没料到这个中州少女居然也知道鲛人的事,却毫无偏见。他笑了笑,勉强坐了起来,拿树枝撑着身体站起:“我们到了哪儿了?要赶快去郡城才好。”
      “嗯,前面就是官道了……我刚才拖着你走了五里路耶!厉害吧?”那笙指着前方的依稀可见的城郭,洋洋得意。
      “辛苦你了,”炎汐低下眼睛,第一次向同伴以外的人道谢,“所有对于鲛人有恩的人、我们都永远铭记。”
      “嘻,别那么一本正经——出门在外,相互帮忙是应该的。”那笙走过来想帮忙扶着他,正色,“如果没有别人帮我,我根本来不了云荒就死在半路了啊。”
      说话间,触及炎汐的手,惊讶地发觉他的手臂居然依然冰冷。
      “没事,鲛人的血本来就是冷的。”不等她发问,炎汐看出了她的疑问,回答,挣开了她的手,“我可以自己走,多谢。”
      那笙看着他将肩背挺得笔直,一步步往前走,居然完全似没有受过垂死重伤的样子,不由咋舌,连忙跟了上去,忍不住好奇地发问:“哎呀,难怪你这么好看,原来也是鲛人——那么你哭的时候、掉下来的眼泪也能变成夜明珠么?变一颗出来让我看看好不?”
      “……”炎汐不知如何回答,对方是救命恩人,本来她提出任何要求自己都应该竭尽全力去回报,然而这样的要求却让人不得不皱眉。许久,一边走,看着一边少女热切的眼神,炎汐终于还是无法可想:“这个……很抱歉,那笙姑娘,我从来没有哭过啊。”
      “啊?”那笙愣了一下。
      “复国军战士流血不流泪。”炎汐没有看她,一路走,一路看向天地尽头的白塔,淡淡道,“特别是、不能流给那些一奴一隶主看,让他们拿鲛人的痛苦去换取金钱。”
      “呃?”那笙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有人拿鲛人眼泪去换钱吗?”
      炎汐点点头,回头看她,夜风吹起他深蓝色的长发,他苍白清秀的脸有一种界于男女之间的美,带着某种吸引人的奇异魔性。那笙看着他深碧色的眼睛,隐约记起苏摩也有同样颜色的眸子,然而却不由打了个寒颤,口吃:“也、也有人挖鲛人的眼珠去卖吗?”
      “珠宝商们管那个叫‘凝碧珠’,非常值钱——除非鲛人的眼睛哭瞎了、无法收集夜明珠,而鲛人本身又年老色衰,一奴一隶主们才会杀掉鲛人挖取眼睛,所以比夜明珠值钱多了。”炎汐淡淡解释,面容平静。然而那笙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喃喃:“啊……真的有这样的事?我逃荒的时候听说青州大旱、城里的人都开始吃人肉——但是、但是这里是云荒啊!怎么也有这样的事?”
      “有空的话,我和你说说这个云荒大地上有关鲛人的事吧……”看到少女惊愕的表情,怕说得多了吓到那笙,炎汐转开了话题,“你从中州来?中州一定比云荒好得多吧,你为什么要来这个混乱龌龊的地方?”
      “……”那笙陡然愣住,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
      忽然间两人仿佛都变得心事重重,只是不出声地沿着路走着,远处的灯火无声召唤着两个在旷野中行走着的人,风从耳边呼啸掠过。
      “只有你们这些中州人才把云荒当桃源。”
      ——幕士塔格绝顶上、苏摩冷笑着的那句话反复涌上心头,那笙眼前闪现出傀儡师空茫然而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忽然间,“喀嚓”一声轻响,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炎汐走在前面,忽然听到了风里少女的哭声,很小声很小声,似乎不想让人听到。
      他惊诧地止住了脚步,回头看那笙,看见她把脸埋在手掌里,一路走一路呜咽,夜风呼啸,吹起她蓬乱的头发和破碎的衣衫,那笙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是无望而悲哀的,有梦破后的黯淡,啜泣:“我、我不知道……会来这样的地方。但是…没地方可去了。”
      炎汐无语,忽然后悔自己方才就这样将血淋淋的事实、不加掩饰地告诉了面前的少女。
      就在这停步沉默的刹那,寂静中,荒郊的风声忽然大了起来,风里隐约有奇异的呼啸。
      “趴下!”炎汐忽然大喝一声,扑过来将那笙一把按到了草丛中。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4楼2018-08-26 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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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分离
        那一架风隼在空中连着打转,然而终究无法再度掠起,最终直直地栽到了地上。那样巨大的冲击力和搅起的飓风、让几十丈外的那笙和炎汐都连着滚翻出去。
        风隼折翅落地,木鸟的头部忽然打开了,几个人影从里面如跳丸般弹出,四散逃开。
        天空中另外一架风隼贴地俯冲过来,长索抛下,兔起鹘落、那几个沧流帝国战士迅速拉住绳梯、随着掠起的风隼离去,消失在黑色的夜幕里。
        “啊……幸亏他们逃了……”那笙跌倒在长草中,看着离去的风隼喃喃自语。右手臂仿佛震裂了一般痛,半身麻木,根本不能动弹——她完全不知道方才是怎么了,只记得自己挥了挥手,然后那一架巨大的东西就忽然从半空掉了下来。
        ——可怕的是、方才挥出的手臂,居然似乎不是自己的。
        她忍着痛,想要爬起来查看旁边炎汐的伤势,然而刚一动身,忽然便被再次重重按了下去,耳边听得厉喝:“别动!趴下!”
        伤重到如此、炎汐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力气,那笙刚一抬头就被死死压下去。
        同一个瞬间,惊天动地的轰响震裂了她的耳膜。脸已经贴着地面、眼角的余光里,她震惊地看到了几十丈外一朵巨大的烟火绽放开来,映红了天空。
        碎片合着炽热的风吹到身上脸上,割破她的肌肤,然而那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种奇景,感觉如同梦幻。直到炎汐放开了压住她的手、苗人少女都懵懂不觉。
        “天啊……这、这都是什么?”那笙看着腾起的火光云烟,张大了眼睛,喃喃自语,“我不是在作梦吧?——炎汐,炎汐?”
        她用还能动的左手撑着地、挣扎着起来,四顾却发现炎汐不在了,大呼。
        前方映红天空的大火里,映出了那个鲛人战士的影子,长发猎猎、满身是血的炎汐却是奔向那架还在着火的风隼,毫不迟疑地径自投入火中。
        “炎汐?炎汐!你干吗!”那笙大吃一惊,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紧追过去。
        迎面的热气逼得她无法喘息,铝片融化了,木质的飞鸟劈劈啪啪散了架。然而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残骸中,炎汐拖着重伤的身体冲入风隼中,探下身子、从打开的木鸟头部天窗里,想要用力拉出什么。然而体力已经不能支持,他整个人反而被拉倒在燃烧的风隼上。
        “炎汐!”那笙跑了上去,顾不得问怎么回事,同时探手下去,拉住风隼中的那个东西。感觉手中的东西冰冷而柔软,她咬着牙,配合着炎汐同时使力。
        “啪”仿佛什么东西忽然断裂,手上的重量猛地轻了,两个人一起踉跄后退。
        “快逃!”炎汐大喊,一把从她手中夺过那东西,拉着她转头飞奔。
        仿佛烧到了什么易燃的部分,火势轰然大了,舔到了两人的衣角。那笙根本看不清楚方向了,只是跟着炎汐拼命地奔逃着,远离即将爆裂开的风隼。
        “跳!”跑得不知道方向,眼睛被烟火熏得落泪,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她用尽了力气往前一跃,耳边哗啦一声响,水淹没了她的头顶。
        轰然的爆炸声中,无数的碎屑如同利剑割过头顶的水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再听到炎汐的声音。她终于憋不住气,浮出水面呼吸,外面已经完全安静了,只隐约听见木料燃烧的噼啪声。青水静静地流过,黯淡的星光下,她看到了炎汐坐在河岸上的身影。
        “哎,你自己浮出来也不叫我,想让我淹——”湿淋淋地爬出来,发现褡裢全湿透了,没好气,她骂。忽然间觉得气氛不对、猛地顿住了口,不敢再说话。
        炎汐全身是血,背对着她坐在河岸边,低着头看着什么,肩膀微微颤抖。
        “炎汐……?”她猛然间感到了气氛的沉重,不敢大声,轻轻问,走过去。
        “别过来。”忽然间,炎汐出声,抬手制止。
        然而那笙已经走到了他身侧,低头一看,陡然脱口尖叫。
        “别看!”炎汐拉过破碎的衣襟,掩住了他怀里那一具支离破碎的一尸一体。他右手拿着断剑,剑尖挑着一颗挖出来的心脏,血淅沥而下。
        一眼瞥见开膛破肚的死人,那笙吓得跌坐在河岸上,双手都软了,喃喃:“你、你……”
        一尸一体的头发从衣襟下露出,竟是一样的深蓝色,宛如长长的水藻贴着河水,拂动。
        炎汐没有看她,微微闭着眼,口唇翕动,仿佛念着什么,然而却没有声音。片刻,他睁开眼睛,径自将那颗挖出心脏远远扔入水中,低下头,用手轻轻覆上一尸一体同样深碧色的双眼,低声:“兄弟,回家吧。”
        那笙看到衣襟从死人身上拉开,直直瞪着,嘴巴因为震惊而张大,却喊不出声来:鲛人!那个从风隼里拉出来的、居然是个死去的鲛人!
        衣襟下,那个死去的鲛人肢体已经不完全:双足齐膝而断,胸腔被破碎的铝片刺穿,全身上下因为最后爆炸的冲击已经没有完整的肌肤——然而奇异的是、流着血的苍白的脸上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表情。那样反常的平静、反而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看着炎汐将那个死去的鲛人推到青水边,她连忙脱下身上破碎的羽衣递给他。炎汐看了她一眼,默不做声地接过来,裹住鲛人的一尸一体,然后推入水中。
        一尸一体缓缓随波载沉载浮,渐渐沉没。最后那一头深蓝色的头发也沉下去了。大群的桃花水母围了上去,宛如花瓣簇拥着一尸一体、沉没。
        “走吧。”炎汐注视了片刻,淡淡道,用断剑支撑着站了起来。
        那笙一时间不敢开口问任何事,只是默不做声地跟在他后面。过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很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个人……也是鲛人?”
        “嗯。”炎汐应了一声,继续走路。
        “你们不是同胞吗?”她忍不住询问,“他、他为什么会帮着沧流帝国杀你们?”
        “你以为他愿意吗?”炎汐猛然站定,回头看着那笙,眼睛里仿佛有火光燃烧,“你以为他们愿意?!——他们被十巫用傀儡虫控制了!来杀他们的同类!”
        “啊……”想起方才那个死去的鲛人面上毫无痛苦的诡异神色,那笙一个寒颤。
        “风隼非常难操控,而且一旦派出、如果无法按时回到白塔,便会坠地——为了让风隼不落到敌方手里,必须要有人放弃逃生机会、销毁风隼。”炎汐看着沉入水中的一尸一体,眼里有沉痛的光,“我们鲛人在力量上天生不足,但是灵敏和速度却是出众的,非常适合操纵机械——于是沧流帝国在每一台风隼上、都配备了一名鲛人傀儡来驾驭。那些鲛人被傀儡虫操纵着,他们不会思考、不怕疼痛和死亡,到最后一刻便用生命和风隼同归于尽。”
        怪不得方才那些沧流帝国战士走得那么干脆,原来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那笙怔怔看着炎汐,喃喃:“那么,就是说……你们、你们必须和同类相互残杀?”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其实要和风隼那样的机械抗衡,唯一的方法、就是趁着它飞低的时候,首先射死操纵机械的鲛人傀儡……”炎汐转过头,不再看死去的同类,淡淡道,“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是无罪的。傀儡虫种在他们心里,所以死时、必须挖出他们的心,才能让他们好好的回到大海中安睡……”
        炎汐走在路上,满身的血。然而他却将身子挺得笔直,抬头看着天上的星光。
        “我们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走在路上,那笙听到炎汐的声音缓缓传来,平静如梦,“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大海、长风、浮云、星光,风的自一由 和水的绵延:那就是我们鲛人的轮回和宿命。”
        那笙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忽然间,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睛。
        她转头看向炎汐,然而这个鲛人战士的容色依然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悲戚——“抱歉,我从来不曾哭过”——片刻前,对着她的要求、他那样淡笑着回绝。
        怎么能够不流泪呢?若是战斗到连同胞都是对手,要怎么才能做到不流泪呢?
