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俏周郎论兵芙蕖馆 美月英舞袖娉婷楼
且说自黄月英与诸葛亮等人未名亭一遇,几人愈发熟识起来。恰又都是些腹有诗书的有识青年,自是志趣相投,风雅至极。那性情乖戾的孟建,嘴上唤她作‘娘娘腔’,其实内心亦对那日清茗院之琴乐十分赞佩。
一日,诸葛亮与黄月英正在未名亭下棋,只见孟建兴冲冲的赶来,气未喘匀,便急忙开口说道:“孔明,这下可有好去处了!”
“刀疤怪人,什么事情这么着急?”黄月英有些不悦。“没看见我们正在下棋么?”
“谁跟你说话了。”孟建白了她一眼,转而向诸葛亮道:“孔明,上次咱们不是说打算过些日子出去转转,看看山水?”
“确有此事,你……”
“我跟你讲,昨儿我一表亲从吴郡回来,你猜怎么着?”孟建打断诸葛亮的话,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说前些日子吴郡来了个国色天香的妙龄女子,名曰婉烟,就在那个大名鼎鼎的娉婷楼,会跳什么…那个什么舞,说是袖子能甩出几尺远。这女子模样倾国倾城,又怀此绝技,好多达官显贵都慕名而去,不仅如此,若是想去这娉婷楼观看此舞,须提前付了定钱,约了位次才行呢!”
舞袖甩出几尺之长,她心里猜测,莫非是那水袖之舞?若真是水袖之舞,深谙此技法的人确实不多。只是这舞她幼时于叔父刘表处倒也看过一场,此后暗自效法练习,也算是颇为精通。她想想道:“这有何难?若说此技法我自幼便从一些上流之士口中听闻一二,想来只是雕虫小技,何足受那番追捧?”
“你个娘娘腔打什么岔!”孟建道:“孔明,怎么样?此番远游,不如咱们就去吴郡吧?”
“嗯,此计甚妙!”诸葛亮与孟建一拍即合,惹得她在一旁好生苦恼,不过一个舞女,自己竟也争风吃醋起来,她觉得自己此番很是无趣,转而道:“我也想见识下这位姑娘的舞技呢……对了,可和广元他们打好招呼了?”
“广元有事不能同行,州平倒是二话不说,很乐意同往!”孟建说着,俊朗的面容似绽开了花,仿佛那妙龄女子就在眼前,翩翩起舞呢!
黄月英对这婉烟自是兴趣不大,但想到是与孔明同往,便也难抑欣喜之情了。
吴郡地处江东,恰逢这六月好时节,芙蓉浦上,丝丝秦桑低垂,菡萏羞颜微绽。夏风习习,轻拂池边玉璁,于花间游走。因是众多商贾往来之地,其繁华热闹自是不同一般。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城内街市更是网罗密布,琳琅不穷。达官显贵,公子王孙,大小舞乐赏玩之所皆随处可见。
黄月英等人皆是初次来此,都不免对眼前这情景颇感惊叹,料想此处竟有如此多于襄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更加感到不枉此行。行至城西,忽见一红墙黄瓦的建筑,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芙蕖馆’。
崔钧见状感慨道:“如此奢靡之建筑,可是上流之士聚集之处了!”
“我看未必。”孟建一脸坏笑:“许是什么赌博之地呢!娘娘腔,你怎么看?”
“要我说……”黄月英绢扇一开。“走,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等等,绢扇。”诸葛亮拉住她道:“这样冒然进去怕是不好,况且我们还要去娉婷楼呢。”
“不碍事的,我们还要在这多留几日,娉婷楼明日再去不就成了?恰是尚未约定位次,待我们先去此处后再说吧!”她说罢,俏皮的眨下眼。“孔明,别磨磨蹭蹭的了,走吧!”她二话不说,拉起他就往里走,孟建和崔钧也饶有兴致,随即跟了进去。
只见馆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四座之人身着腰佩皆极为讲究,或品茗对饮,或煮酒谈天。另有琴者四五,舞者七八,舞乐相生,意境更是美不胜收。同位风雅之地,相较之下那清茗院姑且只是个布衣驿馆,相形见绌了。
面对此情此景,众人愈深感这吴郡非一般之地,普通之人来此尚沾染些许风韵,何况是他们。踱步走进,只见殿正中站着一人,面如素笺,淡眉星眸。身着交领之右衽,无扣之结缨。吴带当风,悠然有神仙之气;广袖飘飘,出落如云间之蛟龙。另有风雅之士若干,似正与之争辩。
黄月英轻扯诸葛亮的衣袖道:“孔明,你看那个男子,气质非凡夫俗子可比呢!”她细细端详着眼前的人,差些忘了自己此时也是个男子,险些惹出什么误会。
诸葛亮笑道:“外表尚若此,倘再有些真才实学,此人便是完美无暇了!”
