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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徜徉》--《石头记》作者李锴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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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天津1楼2019-05-20 15:16回复
    1。康熙三十一年(1692)。春夏之交。
    “老爷,石大人胡同到了。”
    “慢些走,别停”。李辉祖把车帘微微撩起。
    “爹,哪个是高伯公以前的府第?”第一次进京的李锴,兴奋得探出头来。从记事儿起,每次祭祀完祖宗,李辉祖总要叨叨些旧事,弄得李锴对这位高伯公好奇得不得了。
    “小石头,我怎么嘱咐你的?”李夫人把儿子一把抓了回来。
    李辉祖先戳了下李锴的额头,又指了指前方颇为气派的贝勒府。现在的主人是多尔衮的孙子苏尔发,之前一直是安亲王家住着。
    “那为什么不叫李大人胡同啊”?李锴扒着窗棂问。
    “因为前朝的将军石亨,比你高伯公住进来得更早。记得前些天我们路过的大同吗?他就在那里和瓦剌打过仗”。
    “记得啊,顶天立地的大佛。我还记得爹讲的昙曜和尚凿山为佛的故事,'山川可以终天'”。
    “小石头就是聪明,讲什么都记得”。李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完全不记得自己刚说的啥。
    六年前,李家的小公子出生在李辉祖四川布政使的任上,而两个异母哥哥眼看都要二十岁了。李夫人在二十五岁时,终于有了唯一的孩子,要是含得进,早就天天含在嘴里。抓周时,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李锴看不见,偏偏抱着李辉祖从贵州任上带回的石头盆景笑得流口水。李夫人倒是想得开,什么金啊玉的,象石头一样多好养活。不经过乱世不知道,一生平安,比什么都强。
    李辉祖不这么想。李锴念念不忘的高伯公,就是镇守辽东的明朝宁远伯李成梁。当年家仆努尔哈赤十三付铠甲起兵,地覆天翻。李氏祖先多人殉难,如今子孙却也多人在朝为官。李家与当朝皇帝家的爱恨情仇,恐怕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将门世家,大丈夫在世,自当胸怀天下,一展平生抱负。龙椅上坐着的不管是朱还是爱新觉罗,总要有人为百姓做事情。李辉祖刚到四川时,经过连年战乱,天府之国几成荒野。减税賦徭役,招流民开垦,几年间情况才稍稍好转。这次调回北京,还有父老相送。李辉祖觉得这才是人活一世的意义。
    “爹,你说这宅子怎么总换主人”?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别说区区一个宅子了,现在四川还有几个四川人?这些年爹和同僚一直劝皇上招募躲避战乱的四川人回籍,怕是还得加上愿意背井离乡来垦荒的外籍人才够数。伤筋动骨,恢复元气难啊。”
    “明白了。好比这京城,前朝是帝都,现在还是帝都,不过是换了一拨人。说不定哪天我们就搬回这个宅子了呢”。
    李氏夫妇差点儿背过气去。这孩子,是来讨债的吗?


    IP属地:天津2楼2019-05-20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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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康熙三十一年(1692)。七月十五中元节。
      月上柳梢头,皇亲国戚都在紫禁城外的太液池放河灯。成百上千盏荷叶灯映在镜子一样的湖面,化作成千上万颗星星。风拂水漾,银河一般。
      李辉祖回京当的是太常寺正卿,中元节就归他张罗。李锴央求来央求去,对天发誓自己决不乱说话,父亲才带他来。这些日子李锴闷坏了。要见那么多门子亲戚,还得记着那么多的新规矩。新鲜劲儿一过,竟然有些思念四川的茂林修竹。就像眼前的河灯,美则美矣,却没有傩戏的热闹有趣。
      大人们在一旁围着说话,娃娃们举着各色彩灯在水边斗灯。什么宫纱彩绫,花鸟鱼虫,都是些平常款式。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姑娘的灯最有意思,竟是拿南瓜挖的,映得小姑娘的脸影影绰绰。李锴不由想起四川小伙伴儿们拿纸糊的“淘粪灯”。
      白塔寺的和尚往湖里放了架巨大的法船,船上的十殿阎君,黑白无常都有真人大小,吐出的舌头象柳枝一样荡来荡去。几个小姑娘“哇”地一声就吓哭了,奶娘赶紧抱走去哄。
      南瓜姑娘看着比李锴年纪还小,却和男孩子们一起拍手笑起来。李锴凑上去问:“你不怕吗?”
      “不怕,一会儿拿火把船点着了更好玩儿。你这西瓜灯倒是别致呢”。
      “我在四川的小伙伴儿总这样弄,我就学着弄一个”。
      “我这个是白师傅的主意。你看,就是和太子说话的那个金毛儿洋人”。
      传教士白晋从法国到京城不久,却已经是太子的老师,此时正在胸前划着十字。太子生得好,长身玉立,微微俯身,更有气派。李锴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听是听到了,竟然听不懂。
      “'伊莫塔里特'就是洋话里'不朽'的意思,大概白师傅又在讲他的主。太子回的却是《左传》的话,'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真好玩儿。”
      李锴想,幸亏天黑,她应该看不见自己的红脸。进京前根本没见过洋人。说起读书,母亲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自己和伙伴们天天玩儿得鸡飞狗跳,进了书房除了读诗就是看《山海经》,《四书》《五经》根本看不进去。父亲要打,都是母亲拦着。蒋先生拿他也没办法。“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句算是记住了。
      不幸的是,脸可能红得象猴子屁股了,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也是猜的。白师傅可乐意教娃娃呢。改天你过来,我们一起学他那些新鲜玩意儿。”
      "我会背诗的。送你一句: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
      “那你教我做诗啊。我叫桓若,额娘叫我玉儿”。
      "我叫李锴,我娘叫我石头”。
      回家的路上,李锴告诉父亲:“爹,我想读书。”
      李辉祖吓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掉下来。这小子是鬼节撞到鬼了吗?