        “人们都说,鱼看不见水就像人看不见空气——但是说话的那些人、不知道那是多么残酷的距离。”炎汐静静沿着路走往桃源郡,抬头看着星光,“都已经七千年了……无论是空桑人、还是后来的冰族,都把我们鲛人看成非人的东西,会说话的畜类,可以畜养来牟取暴利……你说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曾说要跟你解释这片土地上关于鲛人的事。其实很简单,”炎汐静静看着星光,不知道上面一共有多少鲛人灵魂化成的星星,对身侧听得出声的少女解释,“《六合书》上有那么一段记载:
        “海国,去云荒十万里,散作大小岛屿三千。海四面绕岛,水色皆青碧,鲛人名之碧落海也。国中有鲛人,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性情柔顺一温一 和,以蛟龙为守护之神。云荒人图其宝而捕之,破其尾为腿、集其泪为珠,以其声色娱人,售以获利。然往往为龙神所阻。七千载前,毗陵王朝之星尊大帝灭海国,合六王之力擒回蛟龙、镇于九嶷山下苍梧之渊,是以鲛人失其庇护,束手世代为空桑人一奴一。”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6楼2018-08-26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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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笙还听得迷迷糊糊,炎汐走在路上,忽然回头淡淡笑了一下,“也许你觉得我和你们人没有什么不同——其实现在你看到的鲛人、都不是我们本来的样子……我们生活在海里,有着鱼一样的尾。现在,我们被捕捉以后、被陆上的人用刀子硬生生剖开尾椎骨,分出来了腿,获得了和你们一样的外形。”
          “很痛吧?”那笙倒抽了一口冷气,怯生生问。
          “当然,”炎汐点头,深碧色眼睛里却是平静的,“活着一天就会痛一天。用那样的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样。”
          “但是你、你刚才还和他们打架……”那笙惊呼。
          炎汐转过头,不做声走得飞快,许久,才道:“鲛人如果自己不抗争,就不能指望能有获得自一由 的一天——没有人能够帮我们,我们必须自己战斗。”
          “可那什么沧流帝国好厉害啊……你们怎么能赢过他们?”想起方才的风隼,那笙打了个寒颤,摇头,“那样的东西简直不是人能抵挡的!”
          “是很难。”炎汐顿了顿,微微一笑,然而眼睛却是坚定的:“如果是百年前没落的空桑王朝、我们也许还有胜的可能——而如今……呵,沧流帝国有着铁一般的军队。二十年前我们发动了第一次起义,想要回归碧落海,然而,被巫彭镇压了。很多鲛人死了,更多被俘虏的兄弟姐妹被卖为一奴一。”
          “后来,我们又重新谋划复国——不料,他们那边又出现了一个云焕,比当年的巫彭还要善于用兵打仗。”他的笑容有一丝苦涩:“也许……只能和他们比时间吧?毕竟我们鲛人寿命是人的十倍。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到时候看谁能笑到最后。”
          星光淡淡照在这个鲛人战士身上,苍白清秀的脸有界于男女之间的奇异的美,然而那样的目光让他过于精致的五官看起来毫无柔弱的感觉,宛如出鞘利剑。
          “我帮你们!”胸口一热,那笙大声回答,“他们不该这样!我帮你们!”
          炎汐猛然站住了,转身看着个子小小的苗人少女,苍白的脸上忽然间浮起一丝笑意,似是欣慰,然而却是缓缓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那笙不服,用力挥着右手,“别看不起人——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你也看到了,刚才我挥挥手那架风隼就掉下来了呀!”
          “那不是你的力量,只是皇天回应了你的愿望。”炎汐看着她的右手,淡然回答,“何况,你能一挥手就获得成功、也是因为对方的风隼毫无防备的缘故。”
          那笙吓了一跳,颇为意外:“你、你也知道皇天?”
          “云荒大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吧……虽然没有人见过。”炎汐回答,忽然抬起手握住她右手,低头看着她中指上的戒指,神色复杂莫测,“这是前朝空桑人最高的神物。”
          那笙点头,得意:“你看,我大约可以帮上忙是不是?”
          炎汐却是缓缓摇了摇头,放开了她的手,眼神复杂,忽地苦笑:“不,正是因为这样,注定了我们必然无法并肩战斗、成为朋友。”
          “为什么?”那笙诧异。
          “几千年的血仇!复国军中规定:所有空桑人都是鲛人的敌人——遇到一个杀一个!”鲛人战士的眼睛陡然冷锐起来,看着那笙,“我们鲛人如何会求助于皇天的力量?而皇天想必也不会回应你这样的愿望——你必然和空桑王室有某种联系。所以……”
          “所以你要杀我?”那笙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炎汐也看着她,苦笑摇头:“我们鲛人怎么会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做出任何伤害?但是,非常遗憾,我们终究无法成为朋友。我和我的兄弟姐妹,都无法接受和空桑人有什么联系。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我们该分道扬镳了。”
          那笙看着他转过身去,忽然间感到说不出的难过——不过是认识半日,却几次出生入死。到头来就这样分别、想想就很伤心。
          “后会有期!”看着他独自前行的背影,她忍不住喊。
          炎汐停了一下,转过头淡淡笑:“还是不要见了吧。我怕下次若再见、便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了——你是带着皇天的人啊。”
          “呸,胡说八道!”那笙不服,挥着手,手上戒指闪出璀璨的光芒,“绝对不会!你等着看好了,我要那只戒指听我的话,我要帮你们!”
          “真是孩子……几千年来空桑和鲛人之间的血仇,你以为真的能一笑置之?”炎汐苦笑。仿佛忽然留意到了什么,回到她身边,撕下衣襟包扎她的手,“对了。你太粗心了,千万莫要让人看见它啊。不然麻烦可大了。”
          “炎汐……”那笙低头看着他包起自己的戒指,忽然鼻子一酸,“我要跟你去郡城。”
          “不行,下面我有事,可不能带着你。”炎汐毫不迟疑地拒绝,“而且跟着一个鲛人结伴进城,你和我都有麻烦——反正郡城就在前头了,你再笨也不会迷路吧?”
          那笙看到前头的万家灯火,语塞,却只是缠着不想让他走:“万一进城又迷路呢?那不是耽误时间?”
          “笨蛋,你这样磨蹭难道不是更耽误时间?”炎汐苦笑摇头,“你也有你的事要办吧?”
          “呃……糟糕,慕容修!”那笙猛然清醒,大叫一声。一路的出生入死让她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被炎汐一提醒,忽然猛醒过来。一看已经到了半夜,不知道慕容修生死如何,大惊:“完了,我晚了!糟糕!”
          顾不上再和炎汐磨蹭,她一声惊呼,背着褡裢向着桃源郡城飞快奔去。
          “少主,属下送她走。”忽然间,外面有人恭声回答,慢慢走进来。
          “很好,左权使,你送她出去,不许她再回到附近——死也要给我死在外头。”苏摩没有回头,然而居然很快就知道是谁到了,漠然回答,转过身去,离开。
          “……”看着外面走进来的人,那笙又呆了。头脑忽然混乱起来,感觉这一天遇到的事情简直奇奇怪怪、目不暇接。她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炎、炎汐?”
          “那笙姑娘,请立即跟我离开。”似乎是伤势刚刚恢复,炎汐的脸色还是惨白的,却是和如意夫人一样、木无表情的重复方才苏摩的命令,“否则不要怪在下对你拔剑。”
          “……”那笙擦擦眼睛,看清面前这样说话的人的确是炎汐,忍不住惊叫起来,“你、你也在这里?——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你听那个苏摩的话?那家伙不是好人…那家伙简直不是人啊!你怎么也听他的话?”
          “那笙姑娘。”炎汐没有如同白日里那样对她说话,只是漠然看着她,铮然拔出了剑,“请立刻跟在下出去。”
          “都疯了!你们、你们个个都疯了!”那笙糊涂了,看着炎汐,看看慕容修,再看看西京,猛然跺脚,“走就走!本姑娘怕什么?谁希罕这个破地方!”
          “等一下。”她跺脚转头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挽留。慕容修的声音。
          那笙惊喜的转头,然而却看到慕容修递给她一支瑶草:“带着路上用——你虽然有大本事,但是只怕还是没钱花吧。雪罂子你也自己留着。”
          那笙恨恨看着他,不去接那支瑶草,带着哭腔:“你、你也不管我?”
          慕容修看着她,却是看不懂到底面前这个少女是如何的一个人。出于商人的谨慎,他只是摇头:“你带着皇天,自然有你的目的……没有必要跟着我了。我又能帮你什么?”
          “可恶!”那笙狠狠把瑶草甩到他脸上,转身头也不回跑了出去。
          她跑得虽快、然而奇怪的是炎汐居然一直走在她前面,为她引路,让她毫无阻碍地穿过一扇扇门,避开那些赌客,往如意赌坊后门跑去。
          “请。”一手推开最后的侧门,炎汐淡淡对她道。
          “哼,本姑娘自己会走!”那笙满肚子火气,一跺脚,一步跨了出去。
          “保重。”正要气乎乎走开,忽然身后传来低低的嘱咐。那笙惊诧地转过身去,看到鲛人战士微微躬身,向她告别——炎汐看着她,那一刹那、眼睛里的光是一温一 暖而关切的。
          那笙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的委屈:“炎汐!你说、为什么大家都要赶我走?难道就因为我带着这个戒指?我又不是坏人!”
          “那笙姑娘……”炎汐本来要关门离去,但是看着孤零零站在街上的少女,第一次觉得不忍,站住了身,叹息,“你当然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是以你这样的性格、戴着皇天,却未必是幸福的事。没有人愿意做你的同伴,你要自己保重。”
          “炎汐……”那笙怔怔看着他,做最后的努力,“我没地方住……我也没有认识的人。”
          炎汐垂下了眼睛,那个瞬间他的表情是凝固的,淡淡回答:“抱歉,让你离开这里是少主的命令——作为复国军战士,不能违抗少主的任何旨意。”
          “少主?你说苏摩?”那笙惊诧,然后跳了起来,“他是个坏人!你怎么能听他的?”
          然而,听到她那样直接了当的评语,炎汐非但没有反驳、反而微微笑了起来。那样复杂的笑容让他一直坚定宁静的眼眸有了某种奇异的光芒,他安静地回答:“即使是恶魔,那又如何?只要他有力量、只要他能带领所有鲛人脱离一奴一役、回归碧落海——即使是‘恶’的力量,他也是我们的少主,我也会效忠于他。”
          “你们…你们简直都是莫名其妙的疯子……”那笙张口结舌,却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只是喃喃,“我才不呆在这里……”
          “是,或许我们都疯了吧。每个人都活的不容易。”炎汐蓦地笑了,关门:“你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该来云荒……这是个魑魅横行的世界啊。”
          那笙怔怔地看着那扇门阖起,将她在云荒唯一的熟悉和依靠隔断。
          她愣住了,握着戴有皇天戒指的手,独自站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回去休息吧,左权使。”关上了门,他却不忍离去。站在门后对着眼前黑色的门扇出神,忽然听到身后女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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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笙因为疼痛而脱口叫,身子被强劲的力道带着往前一倾,那个刹间,更多的劲一弩一射向她的周身。
            炎汐深碧色的眼睛陡然收缩:片刻前汀那样悲惨的死去的情形,仿佛在眼前回闪。
            那笙……那笙也要被这样射杀么?
            “快回来!”这一刻来不及想什么国仇家恨,炎汐猛然掠出,一把将她拉倒,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厚厚的一尸一体背后。噗噗的、箭擦着他们射下,在一尸一体上发出肉质的钝音。那笙被拉得踉跄,跌在他身上,炎汐感觉后背重重撞上路面,那几处伤口再度撕裂般地痛了起来,让整个背部和右手都有些抽搐。
            终究……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
            “如果不想连累我一起送命,就给我安分点!”跌落的刹那,他厉声吩咐,知道这句话对那个女孩子是应该有约束力的。
            果然,重重跌落在他身上后,那笙眨了眨眼睛,不说话了。她知道炎汐这句话一出、便是应承了要照顾自己周全——只是忽然间觉得有点奇怪:苏摩那家伙不是说过、不许他们鲛人管自己的事么?
