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病后，我同齐衡不约而同的，再未说起那日喃喃低语。）
（不知是何时起的默契，于这事上，素来我不多言，他也不会多问，不像其他事体，我便是不说，他也有本事追着问到我肯说为止。往后的来往，一如以前，像是没有过那段话。）
（而我，出来多日，瞧着山野间的草木，也暂无心再想。背着竹篓踏入小镇时，我是觉没有想过，会在此遇见他的。他牵着马，正侧首与小厮说着什么，并未瞧见我。他肃穆正色，收起了一贯的悠然清闲，恍然间竟有几分我初入京畿，见着扬佳大人时的样子。）
（我并未再往前，及他回首与我四目相接，方才抬步。）

【京畿这一带的小镇，我原是不曾常来的，今日一遭也不过为了蔺七，他特意自琅琊下山，若不陪他走这一趟，回头自阁里飞来的鸽子，怕是能将阖府都聒噪的不得安生】
【于此整顿一日，明后大抵就要与他启程，为着路上不生旁的枝节，又遣鲁将先行一步，前后好歹有个照应。前话将尽，顺他视线回头一眺，正巧对上那双熟稔的剪水秋瞳。楞怔一瞬，待她启步向前，一时竟忘了身侧之人，只管问道】
子姜……？你怎么在这儿？

出镇子不远有山，草植繁盛，也有京郊临近几处不常见的
（他见我，稍有一瞬的愣住，随后便恢复如常，且还问我此行目的，而我也极为平常的顺口而出，似理所当然的要与他说清。越过他，瞧清身后之人，并非素日跟着他的，因瞧了过去，自然也与那位颔首见礼，随后才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你要出京？
（密云古北，出京多经此地。此刻看见他、又见素日并未见过之人，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是他要出京，就像当日初见他风尘仆仆归来一般。）

【子姜二字甫一出口，鲁将的神情一瞬高深莫测，即便不曾正眼打量，只余光扫过一瞬，便可知他心中所想。亦不知为何有些气虚，却还是蹙了眉头与他二人引荐，不过寥寥数语，打发便是。然这鲁将一贯是个心直口快的，当下见他又欲开口，忙截过话头，好阻了他后话】
过两日，鲁将先行一步，我送送他
【京郊一带，她原该比我更熟悉些，是以那些嘱咐的车轱辘话在嗓儿间滚了几回，也终究没能吐出半字。顿了半晌，方才问道】
你出来采药，应当要在这里停两日吧，住在哪儿？

（过两日，这三字盘旋在耳边，一瞬竟有些失神了。）
（他要出京——这个念头一起，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池中，激起水花涟漪。乃至他身侧的人，见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让齐衡拦住话等等，我皆无暇顾及了。）
（随后，他问一句我跟着答一句。）镇上许多人家空置屋舍，有位大娘人和善，让出一间予我，比客栈清净一下，院里也能晾晒一些草植……
（有些话呢喃在唇齿间，游移——不知该不该问出口。踌躇的低下头，见着二人鞋尖相对，很近的距离，咫尺之间。可两日后……一瞬，抬起头问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比之客栈，她寄居在镇上的人家到底方便些。心中悬着的大石一瞬落地，尽管知晓她并不是藏于金屋中的雀鸟儿，可眼睁睁瞧着她独身在外，多少是有些放心不下的。颔首一应，指了指不远处可见的旌旗】
我就住在那儿的客栈里，这两日你若有什么事，便去客栈寻我
【私心里，我自是希望她一路平顺，莫要碰上什么棘手之事，可再者，哪怕多见一面也是好的。思及此，心中兀自郁结，不由轻抒一息，下一刻又不防撞上她递来的视线，楞怔道】
这，说不好，也许两三日，也许四五日，也许……还得更久

（顺着他所指，瞧了一眼，见着那处飘着客栈旗帜，便也点头应下。）嗯
（实则，我更为在意的是我所问，而非他口中的关照。可当我真切听来答案时，却又不那么想听了。还得更久……低眉呢喃着这句话，可但凡离，总有归不是。）
（吸了口气，方抬了眼帘。）我于此还需盘旋数日
届时一起回去吧（他重情重诺，前回他为朋友郁郁数日便可看出，大抵若应下我，那归期自也有了定数。从前，独身来往并不觉什么，可近段时间，与他相处久了，竟快忘了旧日之感，也生许多从前未有的心思。他从来肆意飞扬，言谈也总有底气，可今日不同。）

【自前段时日她病愈后，至如今，二人还未同今日这般细谈过。我偶或去杏时，大多也是默然与她搭把下手，药堂事务琐碎，好在也已习惯，不算费事。尔后甫一闻她要等我同行，先是一愣，又忙道】
你不必刻意等我的，我还不知……
【视线触及她的，里头漾着点点深浅光影，似还瞧见了我自己。俗话讲，倘能从一个人的瞳中看到自己，那她心中必是有你的。恍然被这念头惊了一跳，却也下意识改口】
若我离开三日未归，那你便不必等我了

（不必，这二字甫一出口，神色一黯，终有些不是滋味的。及他改口，此等心情也并未转圜，只打断了他的话。）不管几天，我会等你一起回去的
（有些事，总要亲历才会知道的更清楚，看得更为明白。）
（只因初听他要离去之言，慌了心神，瞬时联想出许多来，这般的不安是生平难见，可于他面前除了言语上的执拗，却也不想过多的显现出来，以免再分他心神。）
（迫自己平复后，是两相对视，静默的片刻。）

……好
【大抵这世上再无人知晓我此刻的所思所想，更甚者，我亦不知应怀揣何种心境来看待眼下，只怕又是一厢情愿，黄粱一梦。我又想起那日她病重，未及说完的言语。终究是我生了怯，不敢听不敢想，可而今，却再没有一个机会重提往事。日影西斜，待目送鲁将离镇，又与子姜一道入林采药，索性她不曾拒绝，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