      IP属地:天津4楼2019-05-20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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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康熙三十一年(1692)。九月初二。
        桓若竟然是太子的小表姨。
        索额图五十出头得的这个宝贝疙瘩,宠得上了天。今天是桓若六岁的生日,来索府登门贺寿的象流水一样。安亲王岳乐的福晋是索额图的亲妹妹,总共生了五个儿子七个闺女。要是都赶一块儿来走亲戚,非得把门槛儿给踏破。
        和玉儿相比,李家小公子真就是块石头。
        "表哥,这就是那个'瓜娃子'。”桓若拉着李锴到花园,边说边眯着眼笑。花园里的四个人停了说话,清瘦的青年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李锴,“哦?听说你小小年纪就喜欢李义山的诗?”
        这个眉间如水墨一样的书生,就是十五岁封了勤郡王的岳端。三年前岳乐去世,亲哥哥马尔浑袭爵。皇帝说他家郡王太多了,莫名其妙地把岳端降为贝子。“皇上也许不喜欢他和汉族文人走得那么近”,李锴记得父亲还说过,岳端的爷爷接管了高伯公的府第。
        “这是我表哥。李义山叫玉溪生,他叫玉池生。'虾蟆占浴池'”。
        “淘气!”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博尔都人到中年,是桓若的表姑父。文昭十三岁了,却是岳端的族孙。“人生交契无老少,论交何必先同调”,杜甫的这一句最对李锴的胃口。可这个白师傅是哪一路人呢?
        “少年,给我讲讲四川什么样子好吗?我一直梦想着能绘制一份大清帝国的全图。”
        对路的人!父亲那套《山海经》都被李锴翻烂了。桓若问:“白师傅,你不是在研究《周易》和上帝的关系吗?”
        新世界敞开了大门。李锴决定喜欢他们。


        IP属地:天津5楼2019-05-20 1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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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康熙三十四年(1695)三月
          李锴像个霜打的茄子,和两个哥哥一起,陪着父亲叩别宗祠。
          年前李辉祖刚刚升了大理寺正卿,新位子还没坐热,十几天前又一道圣旨让他去河南做巡抚。圣心可真是难测啊。要是以前的李锴,一定嚷嚷着要跟着去。就像前年白晋奉旨回法兰西,李锴还想着偷偷跟着去,被李辉祖发现了臭揍了一顿。现在嘛,李锴这心却好像被哪里来的红绳子给拴住了。
          “爹,要不我还是留在京城好好读书吧。”
          “既然你这么力求上进,那爹就送你去国子监做监生”。
          自作孽,不可活。尚在"监内关押"的二哥李鋐听说了,表示“来来来,你我一同受苦”。大哥李锟早早就当了正黄旗带兵的佐领,枪比笔耍得溜,乐得看老弟的笑话。两个哥哥的亲娘去世十几年了,李夫人一向待他们甚好。虽然李锴回京时三人才相见,几年相处下来,早比那同胞兄弟还亲。打不过的架找大哥出马,憋不出的文章找二哥捉刀,李小少爷就负责悠哉悠哉,陪着玉儿长大。
          文昭也幸灾乐祸。他进的是八旗子弟宗学,管得松,学生也都认识,耍得起来。不像国子监,还有白胡子老头的贡生,更有掏银子进来的**。“你看看国子监那风水宝地,京城东北角,那可是艮位,阴气重,不是给全乎人儿的,要不前朝的太监官房怎么修在那儿呢”。“别乱说”,岳端瞪他,“皇四子可刚在那里建府。”文昭最听岳端的话,李锴总觉得文昭看岳端的时候,眼里有星星。
          李辉祖磕完了头,站起来,转过身,开始教育儿子:
          “这次外放,可长可短。我不在京,你们莫要散漫。人生百年,倏忽即过。大丈夫当立德立功立言。。。”
          李锴想起那次太子和白师傅说的“不朽”。眼前冷冰冰的祖宗牌位,当年又是一个个怎样鲜活的人物?那些没有牌位的,又在天地间留下了什么?李锴本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只有岳端和他提起过,当年跟着父亲出兵大漠,却是一个人回来的。“一片沙海,不知到哪里去,又想随便哪里,不回头地向前走。没了,就是没了。再怎样也是没了。”
          直到上个月,博尔都的福晋去世了。博尔都经历过太多次丧妻丧子,本打算和这位知书达礼的赫舍里氏夫唱妇随,白头偕老。谁知天意就是弄人。李锴眼看着博尔都一夜之间好像也没了生气。千山暮雪,只影向谁,风雨孤舟无处系,从此凄凉与谁忆。以前读悼亡诗哪里体会得到这种痛彻心扉?
          “你们两个大的,要做个表率,别天天顺着那小子不务正业。你,别天天就是玩儿,也该想想长大了要做什么。你们的名字里都带着个金,你的小名还有个石。王冕说,人生匪金石,焉得不朽坏?爹就是希望你们能像金石一样,身后不朽。”
          是啊,小石头,你要怎样不朽?


