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的另一端，我看见她娉婷昳丽的影，在日影推崇下渐近】衔——
【与人交往需用心，我不愿，但幸好有个肯于此间下功夫的奴才。宝蟾替我接上尾字，容我于她终于近前时畅然一笑，温声道出名讳】衔宋，淑如的亲小姑，我说的对不对？
【温都一族鸾鹄在庭，尽是霞明玉映的姝丽。中堂大人的皮相便可交一句“皎如玉树临风前”相鉴，而我肯付热络与关切的亲小姑的逸群之雅，便可拟来相佐；眼前的她也是，一双如泛秋波的眼里洁净又有物，仿佛藏下千句诗，解开唯有“能饮一杯无”】
【邀她一同入室内，再遣宝蟾端茶来】我许久不见淑如，到听说你们之间交往不疏。她的脾气比我温和不少，这是好事。
【辞微旨远，好似若有若无的疏离】

@霍成美

这又是说的哪的话，旗人家的格格有几个不是活泼好动的，斯斯文文的闷葫芦又有什么意思。你看老六家的也献，皮相是好看。但眼仁儿里都是躲闪，同辈的小丫头们都叫“婶婶”，只有她，次次都是“公主”“公主”的喊，年禧讨红包都不知道话头甜些。
【拿小格格打趣，心里自然是不存忌惮的。一则心里清楚她的脾气，有什么不痛快，尽数交付与场面上的假把式，顶多嘴硬几句，从不往心头自个儿闷去；二则么，自然便是不甚在意了。即便当真惹了她又怎样？论尊卑长幼，叫她如何与我清算这本账呢？】
【闲笑着拨开茶盖，清苦的茗香自唇下飘来，往鼻息间轻轻一晃】这是什么茶？味儿倒怪好闻的，只是泡茶的手艺不行，不够浓了。
【垂着眼同宝蟾喋喋，挑三拣四地品评，却丝毫没有避着苏勒的意思。一口茶啜罢，随手将瓷盏撂在一旁的小案上，自宝蟾手里接来罗帕，向唇畔轻按两三】
我听闻这一处便是中堂大人的故居？怎么往先来时倒没想着领我来瞧瞧呢。

（我觉得太很有趣！）
（因着敬昀的缘故，我近来心中郁闷，许久没有畅然开怀的笑了。刚接过侍呈上的杯盏，耳听太说及也献那丫头，将她平日里的害羞模样描绘的生动极了，觉得好顽，唇角不由弯出一张弧，面上两梨涡浅浅的漾着。）
她是见着欢喜的人故而愈发害羞呢，记得上前年家宴，头回与您正儿八经的见面时，她便私下里同我说及对您的仰慕，道是您的风仪气度与寻常的女儿家格外不同，若有朝一日能肖得二三便好了。
（玉葱将茶盖儿启开，轻轻沥过杯中露水。抬眸与她美目相对，莞尔。）但我想，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她那样也是一份卓尔不同的可爱，您觉得呢？
（由是入口小酌，听着她同一旁小侍闲叙，这样的家常气，让我想起同姊妹们一道品茶赏春的时候，有些亲切。）是太平猴魁。若觉得他们煮的不趁口，改日便请嫂嫂去我那处，我亲自烹茶。
（再是朗然笑笑，此时恰因心情的舒畅，复了几分往日的兴致）下人们难免有所疏忽，这府中还有几处世英哥哥旧时的雅室，若嫂嫂想瞧，回头我来引路罢——

【话一入耳便知其中几分真假，却没有锱铢必较的意兴，只极淡地笑了笑】她统共才见我几回，不知我往日待人接物是如何风貌，就肯轻下这样的断言？
【刚愎自用的习性一蹴而就，经年难改。我早就惯了以自己凉薄的目光，去测旁人的用情虚实。遑论好话听来多悦耳，除却别有用心这一层，余下的就只剩下奉承。我若不信，再舌灿莲花都成了失真的败柳，听来情致阑珊，神色寡漠地接了一句】
人人都有殊别是真，但可爱么，到也算不上吧。
【藉此停住，似乎未有意图继续下去的矛头。这样的品评要点到辄止，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何必将她“挫骨扬灰”】
我不常随中堂大人回来一趟，叫府里忙上忙下已是过意不去，岂敢因着一盏茶劳动小姑。【疏淡的眉目间轻轻一耸，似微有哂然，情状不明，指向也不确。瞥见头角也摸不着尾，再回首看去，只剩下一挂清浅的笑】
说是旧时了，我还上赶着去看，到底没什么意思。只是大人近来总觉着公主府的书房不如旧居的舒坦，也叫我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洞天仙境，竟能入了他的法眼。

（未去接她置与也献的话评，各人做各人想，譬如我喜东边枝她好西处柳。）
（自万泰十五年始，她与世英哥哥已成婚十载有余。外处看来，两人也算得是琴瑟和鸣，她有着天家的雍容高贵，世英哥哥亦有着经岁月洗礼的睿智与包容。帝王宠女的名头看是唬人，可我温都府婚配于她的亦是膺荣武英美名，手握兵部重权的才俊，并不是可随意拿捏的门阀子弟。）
嫂嫂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搁杯，垂眸时轻轻弯过的唇角，在抬头的霎那即变成满是端毓的舒朗。）您多虑了，世英哥哥大抵只是一时的念旧罢了，若论其舒坦，温都府又如何比得上淑康公主府上万一，仅是那处有您这一条，便是胜不过的。

