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

【黄昏日暮时，梅园已经没有几个人。】
【香雾也成了妖气横分。太阳从天边一寸一寸被吞没，发出无声的呐喊。天地相连的一线中，千丝万缕的金色是它最后的遗留。每天反复，出生至死亡，人们习惯了这种悲壮和惨烈，并不以为然。】
【我等的人还没有来。】

现在上演：男狐聊斋
（我走近她时有妖状的雾。金黄色的金色大鸟在空置弥留，在眼中飞速俯冲下去，朝着地平线撞碎自己的双翼。金乌是愚蠢的妖怪，为人间奉献的，比为人驱使的更愚蠢一些，比像我一样寄居在人身体中的可怜。）
（梅渚的宾客在光影中淡去，另一群常驻的客人在枝头叽叽喳喳，我挥开它们，想寻找一棵梅树做一个梦。）
（却未能挥开她，得到赵月尊认可的客人。）
“你在等谁？”
（在脑海中唤她，喂，出来，赵丽丽，她是等你的。而她确实将这雅席全然厌恶，没有一丝反应，像个撒娇赖床的小姑娘。）
“真是不好意思，她好像睡着了。”
（我将她的双眸弯起，梅下桃花在笑。）

现在上演：雪国妖女
【竹上霜一触即消。】
【我拔刀的时候，草上露一分为二。空风的夜晚，蝉鸣也不曾有，钟漏声制造时间，而刀法之流是为了打破时间。那个人倚在白梅树下，姿态闲闲而慵散。他自己就成了一棵树，挺拔又孤高，还有莫名其妙的坚执。雪走归至刀鞘，他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
【恰如此时。】
你好。
【回忆结束，我对面前的人很有兴趣。哪个剧本没有分生？也许他会告诉我他是谁。】她睡着了，那你和我说说话吧。

（时间是她的刀鞘，在她出刀的时空里，柳叶落下去和冬雪的消融都仿佛停止了，雪卷土重来，覆在眼睫，是梅上滴下的露，是枝桠流泻的霜。）
“你好。”
（我看着她的刀，那虚幻的，她不曾真正用手拿着，用血肉铸成的美人刀。）
“说话之前还是自报家门比较好，虽然我没有名字。”
（我未从梅树上支起身来，仍旧是懒懒散散的筋骨，应该是很唐突的，却堂而皇之，挥挥手让一朵梅花去做先遣臣。）
“赵月尊叫我，狐狸。”

【“玩耍要趁着夜晚，要趁着对面不相识的时候。”】
【我从枯瘦的梅枝中端详她的脸。是赵龄黎的脸，却不是赵龄黎的眼睛。这双眼睛秀长，流光溢彩，充满着戏谑又无谓的符号。时间静止汇成沼泽，巨大的带有梦意的昏光倾泻下来，把他的神态写下瘦金笔画。】
好，狐狸。
【他该是化作僧侣的妖物，寻找虔诚的信徒，然后把他们奉上的心吃掉。】、
或许你是白藏主。

（她的眼睛里有时间，刀客是劈开时间的忍者。我明知她看到的我的瞳仁的有一点儿深青，类似蓝色，金光试图隐藏它们，把它们向褐色竭尽全力地拉扯。）
“东海对面的妖怪吗，我和他们可不太熟。”
（现在的世道可不用化身僧侣骗人心脏，尊贵的贵人心中有更多空空的角落。我不用梵音禅意骗她，只将唇角勾起。）
“但应该是同一种传说。”
（我跳下树来，将落在肩上的梅捻来掌中，走近她，像品评新亭侯，湛卢，巨阙一样端详她。）
“一个，失去了刀的刀灵？”

【花笺上的“金乌”已经被完全吞没。黑暗吞噬光明，重复一如既往。我却感到如释重负。我在阒夜中微笑，如同早樱衰败，寻找幸存的观众。】
【他看穿了我。】
看来你知道很多事。
【发出声音是危险的。最好的方法是沉默中灭亡。】这样不安全。

“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对于弱者来说。也没有绝对危险的境地，对于强者来说。”
（我向她笑，显示广袖之下手无寸铁的女人的躯壳，与在其中沉睡了千年万年的灵魂。将那朵白色的梅花玩弄在指尖，在手温导致它的凋谢之前，轻轻簪在她耳后。）
“你的刀锋过于纤秀了，制刀的匠人为你乱了心神，美丽可是会流血的，小刀灵。”
（只有刀鞘是笨拙而无知觉的木头所做，它永远尽忠职守，不会被美丽的皮囊欺骗。）
“守着你的刀鞘，它会保护你的。”

【为了躲避他带来的伤害，我将他制作成武器。为了拯救我自己，我和他融为一体。在夜以继日的蚕食中，我和雪走成为一个不分彼此的圆。圆无锋无棱，永远不被磨损和打破。当这一份美丽染上邪恶，其实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更有魅力。】
【我就是他们口中的恶。】
美丽不止会流血，甚至是一种卑鄙的罪罚。
【他们奉承美丽的同时唾弃美丽，他们追捧神器的同时毁灭神器。美丽和名刀属于神，不属于任何人。他们认为这是他们应行的“道”。所以我恰好成为一个满足所有想象的躯壳，装载着冶艳、凛冽、死亡和重生。】
【是他们得意的杰作，一件精美非凡的工艺品。】
它会吗？我甚至已经失去了被它保护价值。

（她还过于年幼，不擅于用谎言掩饰过去的伤痕，不擅于运用自己的美丽去得到一切，——当然，青色如青梅的果子也有独特的魅力，但她终将掌握美丽带来的甜美果实。）
（我抚摸她的脸像抚摸刀鞘与刀刃，她伤不了我，她知道的，时间由她扭曲的，但这个梦境的本身是我。）
“价值是器物和人需要的东西，而妖怪是不求人的。”
（我提醒她，她不再只是一把刀了，当刀有了意识，刀客的生存与否将不再是重要的事情。妖怪只会选择哄骗或者强迫的任意一种，摒弃良心这种东西，这是一个浅显的道理。）
“你觉得它会的话，它就应该要会。”
（我挥一挥袖，梅花下的风翻卷起来，替我送走这位娇媚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