          IP属地:天津6楼2019-05-20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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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康熙三十五年(1696)七月
            李辉祖升了湖广总督,成了八位封疆大吏之一。春天时皇上亲征噶尔丹,李锟在索额图带领的中路负责运粮,还立了军功。李鋐去江南池州作了同知,成功“出监”。只有李锴的生活一池春水。
            其实国子监的生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里面的人也不都是文昭嫌弃的太监样子。有些江南来的贡生,听说了李锴的家世,还隐隐有丝鄙夷。李锴也知道了株连两千人的《明史》案。闯了大祸的那本《明史辑略》里写着,李成梁杀了努尔哈赤的父亲,俘虏了努尔哈赤。
            “独留一幼子,以为皇清开创之祖,反以所得部落全畀之,甚至新强弃而不问,属国破而不援,岂尽兵不利谋不善哉?此固天之所兴,莫能废之者也。当李氏之盛,父子手握重兵,苍头厮飬皆绾符系玉,中外文武多倚李氏以成功名。及其衰也,兄弟救死不暇。倘亦谓天之所废,不可复支也。”
            李锴无话可说。当将军,打胜仗是应该的,打败仗等着挨骂。皇上亲征,太子监国,几个月只是没出大乱子,太子就被吹上天了。也许是皇城根儿的熏陶,李锴渐渐喜欢上了读史。李氏祖上,唐末避难东迁入朝鲜,实出陇西。而他记得《明史记事本末》是如何夸那位“石大人”的:
            “石亨、石彪骁勇善战,有陇西李氏之风。”
            李锴还听博尔都说,六年前皇上的舅舅佟国纲战死,翰林院的杨瑄在祭文里把他比作五代降将王彦章,惹毛了皇帝,被发配到了奉天。管翰林院的张英也受了处分。
            这立功,立言都很危险啊。还是作诗最好。桓若也喜欢。
            这些日子桓若很伤心。她的小表(堂)姐,太子的亲小姨,追封的平妃忽然去世了。康熙三十年时,平妃生过一个小皇子,桓若还总进宫去抱着娃娃玩儿,没想到小皇子只活了两个月。
            "两个表姐,两个小外甥,为什么好人总是活不长?”桓若把李锴的前襟都哭湿了。
            “别这么说啊,我高伯公活了九十呢。”李锴拍着她的背。
            眼看两个人的诗稿越摞越高。这天,李夫人悄悄问李锴:
            “你想娶桓若吗?”
            春水皱了。


            IP属地:天津7楼2019-05-20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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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康熙四十年(1701)五月
              “哎呀,就算是齐齐哈尔,六月也戴不了这么厚的毛帽子啊。”李锴把帽子摘下来擦汗。
              “天有不测风云,反正你得带着。万一瓜娃子给冻成了傻狍子呢”。桓若抢过帽子,塞进包袱里。
              康熙三十六年底,李辉祖回京述职过年,就把两个人的婚事订了,说等再大些再成亲。这几年虽然见面机会越来越少,李锴还是看见桓若的大眼睛里越来越多的不安。
              李夫人对这桩亲事从一开始就是亦喜亦忧,她妇人的直觉总觉得平妃的死没有那么简单。“这平妃生了儿子都一直没封号。皇上大胜回朝,太子监国众臣都夸,原本都以为要趁着喜气后宫大封。这后宫的事啊,连着前朝。你是不知道,皇四子的养母以前的佟贵妃,不封皇后就不咽最后一口气。再之前的第二位皇后,封后半年就薨了。再想想那些生不出来,养不大的皇子们。我真是怕啊。这婚事一定,两家在皇上眼里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和桓若是很好,他爹也探过你爹的口风。只是做了索家的女婿,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可就自在不了了。你真想清楚了?”
              史书一页页地在李锴脑子里翻过,这些你奸我诈是他最厌恶的部分。只是,他想象不出桓若嫁给别人。
              “桓若你不要担心,姐夫不是去过宁古塔造船吗?他把路上要当心的事都仔仔细细交代我了。”
              "那是公差,现在你一个人去看大哥,我能不担心吗?”