            “呃?”她抬头看着炎汐,忽然间将头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你是个好人。”
            此时地面上已经一片死寂。天空中的风隼已发觉了两人的踪迹,排列成队、依次掠低——在掠到最低点的刹那,风隼的腹部齐齐打开,一道银索激射而出,钉入地面,一队队身穿银黑两色军装的沧流帝国战士手握长剑、脚踏飞索,从风隼上迅速降落地面,开始围合作战。
            那笙跌在炎汐怀里,看到那样的声势,吓得动都不敢动——虽然刚才口口声声喊着不怕死,此刻感觉到了铁一般的压力,少女的身子还是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从八架风隼上下来了大约五十名战士,显然是训练有素,一落地立刻分成两路散开,一路落在前街,一路落在后街,宛如双翼缓缓合拢,将方才出现活人的街区围合。街上一尸一体堆积如山,所以他们推进得并不快,然而每走一步,便要确认周围路上和房舍中是否还有人存活,一旦发现尚自未死的人,没有时间确认、便一律杀死。
            一尸一体堆中零落的有惨呼声传出。在这样灭绝性的地毯式样搜查里、仿佛感到了生存的绝望,忽然间就有几个受伤未死的人跳了出来,用尽全力拔腿奔逃。
            天空上十架风隼在盘旋,在副将铁川的指挥下错落有致地依次下击,监视着地面上一举一动。那些原先躲在一尸一体堆里装死以求能逃脱这场屠一杀 的人刚一跃起,风隼上的劲一弩一就如同暴雨般落下。
            伤者很快陆续被射杀,宛如稻草人般倒下。然而其中一个光头男子居然身手颇为矫健,反手拔剑、一连格开了几支劲一弩一,另一只手抱着什么东西,飞快地在一尸一体中奔逃。
            然而天上风隼盯准了他,地上的战士也向他包围过来,那个人满脸血汗,奔逃的气喘吁吁,面目都扭曲了,右手挥着剑狂舞乱辟,奇怪的是左手却抱着一个酒坛死死不放。不可以、不可以放……那是二十年的醉颜红……是敲开西京大人门的宝物……剑技,剑技,如果他有幸成为剑圣的门下、那便是……
            只想到这里,“噗”,箭头从脖子里穿出,那个奔逃的光头男子居然还支持着往前奔出三丈,去势才衰竭。被堆积到膝盖高的一尸一体一绊,身子往前栽出,扑倒在一尸一山上。手指这才一松、啪的一声,怀里的酒瓮跌碎在地面上,酒香混和着血腥弥漫开来。
            血如同瀑布般从脖子里流出,沿着箭杆滴落在底下那笙的脸上。
            苗人少女躲在一尸一墙下,身子仿佛僵硬了,一动都不能动。咫尺的头顶上,那具刚成为一尸一体的脸还在抽动,眼球翻了起来,死白死白,神情可怖。一温一 热腥臭的血瀑布般滴落下来,流到她脸上。那笙呆呆地看着、居然连稍微扭头避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从中州来云荒的一路上也曾经历战乱流离,然而这样邪异和可怖的事情她却是第一次遇到——在那样咫尺的距离内直击力量悬殊的屠一杀 和死亡。
            云荒,这就是云荒?!
            她呆呆发怔,对视着头顶逐渐断气的平民,血滴满了她的脸。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她脸前,挡掉了那如瀑布般流下的鲜血。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笙才恍然记起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还有人一直在她身侧。
            炎汐,炎汐……她忽然间快要哭出来。
            “咦,难道就这样都死光了?”周围寂静了下来,落地的沧流帝国战士发现再也没有人动弹的迹象,有些诧异,“方才明明看到有个女的跳出来,怎么射杀的全是男的?”
            “罗嗦什么,一定是还在躲着装死呢!慢慢搜……”落地带队的校官冷笑,叱喝下属,然而看着满街堆积如山的一尸一体,眼睛忽然眯起来了,“太麻烦了,干脆点把火,把整条街烧了得了,守着两头街口、还怕她不逃?”
            “好主意!”已经搜索得有些不耐烦,士兵们立刻响应,“把风隼上带着‘脂水’扔下一袋来,咱们泼上去烧了吧!”
            地下搜索队暂停了下来,打出讯号,天上的风隼立刻有一架掠低,上面鲛人傀儡毫无表情地操纵着机械,底舱打开,长索吊下了一大皮袋的东西,迅速落地。
            士兵们退回,打开了那个皮袋。奇异的味道透出,黑色的水蜿蜒而出,流到地面上——居然比雨水和血水都轻,漂浮在上面,宛如诡异的黑色的毒蛇,蔓延开来。
            “糟糕,他们要用脂水烧!”虽然看不见,但是嗅到了奇异的味道,炎汐身子猛然一震,抓紧了那笙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你快起来——还记得刚才西京大人的方向吧?”
            “西京?我忘了……”那笙愣了愣。作为一个路痴,方才西京和那位沧流少将对决的方位、在被炎汐拉着狂奔了一段路后她完全一胡一 涂了,只好摇摇头。
            “……。”这样的情况下,还看到她这般神情,炎汐简直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觉得空桑人选上这样的一个女子、实在也是够头大,他哭笑不得,“往面对着的方向跑,遇到路口就往左拐,该是如意赌坊大门——如果西京大人还在那里、他一定会保护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如果万一西京此时已败在云焕剑下、又该如何?
            然而,眼前步步紧逼的危机已经让他无法再去假设得更远——如果那笙留在这个街区的包围圈里,那是很快就会被抓到杀死。只有让她去西京那个尚有一线生机的方向试试了。
            “等一下看到烟冒起来,等我冲出去后,数十下、你就往那边拼命跑,知道么?”闻到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低头看见黑色的小蛇从一尸一墙下蔓延渗透过来,炎汐知道情况危急,再也来不及多想,低声嘱咐。一边说、他一边腾出手来,解开自己的束着的发髻,将头贴着地面,将一头蓝色的长发浸到黑色的脂水里,滚了一下,瞬间全部染黑。
            “啊……那是什么?”那笙看得心惊,脱口低声问。
            “北方砂之国出产的脂水。”炎汐将头发染成和常人一般的黑色,回答,一边从身边一尸一体的伤口上接了一些鲜血,“比火油更厉害的东西——看来他们要烧街、逼我们现身!”
            那笙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堂堂沧流帝国的军队、居然烧杀抢掠都不眨眼。然而看到炎汐这般奇怪的举动,她更加诧异:“你、你在干什么?”
            炎汐没有说话,只是将死人的血抹在咀唇上和脸上。黑发披散,红唇素颜、宛如女子。
            “咦,比女孩子都好看呢。”毕竟是孩子,那笙一边因为紧张而全身微微哆嗦,一边却因同伴这样奇异的样子而感到新鲜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轻声的话音未落,“嗤啦”一声,忽然间、仿佛有什么焦臭的味道瞬间散开。
            “烧起来了!”那个瞬间,炎汐猛然低呼,站起,“记住,快逃!”
            “你要干什么?”那笙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死死拉住,把他拉回到一尸一墙背后——然而,陡然间她就明白过来了,“不许去!不许去!”
            前方浓烟滚滚,黑色的水在瞬间化为了火焰。浓烟火焰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雪亮的长剑和劲一弩一在等待着火中奔出的猎物。
            炎汐准备掠出,被那笙那么一拉却阻了一下。
            “喂,喂!你不要去!”那笙用尽全力拉着他,几乎要把他的衣襟撕破,“我有皇天!我不怕他们的!你不要去,不要去!”
            “傻瓜……皇天不过是帝王之血的‘钥匙’而已,力量有限,也只能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打下一只风隼罢了。”浓烟滚滚而来,火宛如奇异的蛇一线烧过来,炎汐已经被呛得微微咳嗽,指着天上,不耐烦起来,“如今他们有备而来,上面有十架风隼!地上还有云焕!你、咳咳,你逃不掉的!”
            “可惜我的力量也不够。”他开口,苦笑,“我先引开他们,你快逃去西京大人那边!他的力量应该足以保护你——嗯,你说过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鲛人吧?只要是说这样话的人、我必然同样以全部力量来回报……”
            浓烟滚满了整条街,让人无法呼吸。
            那笙大口咳嗽着,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来,手却死死拉着炎汐的衣襟:“咳咳,别去!别去!”然而,急切间想不到什么理由,忽然抬头:“你去了,咳咳,苏摩要怪你的!”
            那一句话,果然让鲛人战士的身子一震。
            看着映红天空的火光,听到那些一尸一体在火中发出的滋滋的恐怖声音,死亡的脚步近在咫尺。忽然间,炎汐笑了笑:“那就让少主责怪好了。”
            一语未毕,他再也不多话,一剑撕裂衣襟,从一尸一墙后掠出,足尖点着堆积如山的一尸一体,穿过扑来的滚滚浓烟,冲入烈烈燃烧的火中。
            那个瞬间、应该是用尽了全力,鲛人战士的速度快得惊人。
            沧流帝国的战士只看见浓烟中冲出了一个美貌女子,红唇黑发,一掠而过,跳入燃烧着的房屋中,飞扬的长发带着火焰,随即被噼啪下落的燃烧的木头湮没。
            “发现了!在这里!在这里!”地上搜索的军队发出了确认的信号。
            天空中风隼立刻云集。
            那笙的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用力得掐入血肉,她想跳起来大叫,让炎汐回来。然而全身微微颤抖,她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动。
            一、二、三、四……按着炎汐的吩咐,她闭着眼呆在一尸一墙底下,一动不动默数,颤抖着数到了十。那些呼啸声和搜索声果然远离。再也不犹豫,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呼地一下子从一尸一体堆中跳起,借着浓烟的掩蔽用尽全力狂奔。烟熏得她不停流泪,火光映红整条街,那些被乱箭刺穿的一尸一体在火堆里燃烧,被火一烤、手足奇异地扭曲,发出滋滋的声音,看上去仿佛活着一样。
            这里就是云荒?……简直是人间地狱……
            那笙用手背抹着泪,拼了命往前跑,不敢再去回头看炎汐的方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想这样。根本不要看到这样!
            她不要什么皇天,不要什么空桑国宝,不要和这些疯了一样的战争和屠一杀 有任何关系!她拼了命逃离中州、来到云荒难道是为了这些?她只要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好好地生活、赚钱,和喜欢的人恋爱……她不要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然而,却已经有人为她流了血。那些流下来的血、铺就她至今平安的旅途。
            她不可以再视而不见。
            千百年来被一奴一役的鲛人,无色城里不见天日的鬼,四分五裂的臭手真岚和已经死去的皇太子妃……她要活着,要为那些帮过她的人尽自己的力量——不管那些人为何而接近她。
            那笙在燃烧的街里狂奔,衣角和长发着火了,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堆积如山的一尸一体,狂奔而去——她要活着,她要活着……其实她不知道以后自己能为那些人作些什么,但是,如今她能作的、只是努力活下去。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9楼2018-08-26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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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鸟灵
              外面是杀戮过后血污狼藉的世界,而房里劫后余生的人们都沉浸在平安聚首的喜悦中。
              “呀,伤口怎么还不好?苏摩那家伙不是给你治疗过了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揭开纱布察看伤口,那笙喃喃抱怨着,宛如种下甘蔗后就每天拔起来查看一次的猴子。
              “你一直动来动去,伤口会好才奇怪。”炎汐一直没有说话,反而是一边的慕容修看着皱眉,忍不住阻止不懂事女孩这样毛手毛脚的行为——方才被真岚颅手乍然分开的样子吓了一跳,夺门而出就碰到了归来的一群人,那笙一见他还活着就大声欢呼,不由分说就把他拉了回来。看到那笙,又看到一起归来的西京,慕容修心里才定了定,不再坚持离去。
              无论如何,外面已经是那样腥风血雨的局面,自己还是跟着西京还比较安全吧?
              然而,一眼看到榻上死去的少女汀,中州来的年轻珠宝商人就心里咯噔了一声。他记得这个鲛人少女、是一直跟随在西京身边——居然在乱战里面被射杀了。
              连自己的鲛人都保不住么?……那么,母亲可能是高估了这个男子的能力呢。这个人……真的能保护自己走到叶城去么?
              “哼,你没见苏摩!——他在自己脸上划了两刀,伤口一眨眼就愈合了!”不服气地,那笙举出看到的例子反驳,“现在是他给炎汐治的伤,又都是鲛人,凭什么他好的那么快炎汐就还不好啊?”
              “……”见多识广的珠宝商也愕然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怎么能和少主比……”听得那样的话,炎汐忍不住苦笑起来,看着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苏摩拥有的力量、只怕全部鲛人加在一起都未必能赶得上,那样的愈伤能力、又岂是普通鲛人可以比拟的。
              “切,他有什么了不起——又反复无常又阴阳怪气,杀人不眨眼的。”那笙撅起了嘴,“哪里有炎汐好?我觉得你比那家伙好多了呢!”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复国军战士蓦然又是沉默下去,仿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在榻上微微侧过脸去,看着另外一边说话的西京和真岚。慕容修听到那笙这样口无遮拦的话,也忍不住苦笑起来,知趣地走开——她那样的女孩子、心里有一点什么都是藏不足的,无论爱恨都透明纯净,让人看了都会心微笑起来。
              看来不过几天不见,这个小丫头就“变心”了呢。他是个聪明人,当然不会看不出以前那笙赖着他的意图,然而沉稳持重的商人并不曾点破——如今看起来,这个丫头已经彻底转了念头了。
              真快啊……看着唧唧喳喳的苗人少女,慕容修不出声的笑了起来,有松了口气的感觉。然而恍然间也有微微的失落,仿佛进入云荒以来相依为命的同伴就要从此越离越远。
              “咦,炎汐脸红了?”发自内心地将对方夸了一番,那笙看着养伤的鲛人战士苍白的脸泛起了红色,忍不住诧异地笑了,带着欢喜的捉狭,“一夸你你就害羞了呀?”
              “不是,好像有点发烧。”侧过头,炎汐有些难堪地分辨,声音却有掩不住的虚弱,左胸伤口的疼痛之外、更感觉身体在火里烧,说不出的难受。
              听得那样的语声,那笙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探他的额头,触手处肌肤不过一温一 一温一 的,并不感觉有发热的迹象。
              “没有发烧呀!”她诧异地问。
              然而,转眼间她就回过神来了——鲛人本来是应该没有体温的!
