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宫，从未在皇城中在驻足过，多半一路北上或直接南下，紫禁城对我来说，已经极为的陌生了。】
【这一路虽然也是禁卫森严，盖着一方轿帘阻隔了我与这寻常百姓间的唯一风景，但宫外的气息，总是让人那么的贪婪，想要多拥有几许。】
【一大早的诵经祈福，膝弯早已有些乏累，我虽总是对自己说，正是花容月貌时，但到底也觉得岁月不饶人。风雪依旧，比来时下的更加密，似有意延缓我等回宫的时候，这对我来说，有些欣喜。】
【众人三三两两，或看雪，或小憩，总归是为漠北战事祈福，都不敢太过张扬行事罢了。身边是从外面回来的纯妃，如今她已经卸下代忻妃掌储秀的事宜，她二人之间种种我从不过问，总归都是我信得过的人。】
过来歇会吧。
【招手让她落座身侧来，佛家僧舍，不比宫中，简去繁复的桌椅，人与人之间也少了许多距离。】怕是有一阵子回不去呢。

【雍和宫祈福恰逢一场大雪，将这殿阁装点得愈发肃穆，瞧见华妃时请过安行过礼，应着她的话温声言道】雪一下倒是愈发安静了，正好趁着这样的机会沉沉心气。
【前头的战事既没有叶何，也未有正儿，可既是为大清祈福，自当不能失了庄严虔诚。私心琢磨着国运既我运，存了这般心思，哪里还有怠慢的道理。卸了储秀宫暂理的差事，又回到一身轻的时候，瞧了眼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念着这些年陆陆续续离开了的人，嗅着庙宇中令人沉静内敛的香气，总觉得心中生了空落的意味。】

【长春宫福地，尽管也去过了许多人，但不可否认，长春宫养人，个顶个的受皇后娘娘的器重，让万岁爷看重，纯妃字不必说，就连如今的睿妃，毓妃，怡妃也都行过代掌之权。无论过程如何偏颇，结果到都还算令人满意。】
【我也顺着她的目光寻去，雪扑扑簌簌，映的天格外的明亮。】我小的时候去上香，总是会被香灰烫到手。
【那时候大抵是年纪小，不懂得跪拜的时候线香该倾斜半分，这样香灰落了才不会烫到自己，一想到这儿却又笑了。】有一次烫的掉了眼泪，一位姑子就拉着我的手说，这是佛家听到了我的请求，于是在给我回应。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方有一点点的红。】后来我就不怕了，烫到了也觉得是福缘。

我还是头一回听这样的说法，未入宫前因着那命数之说常年茹素，小女儿家哪有真爱吃斋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便常有怨怼，即便随了家中长辈礼佛上香，也总是心不诚的模样，从未真正对佛祖许过愿。也就是这些年，经历的事多了，方才真心诚意做了佛前信徒，其实也不知道要求什么，图个皆是心安。
【稍顿了话头，转眸望着华妃，自是素日里的平和之色】那娘娘早些年许下的，岂不是都如了愿？
【说吉利话时都爱带一句心想事成，只因为万事都如愿是件不容易极了的事，我进宫多年所见的华妃总是顺风顺水的，该有的都有，未比旁人差了分毫。后宫女子如此，大抵算作顺遂了。】

【闻言，亦只是笑应道】小时候的事，早也记得没有那么分明了，说是跟着家人去上香，真的跪在那里的时候，两眼一闭就临时想到什么许什么了。
【后再一添道】大抵是希望穿的衣裳鲜亮，家中零嘴都归我之类的罢了。
【话毕莞尔，我想她懂那种天真的情愫。而后一句都如了愿，未置可否，却也笑道】到了咱们如今这个境况，大抵都不说什么如愿不如愿了，只是一切都看的淡了，所以也觉得如今算是圆满了，多了也不敢奢求什么。
【人在紫禁城中，权势，地位，儿女，这些都可以算作圆满了，但人的野心，欲壑难填，放在早年间，我也不愿就此作罢的。】总归也有些什么遗憾罢，不过，也都不值当的提了。如你所说，心安则以。

也是，这宫里的人谁没见识过生死，除了生死，旁的好像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此又有什么放不下的。
【前几年还有心去争，争权利，争宠爱，有时甚至就是为了争那口气，不依不饶的。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彼时的自己有什么不好，当下年纪做当下的事，再寻常不过了。后来没了幼慈，没了瞻曜，连阿姊和砚书都离我而去，一天醒来，突然觉得在意的许多东西都变得乏味平淡，没了任何鲜活的色彩。细声细语地说着话，外头的雪没有要停的意思，我倒是喜欢下雪天，便叹了句】
瑞雪丰年，许是今日祈福后便能得闻佳讯，来年诸事平安了。【罢了，眸光微垂，声音轻软】说句在此不该说的，这样的天，该温一壶酒，再不济也得泡一盏平日里最爱喝的茶。