              桓若的姐姐乌云珠,嫁的是宦海宿将大学士伊桑阿。三十七年四月,岳端被夺了爵位,变成了闲散宗室,罪名是“除了和汉人聚会不干正事”。李锴和桓若替他冤枉,伊桑阿却嗅到了危险--太子,索府,安亲王府,大学士,湖广总督,树大了风总是要来。
              三十八年五月,伊桑阿请求退休,皇上没准。李辉祖六月被调回京任刑部右侍郎,可是七月就被追究茶陵州叛乱的失察之罪。刑部拟的是降三级调用,皇上说罚得太轻。三十九年一开春就革了李辉祖的职,打发去永定河帮着治水。十二月,死去的安亲王竟然被降为郡王。
              李辉祖给李锴补了个银库笔贴式的缺,天天写公文。"别嫌无趣。今天说不准明天的事,仕途的路总要自己走走看。得有个大人的样子了。”
              连文昭都奉旨去参加了三十八年的乡试。在八股文里引《庄子》,也许他就是打定主意去自毁前程的。岳端前一年夺爵后就搬到了博尔都在东郊潞河的东皋草堂,文昭这一落第,干脆也搬了过去,比邻而居,诗酒为伴。李锴和桓若去玩儿过几次,看见博尔都新修的"茫茫亭",大概是"十年生死两茫茫”悼念亡妻之意。喝醉了,那三个就喊他来入伙。
              李锴很羡慕他们的生活,写公文让他想掀桌,更不要说官场那些俗套。如果这就是大人样儿,他宁可做个“小人”。可是今年新年刚过,李锟就因为大雪封山军粮没按期送到,被罚去齐齐哈尔戍边。这一连串儿的变故,李夫人经常偷偷哭,李辉祖也总是皱着眉头,李锴倒要做出天下太平的样子。
              除了退休到潞河,哪条路都看不清。李锴有些透不过气来,提出请假去齐齐哈尔看看大哥。
              "等你回来,我们成亲好不好?”桓若在怀里问。
              李锴好想吹吹关外的风。


              IP属地:天津8楼2019-05-20 1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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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康熙四十年(1701)七月十六
                “溥字怎么样?溥,大,水名,这里守着条大河嫩江。又通"禹敷土"的“敷”。谁让他出生时,他爹正忙着对付洪水呢?哦,还有他千里之外的爷爷。”李锴很得意,忽然觉得训诂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
                "李溥德?”李锟的目光对上英玉的。英玉姓崔,朝鲜族,李锟的侧室,包衣出身。这次戍边,她自告奋勇,说自己吃得了苦,习惯了寒,又没有生养,不如让大姐带着两个公子留在京城念书,她陪着。谁知到了齐齐哈尔,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直到连糙汉李锟都发现了不对劲儿。李锟怀疑她早知道自己有喜了,但她是不承认的,让她回京她也不肯。李锴六月刚到时也吃了一惊。李锟说曾托人顺路往京里带了个消息,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人,不知是不是路上被熊瞎子吃了或者冻死饿死了。
                "这个名字好。本来你大哥说等过几天洪水过去了再好好想个名字,谁知道小家伙这么性急”。英玉边拍着孩子边看着李锟微笑,一点儿也不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李锴仿佛看到了白师傅说的AMOR,这个洪水边夫妻亲手盖起还漏着雨的小木屋,就是伊甸园,就是诺亚方舟。李锴并不反对三妻四妾,没见过哪个男人只有一根肋骨。只是自己有了桓若再也想不起娶哪个姑娘了。而此刻,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屋子里都是多余的。
                “你跟着大哥来这里吃苦不觉得委屈吗"?这日午后,阳光甚好,李锴泡了杯松针茶,看着英玉缝娃娃衣裳。
                “你大哥从没嫌弃过我,我又怎么会嫌弃他?”英玉抬头看了看李锴,又低下头接着缝,“你放心,桓若跟着你也永远不会觉得委屈的”。
                讨厌啊,女人怎么都是这么聪明,不是说肋骨变的吗?李锴说吃撑了,要到城里走走。说是城,不如说是兵营。十年前这里还是卜魁屯,达斡尔语的“勇士"。在此筑城屯兵,是为了对付罗刹。两次雅克萨战役,兵都是从这里派出去的,然后才是索额图去谈的《尼布楚条约》。现在内城为方,松木为墙,外有椭圆形土城。每年六月都会派人到边界察边,李锴还跟着李锟去了一趟。地处极北,再勇的勇士,寒冬也不知要如何熬。李锴真替哥哥嫂子和小侄子难过,怎么能想个法子把他们救回去呢?
                临走李锟给带了一大包袱貂皮,说是给父母做件冬衣。过法塔哈门进柳条边的时候,李锴差点儿被当兵的当作貂皮贩子。来的时候李锴心急,出山海关走“人”字形柳条边的左边这一撇儿,现在李锴准备走右边那一捺,到李家祖地铁岭和CX边界去看看。李锴觉得自己好歹跟大哥学过些拳脚功夫,一般人也不怕他来打劫貂皮。
                当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之地,谁的家国,谁的天下?柳枝又绿了,鸭绿江还在流。墓前的石像生或倒或卧。土下的早已朽了,不朽的大概是史书上的那几行字,他们的故事。
                李锴摸了摸口袋里嫩江边捡的那块石头,也许是玛瑙,也许不是。花纹非常象大大的眼睛。李锴忽然好想家,即便那里满是烦恼。“不管是不是玛瑙,桓若一定会喜欢的”。


                IP属地:天津9楼2019-05-20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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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康熙四十年(1701)十二月十五
                  李锴胸前带着朵大红花,跟着李辉祖在堂前招呼客人。
                  索额图九月退休了,桓若的妹妹又和李锴的族侄李佩德订了亲。李夫人也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提心吊胆,李辉祖安慰她,既然是老天爷牵的红线,那就自有运数。李锴的叔叔李兴祖升了江西布政使,从四川按察使的任上回京述职过年。两家商量着,正好把喜事儿办了。
                  李兴祖是李辉祖的同母弟弟,没儿子,就过继了李锴的异母幼弟李鋡。这些年李兴祖从河间到山东又到四川,李锴很少有机会和他相处,不过叔侄特别投缘。这次李锴的小伙伴还托他给李锴带了几副傩戏面具,李锴打算哪天夜里戴上吓桓若一吓。李兴祖最早在翰林院修了十一年的《明史》,文友遍天下。
                  "这是陈梦雷先生的贺礼,他说大喜日子就不来添麻烦了。”李兴祖打开礼盒,看见是本古籍,两眼开始放光。“你这探亲探了四个月,芝麻官要是被革了的话,去跟着陈先生修《古今图书集成》倒是不错。就是李大人这边。。。”
                  李锴读过陈梦雷当年震动朝野的《与李光地绝交书》,李光地现在是直隶巡抚,正管着李辉祖。"蜡丸”事件后,陈梦雷被贬到尚阳堡一十六年,三年前才奉诏回京,跟着皇三子做学问。李锴夏天路过尚阳堡时,杨瑄和陈梦雷虽已不在,还有大批的流人在苦中作乐。修书有风险吗?
