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她最不喜欢自己的一点是，太自卑。
就像今天班干部选举。学期伊始遇上选举，融入集体的希望令她心里痒痒了好一阵子，可碍于向来的羞怯，总是没法鼓足勇气举手。好不容易举了手，上台却讲得磕磕绊绊，脸红得发烫，头低得恨不得把整个面孔藏在自己的齐耳短发后面。
其实她也不想这样，只是天性内向害羞，每每关键场合紧张到发挥失常。好在终于还是有惊无险，当上了宣传栏管理员。
她的搭档是一个男生，和自己不同，看上去充满自信。侧脸望去，男生的眉梢英气地上扬，眼神淡漠带着几分倨傲，嘴唇紧紧抿着。
看起来像是不太好相处的人呢。她心里稍稍有些怵。
放学铃声刚起，桌板书包的声音便响成一片，同学们喧闹着推推攘攘跑出门，偌大的教室瞬间空了大半。她走向教室后方的宣传栏黑板前，面对着他。这一天是出第一期宣传栏的时间。
沉默，沉默。耳边只有电扇嗡嗡的响声。面前的男生比她高大半个头，神色冷峻。她低头玩着手指，怯怯地抬起视线看他时，只能看到他方正的下巴，便又把视线低下去。她感到自己额头上渗出汗珠。大概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了吧。
你，就是日向雏田。男生先开了口，声音绷得紧紧的，不像是疑问句，倒像确认一个已知的事实。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点点头，答了声是。
嗯。我叫日向宁次，请一如既往，多多指教。说完，他鞠了一躬。
宁次。蝉鸣伴着这个名字，在她心里敲出清脆的一声，随即又被混沌吞没。
日向君…好！我、我叫日向雏田，今后…请多多指教！她向他回礼。
他扬起一个浅笑。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橙红色暖暖地化开去，令他线条刚毅的脸庞带了几分亲切。
她心中的忐忑放下了些：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啊。
决定了标题和排版，随后是开工后专注的沉默。粉笔落在黑板，画下第一道弧线。
接下来的四天，工作如期进行。他们在简单的交流过后，就不再说话，埋头做自己的任务。他负责誊写，她负责绘画。一切都很顺利，即将收尾，却不巧在最后关头发现颜料用完。为了不耽误工期，得立刻出校门买。
她有些不安。除了回自家要走的路，她可以说是对学校附近的道路情况毫无头绪。但是他已经走了出去，她忙紧紧跟在他后面。
时间已是黄昏，车流又多，是最不好记路行路的情形。校门口向外，便马上拐进一条不熟悉的小巷。他大步流星，似乎是轻车熟路般穿行在一条条狭窄交错的小巷。她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但还是渐渐落下了。
突然，他停下来，回头张望。寻觅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他便点点头，又继续专心赶路。
清凉的晚风吹拂着前面男孩的衣角，她望着前面他的背影。刚才还怕极了迷路的心，顿时笃定了许多。
第一期宣传栏完成时，西斜的阳光把樱树的浓荫印在黑板上面。他们放下手中的工具，看看自己的大花手，又看看对方，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故事开始在一个夏天。

