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十五年，贡举开，我与阿婴为家嫡子，且我为长子，自当一试，短短几日，贡栈里头便聚了天南地北的学子，而我与阿婴所居之房为邻，若说有甚不如意处，大约是容易被人拉去比试，还时常扯甚南北之争，若单纯比文论诗尚好，但介入南北，倒由不得人不应，索性称病，赖在院中看小姑姑送来的各地异志。

练武归来途经小院，瞧阿澄在那，撇了撇嘴，入房沐浴更衣，事毕朝小院而去。他捧一书颇为专心，我朝他行去一手盘核桃走的极慢，一步一缓。
:郎君用心，且让我瞧瞧是何宝典，可能让我一举高中？免那比试之苦，得那青眼？
我二人自幼相同又不同，文武各有，有意为之还是凑巧如此，亦不可知。九叔一事虽已解，到底心中各有计较。然此事是小，不比眼前事大。

：佛曰众生皆苦，若想不受苦，且睡吧
手腕一转，书掷入其怀，今日月光甚好，不是十五，却也圆的很，倘若是在家中，大约当是陪着留仙与月下散心，自然以留仙的话来说，是吸收月之精华，阿婴选了武举，并不算甚令人惊奇的事，毕竟阿耶便也是以此步入仕途，而比起战场纵横亦或者练兵打拳，我更向往刑部，故择了文，阿耶知晓时，望我许久，最终一言不发，只叫我出去，而九叔处，更叫人觉有趣，只叫人送来句别后悔，便再无旁的，与其往日行径大不相同。
待他将那话本翻过几页，方才开口
：阿婴可知，何为规矩，何为规则？

:苏郎君好生没意思
手下翻转轻松接书，垂眼看去，杂书一本，似其所为，贡举一事已然如此，临时抱佛脚倒不如寻些闲事乐得自在。将书掷于桌上上，正立于两盏之中，微抬下颚，盘着核桃立于一旁示意其倒酒。贡生皆忙，他却与我在此讨论二者为何，不由令人有些想笑。但他素来如此，我亦习惯应对。唇角微勾，不紧不慢开口
:规则？众人所守，无关何人。至于规矩…
漫不经心盘着手中核桃，朝院外来来往往人群看了一眼，一笑
:强者所设，弱、者遵守。

：规则与规矩，其实同为一物。
那话本子里头言无法撼动的是规则，而轻而易举便可逾越的则是规矩，只我却觉既对也不对，规则是如何形成的，还不是人定的，譬如王法，何为王法，便是皇家的法，为君者，固不能朝夕令改，但若说句大不敬的，变天了，头顶的圣人换了？那是该守前人还是后人的法？
所以，规矩也好，规则也罢了，皆为同一只拦路虎，若想越过，端凭各人本事，而世人心中皆有猛兽，只是有人用‘规则’死死锁着，而有人选择‘规矩’松松束着，我将话本与阿婴，便是想瞧瞧，他能否领悟我的意思，经了九叔一遭，我倒也明白不少事，想来阿婴也是如此
：所以，规则还是规矩？

:若按你所言，听着倒也如此。
阿澄此言乍听无有错漏，而我与之为双生子，他言下之意我隐隐有几分明晓，漆黑眼眸微动，将核桃置于一旁，抬手叩了叩石案
:你待如何？
避而不答反问于他，寒山寺一行九叔一事，又夹杂贡举至，琐碎之事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我不知阿澄亦是否因此，才使之有此一问。低头看腕中手串，微眯了眯眼，低声
:还不是时候。

：我？规矩，不就是用于践踏之物？
这话确实狂妄，但也为事实，倘若我权势通天，便是指着日说月，也自有人附和同意，亦或圣人下旨日月交换其名，史书一改，百年后，谁又会晓得谁是真的日，谁又是真的月？所以，世人可否横行，皆仗一身权势，若无权势，便如路边石子，无人垂首一顾，才华横溢又如何，佞臣固然遗臭万年，然生前哪管身后事，以辛苦一生换得身后虚名，未免太过不值，这个理，是我自九叔身上悟出的
：自不是，如今你我，连正经仕途都未曾踏上
说句不甚动听的，我们如今的命运，是握于考官之手，虽言封卷批阅，然只要有心，真想知晓卷上是谁人姓名真的难么？而殿试，那还需过了眼下一关才能想。

:你如今，倒是变化良多。
不着痕迹看了阿澄一眼，勾出一笑。区区数月，阿澄变矣，我不知为他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不过这是我乐见其成的。入仕途，若无心，真无用。我虽反感九叔逼我二人之事，而今回想，又觉他点醒我二人，只做法未免有些激进，也不怕我二人一蹶不起。好在寒山寺那几日倒是摸出一些门道，这才一步步有了淋雨相求阿澄入局一事，红尘浮屠，怎能少了他作伴。
:等着便是，来这一遭，本就想搅搅浑水。
强求一事太过麻烦，我懒得去做，贡举一事，一次便可，胜则去，输了回我扬州做我的小霸王，照样自在。只是家中长辈那，却是不太好交待。且搅搅这官场浑水，我觉着有趣的紧。

：又不是白长了一岁
当初年幼，自百无禁忌，而如今长大回顾，自觉幼稚可笑，九叔的教诲萦绕于心，如今环顾府中情形，且也能明白他当初逼迫我与阿婴长大的缘由，家中看似新贵，然泰半仰着宫中的姑姑得宠，阿耶的官职于朝中不高不低，十叔亦然，而九叔与小姑姑为医官，虽能结交人脉，然于仕途得用之处太少，且当职于宫廷之中，只怕要更为小心
此间种种，也不方便与阿婴再细谈，便抬手为起倒了杯酒
：小姑姑差人送来的，说是曦禾的心意
念及曦禾，不免记起她的弟弟淇奥，只是可惜....淇奥太小了

:啧。
此话到像个炫耀的孩童一般，可不想想我不过比他晚了几个时辰罢了，摇头一笑不语，接了那酒，一饮而尽，入喉方知佳酿，不愧是宫中的。见其言及曦禾，双眸隐暗，下意识抚了抚手串
:她是个有心的，只是可惜了。
苏家有此地位，二姑据半，只可惜九叔言中透漏不好的信息。此事本不当我二人知晓，但九叔思我二人决意入仕，便泄数语。今京内风云暗涌，阿耶所立并非我愿，淇奥静，一时倒叫我陷入难题。斜睨了一眼院外，眸色晦暗难辨
:此番事了，将雪重自闲邀来一聚。
我此话何意，他自当明白，二人相视一眼并不多言。
结。