“我看也不过是个绣花皮囊,儒生之气罢了!”孟建说罢,随手揪住馆中一伙计问道:“这些人为何在此争辩?”
答曰:“你可听说这几日吴郡太守陈瑀暗中串通祖郎、焦已及严白虎等人伺机攻取乌程侯孙策所占诸地?如今战事紧促,胜负未分,众人皆认为孙策这次是在劫难逃,必死无疑,只有这周瑜周公瑾,说是孙策此战必胜啊!”
诸葛亮在一旁听罢,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黄月英道:“我近日也听闻此事,曹操命孙策与吕布、陈瑀共攻袁术,孙策率先进军钱塘,没成想这陈瑀却派都尉万演持印三十余颗授与严白虎等人,欲乘机攻打孙策。事情败露,双方就此开战。孔明,此事你怎么看?”
诸葛亮看了她一眼,依旧微笑不答。
只听那殿中之人道:“孙伯符派吕范、徐逸等人进攻陈瑀。吕范足智多谋,深谙布阵之法,又有徐逸这般武艺高超之人……那陈瑀虽兵力众多,又与贼帅暗中勾结,但此等皆粗鄙之辈,目光短浅,非成就大事之人。乌程侯素骁勇善战,且部下谋士众多,难道会败给他陈瑀小儿不成?”
诸葛亮又问那伙计道:“此人可是你说的周公瑾了?”
“正是。”
诸葛亮听罢,与黄月英道:“依我之见,此人若是择明主而事,日后定大有作为。”
正说着,只见馆外匆忙赶来一人,与众人道:“刚得到消息,宣城一战,陈瑀大败,单骑逃奔袁绍去了!乌程侯孙策,行并其军士四千余人!”
“哈哈哈……”诸葛亮听罢大笑。
周瑜寻声而望,见堂下那人青衣碧带,英姿飒爽,正眼带笑意的看着他。
周瑜刚欲开口说话,诸葛亮素袖一扬。“绢扇,我们走。”孟建等人见状,也只得跟了出去。
“孔明,你因何断定此人后人大有作为?”黄月英问道:“单是凭他一席兵事之谈?”
“此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他浅笑道:“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黄月英不解,想着此事无关紧要,便也不再琢磨了。
次日一早,众人前往娉婷楼观看那远迩皆知的水袖之舞。尤是那浪子孟建,一路上对那婉烟姑娘的舞姿百般猜测,惹得众人好生调侃。说笑间,忽一衣容华丽的妇人携几位姿态轻佻的女子横冲而过,险些将单薄黄月英撞到在地。
见撞了人,那妇人急忙道歉,黄月英见她满面愁容,魂不守舍的样子,遂问道:“见您如此慌张,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老妇听后无奈的摇摇头。“多谢公子劳心,只是这事,说出无益。”
“这话怎么说?”孟建凑上前道:“您但说无妨,哥几个各个‘身怀绝技’,可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地方?”
“这……”老妇听罢,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诸位公子可听说娉婷楼婉烟一事?自婉烟姑娘来我娉婷楼,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终日座无缺席。只是昨晚这婉烟姑娘舞水袖之时不小心扭伤了脚,大夫看过说怕是要休养一段时间了。其实这休养数日倒也无妨,只是今日之客都于昨日付了定钱,约了位次,如此一来,怕是不好交代了。我此番出行,正是欲去其他馆场看看是否寻得谙此技法的姑娘,只是这水袖之舞素为鲜技,希望渺茫啊!”
“机不逢时啊!”孟建听罢直跺脚。“我等昨日好容易约到了位次,居然有此遭遇,实在遗憾!”