是啊，浮云生死，没什么放不下的。
【入宫前我曾听额娘说过的，说女人进了宫，若不是凤冠加身，那将来最好的结局不过有三。宫中聊以度日，宫外居于王府，再有便是青灯古佛，拂尘了事。我想总归将来的日子，都要归于此的，就好像今天的日子，仿佛就是将来的样子。】
这雪一时半会儿怕也停不了，即便停了，过两日又要下的，到时候喝茶还是饮酒，我都陪你。
【炭火噼啪响了一声，我回眸去正看着她温文如玉的样子。】老天爷不让我们走，许就是在暗示，咱们祈福它听到了。

就同烫了娘娘的香灰一个道理？这佛祖训示的法子，怎都这般有趣。
【顺着话头添了句趣，这些年在长春宫过得十分安逸，自也晓得赖于华妃。说到这儿，便想起前些时日与哲妃的会面，还有那被提及的胭脂旧事。】前儿哲妃突然邀我去赏花，拿了盒胭脂与我瞧，还提到了我刚入宫那会儿的那件事，也是挺妙的。我进宫晚，有些事不甚清楚，可这几年经历了些，倒觉得许是我未入宫的时候，娘娘这一路走来也甚是不容易。
【至少在我面前若有似无提她不是的人还是有的，其实这也正常，谁还没有个看不顺眼的。我无意参与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么冒了一句，便又言道】
讨娘娘一杯好茶，这一趟出来的也值得了。

【哲妃二字一入耳，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痛。】
【她厌我至极，无妨。她不懂我的苦心，亦无妨。明妃去后我原以为哲妃会是我最后一个交心的人，然而还是应了那一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或许如今我能做的就是不阻碍她的脚步，由着她想做什么，拼什么，博什么，只要她不会后悔就好。】
【胭脂的事，我对纯妃有愧，所以这些年对纯妃总是比旁人多几分礼待和亲近，她的性子从早年的好拿捏，到了如今的云淡风轻。我不知道哲妃对她吹了什么耳边风，但我对纯妃的信任，来自于她这么多年的谦恭。】若论起来，谁都必然要走过那么一遭的，悉数身边的姐妹，谁是一帆风顺的走到今天呢？
【坤宁之内，血光之灾，九五之尊，喜怒难测。入冷宫，被禁足，死于非命，小产丧子，这些似乎在我们的生活里，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筹谋着，伺机而动。】所以看惯了宫中的伎俩，我倒是羡慕你如今置身事外的态度，作壁上观，跳脱于俗世之外，才看的分明。
【一句话也望她一如既往不掺杂在哲妃的伎俩之中，明哲保身才是宫中生存的长久之计。】

娘娘这夸我可不敢认，现如今旁人见着我，若私下问一句我为何争不来一宫主位，我仍是答不出也说不来，若真全都放下看淡，又岂会有言语难及的情况。我就是装的，装的万事不争，才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是。
【唯一能成的，就是还算可以面对自己的失败，即便心里尚存羞愧，但也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道不明这是什么样的心态，却又实实在在地渗透在寻常的言行之中，有时也觉得矛盾得很。】
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俗人，也就是俗得彻底才如此。
【毕竟是为战事祈福，后妃中自有牵肠挂肚之人，再者说了，皇上看重的事谁敢轻怠，便是与华妃这般寻常言语，容色也多是淡淡的，不敢生出什么旁的，若是被人瞧去徒增麻烦】

【我扪心自问，早年间却是不愿纯妃离开长春宫，她的宠，我的权，忻妃的势，丽妃的特殊，让长春宫正经令人侧目了好一阵。但忻妃是我无法掌控的，丽妃更是天命不授。再道如今我的地位不可动摇后，我又时常感叹。若是纯妃开口，或她有这个心，我完全可以为她铺出一条她想要的路来。只是……她从未这样显露过。所以我也只能在长春宫中，尽可能的让她舒心，与安逸。】
【她说自己是个俗人，可我觉得她却跳脱于世俗之外，多的倒是大彻大悟。我只笑不语。淡然一句】于内于外，你还是那个让人歆羡的纯妃，总归最后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尘归尘，土归土，旁人归旁人，自己归自己。若真能活到这一步，也算是活得通透了。
【顺着华妃的话道了这么一句，其实我这一辈子并未真的招惹太多是非，平庸平淡多过跌宕起伏，是幸亦是不幸。抬手轻轻抚了抚衣摆上轻起的褶皱，外头天阴沉沉的，门窗分割出的雪景图胜过万千水墨，绘就出静谧深远。也就是这一刻蓦然起了诚心祈愿的想法，愿我所活着的这世间仍是太平盛世，战事终将平定，远方征战的儿郎都能平安归来。】
雪要停了吧。
【一句轻叹，又与华妃说了些细碎的话，眉目沉静，只待风雪稍歇，好早早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