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的一声响,惊的我一回神,便见茶盏碎在地上,漫出一片阴影,魇兽竟立在我身边,见我看着它,咬起我的衣袖就将我引出了门,我来天宫已有些时日,今夜魇兽带我走的路,我竟都未走过,且一路畅行无人,不由心中有惑,可每每慢下,它便急哼哼的或咬或推的促我前行,自知多问也无用,便跟着他赶了许久的路,最后发现我来到了那日初遇魇兽的地方,往前再行片刻过了树林,便看到中天月下,一处磅礴的宫殿,白墙黛瓦,好生气派,我跟着魇兽从一个偏门进入,提脚踏进就见到了一片莲花湖,怪的是湖中接天碧绿,却无一朵莲花绽放,肩膀忽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水神。
“你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我指了指魇兽道:“它带我来的。夫人为何在此,这里是哪里?”
水神朝魇兽吐了吐舌头,“来栖梧宫,都不来找我,白养了你几百年。”又对我道:“我是偷偷跟着凤凰走的,这里是璇玑宫,你看到凤凰了么?”
我竟半夜闯入了天帝的寝宫,不由瞪了魇兽一眼,忙摇了摇头,不料魇兽却点了点头,示意我们继续往前走。
“夫人,如此阿莲便......”
我这退堂鼓还没打完,便被水神拉住了衣袖,她抖着嗓子道:“你叫我锦觅就好。阿莲,你陪我去找下凤凰吧。我怕会出事。”
魔尊跟天帝这兄弟的恩怨我大概听过一些,锦觅担心也是理所当然,近日在天界他们夫妻对我多有照拂,就点了点头随着她一道。
今夜的璇玑宫安静的有些可怕,一路走来空无一人,到寝殿门口,魇兽便消失了,跟前站着一个人,正是魔尊。
“你怎么来了?”魔尊看到锦觅凤眼一直,便急了。
“凤凰,你莫不是来打架的。我已经全都好了。我们回去吧。”锦觅着急的拉起魔尊便要走。
我将四周细细的一瞧,心下冷了几分,“走不了了,我们现在是在天帝的虚空之梦结界中。”
常人之梦做成不过是一颗梦珠,而道高者可将所梦转设为一种结界,擅闯者变成其梦中之物,他所梦即所见,梦中的我们不过是一个过客,而我们所受的任何伤害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只有他醒了,我们才能走出这个梦。
魔尊抬手扶了扶额,将锦觅拉到身旁叹道:“正是。虚空之梦不是普通的梦,大家都要小心。”而后续道:“等出去再解释。阿莲你也跟在本尊后面。”
魔尊看我们都准备好了,便靠近门边一把推开进入,竟来到了一个湖洞之中,空无一人,地上满是血迹和鳞片,观之心惊,再行几步,又转而行到一处水岸,远黛山近碧波,一副山水美景,却莫名心生苍茫悲怆之意。我三人面面相觑,魔尊一旁细语,“稳住心神,杂念勿扰。”
画音刚落,眼前一切化为乌有,顷刻间有置身在一个偌大的宫殿之上,殿首之处,殿中空空荡荡,犹生孤寂落寞之感。走出殿外,一层遮眼迷雾袭来,顿时周遭不见,好似天地中只余孤身一人,茫然若失,半响雾方散去,立时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在一繁华夜市之中,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湖面星星点点,皆是许愿河灯,桥下一棵杨柳树边空无一人,看得我很是眼熟,这与我梦中场景怎的如此相似,我上前几步想去确认,场景便立时换到了一个大红喜房之中,红锦高挂,窗台喜字,龙凤喜烛,桌上的合卺酒却是洒了一地,蜡泪成堆,烛光昏暗,顿生不详之感,这一连串的场景不断变换消逝,眼之所见,心有所思,纷繁复杂,只到烛影灭去,场景还是定格在这个喜房。
“凤凰,这是,这是他的梦么?他在哪里?”锦觅抖着嗓子问道。
“应该在这扇房门后。”
魔尊将锦觅护在身后,又看了看我,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一把将门推开,一同走了出去。一眼便被眼前景象所吸引,一片绚烂绝美的天空,忽明忽暗的绿色光辉划过夜空,眼前横着一条大河,湖水泛着绿色的荧光,河边风声呼啸,我正待开口,就听到锦觅喃喃道:“忘川?我们在忘川河岸?”
魔尊柔声道:“不,这都是梦境,你莫怕。有我在。”
我四顾环望,肆虐的狂风中,隐隐有忘川幽魂哭嚎之声,突然间我发现渡口处立着一个人。猎猎狂风中一身白衣,好像世间万物只他一人,我的心头突突直跳,这是千年未有之事,但见魔尊同锦觅已经朝渡口走去,便忍下不适,一同前去,越走越是心惊,脑中不断翻涌这千年来的梦境,梦中人与眼前人,着实太像。
他好像毫无察觉我们的靠近,双手慢慢抬起,大地徒然抖动,愈来愈烈,忘川河中无数水珠包裹着亡灵腾空而起天地变色。
一阵响过一阵的雷鸣声中,我听到了锦觅的惊呼:“他在觅魂寻魄,他是在找一个人的魂魄啊!”