这么多载了，他还念旧吗。
【说时无意，话音一落就自行叫怔忪拦住。一个书房的旧有甚么好念，摆设、规格，尽可一模一样地原状造葺，古籍书稿也能一件件地搬过去。但他念的旧难道就是这些别无长物的死物么？即便再是精致，又有什么值得叫人日日留恋呢】
【我想念钟粹宫的时光，一个敞口莲花缸里泛满了水，几尾色泽各异的游鱼，还飘着零散的荷叶片儿。喜静的鲤拍不出浪，那只缸也没有任何特别，然我时至今日仍能对此有所记挂，绝非是因翠微阁檐下澹光流转的悬灯，而是因那时岁月中的欢声笑语、百般柔情】
【我念杳，也念藻，再也不复的一段记忆，攫走了我的怀念与珍重。死物是不足以占据人心的一席之地的，能叫人如此轸念，多半是因有情。那他的情呢？中堂大人，那位不苟言笑、事事避让，似乎从未有怒，也鲜少见喜的中堂大人，他的情，是尽数付与了那个为他诞下一子的商氏吗？】
【我与他的夫妻之谊中不曾提到过情感，商氏的种种，我也从不曾过问。二人心照不宣地掩躲此事，默契得如同没有这一层隔阂，我甚至至今不记得商氏的名讳，也不知她的样貌，只是偶尔听得下人说，那是一位温柔又娴雅的母亲】
【我对商氏没有妒，也不曾替她有憾，即便是怀揣对继妻这一称呼的愤懑不甘，也从未附加予她。在大雨淋漓的夜晚，我将哿赞商氏的那几个仆人杖死在公主府的院落后，已经好几载不曾听过关于她的事】
【恍惚间的一念之差，那个模糊的瘦弱身影又飘到我眼前，她平静无澜地看着我，没有恨，也没有怨】
【我忽而对她生了些趣，如此突如其来，如此令人始料不及。抬眼即见端庄恪立的衔宋，想她必不知晓我与中堂大人之间诡秘的相与，便起意去扮演一位真切的继妻，一位恳愫而有些无辜的……妻。】
小姑，中堂大人的原配商氏，你还……记得吗？

无辜的……同妻？

（世英哥哥是否真的念旧，我不知。）
（随着他日渐高迁，也越来越忙，我窥见的亦不过是夜深时，他书房里依旧亮着的那盏灯。更多时候，他常常不在府中，连面——都很少见了。）
（至于后来，他得皇极圣命，赐婚淑康公主，更只是偶尔回来了。所谓的念旧，是顾念昔年去世的嫂嫂，抑或是其它？）
（略有些顿愕，继而摇摇头。）那时我也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如今已经连她的模样都不大记得清楚了。
（实在不是我不愿答她，只是我平白担了小辈们一声姑姑，却不过只长他们几岁年纪。也恰因如此，被兄长们分外娇宠，以至于后来我真的以为自己可以任性，会有人替我谋整全局。）
（但是我错了。）
（许也并非是权柄诱人，大抵是站的越高需要权衡顾全的就更多，当温都家数十口人的命脉系于那么一二人时，他们在想些什么？许只有我站到那个位置，甚至于站到更高的位置，才能真正的明白吧。）
嫂嫂不必记怀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现下——您才是武英殿大学士的夫人。

啊，【看来是我问错了人。忽而有些失落，一腔热忱也被浇熄，兴致缺缺地应了句】这样。是我算岔了时候，以为你能记得她。
【奇罕本缘于一个突然，消逝也转瞬胫走。这样假作伤情需要劳动太大心力，这一次败北，恐怕许久以内都不会再有。抿进嘴里的茶水索然无味，这一场谈话的兴味也见终，眉间那一点不耐渐渐攒起来，正欲寻由而去，亦或干脆沉沦在两厢无言的静默里，却糟她这一句猝然袭来，立时顿住了覆按茶盖的手】
过去的事是没什么好挂念，只不过偶然想起。还有，【慢条斯理地将瓷盏放下，指尖掠过杯身外围，浅淡的温热错拂笋首，却未有一分达心底】衔宋有一句说错了。
【向手旁扶把虚借力，不疾不徐地站起来，稍理饬襟领】商氏是中堂大人的元妻，而中堂大人，是淑康公主的额驸。
【微妙地轻叹，侧首唤宝蟾来整衣】久坐愈觉甚乏，便不陪小姑在此了。

（微垂下眸，轻吹过续盏的浮沫。耳听她站起时的那一句话语，眸中神色一动，然尽数掩在了长睫之下。）
那苏勒便恭送嫂嫂了，往后若有空乏，还请您常来府中。到时，再陪您好好于四处赏看一番。
（搁了杯，起身。柔夷搁往腰畔，略是曲了曲膝，行上一礼。）
（见她步履渐行外去，也失了于此处品茶的兴致，搭了芍药的手，由是往回廊处。有雪籽飘散过来，顿止了脚步，抬首去接。）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