                  白师傅送了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他亲了亲李锴的脸颊:
                  “只要你不娶小老婆,上帝一定会祝福你们的。我为你和我的小公主祈祷”。
                  李辉祖陪着王士桢往后堂走,后面是翰林院的陈元龙和新科进士张廷玉,年羹尧和查嗣瑮。李家,王家,陈家的祖上从明朝起就同朝为官,而张廷玉的父亲,是退休了的大学士张英。
                  索芬给了李锴虚晃一拳:
                  “第一眼就知道你对我妹妹没安好心,全京城就你小子最走运。要是敢欺负她你看着的。”
                  岳端,文昭,马尔浑,索芬,桓若的二哥阿尔吉善一起灌李锴喝酒。博尔都有点儿走神,妻兄赫奕劝他也多喝几杯。等李锴喝得分不出谁是谁了,文昭神秘兮兮地掏出个小匣子,
                  "这是我们送的,快去吧。新娘子等急了我们可惹不起”。
                  李锴恨不得醉倒算了。手提着“金缕匣”,想起马上就要“一晌偎人颤”,一声一声清清楚楚的心跳,震得自己耳朵疼。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圆月亮,灯,就在桓若的眼睛里。
                  桓若盘着腿在吃撒帐的花生大枣,盖头不知哪里去了。两人对着愣了一下,李锴就两步滚倒在床上,哈哈狂笑。
                  "你怎么就不敲门啊?折腾一天饿坏累坏我了啊,左等右等,才把盖头摘下来,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啊?咦我盖头呢?我不管,你给我出去,重进来一回。”桓若捶够了,往床下拽他。
                  李锴笑够了,去抓桓若的手,抓住就不放,拉到嘴边亲。桓若红着脸把手抽回来,又没有地方放。李锴觉得自己醉得更厉害了,不然桓若眼里怎么有星星?
                  “这匣子是什么啊”?桓若围魏救赵。李锴也好奇,撑起头看着桓若把它打开。
                  唐伯虎的春宫图册。


                  IP属地:天津10楼2019-05-20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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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康熙四十二年(1703)五月
                    额济纳,弱水西,一片沙海。李锴一个人,背靠着棵胡杨枯木看星星。
                    “恨天地不老,恨人力有穷。天人永隔,能奈它何?”
                    一年前的三月十七,李辉祖走了。桓若刚刚脱下嫁衣,就穿上了丧服。李夫人说,多年奔波,其实他回京时就开始咳血。革职心里苦,河工身上苦,怕是全靠一股子气才撑到如今。
                    皇上说治水有功,赏四品顶戴。李锴看着父亲从病榻艰难地爬起来给那个太监磕头,谢恩的脸上只有病容,和扮出来的喜色。随你赏,随你罚,随你捏圆捏扁,随你涂彩抹黑。李锴真想问问凭什么,李辉祖说荣辱都是他人评说,自己能求的只有问心无愧。
                    两个哥哥都回来了。大哥还带回了英玉的骨灰和不满周岁的溥德。是场大火。“那里太冷,先带她回来在这里等我”。
                    李辉祖临走说好歹一家人又都在一起了,又拉着李锴的手说最放心不下小石头。
                    李锴心里也放不下父亲。走进花厅好像父亲在欣慰地说“佳儿佳妇,金玉良缘”,拿起毛笔好像父亲的手还在帮他吊着腕子,拿起书稿满满都是父亲的批语。一直以来,李锴就像一只小船,没了父亲这张帆,只肯原地打转。
                    桓若,是小船新的港湾,大眼睛里又多了份柔韧。只是港湾不想小船再打转。
                    “你不是最喜欢听表哥讲的出塞故事?现在朝廷想在西域屯兵开垦,有个带兵的是我阿玛的旧部。要不你跟着去见识见识,明年轮防再回来?万一立个奇功还能把大哥弄回来。我有了溥德陪着,嫌你烦。”
                    “索额图”三个字依然好使。李锴劈根柴有人抢斧头,挑桶水有人夺扁担,喂个马好像马都格外听话。佐领这边厢恨不得管李锴叫爷爷,那边厢把几个戴罪戍边的当驴子使唤。原来兵营也是如此。
                    李锴看见了阳关,看见了敦煌,看见了大漠孤烟,看见了长河落日,吹起了羌笛,打起了胡鼓,捡到了五彩的石头,听见了魔鬼城的风。他记得王士桢为父亲写的神道碑铭:
                    仙李盘根陇西赞皇爰及银州柯条益昌
                    峨峨宁远功书太常山河带砺与之久长
                    蒲山岩岩蒲水汤汤郁郁佳城名臣之藏
                    诗坛领袖王士桢,是文昭的师傅,也是李家的世交,李辉祖在刑部还做过半年他的副手。他祖上明朝的王象晋写的《群芳谱》,桓若特别喜欢看,还照着养花。桓若经常来家书,说一切都好,溥德都会走路了,伊桑阿也成功退休了。就等着李锴夏天里回家去。
                    “该回去给桓若写封信了”,李锴站起身来扭头拍掉身上的沙子。死而不朽的胡杨树,影子有些狰狞。“木兄,回去了可就看不见你了。你看咱俩站在一起,不就是个'柘'字吗”?