魔尊哑声道:“要让他赶紧停下来,忘川无头无尾,无穷无尽,梦中不分真假如此施法,也需要真实的灵力,长久下去也是会耗尽本源的。”
锦觅一脸焦急,“这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办?能不能用灵力?”
魔尊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可,这样可能强行毁了幻梦,对他有反噬,而且他现在这般,说不定会与我们动手。”
一时商量无果,魔尊便从最简单的说话到念清心咒不断尝试,锦觅在一旁低声跟我说些眼前人的身份,其实我岂会不知他就是天帝,只是为何形态和我梦中人相像至此。
我闭着眼不停的对比回忆凡间夜市的场景,再仔细看了看眼前人,心头不断翻涌竟温热起来,异感由心蔓延到五脏四肢,脑子跟着一热,变换成梦中的装扮,戴上了梦中一样的面具。衣袖似被人拉住,可还是鬼使神差的走到天帝的面前,他容颜俊美,却与魔尊的张扬不同,一张面孔生得极为清朗,眉如黛云,鼻似耸山,只那一双眼睛似暗谭幽冰,冷的我蓦然有些心悸。
我似被附身一般,嘴巴一张一合道:“总算等到你啦。我下次回来就十八岁啦,师父说等我到了十八岁可以久居在京,不必四处游历了。”
雷鸣声突然停了,水珠静止。魔尊讶异的看了看我,催促道:“不要停,你接着说。”
我续道:“我今日穿成这样,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些?”
天帝涣散的眼神定定的转向我,我被这样瞧着,好像置身那夜市,周遭忘尽,“上元佳节你可有礼物要给我?算了,我的及笄礼到现在都没看到。本姑娘大人大量,给你个礼物吧。”
可是我没有礼物给他,这里是忘川,是幻梦之中,我突然心虚了,他却嘴角上扬,俯身抱住我喃喃道:“我找到你了,蜻蜓。”
他笑起来眉眼像暖暖春晖,声音也是好听至极,我想起了他的名讳,润玉,果真温润如玉。可“蜻蜓”,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心中蓦然一沉。
忘川河突而翻涌崩腾,天空传来炸裂之声,他却充耳不闻,天崩地裂亦紧紧抱着我,或是抱着心中的“蜻蜓”。
一道刺眼的光照来,便感觉一阵眩晕,费力的睁开眼睛,只见光影飞速变换,最后画面定在了一个陌生的寝宫,寝宫正中一个巨大的方床圆帏,里面躺着一人,正是天帝润玉。
“凤凰?”一旁的锦觅低声唤道。
魔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整了整锦觅的衣衫,柔声道:“无碍了.”
再刚强的人对着深爱的娇妻也会化为绕指柔吧,却不知天帝梦中唤的那位却又是哪位,我只听过老胡说过天帝与锦觅上神的情仇往事,却并未听过方才的名字,也许这又是另一段往事。
月光如银如练照入房中,我心中怅怅,定定的看着床上的人周身被这月色笼罩,而他也在这时醒了,展目之一瞬,青白月光沁入他的眼睛似生万千星辉,一起身广袖翻飞如天际流云,环视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道:“你是谁?”
魔尊不着痕迹的将我拉到一边,面色愠沉,“天帝今夜这是为何?又或者已经不止今夜了。”
他一脸气定神闲,全然不似虚空幻梦之中,冷言道:“魔尊深夜入梦,甚有雅致,可探到什么没有?”
突然之间的寂静,良久后锦觅仙子跺了跺脚,“能不能不要打哑谜了!”
魔尊捏了捏身边人的手,复对天帝说:“不是我。”
天帝顿了顿,缓缓接道:“我知道。明日再谈吧。”
魔尊闻言点了点,拉着锦觅出了殿,我走到门口,却听天帝道:“你还没有回答本座的话。”
我只得回身行了一礼,前面的两位就这样溜了,过河拆桥竟没有回来找我,思量片刻只好泛泛而道,“无名无姓,水镜中莲花精,一小卒尔。”
天帝点了点头轻笑言:“水镜之事我已知晓,不过若是区区小卒,又怎能入我梦境。”
我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困顿乏倦想要告退,可看到他又犯起浑来,脚下生跟。
我不言,他不语。过了片刻,他轻咳了几声,温言道:“可否倒杯水,本座有些疲累。”
我点了点头,去找了茶壶,壶中却空空如也,便拿起茶盅定力望去,顿时杯满,他探了探身接过,我抬抬眼就看到了他腕间一串人鱼泪手串,幽蓝纯粹,手链尾端缀着一颗人鱼珍珠,手链下隐约可见系着一根红线,却不知道带了多少岁月,已有些泛旧。
待我走出寝宫时,天还未亮,星光璀璨,静谧无声。这夜我被安置在璇玑宫的偏殿,心中异样的温热感,迟迟不曾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