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吧 关注:8,731贴子:50,694
  • 0回复贴,共1

开帖译管锥《毛诗正义》一四 柏舟•鉴可茹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一四 柏舟•鉴可茹
原文: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传》:“鉴所以察形也,‘茹’、度也”;《笺》:“鉴之察形,但知方圆白黑,不能度其真伪,我心非如是鉴”;《正义》:“我心则以度知内之善恶,非徒如鉴然。”按注疏皆苦纠绕。《诗》以“我心”三句并列同旨;信如毛、郑、孔所释,则石可转而我心不可转,席可卷而我心不可卷,鉴不可度而我心可度,“不可以茹”承“鉴”而“不可以转、卷”则承“我心”,律以修词,岨峿不安矣。陈奂《诗毛氏传疏》亦知郑笺不惬,遂申毛传曰:“人不能测度于我,人无能明其志”,一若鉴遂能探怀自示于人者,亦与郑如鲁卫之政尔。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据韩诗义“‘茹’、容也”,乃引《大雅》“柔则茹之”,《释文》引《广雅》:“‘茹’、食也”,谓影在鉴中,若食之入口,无不容者。此说妙有会心。《方言》亦云:“茹、食也”,“茹”即《大雅•蒸民》“柔亦不茹,刚亦不吐”或《礼运》“饮其血,茹其毛”之“茹”;与“吐”对文,则纳也,与“饮”对文,则食也。毛传所谓“度”,倘不作“余忖度之”解,而如《管子•七法》之“施也、度也、恕也,谓之心术”,作度量宽弘解,则与韩诗所谓“容”之义契合,即今语之“大度包容”也。唐姚崇《执镜诫》云:“执镜者取其明也。夫内涵虚心,外分朗鉴。……《诗》曰:‘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其理焉”(《全唐文》卷二0六);似亦以“茹”为虚而能受之意,亦即“容”义。释典镜喻有两柄,已详《易》卷。我国古籍镜喻亦有两边。一者洞察:物无遁形,善辨美恶,如《淮南子•原道训》:“夫镜水之与形接也,不设智故,而方圆曲直勿能逃也”,又《说林训》:“若以镜视形,曲得其情。”二者涵容:物来斯受,不择美恶;如《柏舟》此句。前者重其明,后者重其虚,各执一边。《庄子•应帝王》所谓:“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文子•精诚》:“是故圣人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古希腊诗人赋镜所谓“中无所有而亦中无不有”;皆云镜之虚则受而受仍虚也。《世说•言语》袁羊曰:“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清流惮于惠风”;不将迎,不藏有,故不“疲”矣。
[增订三]《管子•宙合》:“毒而无怒,怨而无言,欲而无谋,大揆度仪”,“仪”如《法禁》所谓“君壹置其仪”之“仪”;“度仪”与“大揆”对举并称;“度”亦即训宽大。爱默生论人心观物“有若镜然,照映百态万明而不疲不敝”。袁羊所谓“何尝见明镜疲于屡照”也。
译文: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的心不是铜镜,不能什么都照得清楚。……我心并非鹅卵石,不能随便滚来滚去;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随意卷来卷去)”;《传》:“镜子是用来照东西形状的,‘茹’,就是度量的意思”;《笺》:镜子反映形状,只能体现方圆黑白,不能判断真假,我的心不像那样的镜子”;《正义》:“我的心可以判断内心的善恶,不光像镜子那样。”作者按不管是注也好,还是疏也好,都过分纠缠了。这首诗用“我心”三句话并列,表达同一个主旨,如果真的向毛亨、郑玄、孔颖达解释那样,那么石头可以翻滚,我的心不能翻转;草席可以卷折,我的心不能卷折;镜子不能判断(好坏),我的心能判断(好坏),“不可以茹”承接“鉴”而“不可以转、卷”则承接“我心”,用写作规律来衡量的话,前后矛盾。陈奂《诗毛氏传疏》也认为郑玄的笺释不畅通。就申说毛亨的传:“别人不能揣测我,别人不了解我的志向”,这么说就好像镜子能探知人的内心显示给别人似的,和郑玄的笺释也就像鲁和卫两国的政事一样,没多大区别。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根据韩婴诗义“‘茹’、就是容纳”的解释,于是引用《大雅》“柔则茹之(柔软的东西就吃掉它)”,《释文》引用《广雅》:“‘茹’,就是吃的意思”,是说,影像在镜子中,就像食物入口,无所不容。这种说法体现了妙处。《方言》也说:“‘茹’,就是吃的意思”,“茹”就是《大雅•蒸民》“柔亦不茹,刚亦不吐(柔软东西他不吃,刚硬东西偏下肚)”或《礼运》“饮其血,茹其毛(连毛带血地生吃**)”的“茹”;与“吐”相对时,就是容纳的意思,与“饮”相对出现的时候,就是食用的意思。毛传所谓“度”,如果不当做“余忖度之(我揣测别人的心思)”来理解,而是像《管子•七法》里的“施舍、度量、容让等等,叫做心术”,当成度量宽宏来理解,就和韩婴诗义所谓“容”的意思契合了,就是今天我们说的“大度包容”。唐姚崇《执镜诫》:“用镜子的人是因为镜子明亮。镜子能容纳一切,是虚心的象征,又能映照万物的外资啊功能……《诗》曰:‘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也是这个道理”(《全唐文》卷二0六);似乎也把“茹”理解为空虚而能容纳的意思,也就是“容”的意思。佛教典籍中用镜子做喻体有两个“柄”,在论述《周易正义》那卷已经详细说过了。我国古籍用镜子做比喻也有两个“边”。一个是洞察:万物无所遁形,善于分辨美丑,就像《淮南子•原道训》:“镜子和明净的水能映照物形,却并没有任何的奥妙的设置而使方、圆、曲、直等形状如实照映出来。”又《说林训》:“如果用镜子来照东西,能够得到详实的反映。”另一个是包容:有事物到来就接受,不因为美丑而有所区别;就像《柏舟》里的这句。前者关注的重点是明亮,后者关注的重点是空虚,各执一边。《庄子•应帝王》所谓:“至人的用心犹如镜子,任物的来去而不加迎送,如实反映而无所隐藏”(《文子•精诚》:“所以圣人犹如镜子,任物的来去而不加迎送,如实反映而无所隐藏”);古希腊诗人形容镜子所谓“里面什么都没有又无所不有”;都是说镜子空虚能接受万物,接受万物之后依然空虚。《世说•言语》袁羊说:“你可曾见过明镜因为人们一次次的观照而感到厌倦,流水因为微风一阵阵的吹拂而感到忧烦呢”;任物的来去而不加迎送,如实反映而无所隐藏,所以才不会“疲惫”啊。
《管子•宙合》:“有所厌恶也不要忿怒,有所抱怨也不要说出,有所企图也不可轻谋于他人。内心大度,外表大方”,“仪”就像《法禁》所谓“君一置其仪(国君统一立法)”之“仪”;“度仪”与“大揆”对举并称;“度”也就是解释为“宽大”。爱默生描述人心观照事物“就像镜子一样,照映世间万物百态却从不疲惫”。这就是袁羊所说的“你可曾见过明镜因为人们一次次的观照而感到厌倦吗”。


IP属地:河北1楼2018-12-26 09:01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