                    远处奔马上的人擎着火把,是八百里加急。“不知有什么大事?”
                    索额图下狱了。


                    IP属地:天津11楼2019-05-20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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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康熙四十二年(1703)七月十五中元节
                      “七月半鬼门开
                      鬼门开了出鬼怪
                      人间尽是鬼投胎”
                      夜漆黑,脆生生的童谣从花园墙外飘进来,桓若在李锴怀里打了一个激灵。两个月了,早哭不出来了。父亲关在宗人府,偏偏是马尔浑管。两个哥哥和索府上下都由叔叔看押,姐夫闭门谁也不见。天怎么就突然塌了?
                      “皇上还是个娃娃的时候阿玛就帮着他除鳌拜啊。”桓若喃喃地说。
                      李锴紧了紧胳膊。“要做官,找索三”,就怕皇上把岳父当成又一个鳌拜了,李锴心想。回来了才知道,去年底皇上南巡时,说是太子在德州病了,索额图被叫去探病,一个多月才回来。伊桑阿就是那时候退的休。桓若说阿玛也没跟她说什么别的,就是看上去有心事的样子。李锴真不知是不是有人使绊子。
                      皇上这次发难,说是有家奴告发索额图结党妄行。六月里马尔浑查出来了,是高士奇。"这老不死的不知收了多少昧心银子,嚼那么多舌根。当年就是一摆摊儿卖字儿的,舅舅看他知道眉高眼低,抬举他进南书房,结果倒好,吃里扒外跟明珠那伙儿勾搭。本来早把这脏心烂肺的踢回老家去了,这次南巡不知怎么又鬼使神差跟着回京贺万寿节。他前脚出京咱后脚出事,哪儿那么巧的事儿?阿飞追到他老家要了解了他,也给那些个要叛主子的人做个榜样。你猜怎么着,一割他舌头才发现中了销魂散,咱不动手也没几天活头了。八成就是他离京时新主子给他下的。我呸。”
                      李锴当时听得直反胃,心说你们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可不能让桓若知道这些。俗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索额图是庶出,兄弟都是一等伯一等公的时候自己是个一等侍卫,好强,心重,看不起的人从不给好脸子。带得两个儿子也是跋扈惯了。索额图和明珠党争已非一日,墙要是看着要倒了难保还有跟着推的。
                      “皇上人都在热河了,为什么非要急赶着偷偷派三皇子和八皇子今晚去审我阿玛?”不知想到了什么,桓若身体忽然一僵,声音带着颤。
                      三皇子早晨接到的密旨,偷偷给马尔浑送了个信儿。“皇上接密报高士奇暴毙,可是疑心你们了。裕亲王的事情可别再稀里糊涂算你们头上。现在暗箭太多,还有人说你们要劫狱。”裕亲王福全,皇上的哥哥,六月底薨了。他喜欢皇八子,而明珠一伙儿一直想推皇八子上位。
                      这个黑锅可真是背不动。李锴不敢细想福全的死,只有抚着桓若的头发说:
                      “不要担心了。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女人头上”。
                      桓若抬起头来看着李锴,眼里有深渊:“我的亲奶奶,当年太宗血洗正蓝旗的时候被处死。太宗杀了他的亲姐姐莽古济。他的儿子豪格娶的是莽古济的女儿,一刀砍了她换来了正蓝旗。另一个女儿嫁的是代善的儿子岳托。岳托不肯弃她,太宗也终究没饶过他。”
                      怀里抱着的彷佛是块儿冰。李锴以为自己会害怕,以前从没觉得马嵬坡的唐明皇多么不堪。但是桓若不可以。
                      "多快啊,整整十一年了。那些花生大枣怎么白吃了,还是我努力不够呢?”
                      冰都化成了水,李锴又想起那条荷花灯的银河。
                      阿飞一身黑衣从墙头跳下来,桓若赶忙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迎上去。
                      “审完了,都按编好的说的。三王爷会拟个奏折递上去。我再去伊府送个信”。
                      阿飞本来是吴三桂派来刺杀索额图的,不知怎么后来就一直死心塌地地跟着索额图。马尔浑说是士为知己者死,李锴忍住没问"那高士奇呢”。不过李锴很喜欢阿飞,是条汉子。
                      “这下总该放心了吧”,李锴从身后抱住桓若,“天亮了就是溥德的生日了。咱们怎么庆祝一下?”
                      七月十六日,索额图卒。伊桑阿卒。


                      IP属地:天津12楼2019-05-20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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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康熙四十二年(1703)九月初二
                        清早的李府一片寂静。陈梦雷下帖子,说白师傅招呼了些熟人来听听他的《古今敬天鉴》,还嘱咐了带上桓若。
                        李夫人从李辉祖走了以后就开始吃斋念佛,这几个月更是添了不少白发。伊桑阿的赐死对外说的是寿终正寝,索家除了抄没,家人并没有株连,两个哥哥还是交给叔叔看管。看着浑不吝准备出门的李锴,心想真是没出息有没出息的好处。
                        “我敬天,天可敬我?”