              “鸟灵来了!灭了蜡烛,不要被发现!”如意夫人从外面踉跄而入,急声道。
              “如意夫人,你快来看看,炎汐……炎汐发烧的很厉害!”同时,那笙带着哭音嚷了起来。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11楼2018-08-26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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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往世
                听着窗外翅膀扑簌的声音风一样呼啸而去,房间里的人都松了口气,开始继续谈话。
                如意夫人重新点起了灯,凑近去看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
                灯下炎汐原本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居然泛出了奇异的嫣红,虽然极力压制、然而依旧忍不住不停的咳嗽,有些烦躁地用手抓着伤口上的绑缚,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一般,无法忍受。
                “怎么了?”如意夫人吓了一跳,知道左权使为人坚忍,在征天军一团一 手里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始至终没有呻吟过一声,而如今居然有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
                “夫人,炎汐烧的很厉害!”那笙急了,抓着榻边扭头对美妇嚷嚷,带着哭音。
                她忙忙地放下烛台,弯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忽然间手便是猛烈一颤——其实是没有多少一温一 度的,然而对于冷血的鲛人一族来说、如今这样的体一温一 、无疑便是烧得让体内的血都在沸腾!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如意夫人愣了愣,连忙拿过一盏茶,那笙劈手夺过、扶着炎汐坐起,递到他唇边。鲛人战士似乎已经被迅速攀升的体一温一 烧得无法说话,看到水、下意识地一口饮尽,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连忙又倒了一盏,也是转瞬饮尽。
                等一壶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虚弱,仿佛那样的体一温一 将体内所有水份都消耗殆尽。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准备去找水的时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妇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没用的,不能不停给他喝水,不然他会死。”
                “会死?!”那笙听得那两个字,一下子惊叫起来,引得旁边慕容修和真岚西京都看过来,然而苗人少女不管不顾,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几乎哭了起来,“刚才不是好好的么……还说苏摩给他治伤过了,怎么一下子这么厉害!要…要怎么办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说的严重,终究不忍,站起身来:“夫人,不知瑶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着这个鲛人的孩子,摇摇头。
                那笙的脸色顿时苍白。
                “哎,别怕,有我呢。”那个瞬间,忽然一边听着的真岚开口了,安慰着皇天的持有人,“实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给他喝……”
                “什么?!”那笙吓得一跳,看着那古怪的头颅,“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么!小丫头。”西京勉力挣扎着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毕竟是剑圣弟子,愈伤能力远超常人,再加上方才苏摩用幻力疗伤,休息片刻便能勉强走动。他一手提着真岚的头、一手抓着断肢走到那笙身边,撇撇嘴:“云荒上最厉害的是什么?空桑的帝王之血!几乎有返魂归魄的能力——还不快谢谢真岚。”
                “啊……”不但是那笙,连一边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两位空桑族的显贵。
                西京跟鲛人相处日久,抬手一探炎汐额头便知道非同小可,当即对着真岚点点头,真岚也不言语,便抬起了手腕。喀嚓一声,光剑出鞘,划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啊——不用不用!”那个瞬间、如意夫人才回过神来,脸上有复杂的神色,连忙拦住西京,西京重伤之下无法收发自如、差点误伤到对方。如意夫人急急拦在复国军左权使身侧,解释:“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这不是伤……”
                “那么就是病。”西京被阻拦,眉头蹙了起来,冷冷,“夫人,人命要紧,不是讲以往恩怨的时候,莫要再拖延。”
                “也不是病!”如意夫人一跺脚,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释,蹙眉,“根本不需要药!”
                “……”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他们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扑簌声。
                房中所有人闪电般回头,就看到了夜幕下从天翩然而落的骏马。天马的双翅平滑地掠过空气,收拢,轻轻落在外面残破的庭院里,黑袍战士们翻身下马,匍匐于地。在黑夜里、所有战士盔甲上发出淡淡的光芒,显示出来者都并非实体。
                冥灵军一团一 !是无色城里的空桑人一大举出动了么?
                乍一见到空桑的骑兵,如意夫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挡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侧,一手拉紧了那笙,低声嘱咐:“好好看顾左权使。”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从袖中拈出了一根细细的金针,贴紧了那笙的后腰。
                ——无路如何,这个带着皇天的少女总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敌众我寡、万一空桑人又如当年一般对待鲛人,那么至少她手头还有个人质。
                那笙却是毫无知觉,看到忽然间大批军队降临、也是吓了一跳,听得如意夫人那样嘱咐,想也不想地就用力点头,死死拦到了炎汐病榻前,盯着外面的人。
                “皇太子殿下!”当先的蓝衣骑士和红衣女子掠入房内,看到西京手里的头颅和断肢,大喜过望,齐齐单膝跪地,“臣护驾来迟,拜见皇太子殿下!”
                被西京鲁莽提在手里的头颅凌空转了转,看到前来接驾的下属,忽然间就莫名地松了口气,喃喃:“来的是蓝夏和红鸢啊……那还好,那还好。”
                “还好什么?”只有离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话,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岚的头、忽然间看到两位王者带有怒意的眼光,连忙改抓为托、好好地将那个头颅放到了肩膀上,低声问。两人之间低声的一交一 谈开始,蓝夏和红鸢对视一眼,沉默地退在一边。
                已经认出了这个老实不客气抓着皇太子头发的男子、居然就是百年前威震云荒的名将西京,两个王心中一喜,便不好打断君臣间的密谈。
                “还好来的不是黑王,”真岚歪了歪嘴,作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低声,“那位老人家、可是对鲛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恶意,他一来、事情可就大大的糟糕。诸王中赤王对于鲛人态度和缓,蓝王年轻、也没有多大偏见,算是来对人了。”
                “哦。”头颅放在剑客宽宽的肩膀上,西京扭过头,几乎是和真岚鼻子对着鼻子地低语,“你是想和鲛人复国军谈和联盟么?……但是苏摩那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的样子啊。”
                “就是。”真岚苦着脸,皱眉,对着近在咫尺的好友诉苦,“简直是个怪物。我想来想去、都搞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要知道我的读心术可不算差的啊。他的力量很强,只怕不在我之下……当然是没有四分五裂之前的我。”
                “……”片刻的沉默,西京也是沉吟,终于低声几乎附耳般问,“让阿璎出面?”
                “去!”真岚忽然瞪了他一眼,那样近在咫尺翻起的白眼吓了西京一跳,断手跳了起来,用力敲剑客的后脑,“都什么鬼主意!”
                “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西京苦笑着看他,“紧张什么,又不是要你戴绿帽子。”
                “是你的提议太臭。”真岚的断手抓抓,将方才被西京拎着而弄乱的头发重新理顺,语气却是平稳的,“你以为让白璎出面事情会好办一点么?只会帮倒忙而已!苏摩当初那样对待白璎、何尝留了半点情面——但我想,其实他未必不痛苦。”
                西京微微一震,低下眼睛看着肩膀上真岚的头颅。
                “我想那段日子大约是他最不愿提及的,”真岚淡淡道,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就目前局面冷静的分析、他或许还会作出与宿敌联盟的选择——但是如果白璎出面、挑开伤疤,事情可能就会往反方向走了……”
                “这样啊。”西京喃喃说了一句,眉间有复杂的情绪,“那么只能直说试试了。”
                顿了顿,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百年后的变化,剑客回头看着皇太子,微笑:“真岚,你好像到现在看起来才有点像个皇太子的样子了。”
                “嘁!”真岚白了他一眼,回头对着前来的蓝王和赤王微微点头,招呼两人上前。开始将自己想要结盟的计划,细细说给两位藩王听。
                忽然间,外面的天马发出了不安的嘶叫,冥灵战士的长刀纷纷出鞘,仿佛有敌逼近。
                空桑皇太子和两位王者蓦然回首。
                只见黑夜中天马羽翼扇动、惊嘶中踏蹄连连后退,居然不停骑士的操控。在白色的天马退让出通道中,黑衣的傀儡师踏着废墟而来,深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无声地昭示了来人的鲛人身份。
                那样的速度、宛如御风飞行,几乎超出了“实体”的移动极限。
                “……苏摩?”看着迅速接近的傀儡师,两位王者认出了百年前那惊动天下的脸,不自禁地脱口。那个少年已然长大,由青涩变为阴枭,然而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依旧。
                看到鲛人少主掠入房间的刹那、赤王和蓝王几乎有时光倒流的恍惚。
                “少主!”唯独如意夫人是惊喜的,因为在大敌环伺的时候、终于盼到了主人。
                苏摩在厅中站定,然而本来空茫的眼里依然残留着一丝丝激烈的情绪变动,宛如闪电不时一交一 剪而过。在看到前来的空桑诸王时、他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有锋锐的光——赤王和蓝王?那个瞬间,百年前的一幕如同洪流倒卷而上,将他再度淹没。
                手用力握紧,掌心那个伤口重新裂开,他没有理睬任何空桑人,只是穿过诸王和真岚西京,对着一边茫然的慕容修点点头,然后转头问如意夫人:“炎汐怎么了?”
                然而,一边问话、一边探手试了试昏迷中人的体一温一 ,苏摩忽然如同被烙了般一震。
                他不顾那笙还在一边,迅速撕开炎汐胸口的绑带,检查那个可怖的伤口——然而,让那笙惊喜一交一 加的是、那个本来贯穿身体的巨大伤口,居然已经迅速地愈合起来,仿佛有惊人的力量摧动,肌肉生长着、筋络蜿蜒着,几乎都可以看到延展的速度。
                “哎呀,好的那么快!”那笙忍不住,拍着手惊呼起来,大喜之下对苏摩也感恩戴德起来,“你好厉害!这么快就让炎汐好过来了,真是个好人!”
                然而苏摩根本看也不看她,手指摁着左胸上的伤口,感知到了血肉下涌动的变化和炽热的一温一 度,脸色忽然间苍白,低声:“难道是……”
                “是。”不等少主问完,一边如意夫人悄声回答,“这一刻到了。”
                苏摩默不作声地抬起头,看了一边正在欢喜的那笙一眼,陡然间闪电般出手、白光掠过,将苗人少女的脖子勒住!那笙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已经被勒的几乎窒息。
                事发突然,空桑诸王居然都无法阻拦,而那笙已经落入对方控制。
                无色城开后,六星力量一齐削弱,而西京身负重伤,真岚在黑夜里无法使用帝王之血的力量——那个瞬间,居然没有人能有力量阻止苏摩。
                看着面前的苗人少女,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鲛人战士,傀儡师的眼里、蓦然闪过无法言表的憎恨和悲哀。如意夫人揉着手,想阻拦少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恶。”仿佛什么在胸臆中翻涌着,苏摩眼里神色越来越阴郁,手指蓦然勒紧,准备将少女的头从脖子上齐齐切下——他肩膀上那个偶人微笑起来,看着面前不停挣扎的那笙,眼里有恶意的欢喜。
                “啪”,就在那个刹那,忽然一道白光如虹而来,齐齐截断那根越勒越紧的引线。
                苏摩只觉手中一空,眉间的怒气更深,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击。
                “叮”,一声剧响后来人踉跄着落到地上,光剑几乎震得脱手而去,然而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抢身拦在傀儡师和那笙之间,一把将少女拉到了身后,横剑护住。
                纯白色的女子冷然凝视着面前黑衣的苏摩,眼里带着不退让半步的狠气。
                “就算不答应方才提出的建议、也不必急着杀那笙吧?”白璎护着那笙,感觉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孩正在全身哆嗦着用力呼吸,眼里不自禁地涌出了怒意,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你恨不得我们空桑人死光也就罢了,干吗连中州人都不放过?你疯了么!”
                真岚忽地苦笑:原来是白璎那家伙、自以为是地跑去先和鲛人少主进行了那样的一交一 涉。
                “我若是疯了,岂不让你们如愿?”片刻的沉默,苏摩猛然冷笑起来,“你们不是都恨不得我疯么?你们这些空桑人!害了那么多鲛人,还不放过炎汐!”
                “少主,少主!”看到这样反常的语气,如意夫人终于不安起来,上去拉住他,劝阻,“别这样……这不能怪那笙姑娘。炎汐的命中注定如此吧,你若是杀了那笙姑娘,左权使他……”
                “咳咳,咳咳。”在这一番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里,众人沉默下去,只听得那笙捂着咽喉不停咳嗽,白璎微微紧张地拉着她,抬手摸着她的脖子,摸了一手的血——方才苏摩那样的一勒,勒断了少女的血脉。
                那笙咳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终于挣出话来:“又不是、又不是我要害炎汐!……你、你好不讲理,咳咳!我喜欢炎汐,有什么、有什么不可以么?”