-十五-
*
说是等到明天，可是明日复明日，那个某天还是没来。每每话到嘴边，总是在最后一刻变成了文不对题，转而聊起了学习，看过的小说，甚至是天气。她可以与他从开始画宣传栏一路对话到分别的路口，可还是没办法好好地说谢谢。渐渐地，她已经忘记了要道谢这件事，却觉得与他之间越来越无话不谈。
她与班上同学的交流也多了起来。七年级刚入学时的那个沉默寡言、自我封闭的雏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仍免不了羞涩，但不再孤独了的雏田。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入了九年级。 第三个夏天，炽烈的阳光与从前别无二致，但少年少女们仿佛失去了前两个夏天的活泼。桌面上参考书一本本堆起来，垒得高高的，而同学们的黑眼圈也越来越重。
接近期末，再认真的学生也在高温和缺觉的双重夹击下昏昏欲睡。在四周风扇嗡嗡的催眠声中，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突然清醒。随后，才发觉自己在看着侧前排他的背影。
她突然涌起一种恶作剧式的冲动，干脆盯着他看一阵。因为是自习课，同学们多半低头写字，没有人会看到她目光的小小放肆。
就算是在写作业，他的坐姿仍然挺直端正。似乎在想一道难题，他不时地用笔敲敲脑门，写上几笔，又停住继续思考。过了一会，似乎恍然大悟，立刻奋笔疾书，手肘有规律地一摆一摆。
她用视线沿着他的轮廓细细描摹了一遍，然后埋头动笔。不一会，草稿纸上，就出现了一张惟妙惟肖的肖像。
近来，他在飞快地拔个子，并排站时，已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了，相貌也发生了变化。画中的面容依旧残留了些属于孩子的圆润，但棱角越发分明，英气逼人。唯独那种傲然的神色，与从前一般无二。
电扇嗡嗡响着，一阵风卷起草稿纸一角，那张纸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带着肖像轻轻飞舞。她心中涌动起一股满足，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抽象画，像无字诗，令她不安又雀跃。旋即，她从短暂的神游中清醒，谨慎地将线条擦去，继续写数学习题。
等到放了学，再去问日向君作业里的问题吧。她想着，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期末考试如期结束，发放完成绩后，就是假期。这是中学的倒数第二个假期[1]了。匆忙了一个学期的少年少女们，暂时从升学和竞争的压力下解脱。时至中午，教室里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吃便当，兴致勃勃地谈论这个珍贵的假期的安排。女孩们在讨论到哪里逛商场，学霸们商量着要去哪里上补习，而情侣们则在约定一起去做哪些特别的事。
然而她并不在教室里。
她站在操场暴晒的阳光之下，扬着头，日光和泪水晃得眼中一片晶莹。
她的手中是这次考试的成绩单。努力了一个学期，进步幅度却不够理想，距离她的梦想校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她担心，带着这样的成绩回到家，会遭受严厉的父亲的责罚。还有另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关于不如别人或者是与现在的同学分别的恐惧。
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慌忙把成绩单折好塞进口袋，揉了揉眼睛，把沮丧的情绪压下去。她不希望让其他人为自己担心。
来的是他。
站在那里，不怕中暑吗。他用一贯的清冷语气问，随即示意她往凉棚走去。
凉棚里歪七扭八地停满了自行车。她小心地绕开障碍，站在一小块空地里，他随即紧跟着站在她身边。
好静，好近。她微微有些不安，低头看着地面，看他今天穿的白色板鞋。
而奇怪的是，他也没有说话。他将身体重量斜倚在一边，另一只脚的脚尖轻而快速地点着地面，像是焦灼的样子。
……考试，不理想吗。突然，他问。
诶、啊，是的。难得日向君教我那么多题目……她小声地回答，声音越来越低。
不必感到愧疚。我知道雏田已经努力了。他很快回答。
第一次听见他不称姓氏直呼自己的名，她惊讶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而对方飞快地避开，将脸扭了过去。
……抱歉。是我失言了。许久，他小声道。
没关系，请不要介意。她柔声说完，浅浅一笑，又低下头。
……暑假，我不是很忙。若不嫌弃的话，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他略微有些绷紧的声音传来。
嗯，谢谢，真的谢谢。她看着他的侧脸，真诚地说。
凉棚外的水泥路面被照得明晃晃，接近正午，风也停了，不远处的树影近乎静止，连树上的有气无力的蝉鸣都偃了声。她轻轻拨弄垂下来微微汗湿的头发，忽然发觉自己的短发不知何时已经长到可以挽成发髻的长度了。
时间过去，长到她感到午休都快要结束。她凝神倾听这份充盈的寂静，没有焦急，只感到莫名的心安与满足。突然间，他再一次开了口。
——烟花大会，去吗？我是说，一起。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只见少年的眼中，满是郑重的神色。

阿澈，是不是被吞文了？

没有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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