                        桓若自言自语,发间的白花,随着马车一起颤。李锴抓起她的手牢牢握住。
                        那日阿飞去宗人府收殓,回来就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信上八个字,“有生之年,此仇必报”。皇三子说怕是皇上早起了杀机,催他们去审只是想甩锅。他想尽办法才从梁公公那里问来一件事,皇上祭奠完福全,回去一夜踱步,嘴里叨叨什么“下一个怕就是我”。“肯定有人捣鬼,东宫树大太,招风。”
                        李锴嘱咐过,不要路过索府,没想到车窗外已是昔日的宁远伯府。李锴想了想,什么也没说。
                        陈梦雷住在西郊的水村,河流环绕,榆柳千株,书室三槛。平时埋首万卷书修《古今图书集成》,闲时可钓鱼种田。
                        “能在这样的地方与书为伴,陈先生也是晚来有福了。桓若你觉得呢?”
                        “就是不知道哪里错了个字被拉去砍头”。
                        白晋,岳端他们出来迎,桓若一下子眼圈就红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李锴拉着她走上前,一如当年她拉着他。
                        查慎行,陈邦彦,海宁两个世家的新科进士。桐城方苞,一介白衣,名动天下却屡试不第。无锡秦道然,前翰林秦松龄的儿子,也是这次南巡跟着进京的,现在陪着九皇子读书。李锴又想起了高士奇。陈梦雷是福建人,离乡这么多年还是带着浓浓的口音:
                        “你们两个闲时不妨过来帮我编书,不过没有银子拿的啊。当年我和你叔叔,还有道然他爹,三个人天天在翰林院互相出难题,看谁最厉害。一眨眼都老了,只有他爹最会享清福,听说把寄畅园整治得皇上都舍不得走”。
                        白晋把一个少年推到李锴面前:“这是Joseph”。
                        德沛,比李锴小上两岁,三年前父亲过世后来到水村师从陈梦雷。福沛是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的后代,和TZ同辈。和索额图一起被赐毒酒的根度,是他的堂叔。说起来,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还娶了舒尔哈齐的女儿,传说如柏为此被责难,自尽。
                        各自落座,白晋开讲。他认为,经过了秦始皇,中国敬天的习俗虽存,但是原旨已失。于是他要论述b故事和四书五经的共通之处:
                        "《易》说“帝出乎震”,我们说的大洪水。。。”
                        各种口音的鼾声逐渐袭来,白晋赶紧换了个话题:
                        "中国的伏羲和西方的神灵有很多相似之处。我有个朋友叫莱布尼兹,是个数学家,发明过微积分。他研究的二进制中,一和零就对应着八卦里的阳爻和阴爻。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1,2,4,8对应的是二的几何级数。先天图六十四卦,对应的就是六级。所以六十四卦的每一卦,都可以用一个六位的二进制的数字来表示。比如坤卦,就是000000,乾卦,就是111111,换算成十进制,就是63。先天图从坤开始,以乾结束,正是0到63的数字排序。这也证明了中西文明的共通之处。。。”
                        李锴看见德沛在认真做着笔记。


                        IP属地:天津13楼2019-05-20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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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康熙四十三年(1704)三月初四
                          春归去兮,堤上芳草正萋萋。
                          春归去兮,我来送春,春风亦悲悽。
                          春归去兮,春归东,我归西。
                          岳端走了,终年三十五岁。“日夕为痛饮,沉醉眠树间”。酒,本就穿愁肠。
                          马尔浑一声声地喊“傻弟弟”,索芬兄弟的眼血红血红。博尔都一杯杯的酒往地上洒。桓若抄了李商隐的诗稿,一张张地在灵前烧。
                          李锴出来透口气。就树堂前有两棵大楸树,“倚坐欹眠就树堂,诗文为业酒为乡。时流物议从轻薄,欲并卢仝好癖王”。前面的水居,三十八年三月盖好,岳端在这里招呼八方文人,“来游莫负仲春天”。一有人劝他少喝点儿,他就说“汉家人物皆为狗,孔门贤者皆是愚。才人自古多酒徒,独醒只有屈大夫”。
                          再前面是茫茫亭,文昭一个人坐在里面喝酒,旁边放着付拐杖。当日大雨,他带人飞马回城找太医,路上马受了惊,把他摔下来,断了腿。
                          李锴抢过酒杯,看看文昭脸上的泪,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仰头自己喝了。
                          “那天就是在这里,喝着喝着他一口血喷出来,我捂住他的嘴,血就从指缝里冒。”
                          李锴搂住文昭的肩膀,感觉他又瘦了。文昭自幼丧父,对岳端异常的依赖。娶妻生子了,还是岳端的那个“小尾巴”。会温酒,会研墨,会送岳端一瓶梅花。一次聚会,岳端吟诗泼墨到兴头的时候,文昭痴痴地看着。李锴觉得换做自己,可真招架不住那样的眼神,就偷偷问旁边的白晋听说过断袖没有。白晋赶紧举起十字架,说“给你讲讲什么叫soulmate,比如常说的如父似兄。。。”
                          “你们当年送的那本册子,可是把我给害惨了。到底是谁的坏主意?”李锴想找点儿欢喜事儿说说,可一张嘴眼泪也是下来了。
                          文昭抿嘴笑了笑,“说起这个,怎么还没动静?你是不是国子监呆久了,还行不行啊。我们可只能帮到这里了”。
                          九月,文昭就在潞河这里为王士祯饯行。七十一岁的王士祯,宦海沉浮四十五载,最后因“徇私”被罢官,据说皇上不高兴他和太子唱和。
                          “斗累了,斗累了,都这个岁数了,该歇歇了。我祖上就是东林党斗阉党,最后回乡种花行医,不也逍遥快活”。王士祯呵呵笑着,拍了拍李兴祖的手背。
                          “是啊,这你参我,我参你,参来参去,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就是我刚回来您就走,真是舍不得”。李兴祖又给王士桢斟了杯酒。五十九的李兴祖,刚刚退休从江西回京。顺治十四年,王士祯于大明湖历下亭举秋柳诗社,名震文坛。三十六年后,李兴祖任山东盐运使时又重修了历下亭,传为美谈。
                          “此次一别,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前几日梦到豹岩了,可能是来叫我的”。王士祯喝了口酒。淄川唐梦赉,两人的好朋友,六年前过的世。
                          “您八十大寿时我们一定去给您拜寿”。
                          车子越行越远,离愁渐远还生。李锴看到叔叔眼里隐隐有泪。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


                          IP属地:天津14楼2019-05-20 1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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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康熙四十三年(1704)十月二十
                            李锴十九岁了。年年这一天,都能吃到李夫人亲手擀的长寿面。连在额济纳时,家书里都夹了一根儿。
                            李夫人吃了两口面,放下筷子看着小俩儿口吃,边看边琢磨。
                            “小石头成亲都三年了,自己怎么还没抱上孙子呢?问问这傻孩子吧,有点儿难张口。偏生他两个哥哥又都没在身边。要不让他叔叔问问?不行不行,他叔自己还没鼓捣出个儿子呢。就生出个闺女又不肯再娶。坏榜样。以后不能让小石头老跟着他混。要不问问桓若?也不好。这可怜的孩子自打索家出了事儿就战战兢兢草木皆兵的,这么一问别好像自己不满意她似的。这可如何是好呢?”