                她拼命地咳嗽,捂着脖子上涌出的血。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12楼2018-08-26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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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那样大胆的表白,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不会有好结果。”苏摩漠然说了一句,“他是鲛人,而你是皇天的持有者。”
                  “那、那有什么相干!”那笙不服,然而脖子上的血急速涌出,带走她的力气,“戴皇天也好、后土也好,和我喜欢炎汐有什么相干!咳咳……我就是喜欢鲛人……你好不讲理。真讨厌……炎汐要叫你这样的人少主。”
                  苏摩眉头蓦然一蹙,怒意凝聚,手指再度握紧。
                  “别说话。”然而白璎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那笙面前,抬起手绞了一片衣襟,为她包扎颈上的伤口——然而动脉破了,哪里能止得住。
                  “太子妃姐姐,他好不讲道理……”然而那笙依旧不服气,微弱地分辩,“你说说…你说说,为什么……戴着皇天就不可以……鲛人…不可以。”
                  白璎抱着她坐下,急速用手指压住她血脉,开始念动咒术、用幻力凝结她的伤口。
                  然而尽管这样、倔强的少女却仍不肯收声,一直喃喃:“有什么…不可以?……汀、汀喜欢西京大叔……慕容有鲛人妈妈和中州的爸爸……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嫌我没有鲛人好看?好没道理……对了,你、你也不是和他……”
                  “收声。”白璎冗长的咒语被她打乱,一弹指、让倔强的少女沉沉睡去。苏摩在一边看着,仿佛瞬间神色有些恍惚,居然没有再度出手。
                  可这样的话,却让房内的人相顾失色。
                  赤王红鸢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自禁地微微点头,有感慨的表情。慕容修一直神色紧张地看着那边瞬息万变的情况,却无插手之力,此时才舒了口气。西京看向一角死去的汀,肩膀一震,正在发呆的真岚几乎跌了下去,断手连忙伸出,抓住掉落的头,扶正。然而空桑皇太子的眼里、也有诧异的神色。
                  ——皇天挑中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能力低微、却有着一双不带任何尘垢的眼睛。
                  或许这就是那只有灵性的戒指作出选择的原因。
                  这个沉积了千年污垢的云荒,需要这样一双来自外族、一视同仁的眼睛,来重新审视和分配新一轮的格局变更。
                  “这孩子眼里、没有鲛人和人的区分。”白璎止住那笙颈中的血,抬起头看了苏摩一眼,淡然,“莫要吓着她——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们复国军的左权使。”
                  “……”苏摩忽然沉默,没有回答,他肩上的偶人跃跃欲动,却被他烦躁地一手扯开。
                  他探着炎汐的体一温一 ,知道这样骤然的发热、无疑是因为体内机能的剧烈演变引起,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人而异,有的需要两三个月、有些却需要一年——很多鲛人一生中都有这样的一次经历,然后身体内部不受控制地慢慢变化,从无性别分化为男女。
                  这样的经历,他自己也曾有过。
                  当年那一场剧变后、被驱逐出云荒,而一路独行、尚未到天阙、就感到了身上火一样的灼热。鲛人少年还尚自懵懂、不明白为何,身体裂开般疼痛。翻过天阙后终于支持不住,昏乱中,他将自己埋在慕士塔格山脚的雪中,企图用冰雪冷却身体内部的炽热。然而,长时间的昏睡后醒来,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惊人的变异。
                  他终于明白来临的是什么。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他的震惊和绝望。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慕士塔格上初遇那个自称会算命的苗人少女,雪地上扶乩写下的判词,那样昭然若揭地说出了他的“过去”,令他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意志力能够起作用,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惜一切都无法控制。从开始到结束、都无法以人力控制。
                  从那个瞬间起、他对于自己这样的身心,都产生了无**制的厌恶,从此不再顾惜。
                  身体和心都不在重要,随便扔到哪里都可以——反正到了最后,所有的鲛人、都将回归于那一片蔚蓝之中。然而令他厌恶的是、他必须拖着这样的身体完成他的梦想,他还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来,面对着已经死去的人。冥灵女子站在他面前,而在她如今平静的目光里、他看到的却是死去了的自己。
                  所以,一开始看到没有成为任何一类人的复国军左权使自己,心里才会感到由衷的羡慕吧?可恶的是,那些人让炎汐都为之改变。
                  “是啊,那笙可从来觉得鲛人比人好。”旁边慕容修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不失时机地插口,“从中州一路过来,她从未对我这个半鲛人说出任何恶意或者轻视的话。左权使和她出生入死、她那样喜欢炎汐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意夫人掠了掠鬓发,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傀儡师的衣服,悄声:“少主,皇天选中这样的人,看来……也是命啊。我也算阅人不少,这个姑娘看起来的确天性纯良。而且,你看西京对于汀、白璎郡主对于少主……并不是所有空桑人都……”
                  “住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苏摩冷喝,然而忽然转过了头,“不过,一切随他。自己的事,旁人没有什么资格干涉——”
                  “啊。”如意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知少主已经不再执意反对,不由惊喜。
                  “不过,不会有好结果。”傀儡师转过头,不想再去理会这样的纠纷,然而垂下了眼睛,喃喃自语般地吐出了一句话,那森冷的语调、仿佛一句不祥的咒语。
                  “会有好结果的。”终于将那笙颈中的血止住,抱着失去知觉的少女,冥灵女子抬起了头,静静凝视着鲛人少主,语气一温一 柔然而坚定,“会有的——已经不是百年前的那个云荒了。她会幸福,必然会。”
                  苏摩一震,忽然间沉默下去。
                  “是,会有的。”这个短暂的沉默中,一只手按上了白璎的肩膀,沉声重复,仿佛加重这个预言的说服力,“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争混乱,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仿佛回应着空桑皇太子这句预言,戴在昏迷少女手指上的皇天陡然闪现一道光芒,映照着那笙宛如婴儿般的脸。听到那样话,白璎长长的睫毛一颤,低下头去,缓缓抬起戴着“后土”的手,覆盖上肩膀上真岚的手背。
                  那短短几句话勾勒出的景象宛如梦幻,一瞬间仿佛夺去了房中诸多人的神智。
                  “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那样的声音,不知道在在座几个人心中发出了悄然悠长的回音。
                  “是、是吗?……”那样冷定的意志力仿佛也被撼动,傀儡师眼神瞬间有些恍惚,不自禁地脱口喃喃问,“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是的。是的。”真岚长眉下的眼睛是坚定的,许诺般重复,“将来的海国和云荒,就应该是这样——那不仅仅是你们鲛人一族的梦,也是我们空桑人如今的梦。而这个梦,苏摩少主,我希望能经由你和我的手、来一起完成。”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13楼2018-08-26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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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定盟
                    夜色深沉,仿佛看不透的幕布将所有事物隔绝开来。
                    然而,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近在咫尺的诸人各自沉默着,仿佛有无形的幕布展开在彼此之间,相互都对方心里此刻的所思所想。
                    苏摩坐在炎汐榻边,似乎是在查看着复国军左权使的伤势,然而眼神却是辽远的,茫然中隐约有一丝丝电光不停掠过,显示出作为鲛人少主的他内心的激烈斗争。如意夫人端来冷水,将手巾浸湿了覆在炎汐额上,然而眼神却颇为一交一 集——她也算是经历过那段过程的鲛人,知道这种情况下、最好便是回归水中,让水的一温一 度来冷却体内因为裂变产生的一温一 度,保持鲛人血液的冷度。不然,便是要如同离开水的鱼儿一样脱水而死。
                    那笙躺在空桑太子妃怀里,在白璎的咒术作用下止住了血,呼吸慢慢变得平稳均匀,睡得宛如一个孩子。
                    18.纵横
                    苍白到几近虚幻的女子,纤细的手指间拈着银针,用自己雪白虚无的发丝为线、一针针地将斗篷前胸后背上地两处破洞补上——那样专注沉静的神色,让这个存在了上百年而依然年轻的女子、陡然闪出奇异的温婉的光。
                    虽然那笙在一边看着即将醒来的炎汐,但是一抬头看到白璎的眼睛,陡然便是一阵恍惚……其实,苗人少女对于这位太子妃是颇感失望的。听过西京讲述百年前堕天的故事,那样绝决惨烈,心底里不自禁的便遥想着那个女子该有如何绝代的风华,风袖月颜、雪魄冰魂——然而,等她终于见到白璎的时候,那些猜想却完全没有在冥灵身上得到印证!
                    眼前的空桑皇太子妃安静而平凡,就如世上很多嫁为人一妻 的女子一样。
                    此刻她在灯下拈着针低眉的样子,根本让那笙无法和那个从万丈高塔顶端纵身跃下大地的女子联系上。那笙一手探着炎汐的腕脉,一边就有些出神地看着她——旁边,如意夫人端了一盏药过来,也是怔怔地立住了脚步,看着灯下织补衣物的空桑太子妃,眼神复杂。
                    百年未见,真的是什么都不再一样……堕天的刹那,她也曾在伽蓝城外的镜湖中浮出水面、惊呼着仰头看向那一袭坠一落 的华衣,然而百年后却是这样沧海桑田。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14楼2018-08-26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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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战
                      15.大营
                      从古到今,这片云荒大地上,有多少人曾经来到过这万丈的镜湖底下?
                      碧蓝的水面在头顶闭合,下潜的过程中,光渐渐消失,宛如夜色的降临。而天籁般的歌声还在水中荡漾,时近时远,仿佛无所不在的光,笼罩了光线黯淡的水底。
                      在黑暗的水底,文鳐鱼的两鳃上发出幽幽磷光,就像两盏小小的灯在前方漂移。那笙不自禁地被那样的歌声吸引,怀着兴奋的心情,自顾自地跟着那条文鳐鱼往前闯,将真岚一行甩在了身后。
                      跟着这条鱼,就能看到炎汐了吧?
                      已经有快半年没有看到他了啊……苏摩和真岚那时候在桃源郡,说炎汐会变成男的回来娶她,不知道会不会是真的呢?如果变成了男的,他的相貌会改变么?声音会改变么?——特别是,他会不会喜欢自己呢?就像一个真正的男子喜欢另一个女子一样?
                      那笙忐忑地东想西想,感觉心脏在呯呯地跳跃,她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
                      因为佩戴着辟水珠,水在她的身前自动退让,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直通深处。
                      那笙踩着水底的砂石前进,忽地看到水道深处有幽幽的光,便欢呼着直奔过去。
                      然而奔得太快,她的脚绊到了某个横生的东西,“喀喇”一声响,那东西断裂。她摔了一个嘴啃泥,半晌才揉着脚踝站起。嘟囔着,借着胸前辟水珠的微光看去,只见水底支离破碎地摊了一地的嫣红,原来是一枝极美丽的珊瑚。
                      她这才站住了脚,细细看着着万丈水底的美妙景象,目眩神迷。
                      这是梦幻的森林……幽暗的水底遍布着一丛丛的珊瑚和水草,色彩绚丽,一簇簇如同玉雕。在飘摇的水草中,不时有珠光闪动,是贝类开阖着巨大的壳,吐出一串串气泡。微弱的珠光中,无数鱼类漫游而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奇特外形。
                      很多鱼的头顶都有发光的珠子,仿佛镶嵌了一个小小的灯笼。披着美丽的磷光,剪着长尾骄傲如公主般地游过。那些发光的鱼类在水中排成队,徘徊着游动,形成了巨大的漩涡,一直向着水上透入天光处升去。
                      那笙看得发呆,看到身侧一个黑灰色的大蚌壳正在打开,吐出一串气泡,她一时心痒,忍不住伸出手去捉里头的那一颗珠子。
                      “砰!”手指方一触及柔软的蚌肉,整个蚌闪电般地阖了起来。
                      她吓了一跳,立刻抽出手指,险险被夹住。
                      那笙退了一步,正好又踩在方才那丛珊瑚上,里面寄居的小鱼们惊惶地出逃,四处游弋。“哎呀!”她有些歉意地望着那一丛被踩坏了的红珊瑚,觉得自己宛如一匹横冲直撞闯入了花园的野马。
                      然而,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那条文鳐鱼已然游入了碧水深处,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下糟了!”她恼恨地跺脚,四顾寻觅,却只见一片黯淡的深蓝。
                      无数的光明明灭灭闪烁,躲在影影绰绰的黑暗背后。周围的水声悠长低缓,时不时有潜流涌来,将她的身子带得东倒西歪,仿佛有什么庞大的东西正在经过。
                      “喂……”方才的兴奋渐渐平息,那笙感到隐隐的害怕起来,不由站定,颤颤地对着周围喊了一声,“喂?有人么?”
