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眼中晦暗未明四所，而今也将是再从那儿出落来一群同当年的我一般，说大不小的小人儿出来，这四六城里啊，终是又要热闹几分了。】
【我同阿戊一道儿入宫面圣，临出宫前往雨花阁给母妃焚了往生经，绕过景运门那会儿，又听叫一阵阵稚儿的欢呼声。今日有风，却未大作，想是初春回暖，不愿使人不知春来。而纵是如此，那箭仍是上了红心，小小年纪如此，到不肖我当年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我踱步上前，拊掌称妙。】不想这红墙之中竟藏着一位巴图鲁，列坐哪一位是适才的巴图鲁？

【 今晨起时，疾风间作，问箭亭课业是否还赓值——这却是一个带着希冀、又明知会破灭的，尚未从午夜裴回归去的梦。 】
【 至日中时，风仍是偶或吹拂，却也无法，依谙达的教诲，几个昆仲、小伴三两稀疏开来，对靶习射。我自困顿中举手，随意而歪斜地出了一矢，却教那风儿牵引，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靶上红心，仅留半截子铁镞与尾羽，犹自于风中震颤。我抬眼，窥清来人，谨行仪，倒是未答那巴图鲁之称。 】
阿布凯和尔吉库，见过八叔。

【索性这适时止步的风，换来的并非是那俄顷风定云墨色，一时间只觉适才算是清风徐来，全不打紧的。阿戊一旁笑我轻浮，深宫禁闱规矩大，谁敢答我，割我十套老酒——我哪儿缺这个？可我也来者不拒。】哦你说的，等着！
【他便在那儿止步不前了，一副看戏的模样，我方一发问，便得了一小儿回话，听着那一长串的名儿，便晓得皇兄待子之严——自小记这么长的名字，长大再记更长的——我有点痴人说梦了。】
免。【止他礼，又免众人，遂又道。】适才那箭是你放得？

【 我俯身就礼，应答罢，不免抬首来瞧这位八叔——宗胤的亲缘似是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常理计的玄奥辟道。诸史中有叙同伦亲厚，乃不亚于佳话者；但放诸于我亲身所历，与叔伯会的辰景，亦不过是逢时宫宴的见礼与喧谈，仅止于辨识得人，听其言行，再深处的交游却是再难维了。于是我对这堪称陌生、又分明是至亲的八叔，有寡见的拘谨。 】
是侄儿放的，却是误打误撞了。
【 实则无这风，而我又虔心射艺时，倒也不无发即中的之时，却又不好自夸了。 】

【谙达称是阿哥勤勉，甚于王爷，我知他意，便将话接过。】并不，你如今年岁，能中已属难得，又何苦自谦。
【心不在焉，却是中了的，遑论旁人如何看待，他若当中说了并非有意为之，却是给了旁人口实，是不教人信服的。这深宫的人，妒者多，哪里是让你随意就称心如意的？】
皇兄将令阿哥出宫，届时入部见习，到是需得谦虚几分，而如今在宫里，却是不必的。【风头日盛，总比为人碾踩得好，韬光养晦这四字，实也是因人而异的。】

【 我将头一仰，望向这身量高我许多的叔叔，有半真半假的疑。 】
倘说见习时候须得谦虚，侄儿倒是晓得，只是在宫中，上有汗阿玛、谙达，下又有前后昆仲，岂可不自谦？
【 言下之意，大抵也是认同了前话的自谦二字了。我自幼经文纬武，不是过分苛勤的性子，偶有怠惰也是于日业优异后的松懈，于兄弟们中间，勿论如何也是算不得差的。且放下了弓，真心实意地请教这位叔叔。 】
出宫开衙建府后，我只晓得是要入八旗、六部行走，却不晓得又是如何一个光景。

你说他们呀……【出了书房，谁理他们？除却成了帝王师，又有几个能为人记挂。】他们腹中的经纬，也不过书中的旧令，你日后要学的，同他们说的，最多为前人之诫，除此之外，毫无用处。
【而又说起宫外的事，波云诡谲的朝堂上，笑面虎两面三刀，吃人不吐骨头的不虞匮乏，就譬如建绥年中白禅府被流放的 、年末被监禁的，又或者之前章佳忘却的冤狱，当真是教人望而却步。】
六部啊——少说，多听。【这四个字，大抵是最让人受益无穷的。】

【 史可以为鉴，人可以为鉴，万事万物亦可以为鉴。为师者的作用，大抵也就剩下传道受业解惑了。只是我对内谙达们的诸多不满，亦由此而来。他们空泛地谈论仁义与道德，讲授经义，却罕有致用之学。我于言谈之中渐少了初见这位叔叔的陌生感，言辞逐而大胆起来。 】
少说我明白，不过是谨言；多听，又该当听些甚么？
【 是所谓的民间疾苦，还是知行之道，抑或是他仍有旁解？ 】

【汗父在时，常说前人之诫，而前人种种，如今重蹈覆辙者不计其数，又能听出个甚么？无非是勤于自省，可堪见长。】
自然是有什么听什么，尔后分辨其中真假，未来官场上要听得的，并不单指其中的清廉之道。【那有何用？枉你一生刚正不啊，不仍是一着不慎，得了罪状，就此晚节不保？】还有同流合污。
【这委实太过直白，对他而言，或许太过尴尬，可我又觉得，既是他问及，告诉他又何妨？】常人还会说多做，可做得多少，那都是看你自己的心思，愿与不愿，想要什么，要走哪条路。

八叔的话，可是教我中庸？只是我既生而为宗胤，与人浑同，又岂非不是平庸？
【 我有些诧于这位八叔的交浅言深，更是摸不清此话当作何答。倘言是，岂非我便是那污？倘言非，那又未免过介，刚而易折，错非拂去了长辈的好意。我且斟酌着，未答那话，引开了题。 】
谙达们只晓得教我们仁义礼智信，却不想从八叔这处受教了。
【 于后话的问，我坦然抬首，言出笃定。 】我要走的路，便是我脚下的路。

且需若愚，强者谁自枉出头？
【素经历事，无不因强出头所致，乃是自己积年的错处，为人指摘多时。好在啊——一些事儿，他们并不知情。就不必担心还会有谁知晓此事了。】
有志气。【冠冕堂皇的话去互利互惠，说得难听就是同流合污，成王败寇，昔年并非不曾盘算，只可惜因事功亏一篑，也认清他我并非那一块料，遂扶植同宗所出的兄弟，这结局，实非我所愿。】外人总归隔了心，要看透他们，且需时日哩！
【于是，我将玉扳指赠他，便径离了此处，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