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近藤身后的女性官员让土方觉得非常面熟,记得她是警察厅直属开展内部调查组织见回组的干部,但名字一下子想不起来。
对方在落座于病床边的沙发上后也没有开口自我介绍的意思,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资料后一言不发地专注阅读起来,在近藤犹豫是否要打破沉默时土方突然因为她的举动想到了她是谁。
见回组副长今井信女,工作能力出色,对人情世故、社交辞令不屑一顾,是个古怪、冷酷的狠角色。
“土方先生,我先传达松平长官的直接命令,真选组巡逻中在E01-0924区域被袭击及特种配枪被盗案件已经交由警察厅直属内部调查组见回组调查,以及从今天开始,您强制休假6个月,在此期间您的配枪及佩刀需要交回真选组管理,6个月结束后会对您是否能返回岗位进行评估。接下来袭击案中一些细节需要向您确认。”
她用没有起伏的声线念诵手里的两份通知文书,随后将文书交给了土方,其间没有对通知内容做任何解释。
不过土方也并不需要解释,事情的轮廓已经大致清楚了,自己昏迷期间的调查证明两个案件彼此关联,击中自己的枪支应该正是属于之前失踪的那批,现在可以肯定被有意盗取,且见回组介入意味着警察组织内部有人参与,上交武器强制休假6个月及评估是被特种枪弹击中后存活者的标准程序,因为中枪会对神经系统带来极大的损伤,不仅对肢体运动功能有严重影响,甚至会改变个性,自己能够返回原岗位的可能性很低。
他将文书直接递给了站在靠近自己头部位置的近藤,近藤看着他的眼神满是忧虑。他朝近藤摇摇头,用嘴型说「没关系」,之后对看着这边的今井点头示意。
于是她拿出记录仪放在桌上,仪器开始扫描整个房间的三维图像,完毕后机器女声提示进入了普通录像模式,可以开始提问。
“那么,现在请尽量详细地回答我的提问。您是否能想起什么人对您有仇怨,可能希望杀死您。”
“在仿生人里有不少。”
“人类呢?”
“印象里没有因私人关系而对我起杀意的人类。但对真选组不满的人或组织也不少,但这方面内部调查组的诸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明白了,请您尽量详细地描述当日事发的经过。”
听到这个问题土方皱起眉,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仅凭着意志力和调低麻醉剂剂量后蔓延的疼痛来保持清醒,方才那句话说完便感觉缺氧、眼前发黑。
之前来检查的医生及今井的态度让他觉得反常,那根本不是对待重伤患的态度,自己不想示弱所以一直撑着,但对方的言行……就像对待物品一样。
想到这里心头有一丝不详、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今井副长,我认为前期已获得的报告、证言、物证及音像资料已经足够还原当日的情况,今天时间有限而且十四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长时间交谈,如果没有必须要问的重要问题,请让他休息。”
近藤插话进来,并加重了语气,听了这番话今井没有作出任何回应,连表情也没有变化,只是盯着土方看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始了提问。
“那么,您觉得袭击您的那个人,是人类还是仿生人。”
这是个很古怪的问题。
对方已经被击毙,那么只要调查骨骼上及器官内部的编号就能知道是否是仿生人,而且被特种枪击倒时的那个反应也说明对方是仿生人。为什么要来问自己这个?
他们想要确认的、真的是问题本身的答案吗?
“……从被击中的反应来看是仿生人,但我不能保证记忆的准确,当然被击中时的反应也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认定仿生人的身份,我想仔细调查尸体和监控系统的音像资料会是更直接的手段。”
“我需要确认的是您在现场第一时间的判断。”
“我认为是仿生人……我能问为什么要这么问么?”
“因为尸检没有发现编号。没有能确认袭击者是否是仿生人的绝对证据。”
“什么?”