                      只有水波的声音回答她。
                      “臭手!臭手!你……在哪里?”跑出了那么远,才发现自己迷了路,那笙不敢再乱走,她站在原地大喊了起来,踮着脚尖四顾,却看不到方才那一行鲛人战士和真岚的影子。
                      她壮着胆子边走边喊,勉力记忆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然而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忽然脚下一软,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整个人踉跄跌出,眼前忽然全黑了下来。
                      水的浮力让她在接触到地面后又迅速漂了起来,然而她的脸面和双手已然是插入了软泥中,等拔出来只闻见浓烈腐臭的气息——不知是水底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
                      她惊惶地抬起头,却发现头顶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连那些水底远远近近亮着的游鱼的磷光,此刻竟然也都看不见了。水流平缓地穿越,身周有奇特的簌簌声,有什么冰凉而湿润的东西抚上了她的脸。
                      ——是……是水藻吧。
                      她想着,解下项中佩戴的辟水珠,拿在手上当做灯笼。微弱的珠光,照出了头顶密布的巨大藤萝状森林,让她乍然一见,不由脱口低呼了一声。
                      那些水藻长在镜湖最深处,雪白而修长,随着潜流跳着舒缓优雅的舞蹈。
                      真是美丽啊……镜湖水底下,居然有着这么多人世所不能见的奇特景象?无意中,手指摸到腰畔的一个革囊,那笙猛然想起那是雅燃托付给她的东西,她连忙解了下来。
                      水涌入了革囊,将雅燃的遗体在瞬间融去。
                      那一颗心脏在水中悠然下沉,陷入了水底绿色的藻类中,仿佛那个受了七千年折磨的灵魂终于在水里安然闭上了眼睛。
                      那笙望着,不由又觉得难过:“雅燃公主,我带你回来了,好好安息吧!”
                      听得那句话,那些雪白的水藻丛仿佛蠕动了一下。那笙将手伸出去,用力在水里揉搓——这里泥沼的气味,也实在难闻了一点。
                      她擦着手,忽然发现右手上的皇天戒指忽然焕发出了一道光芒!
                      她还来不及回过神,头顶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呼啸声!
                      那种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尖锐而具有穿透力,震得水波不停抖动,危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那一瞬间,记忆里某一个难忘的刹那苏醒过来了,那笙几乎要脱口惊叫出来:风隼!难道是风隼来了?!
                      和炎汐在桃源郡外遇到风隼,是她踏上云荒大一陆 后第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那种恐惧刻在了心底,即使颠沛流离了几个月也不曾忘记。
                      在听到熟悉的轰鸣声时,她立刻下意识地奔逃。然而身周的潜流被庞大的机械带动,汹涌而来,那笙站不稳脚跟,几乎一个踉跄又栽倒在水底淤泥中。
                      腐土的气息让她几欲呕吐。
                      她挣扎着站起,忽然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怎么会有风隼呢?真笨啊——这里是镜湖水底,怎么可能有风隼这种东西?想通了这一层,她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悄悄从水藻丛中浮起,探头望向水上。
                      然而刚探出头,一道强烈的光忽然炫住了她的眼睛!
                      “在这里!”她听到有人一大喊,那声音穿透了水流,显得闷闷的。头顶上那种尖锐的震动声直逼而来,戛然停止。
                      她被那奇异的白光照得睁不开眼睛:那、那是什么?!水底下,居然能燃起如此耀眼的火?她下意识地往回一缩,想躲回水藻丛林里。然而一阵暗流涌来,似乎有什么在瞬间冲过来,在她把头缩回去之前,顶心一痛,一头飘散在水中的长发已然被人一把揪住。
                      那些奇怪的人,怎么能来得那么快!
                      头顶那只手是如此用力,痛得让她脑袋里一片空白——谁?是谁?在这万丈水底,又是谁竟能这样灵活地来去,贸然揪住了她的头发!
                      她被那个人提着头发从泥沼里拎起,一路从水里浮起,一道耀眼的光笼罩下来。影影绰绰,她看到那个人周身布满了鱼鳞一样的纹路,双手双脚上连着薄薄的膜,一边扯着他,一边划动着手足,在水底吐出一串气泡来——她明白过来了:是鲛人!在这个万丈深的水底,本来除了鲛人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16楼2018-08-26 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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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一笑,宁凉望着那边的战况,蹙眉结束了这一次的谈话:“既然封印已送到,这一次空海之盟,也算是两清了。”他对着真岚颔首致意,“目下靖海军一团一 三师围攻镜湖大营,情况紧急,也就不远送两位了。”
                        他一点头,身侧的鲛人战士们便立即转身。
                        在两人方才的对话中,所有在侧的鲛人战士均沉默地看着他们,不发一言,但是眼睛里无不对这一行空桑来客透露出敌意。此刻听得右权使说要走,个个随即离开,头也不回。
                        望着他们转身,那笙有些愕然,回过神后忍不住叫了起来:“你们怎么……怎么就走啦?炎汐呢?炎汐他呢?”
                        “左权使不能见你……呵,他可是曾经发过誓,要为复国舍弃一切。如今,全军上下都不会允许他违背这个誓言。”宁凉定住了脚步,回身,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他正在大营中指挥抗敌,没时间来见空桑人——所有该交代的,都由我来交代。”
                        “那我去和他一起抗敌好了!”那笙一跺脚,懊恼地嚷,“他没时间,我有时间!”
                        她对着真岚伸过手去,把石匣拿起,用戴着皇天的手在上面比划:“臭手,我现在就替你解了封印——然后,我要去找炎汐啦!”
                        真岚却默默对着她摇了摇头,将她拉在身侧,低声:“他们不会让你去的。”
                        “为什么?”那笙气愤地嚷,“他们凭什么不让?”
                        真岚苦笑,微微叹息:“你看看他们的眼睛——”
                        那笙愕然地抬起头,望过去,忽然间就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那些眼神……那些鲛人们的眼神!充斥着敌意和排斥,冷漠和憎恨,无论是鲛人战士还是死去的女萝,都以那种眼神看过来,似乎在一瞬间将她冰封。
                        “他们……他们恨我?”那笙脱口低呼,微微退缩了一下,“为什么啊?”
                        “因为你和我在一起,”真岚叹息了一声,“因为你戴着皇天。”
                        他望着水底无边无际的女萝,眼神黯淡——这片水底下,积聚着多少的亡灵啊……空桑七千年的历史上,有多少的鲛人被摧残了一生,死后双眼还被挖去制作凝碧珠,一尸一体被抛入镜湖。那些死去的鲛人不愿化为云和雨升入天际,就把怨毒都积累在水底,不惜化为死灵也要守护族人,守护镜湖大营。
                        复国军在这充满了仇恨的水底里驻守,面对着如此深重的仇恨,炎汐他作为左权使,又怎能轻易跨过这一步?
                        他,毕竟不是苏摩那样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戴着皇天又怎样?我是中州人啊!”那笙叫起来了,对着重新背过身去的宁凉大喊,“喂!我不是空桑人!……我是中州人,和你们无怨无仇!求你们带我去见炎汐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睬她。所有的鲛人战士在一交一 出石匣封印后自顾自地离去,随着宁凉返回前方,宛如灵活的游鱼,瞬间消失在光线黯淡的水底。那笙急急施展起轻身术,跟了几步,然而终究比不上鲛人们的水中速度,被抛了下来。
                        她愕然地捧着石匣站在水底,望着不远处腥风血雨的战场,不知所措。心情从高峰骤然跌落到低谷,她怔怔愣了半天,又气又伤心,终于忍不住还是“哇”地一声哭起来。
                        “别哭,别哭……”真岚从她身后赶上来,轻声安慰。
                        “炎汐…炎汐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笙站在水底大哭起来,泪水一滴滴地落入水中,随即消失无痕,她扯着真岚的袖子,哭得像个孩子,“他、他为什么不来!他不要我了么?……臭手,他、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真岚感觉她全身都在剧烈地发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为什么不来见我?”那笙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他不要我了么?”
                        “他不是不想来,只是不能来。”真岚想了想,低声道,望着水底那一片激烈战斗的景象,眼神辽远起来,“你要体谅他的不得已。”
                        “怎么不能来!他是左权使,没人能命令他不来。”那笙不信。
                        “也没人能命令我,可我同样有很多不能做的事。”真岚嘴角浮出苦笑,微微摇头,叹息,“我们只是受制于看不见的束缚。你要体谅他……回到了镜湖大营,他就不再只是你的炎汐了,他首先是复国军的左权使。
                        “他违背昔日诺言变身,只怕已然引起军中战友的诸多不满。而如今寒洲刚死,全军至哀,强敌压阵,何况,即便是我和苏摩达成了联盟,但空桑和海国之间数千年的仇怨并不能立刻由此消解——这种情况下,他真的很难来见你。”
                        真岚望向那些舍生忘死搏杀的战士们,感觉流到面颊上的水流里充斥着鲜血的味道,他在水中长长叹息:“就如我不能去阻拦白璎赴死一样,都是不得已……我们活在一张看不见的网里,都有不能做的事。你能体谅他么?”
                        他抬起手按在眉心,觉得头痛欲裂——那一番话,其实无形中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白璎……其实,我,才是那个被引线束缚着的傀儡啊。
                        我被钉在了这个金座上,子民们的愿望成为牵动我手足的引线,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而有一些则永远不能去做——但,我的愿望和念力要怎样强大,才能像苏摩那样挣脱尘世加诸于身上的种种桎梏,不顾一切地去寻找你呢?
                        你……是否能体谅我的不得已?
                        “我不管!”那笙却叫了起来,根本不听真岚的辩解,“我要去找他!”
                        她也不知道炎汐究竟在这茫茫战场的哪一处,只是转过身准备一头冲进去:“我要找到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啦,是不要我了么?这太没道理了……他怎么能这样!我一定要问!”
                        然而,在她用了轻身术奔出的瞬间,真岚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那笙大怒,恶狠狠地想把他的手推开。
                        “先把我的左脚放出来!”对着踢打不休的少女,真岚厉声怒喝,手臂一抖,抓住她晃荡了两下,让她安静下来,“给我先打开封印!这样我才能跟你一起闯进去找炎汐!”
                        “啊?”那笙忽地愣了一下,“你……陪我去?”
                        “嗯。陪你去——”真岚微微一笑,眼神一温一 和起来,“丫头,你刚才这样生气,却依然没有说出不要皇天的话。你没扔下我,我自然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那笙安静下来,望着他,眼睛亮晶晶,嘴巴一扁。
                        “好啦,别哭鼻子了,快点解开封印。”真岚敲了敲她的脑袋,嘬唇呼啸了一声——天马应声呼啸而至,真岚低下头,对着天马低语几句,拍了拍马头:“快去吧!”
                        天马仰头嘶叫一声,立刻在水中展开双翅,急速地掠了出去。
                        水流涌入鲛绡帐中,带来血的味道。
                        帐外,白光如同利剑,不时撕开万丈水底的黑暗。厮杀声在水底沉闷地传来,机械声隆隆不绝,已然是逼近耳畔。鱼类在水底惊惶地游弋,一群银鱼游入了帐中,躲藏在了鲛人们的身侧。
                        “左、左权使……外围的红苔地已被攻破!”随着水流涌入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鲛人战士,他在冲入帐中的刹那用尽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倒在案前。
                        那个少年鲛人用剑支撑着自己被轮叶割得支离破碎的身体,嘶声禀告着失利的消息,俊秀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恐惧和惊慌,望着帐中聚集着的复国军最高决策者们——那里,数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簇拥着一个银甲蓝发的青年将领,正神色肃穆地说着什么。
                        “涓,我以为你半路上出事了。”鲛人将领放下了手中一直在看的地图,蹙起了眉,却没有多大的震惊表情:“已经攻破外围了?比预计的还快了半个时辰啊……那,战士们和女萝都撤回了大营旁的巨石阵里了么?有多少的伤亡?”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22楼2018-08-26 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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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禀左权使……”来的鲛人是一名男性,年纪尚小,依然保留着鱼尾,显然是一直在镜湖水底长大的,并未成为一奴一隶过。此刻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已被外面这一场前所未见的屠一杀 惊住:“没有……没有计数过……太、太多了……第三队、第五队已经……已经差不多没有人了……”
                          帐中所有人均为之动容。
                          虽然知道这一次靖海军一团一 三师联手大举进宫,复国军从实力上确实难以正面抵抗,但是这样重大的伤亡还是超出了预计的承受力。
                          炎汐霍然站起,仿佛要说什么,但一股暗红色的湍流迎面急冲而来,将他的话逼回了喉中。他在一瞬间感觉到某种恶心,弯下了腰,将冲入嘴里的水吐出去——血——这一股一温一 热的潜流里,全是血!
                          按着胸口的护心镜,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默然了片刻。
                          “已经到这里了么?”听到了帐外的轰鸣,感觉到水底营地都在一分分地震动,他按剑而起,仿佛作了最后的决定,低语,“涓,你留在这里,如果等下万一大营守不住……”顿了顿,他回看了一眼帐中的诸位白发老人,然后抬手解下护心镜后的一枚钥匙,一交一 到了涓手里:“就和长老们一起‘海魂川’逃出去,知道么?”
                          涓克制住脸上的恐惧之色,紧紧将钥匙捏在手里,只是点头。
                          海魂川,是鲛人最为秘密的通道,沿途设有多个驿站,从云荒大一陆 通往镜湖水底最深处——这条路也号称“自一由 之路”。几百年来,陆上被一奴一役的鲛人们都靠着这条秘密路径逃离,沿路得到驿站上的照顾,最后得以回归镜湖。
                          这一条路关系着鲛人一族百年的生死,是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动用。因为若是一旦被敌方发现,驿站里任何一个被破坏,整条路线便会废止——甚至还会株连到无数隐藏在陆上的自己人。
                          而如今左权使不惜打开海魂川,那便是意味着大营今日到了存亡关头了!