“公威,你这性格怕是难改了!”诸葛亮道:“眼下,还是先帮老人家想想办法。”
崔钧道:“若是此事,我等自然可以谅解,只是这宾客众多,难免有不通情达理之人。由此观之,真得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孟建见状,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对黄月英道:“娘娘腔,你不是说你对这水袖的技法略知一二吗?我看倒不如……”
“喂!”黄月英立即打断道:“你又在想什么馊主意?我可是男的!”她嘴上说着,心里却愈发没有底气,生怕此事会使自己身份败露,枉添烦恼。
“呦,刚才那副义不容辞的样子哪去了?”孟建坏笑道:“我说你这娘娘腔不正适合此事?依你这副模样,怕是许多女子也不及,足够以假乱真了!”转而向老妇道:“您看,眼前这位公子如何?他可是深谙此技呢!”
老妇上下打量她一番,面露喜色道:“成、成!真是老天祝我遇上贵人啊!只要公子愿意,这赏钱自是少不了各位公子的!”
“不行!”她气急败坏道:“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作女子扮相,于众人面前舞弄身姿?”
孟建见状急了:“死娘娘腔,快应了吧!还有赏钱,赏钱呐!”
“公威!”诸葛亮大喝一声,孟建也只好就此收敛。
“公子……”谁知那老妇突然跪下,吓了黄月英一跳。“公子,我多年来苦心经营这娉婷楼,若是因今日一事失信于众,不但会落得不好名声,弄不好这好事之人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我看公子是心善之人,遂将此事讲与公子,还请公子看在我一把年纪,着实不易的份上,帮了这个忙。公子若是有意,便从我这众干女儿之中择公子称心之人赠与公子,以永生报答公子恩情……”言罢已是老泪纵横。
“老人家快快请起。”黄月英见状慌了阵脚,连忙俯身去扶。只是这老妇死活不肯起来,偏要她答应了此事,万般无奈之下,黄月英咬咬牙,只得答应下来。“我…我答应就是了。您的美意黄硕心领了,只是这银两和美人,在下实在不能收!”
老妇起身,激动的说:“公子恩情,老身感激不尽,而公子为人,更是令老身敬佩万分啊!事不宜迟,还请公子速速随我回娉婷楼!”
孟建对此十分可惜,自言自语道:“赏钱没了,连美女他也不要!真不知道这娘娘腔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这要是我……”
“别做梦了!”崔钧拍拍他的肩膀:“快跟上吧!”
“唉……”孟建只得叹了口气。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这黄硕的人品更加赞叹,料想如若日后有机会与他多加了解,应是会发现此人更多可爱之处吧!
几人随那老妇一同来到娉婷楼,老妇遣人将诸葛亮等人安排入座后便悄悄把黄月英带进屋内。此时离舞乐开演不过半个时辰,四下已是座无缺席,娉婷楼内一时间会聚四处雅士显贵,锦衣玉冠,皆气度不凡。但见南面角落处坐着一位蒙着面纱的少女,身着粉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月缎绣玉兰氅衣,内衬棣棠色锦缎裹胸,裙摆一层淡薄如清雾笼泻绢纱,身段窈窕,气若幽兰,格外引人注目。
是时那老妇走上台来,四下招呼一番,开口道:“各位贵人,这婉烟姑娘因脚伤不能为众位献舞,我在此替她谢过。只是各位于先前约了位次,到底是该给诸位一个交代。我这里有一位绢扇姑娘,亦深谙这水袖之技,今日姑且请她替婉烟于献舞一曲。”
老妇言语刚落,座下便有人喊道:“我们花钱是来看婉烟姑娘的,你现在却用个冒牌的来糊弄我们!”
“哎呀呀……”老妇笑脸相迎。“这位贵人,我敢保证,这绢扇姑娘的姿色与舞技,一样都不会比婉烟逊色!您等就瞧好儿吧!”
孟建见状,立刻起身道:“是啊,众位,咱们就先看看这位绢扇姑娘的舞技如何再做定论吧!”
此言一出,众人随之附和,这台上的老妇也暂且松了一口气。“多谢诸位,多谢诸位海涵!”说罢退下台去。
此时纱幕轻轻拉开,乐声轻扬想起,上有簌簌花瓣飘落,有寻常舞女数十者,那数十舞女有若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漫天花雨中,一女子清颜白衫,出尘如仙,恍若仙子下凡。彩扇飘逸,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她那轻盈如风的长袖一甩,将一缕花香洒向于台下的静坐的他。诸葛亮还她清浅一笑,她顿时美目流盼,笑靥生花。此时乐声骤然转急,她水袖一舒,翩然而舞。众舞女簇拥成一团,五颜六色的水袖飘逸而起,她倩影轻舞跃于那丝丝水袖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