土方没想到今井对已经强制休假并无权调查的自己直接说出答案,更没想到的是答案本身,他想要追问细节,但今井已经收起了记录仪和资料,起身示意近藤离开。
“我把山崎留下做交接,既然是休假就好好休息,组里的事不用担心。”
近藤倾身把手放在土方没有受伤的肩上说到,顺便调整了麻醉剂量。
今井站在他身侧,冷冷地看着他们。
“最近我需要去经常去见回组协助调查,阿妙小姐的事情还要麻烦你,等你好一些我再来。”
露出爽朗的笑脸交待完这句话之后近藤朝土方摆摆手,与今井一同离开。
“都这样说了还能好好休息吗?”
听到那两人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土方无奈地抱怨到。
「阿妙小姐的事」是个暗号。
在一般的知情者听来,这是指近藤对名叫志村妙的陪酒女郎毫无意义的追求,以及土方同样无意义的收拾烂摊子的努力。
但在刚才的时机,这句话在土方和近藤之间指代的是一个传言、或者说无法查证的阴谋论。
近藤迷恋的那位志村妙经常被旁人说是个仿生人一样的怪力女,于是被土方被借用来描述威胁真选组内部人员稳定的传言:已经去世的神经科学家吉田松阳在十多年前奉高层命令制做了一批存活期十年的,被写入记忆的试验型仿生人,目的是通过写入记忆长期控制仿生人形成某种特定的个性,以匹配某些地球上的高危险、且需要与普通人有较多交流的工作岗位,并延长使用周期降低成本,各地的退役仿生人的组织里都存在这样的试验型个体,被写入的记忆分三类:人为的完全虚构的记忆,以某些志愿者的记忆为素材及原形编写的记忆,在部分修改后移植某一个人的记忆,这批实验体没有编号,与常人无异,只有极少数相关高层掌握着具体名单,试验型本人、退役仿生人的专业人员都无法调查判明是否为试验者,这批试验者也被叫做吉田松阳的门徒。
本来土方对这种阴谋论毫无兴趣,这种无法证伪的事只不过是个逻辑的陷阱,但传言的存在使真选组的部分队员出现了心理障碍,真选组的工作本身就伴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在压力下,有队员因为一些小事怀疑自己是否为这批试验型仿生人中一员,疑虑与不安越积越多,渐渐感到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最后自杀。
这件事让真选组局长及副长很是头疼,不得不重视起这个传言,但是干部讨论传言本身会加重队员的心理负担,于是土方才想出了这个暗号。
袭击土方的人具备仿生人的特征,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确定其身份,后续不能透露的调查指向了这个传言。
近藤在最后说的话应该是要传递这个信息,而他在那个时候这样说,是因为本属于侦查过程中保密的内容可能从各种渠道泄露到队员中,影响队员的心理,最糟糕的情况是再次出现因此自杀的惨事,需要从现在开始做好预防,一方面堵住信息流出的缺口,一方面及时对队员的心态评估、干预。
这件事得靠自己这个副长来组织,安排队内监察山崎留下善后就是为了这个。
“说什么休假……都是骗人的。”
他深深叹气,缩进毯子里,悲哀地感到自己此刻完全能理解为什么有队士有自身是否是仿生人的疑惑——也许上头的人知道自己不是人类,所以才把一大堆难以完成的工作丢下来吧。
他又想起方才检查、询问中被当作物品一样对待的那些不适感,今井本身就是那种性格的人,而且她也接纳了近藤的话没有逼迫自己,医生准许两人的探视也是在检查确认无误并取得了自己的同意之后。
都是因为处于身体重伤后虚弱的状态才会过于敏感。
这么一想自己之后的工作似乎有了些头绪,但他没有再细想,渐渐地麻醉剂起了效果,身上不那么疼之后困倦缠住了他。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又想起了去拜访万事屋的事,但行程的目的却想不起来了,不久前的记忆像潮水一样退去。
「记忆力减退似乎也是被击中的后遗症……真是糟糕啊」
这样想着,他感到除了此刻的睡眠外一切都无所谓了。
而后不久,那只白色的卷毛猫迈着懒散的步子,溜进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