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林蔭枝葉之後的道路寬闊許多。
風沙襲人，似乎也更毫無阻礙。策馬天下微瞇狹眸，卻仍仰高了面，看那廣袤之上，朗朗晴空，風流雲動。
這幕景色平常，策馬天下卻有些貪看，追逐仇恨腳步數年，望著拖曳在地的跛足痕跡，他幾乎要遺忘，以往在邊域漠城，明明最常做的便是登上高樓，躺在城牆上，心中暢想、扶風直上天際。他楞楞了好一會，直到耳邊傳來師九如的喚語，才如夢初醒眨了眨眼，望向來人。
師九如噙著微笑，徑直伸手搭在他頸後，細緻揉捏，緩解了那處僵直的筋理，策馬天下低吟一聲，隔著雪白高領的摩娑，卻也感受到幾分真切的暖意。
「沉而不溺，也許接下來你該學習克制二字。」師九如語調微低，但尾音仍是洩漏了一絲輕快。
「不是靜心就是克制，你怎麼不乾脆叫我抄寫一百遍佛經？」
「如果你想——」
「停——」策馬天下沒好氣地往旁躲了兩步，既是要師九如閉嘴亦是停手。再給揉下去，他整個人都想昏睡了。「師九如，你很閒的話，跟我切磋幾招驗收一下成果如何？」
「哈。」師九如一如既往裝傻了過去。
他當然明白策馬天下心中的躍躍欲試，當時的奪劍之舉，哪怕這人此後隻字不提，可到底骨子裡的心高氣傲沒有磨去，縱然人內斂了許多，心境變換了許多，他仍是一名劍者。
技不如人，劍被奪，願賭服輸不可恨，可如今劍術精進，甚至擊敗了無蹤劍法的創招者，以師九如當時顯露的修為，被惦記上也不意外。
「無趣啊……」見師九如將眼神轉向他處，策馬天下哼了哼，忍住對師九如展出奇襲的衝動。
自他打敗汲無蹤後，雖對嗜殺者行蹤了然在胸，可師九如不提，他也無意催促，往日那急迫復仇的心思，如今想起，恍如隔世，他彷彿站在泱泱大流前，看著昔年自己的倒影，隨波流逝。
他明白師九如心中另有他事，可前日的探問並未得到絲毫線索，無計可施之間，與師九如的相處，雖說是放下了舊仇之故，卻也存著陪伴守候的心思。
江湖浩大，無處不在，他原以為師九如走走停停、或葬劍或放流，片衣不沾，他所介入的恩恩怨怨雖細數不清，卻未有更多牽扯，留居劍墓將近一年時光，也只見得一個隱世生還時常來訪。可近來師九如失神的次數實在太多，往常的雲淡風輕，都攏上了幾分愁雲慘霧。
策馬天下實在看不慣。
「師九如。」見人面上神情又朦朧起來，策馬天下下意識抬起手，想將他招回神，才近到頰邊，卻被師九如截住。
「嗯？」師九如望過來的眸色還染著幾分迷茫，似乎對此情節亦是不解。
策馬天下心中暗笑。他早發現較之於自己，師九如抑是不讓人輕易近身的傢伙，能探到那麼近才出手，卻是意外。可亦有竊喜。
「我剛剛看那雲勢，等等該要下雨了，我們回劍墓了吧。」
師九如轉眸往策馬天下所指的方向望去，見勢如此，說了聲好。然後牽著策馬天下的手，腳步邁開，往來路歸去。
策馬天下愣了一瞬，反應過來的時候，五指攥緊，將師九如牢牢握住。
山雨欲來，大風襲捲，身後長長披風飄逸翻飛，白衣藍袍，幾次疊在一處。迎風而往，卻仍步步穩健，相偕著闖破無數風波。
分毫不差的並肩身影，如影相隨，策馬天下恍惚想起了跛著足履的感覺，卻又被腰間靜心劍的重量一下子掩過。策馬天下想，江湖那麼大，從他們握上劍的那一刻起，就脫不了身。
可當他望見越來越清晰地劍墓石碑，與身邊師九如面上那溫煦笑意，藍瞳底柔情明媚，恍若盈盈清風，悄然拂去心上紅塵。
只餘香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