                            李锴在埋头吃第三碗,哪里知道娘的愁肠百转。他想的都是水村的事儿。
                            “叔叔回来了真好,总带着自己和桓若去水村,交到了好多有意思的新朋友。熙春园就在旁边,三皇子没事儿也过来。他那么方正和气,皇上亲自教他几何,他回来就教给德沛。德沛话不多,看着木木的,可是算起数来简直就是神算子,最喜欢六十四卦。《古今图书集成》要以一书包罗万象,贯通古今,似乎比张英,王士祯带着馆臣刚刚官修的《渊鉴类函》野心还要大。陈梦雷总说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做什么都能豁出去。想想他死里逃生,流放十几年,亲人亡故,前路渺茫,还能书不离手,真是值得敬佩。”
                            李夫人给桓若夹了筷子菜,
                            “小石头啊,再吃一碗。又大了一岁,别人这岁数都当爹了,以后可不用娘再操心了。”
                            李锴呛了一口。借着擦嘴的功夫一瞥桓若,也是手足无措。这一年来桓若一直在翻医书,他只装不知道。李锴赶快给李夫人也夹了筷子菜,
                            "娘啊,瞧您说的,您多大岁数生的我啊”。
                            房中,桓若在卸妆,镜子里看见李锴两手枕在脑袋下面,斜躺在床上发呆。
                            “想不想再娶一个啊?”桓若边摘簪子边问。
                            那三碗面差点儿吓得跑出来。“啊,和我说话呢?说的啥?没听清”。
                            桓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李锴,“想-不-想-再-娶-一-个?”
                            “不想,上帝就不祝福我们了。”
                            “他祝福过吗?”
                            “不想,你哥会杀了我”。
                            “他敢?就说是我的主意”。
                            “不想,我养不起。”
                            “我有嫁妆。”
                            “不想。没有姑娘喜欢我。”
                            “我可听说连回回的姑娘都抢着给你洗衣服做饭跳舞唱歌。”
                            啊~~~~佐领大人,你这马屁真是拍出了新境界。
                            “夫人真是千里传音明察秋毫,那也一定听说了为夫我圣人一枚坐怀不乱吧。连那么漂亮的姑娘投怀送抱我都。。。”
                            啊~~~~~~~什么叫言多必失啊。怎么办怎么办?吻住。吻住。
                            过了很久,很久。
                            “万一我生不了。。。”桓若后背都是汗。
                            李锴拿桓若的头发在手指上绕圈儿,懒懒地说,“象叔叔那样过继一个不也挺好?我俩哥哥都那么能生。溥德就挺好,大哥会答应的。”
                            桓若翻过身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啊,万一是你。。。”
                            太过分了!重振夫纲!再来一次!
                            “呜。。。你干。。。呜。。。刚。。。又行。。。呜。。。”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IP属地:天津15楼2019-05-20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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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康熙四十四年(1705)七月初七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哪一对有情人会不喜欢秦太虚的《鹊桥仙》呢?此刻李锴和桓若正在寄畅园,陪着秦观的后人秦松龄看星星。斗转星移,李锴又想起了娘。
                              二月二,东方苍龙星宿“龙抬头”的日子,四十五岁的李夫人带着她操不完的心走了。五岁丧母的桓若,哭成泪人。李夫人还安慰她,
                              “让他叔以后帮我看一眼孙子,一样的,一样的。就是小石头啊,跟谁学谁,你可得帮我管着他点儿。”
                              李锴觉得娘本可长寿的,这帐不知要算在谁头上。李兴祖看这二人总是缓不过来,提议让李锴带着桓若也南巡一次。文昭羡慕得不得了。宗室不能随便出京,伴驾又没他的份儿。一个做诗的年青人不能游历,真是要了命。送别的时候文昭披着件道袍,还是拄着拐。李锴怪他没好好养着,文昭说还要这腿做什么。


                              IP属地:天津16楼2019-05-20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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