                          “宁凉还没回来,我得先出去了——”感觉到水流里越来越浓的血腥味,炎汐的眼神锋利起来,仿佛有烈火在内心燃起,“就算有五十架螺舟,我们至少也能将沧流人阻拦到日落——涓,你赶快带着长老和妇孺离去,如果宁凉来了,请他务必不要恋战,必须先保护活着的族人离开!”
                          简短地吩咐完,手一按腰侧,长剑铮然弹出,跃入了他指间。
                          那是极薄的软剑,在水中仿佛一叶水草一样随波流转,折射出冷芒。
                          炎汐转过手腕,将剑柄抵在下颔上,对着帐中的长老单膝行礼,仿佛在结束连日来的那番争执:“虞长老,清长老,涧长老,请原谅我曾违背昔日的誓言,而且并不为此忏悔……我尽忠于我的国家,却不能为无法控制的事情负责任。”
                          顿了顿,他微笑起身:“但是,事到如今,这一切也已经不再有区别了。”
                          炎汐大步走出帐去,外面急流汹涌,带起他的战袍衣袂飞扬。
                          从这里俯视深水区,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外围的红苔地已然沦陷,而巨石阵里硝烟四起,是复国军战士撤退到了那里,仗着石阵的复杂地形在竭力和靖海军一团一 周旋。那些螺舟被卡在了水底巨石之间,锋利的轮叶在石上敲打出令人牙齿发寒的声音。
                          炎汐走到了高台边缘,望见了那一幕,再也不多想,便要从台上一跃而下——必须趁着这一刻难得的喘息机会,将复国军们集结起来!
                          “涓,去,带着大家进入海魂川!”他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我们来断后。”
                          他从高台上跃下,水流将他包围。那一瞬间,炎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发烫——水里……水里全是血的味道!无数鲛人的血混和在冰冷的湖水里,将他包围。那一瞬间,他体内属于战士的血也沸腾起来。
                          那是他死去他战友,还与他同在!
                          他点足在石台蟠龙的雕刻上,身形蓄力,准备急奔而出。
                          “慢着!”忽然间,背后传来低哑的断喝。帐中的老人们一起抬头,那些活了将近千年的眼睛里,陡然放出了锐利的光。那个一直对他的变身感到极度失望的虞长老当先站了起来,抖了抖衣襟,将一群躲避在襟上的鱼赶走:“不。我们不走。”
                          老人枯瘦的手指在水里划着,勾出一个手杖的形状。
                          “铮”地一声,虚空里凝结出了一支金色的杖子,跌落在苍老的手心。
                          “咳咳……”握着沉重的手杖,长老眼里却放出了光芒,一顿,将手杖深深地插入了地,“我们至少还有施展术法的力量……这一把老骨头用来填那些螺舟的刀叶,应该还是有余的吧。”
                          “……”虽然这几天来一直受到这些长老们的苛责,但看到他们如今的举动,炎汐心里还是一热,他低下了头,请求:“不,长老,海国不能失去你们。”
                          “我们海国没有文字。所有的历史、风俗、历法,都记忆在你们这些智慧长者的脑海里,一代代口耳相传,传授着文明。如果失去了你们,海国的历史便将消亡了——所以,战斗的事情,还请一交一 给我们战士来做好了。”
                          他恳切地说着,在高台下对着那些老人们单膝下跪,将手按在左肩的金色蟠龙记号上,深深一俯首,然后便回身闪电一样地掠了出去。
                          扑面而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潜流让他无法呼吸,女萝的断肢在水里散落,随着潜流飘荡。包围圈缩小的速度让他暗自心惊——五十架螺舟同时出动,几乎是在一瞬间从各个方位展开了立体的攻击,让位于水底的复国军大营腹背受敌。
                          沧流军人的一尸一体也横陈在水底,无论多铁血的军队,血肉之躯也终归要腐烂。然而,五十架钢铁的怪物却只损失了不到一成,还在隆隆地逼近——极度缓慢,却无坚不摧!复国军战士不顾一切地冒着轮叶的切割扑上去,用剑、刀削砍着,然而螺舟的外壳只是稍微出现了几道凹痕,未受到有效攻击。
                          “左权使!”看到炎汐出帐,所有战士的精神都是一振。
                          “退出巨石阵!”他掠到,第一句命令却是如此。
                          所有正在和沧流军队奋战的鲛人战士都吃了一惊,然而左权使的威仪震慑住了他们,没有人问为什么,他们立刻从激战中抽身,退出了巨石阵。而那些螺舟还被卡在那里,一时半刻尚无法追击过来。
                          遍体鳞伤的鲛人战士用剑支撑着身体,在大营的最后领地里喘息,殷切地望着将领,希望听到下一步作战的计划——这些年来,炎汐和寒洲共掌镜湖大营,已然带领大家击退过数十次的进攻。希望这一次阵势空前的来袭,也能被击退吧?
                          “大家现在必须作出选择了——要么,全部沦为一奴一隶!要么,就是战斗到死!”炎汐站在水底最高处的石台上,将剑高举而起,厉声对所有人喝问,“大家是怕成为一奴一隶,还是怕死?是要战,还是降?”
                          “不降!”听得“一奴一隶”两个字,大半鲛人战士浑身一震,显然是触动了昔日不堪回首的记忆,脱口而出,“战,战!战到死为止!”
                          “对,死也要死在这里,而不是那些一奴一隶主的牢笼里!”炎汐望着底下筋疲力尽的同伴,估计了一下目下的情况,迅速作出了决定,“那么,现在有谁敢跟我去把敌人引到‘天眼’里!有谁?”
                          天眼!鲛人战士们齐齐一惊,一瞬间不能回答。
                          镜湖水底多怪兽异物,翻覆作怪,吞噬一切生物,所以水面上舟船不渡,鸟飞而沉。鲛人自从在镜湖底下扎营之后,一贯和那些怪兽井水不犯河水,小心翼翼地比邻而居多年,更是从未去过那个叫天眼的地方。
                          传说中,那个地方是蜃怪的居所。那个巨大的怪物躲在水底,吞吐着蜃气,结成种种幻象,骗取水上水下生物堕入囊中。那些幻象如幻如真,大到几乎可以结成一座城池。蜃怪躲在水底,水流急遽往着地底吞吐,形成巨大的漩涡,所有靠近的东西都会被吸入深深湖底,再也无法返回。
                          那个地方,被所有水底的鲛人称为“天眼”。
                          “谁跟我去?!”看到战士们失神,炎汐再度高声问了一遍,“谁敢?”
                          那是必死的任务——然而第二遍问话刚一落地,就响起了无数的回应:“我去!”“我!”那些留守大营的战士争先恐后地举起手里的剑,对着左权使晃动,每个人眼睛里都有不畏生死的光。那些眼睛看过来,炎汐只觉得心里猛然一震。
                          “好,出来五十个伤势不重的,跟我走。其余的,留下。”炎汐点出了其中几个,又将一个出列的战士推了回去,“冰,你不能去——你的剑术仅次于我,还得留下来将剑圣给我们的《击铗九问》转教给大家。”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可惜我们拿到剑谱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学了个一年半载,大家略知一二,也不会对螺舟如此束手无策。”
                          摇了摇头,仿佛想把这种想法赶走,左权使苦笑——西京剑圣能将不传之秘一交一 给复国军已属大恩,怎么还能如此得陇望蜀?其实这个时候,该指望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少主,那个刚转世的海皇。
                          苏摩,为什么还不来呢?他不是说过了去九嶷离宫复仇后,便会前来镜湖大营?如今已经派出了文鳐鱼到处寻访,将消息传递出去,他难道还没接到大营的告急讯号?还是说……就像在桃源郡初遇时候那样,苏摩他根本不想当什么海皇?
                          一念及此,心中便灰冷了大半。原来,命运的道路终究要靠自己的血战去开辟,任何宿命的传言都不可信。炎汐不再多想,挥了挥手,脚步一踩地面,身体迅捷地从水流中掠了出去:“大家跟我去引开螺舟!”
                          五十个尚余战斗力的鲛人齐齐低喝了一声,全部出列,跟在了他的身后,朝着远处巨石阵里那些可怕的钢铁绞肉机掠过去——就仿佛扑向烈焰的飞蛾。
                          然而,水声一响,却前方有一个人急速掠来。
                          炎汐还没定下身形看清楚来人,却听得耳畔的复国军齐齐发出了一声欢呼:“右权使!”
                          “宁凉,你回来了?”定睛看到来人,炎汐也止不住惊喜低呼,“石匣一交一 给真岚了么?”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关切,开口询问:“那笙……那笙有和皇太子一起过来么?她如今离开了吧?”
                          宁凉望着他,笑笑不语,眼里的讽刺却越来越深。
                          “你让他们赶快离开了没?”炎汐却越发沉不住气,“你倒是说话啊!笑什么?”
                          “我笑你身负重伤,大军压境,却还是念着那个中州丫头。”宁凉忽地笑起来,眼里带着深深的讥刺,“炎汐,认识你两百年,何时变得这样没志气?”
                          那样放肆的笑让周围的复国军战士一时不知如何才好,他们有些尴尬地望着两位统帅。
                          “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干吗?”炎汐微怒,望着这个一直阴阳怪气的同伴——虽然是从小就认识,后来又在军中一共 事多年,他还是不明白宁凉这种喜怒无常的奇怪性格。然而此刻没时间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好。我带人引螺舟去天眼,你赶快带着所有人从海魂川离开!”
                          “天眼?那儿怎么也轮不到你去。”宁凉却不让开,只是拦在前方,双臂一交一 叉放在胸前望着炎汐,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讥讽,“逞什么英雄呢?也不看看自己身体都是什么状况,还想引开螺舟?”
                          听到右权使再三再四地提及左权使的身体状况,所有鲛人战士都略微诧异地看向炎汐——奇怪,日前左权使从鬼神渊回来便立即投入了战斗,身上似乎并未见有伤啊。
                          炎汐脸色微微一变,然而不等他反驳,宁凉忽地隔空对他挥出了一剑!
                          那一剑斩开碧波,无声无息,只有潜流汹涌而来。
                          炎汐下意识地转身急避,如闪电一样掠开,让剑气从耳畔掠过——然而,在他站定的刹那,周围的复国军战士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左权使的护心镜里,已然透出了斑驳的血迹!
                          他方待怒问,忽地觉得身体里一股剧痛透出来,再也压抑不住,吐出了一口血。周围的战士发出一声惊呼——左权使身上一直带着那么重的伤,居然没人看出来!
                          “刚变身完,总是行动不够利落——虽然从鬼神渊拿到了石匣封印,可也被水底地裂处的毒火伤到了肺腑吧?”宁凉冷笑着,上去将炎汐扶起,语带讥讽,“回来一直忍着不说,是怕影响士气么?但你难道不知,如此勉强而为怎能引开螺舟?只怕到半途就被斩杀了!”
                          炎汐望着同僚,有怒意却不知如何发作。身体里的伤势一经震动便彻底爆发,他一时间失去了强自支撑的那一口气,全身无力。
                          宁凉将他扶到了帐中坐下,示意一侧的涓上前照顾。
                          炎汐却忽地震了一下。不对!宁凉……宁凉的手……怎么会这么……
                          “拿自己的命冒险不要紧,你要送死也是你的事——但我怎么能看着兄弟们跟着你这样一个病人去冒险?”他心里尚自震惊,宁凉却头也不回地离去,将手一挥,呼唤那五十个被挑中的战士,“好了,大家跟我去!其余人带着左权使离开!”
                          “宁凉!”炎汐来不及多想,大喝一声,“回来!”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23楼2018-08-26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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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虞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一旁的那笙,“你、你为了这个妖女,要背叛海国吗?所有人都在战斗的时候,你竟然背叛海国!”
                            “不,”炎汐将手里的碎片洒落水中,眼神也慢慢锋利,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只是不准备背叛刚结下的‘空海之盟’!”
                            空海之盟。
                            这四个字瞬间让激怒的长老们冷了一下,握着拐杖的手顿了顿。
                            炎汐霍地转身,指着沉睡于女萝手臂中的那一颗孤零零的头颅,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相信我们的王!——如果真岚皇太子是星尊帝那样的魔君,海皇是绝对不会和他结盟的!”
                            “难道你们不相信我们的王了?”炎汐的手转向了远处滚滚的战场,指着那些和靖海军激烈一交一 战着的冥灵军一团一 ,厉声:“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要从背后偷袭一个帮我们挡住了敌人的朋友!虞长老,你要我们海国背负这样的耻辱吗?”
                            “左权使……”长老们在气势上被他压住了,涧长老仿佛要分辩什么,然而炎汐却只是回过头对着犹豫不决的女萝再度厉喝:“放下他!”
                            女萝们吃了一惊,手臂一颤,真岚的头颅掉落下来。
                            那笙连忙张开了手接住,然后蹲下身把真岚的头颅和其余散落的手足放在一起,用大氅卷上——那一包断裂的肢体宛如散了线的木偶。刚才那一剑,是用光了真岚的力气吧……不然他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生怕鲛人们再对真岚不利,她连忙捡起那枚掉落地上的皇天戒指,重新戴上,然后抱着真岚的肢体躲到一边,警惕地望着那些女萝和鲛人。
                            炎汐站在双方中间,仿佛一个坚定的缓冲带。那边的厮杀还在继续,然而很明显,慌乱中连遭重创的靖海军已然不是冥灵军一团一 的对手。
                            炎汐一直一直地望着身后那些族人,与那些谅解或是愤怒的眼神对峙,然而身体里的血缓缓流走,逐步的带走他的力量。此刻,无论哪个族人只要有勇气站出来,哪怕轻轻推一根手指头,他就会轰然倒下。
                            他唯一还能维持着的,就只有眼神。
                            “你先带着真岚皇太子赶快走。”炎汐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对着那笙说了一句。那笙扁了扁嘴,很想上去和他一起,然而想了又想,还是恋恋不舍地抱着真岚的肢体躲到了一边。
                            看目前的情况,如果真岚落到了海国这些人手里,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自己还是先用隐身术带着他先用轻身功夫逃走吧……虽然是万般舍不得炎汐,但也不能让这只散了架的臭手就这样莫名其妙送命在这里啊!
                            这些鲛人真是太蛮不讲理了!
                            她这样想着,身体慢慢往巨石阵里挪动,眼里却满是留恋的光。似乎要在这短短的重逢里,把眼前这个人的模样烙在心里——一直到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说上一句话呢!
                            那样难得的重逢,却又转眼面对着分离。
                            “我会来找你,”在她慢慢地退入巨石阵空桑人那里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句低低的嘱咐,简洁而又坚定,“等着我。”
                            “嗯!”那一瞬间,她脱口答应,止不住地满脸笑容。
                            然后一回头,再也不看他,一溜烟地在水里消失了踪影。
                            看到皇天的持有者带着空桑皇太子消失在水底,那一边被镇住的鲛人里再度发出了一阵骚动——无数不甘的眼神蠢蠢欲动,已然有年轻的族人往前踏出了一步,想越过炎汐追过去。
                            然而,看到前方为了他们而和沧流军队激战中的冥灵军一团一 ,又迟疑了一下。千古以来两族之间的恩怨情仇,一瞬间一交一 织在所有海国人的心头。虞长老重重顿了顿手杖,仿佛要发出怒斥,然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看到虞长老叹气的瞬间,知道已然安全,炎汐松了一口气,眼前忽然便是一黑。
                            长老们朝着炎汐奔过去,手挽着手结成一圈,将他围在中心,开始念动咒语。
                            “左权使,你必须休息了。”虞长老望着炎汐胸前那一一团一 始终萦绕的血气,低声道,“在整个‘变身’的过程里,你一直在战斗,已然严重影响了你的健康。”
                            他的手轻轻按在炎汐肩头。
                            那样轻的力量,却让炎汐嘴里蓦地喷出一口血来。仿佛再也无法强自支持,他盘膝跌坐于祭台之上,任凭长老们各出一手,按在他的身体上,用幻术催合他的伤口。
                            然而,五位长老的力量加起来也无法和苏摩抗衡,这一次重伤的身体愈合得缓慢非常。炎汐听得那一边的战争已然接近尾声,两军都开始逐步撤走,却不知道那笙是否带着真岚和冥灵军一团一 的三王顺利汇聚,不由心下焦急。
                            仿佛遇到了什么,身后的冥灵军一团一 发出共同的呼啸声,准备齐齐撤走。
                            他再也忍不住地站起身来。
                            战斗刚进入尾声,为何冥灵军一团一 就要这样急速撤走?莫非是真岚下令让三王带兵返回,不再相助?他心里闪电般地转过无数念头,脚下却忽然一震——就在同一刹那,整个镜湖的水忽然发生了剧烈的回流!
                            那样广袤而深邃的镜湖之水,居然在一瞬间变成了巨大漩流,仿佛有什么忽然打开了水底的机关,极其强大的力量将水流吸入地底,形成了可怖的漩涡。
                            炎汐重伤之下,猝不及防竟然被汹涌而来的潜流整个卷了出去。就在瞬间,无数复国军大营里的妇孺老弱,都立足不稳地被卷走——幸亏有女萝在,无数雪白的手臂伸了出来,将那些被急流如草芥一样卷起的鲛人拉住。
                            整个澄静的水底忽然间变成了修罗场——水被彻底搅动,剧烈地回旋和呼啸。无数腐土、尘埃、草叶、鱼类和断肢一起扬起,将水流弄得一片氤氲。
                            一尺之外,已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耳畔只听得无数断裂的响声,巨石阵在急流中一根接着一根倾倒,仿佛草梗一样滚动。而那些原本卡在巨石阵里的螺舟不能像冥灵军一团一 一样瞬间转移,如硬币一样被抛起,吸入了漩涡,翻滚着消失在潜流的尽头。
                            “天眼!是天眼开了!”虞长老被一只女萝扯住了一胡一 子,身体如同一片叶子一样在巨大得漩流里浮沉,然而却望着漩涡最深处那一点幽蓝色的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喊,“小心!天眼开了!”
                            那是水底蛰伏多年的蜃怪被惊动后张开了巨口,准备将一切吸入它的腹中!
                            蜃怪是虚无飘渺之物,身体无形无质,不喜光,沉默而独来独往。传说中,它居住在虚实两界的一交一 替之处,在地底吐出蜃气,结出种种幻象,诱骗生灵进入腹中。蜃怪没有形体,也没有思维,吞噬是它唯一的生存目的。然而幸运的是它的食欲有限,平日也非常的懒惰,吃饱后便会在地底下一睡一年,绝不到处游弋。
                            而今日又到了十月十五,是它开眼进食的时候。
                            方才……是宁凉领着人闯入了它沉睡的地方,提前将这个可怖的魔物惊醒了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来犯的沧流靖海军一团一 覆灭!
                            炎汐顺着潜流漂起身体,然而也感觉到那些飞快掠去的水流平整得如同光滑的刀子,几乎在切割着水底的一切——这一次被提前惊醒,蜃怪只怕是在狂怒。这个天地之间,除了神袛,从来没有东西敢惊动它的沉睡!
                            宁凉……宁凉已经葬身于水底了?!
                            他望向漩涡最深处,那里闪烁着一点幽蓝色的光,仿佛真的有一只眼在静静凝视着他,带着一丝熟悉的不以为然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一瞬间,心里有一道细微却深切的震颤流过。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水流在地底轰鸣,发出猛兽吞噬一样的吼声,无数螺舟仿佛硬币一样翻滚着,跌跌撞撞地被吸入最深的天眼里。碎裂的声音和惨叫在水中此起彼伏。无数断肢残骸在水流中翻滚,无数鱼类翻着白肚子成为牺牲品。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天眼深处却依稀传来缥缈的歌声——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可是,所爱的人啊……
                            “如果我曾真的爱过你,那我就永远不会忘记。
                            “但,请你原谅——
                            “我还是得,不动声色地继续走下去。”
                            那,似乎是宁凉最喜爱的一首歌。
                            潜流的汹涌中,无数往事也如同洪流铺天盖地而来。
                            二十年前那一场被沧流帝国镇压的大起义之后,无数族人被屠戮,一尸一体被吊在伽蓝城头,竟然绕城一圈!
                            然而即便是受到了这样几乎是致命的重创,还是有一些侥幸生存下来的鲛人在镜湖的最深处重新聚集,重新创建了复国军大营,胼手抵足,并肩奋战,在腥风血雨中一共 同前进。
                            那个时候……每个人的血里都燃烧着火一样的激情吧?
                            在重建大营的时候,他们五个人曾割破自己的手,相互握在一起。五个人的血融入镜湖,飘渺地随着潜流远去。他们一起对着那一缕流向碧落海的血,起誓:将为复国献出一切,有生之年一定要带着族人回到故土!
                            那之后,又是二十年。
                            二十年,对一个普通人来说,已然是一个时代的过去;然而对于他们鲛人的生命来说,只不过一生里的短短一段。这二十年里有过多少次的血战和抵抗?同时,又有过多少的背叛和死亡?
                            五个人的血誓,至今仍言犹在耳。
                            然而,他们几个人却奔向了不同的道路。内心最初的那一点热血和执念,与流逝的时光相互砥砺着——那样巨大而无情的力量,让一些执念更加坚定锐利,如新刃发硎;然而,也有的只是在光阴中渐渐消磨和摧折,终至完全放弃。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26楼2018-08-26 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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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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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龙神闻声收住了爪,在水中一个转折,宛如金色闪电一般地掠向了门口,现出了巨大的金身,盘绕在了帐顶上,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帐外参见的人。
                              左权使炎汐带着一个女子跪在帐外,双手捧起了一颗光芒耀眼的明珠:
                              “参见龙神,复国军暗部的碧,持如意珠回营复命!”
                              ——纯青琉璃如意珠!
                              龙神一个折身,猛然张开了巨口,一道金光陡然从口中激射而出,将那颗如意珠卷入了体内。只是这么张口一吸,整个镜湖水底登时暗流汹涌,凝成了巨大的漩涡——这一次水流之剧,竟比蜃怪一年一度开眼之时更甚!
                              “龙神!”整个水底响彻了惊慌的呼声,无数鲛人从水草中惊起掠出。
                              龙在瞬间闭上了巨口,巨大的潜流登时中止,整个水底凝固得仿佛冰块。金黄色的蛟龙盘绕在镜湖大营上空,现出了真形,片片金鳞如日光耀眼,巨大的双目如明月皎洁——一呼一吸之间,居然潜藏着控制沧海的力量!
                              “神啊……”复国军大营里的鲛人战士们齐齐抬头仰望,不由自主地跪倒在水底。
                              “尊贵的龙神!”虞长老颤巍巍地扶着杖,老泪纵横,“请您带领我们粉碎一切桎梏,重归于碧海蓝天之下!”
                              龙盘踞在碧水之上,俯瞰着镜湖底下七千年后幸存的子民,缓缓、却重重地颔首。
                              “好,让我们在七千年后重归碧海!”龙发出长吟,仰首望着万丈之上的碧空,头顶水波离合,宛如依稀可见的遥远时代,“我们,一定要回到故乡去!”
                              “重归碧海!”“回归故乡!”
                              连绵的呼声响起,震得碧波荡漾。
                              狂热的情绪弥漫了水底,然而远远的、却有人躲在一旁发愁地蹙起了眉头。
                              “真的要回碧落海去么?”那笙喃喃低语,俯下身抱紧了自己的膝盖,“那……可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啊。而且那里全都是水,连小岛都没有一个吧?”
                              那笙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皱眉——皇天已经不再她手上了,可是她却总是下意识地去看右手。只不过戴了几个月,那个戒指居然已经在她手指上留下了淡淡的戒痕……就像她踏入云荒不过短短一年,这段日子却给她的人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把小小的身子尽力地贴近膝盖,直到脖子上的那颗辟水珠硌痛了胸口。
                              “唉……”她叹了一口气,喃喃,“也只有认啦!炎汐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好了——反正,也是不打算回中州了。”
                              决定一旦做出,她心里霍然一轻,嘴角再度绽放出了一贯的明快笑意。她无聊地四顾,想从大群的鲛人战士里寻找炎汐,却始终看不到那个熟悉的影子——真是的……她是为了想见他,才跟着碧一起来到这里的,可是这个家伙看见自己却一直板着脸,根本没有给她嘘寒问暖的机会,就领着碧去了水底金帐。
                              炎汐这个家伙,是不是在同僚面前都这么一板一眼呢?
                              真是无趣的人呢……死正经,哼。
                              “那笙姑娘。”在她一胡一 思乱想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炎汐!”她想也不想地叫了起来,直接跳过去抱住他脖子,“你终于来啦!”
                              “那笙姑娘,”对方仿佛颇为尴尬,往后退了一步,她那一抱便落了空,炎汐带着两名复国军战士前来,语气依然一温一 和,态度彬彬有礼:“在下奉龙神之命,前来带你去金帐——请姑娘即刻随我来。”
                              “干吗这么正经啊……”那笙嘟囔着,眼里有不甘心的愤怒。
                              然而一跺脚,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炎汐的背影挺拔而坚定,她默默跟在后面,看了他半晌,唇边忽然浮出了一个一温一 暖的笑意,悄然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的后襟。
                              复国军左权使的身形微微一顿,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往前走。
                              就是不能牵手,起码也可以这样吧?那笙拖着他的衣角,如一个迷途孩童一样的被牵着往前走,眼里却满是重逢时的欢跃和小小的得意——就这样一直一直悄悄地牵着他的衣角,穿过那些狂喜的呼喊的战士,穿过那些如林耸立的刀兵,往前走去。
                              她没有看到,一贯温和严肃的左权使嘴角,也噙着一丝温暖的笑意。
                              这一路,只希望永远走不到头才好。


                              IP属地:四川来自手机贴吧28楼2018-08-26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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